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TXT下载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全文阅读

作者:代新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txt下载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新的冒险

    林默走在甬道里,手指直接还在隐隐作痛,一切都是因为刚刚做选择时敲击桌面太过用力。

    前面带路的罗正宇再次开口。

    “不久前,千机工程的研究迎来突破。在一位研究员用自家宠物猫的遗骸进行试验后,我们发现千机工程不仅能模拟小猫的生时的画面,更能够让适配的研究员穿越到小猫生时的意识之中,感受从猫的视角重新体验那段共同生活的日子。经过小猫主人验证,适配研究员转述的经历和当时的实际情况完全一致。由此,我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通过历史人物的骸骨,穿越回其经历的历史时期,类似于网络小说中常说的魂穿、夺舍?”林默问道。

    “差不多。”罗正宇回答。“只不过不是魂不魂的,观复科技用的是科学。”

    “那你们找我干什么?你们应该找专业的科研人员,也可以去找大学里的历史学博士。我不过是个写网络小说的。”

    罗正宇叹了口气:“试过了,无论是年轻的学生,还是资深的教授都试过了,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坐到血缘配适。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即便是小猫的主人也无法直接穿越,必须是配适成功的人才行。”

    “所以刚才你们才采集了我的血液……”林默恍然大悟,不过紧接着又有更多问题涌入脑海:“即便其他的玩家都不配适,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玩家中挑选人选呢?”

    “《千机变》本身就是一种模拟训练,穿越回过去的人需要机敏的思维,灵活的头脑,更重要的,是对千机工程的价值认同。你不仅血缘配适,更是认同还原历史的价值观,还有能够发现隐藏危机的洞察力。我不信神,但是刚刚我真的怀疑,你就是神派来最为合适的人选。”

    “发现危机的洞察力……怎么,穿越之旅很危险吗?”林默眉头不展。

    “危险与否,完全取决于宿主,也就是那副骸骨的主人。”罗正宇说着,带着林默踏上一节节台阶,漆黑的甬道似乎即将走到尽头。

    林默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穿越到历史名人身上,比如苏东坡、唐伯虎等,人生的每一步都在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按着记载走一遍,大致没有风险。可若是穿越到乱世,附身于曹操、吕布之流,日日刀头舔血,自然少不了危险。

    “上次是陈式,所以你们这次你们又挖掘了谁的骸骨?是帝王,大将,还是文人雅士?”林默好奇问道。

    罗正宇没有回答他,而是推开了台阶尽头的大门,放任白色的强光如利剑射向自己。林默下意识捂住了刚刚适应黑暗的眼睛,好一会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那是一座被白色包裹的实验室,里面所有的设备像是被包裹在珍珠粉里一般。林默跟着走了进去,身上瞬间吸引了来自研究员们的热切目光。

    实验室的正中,透明的玻璃罩里,静静躺着一具白骨。即便罗正宇谈了一路的骸骨,但是在真正见到实物时,他还是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白骨静静躺在玻璃棺椁内,眼睛空洞,似是已经望穿了几千年的秋水。白骨边,一枚铜牌被洗去铅华,向观者诉说着主人曾经的身份。

    太子率更丞,王晊。

    王晊?林默一时没有想起来。正要用手机去查,却听罗正宇说道:

    “皇帝大将都安安稳稳躺在陵墓里,那是些是文物,官方不会同意用作我们的研究。这是不久前黄土高原上一家农户打井时发现的,经过我们抢救式挖掘,才获得了一个宝贵的机会。林先生,你可曾知道这位王晊是谁?”

    太子率更丞,林默只是依稀记得,这是一个从秦汉年间便承袭下来的官职,一直到隋唐,都只是一个七八品不过的小官。而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长卷中,王晊的名字实在太过陌生。

    林默摇头:“确实没印象。不过如果能知道王晊当年服侍过的太子,也许能够有所了解。”

    罗正宇点头:“有逻辑。我也不难为你了,这位王晊当年服侍过的,恐怕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知名一位太子。”

    “谁?”

    “李唐王朝的首位太子,李建成。”

    -------------------------------------

    林默只觉得似乎有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整个脑袋嗡嗡的。

    “李建成……隐太子李建成?!”淡定如他,此刻也难掩激动的心情。

    李建成,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嫡长子,与其弟秦王李世民争夺储位,最终在玄武门被亲弟弟一箭射死。而弑兄杀弟的李世民最终从父亲李渊手中夺过帝位,成为开启贞观盛世,被无数后人赞颂敬仰的唐太宗。

    相比于位列凌烟阁的秦王府功臣,作为失败者一党的王晊,自然在历史上留不下什么声名。但是作为玄武门之变的见证者乃至亲历者,王晊的历史价值远超想象。

    究其原因,便在于唐太宗有一个令人诟病的缺点,那便是擅改史书。在他的授意下,被涂抹的初唐历史关于玄武门之变的记载出现多处矛盾,即便是野史也往往难于自圆其说。

    而一旦人们可以通过千机工程重现王晊的记忆,那李世民为玄武门之变所罩上的那层薄纱,便能被最终解开,历史的真相也终将浮出水面。

    “所以你们在等什么?直接提取他的记忆不就好了?既不损坏骸骨,还能还原历史!”

    林默的质问一出口,研究人员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的甚至发出了深沉叹息。

    罗正宇面露憾色说道:“我们当然知道去提取他的记忆。”

    说完,他指挥手下的研究员播放了一个视频。黑色的画面里,只是不同重复着一个惊慌的声音。

    【殿下!不要杀我!殿下!不要杀我!】

    “一片空白,而恐惧是我们唯一能知道的东西。除非靠千机工程穿越到当年的王晊身上,否则即便是观复科技也无法还原当年的历史。”

    罗正宇停掉了视频,表情严肃的说道:

    “如今,只有你林默配适,能够作为实验人员穿越到当年王晊身上,重新经历一次玄武门之变,告诉我们历史真相到底是什么。”

    “你愿意一试么?”

    林默从没想过自己会肩负起这样一份重任,他有些茫然的望着罗正宇,望着玻璃棺椁中的王晊骸骨,良久才开口:

    “如果穿越到玄武门之变的时代,我……会死吗?”

第47章 玄武门魅影

    罗正宇没有急着逼林默表态。他没有透露关于穿越的过多细节,只是承诺绝对没有安全危险。

    他和他身后的观复科技,给林默两天时间思考,是否愿意成为穿越实验的第一人。

    回家后,林默只觉得腹中有一只大手在死死抓着他的肠道。那是迟来的紧张,等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才释放。

    林默安静的躺在床上,似乎是品味着疼痛带来的现实感。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王晊所在的那段风云历史。

    初唐,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

    作为初唐第一血案,玄武门之变经像鸿门宴一样作为成语刻进了国人的基因。故事的梗概随便一个路人都能说出一二:

    在开国征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秦王功高盖主,被身为太子的哥哥李建成和弟弟齐王李元吉联手打压。毒酒,谗言,忌惮李世民的太子和齐王无所不用其极,将缔造帝国的天策上将逼到了墙角。

    最终在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凌晨,李世民率领秦王府旧将在宫禁重地玄武门设下伏兵,击杀了途经的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并逼迫在临湖殿游船的父亲唐高祖李渊承认事实,册封其为新任太子,并在三个月后禅位。

    从此,武德旧怨烟消云散,贞观盛世降临人间。

    然而这段故事从李世民杀死兄弟的一刻起,就一直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中。

    如今,林默被带到了这团迷雾前。而带他来的人,叫王晊。

    “王晊……王晊……”

    紧张带来的腹痛如初潮退去后,林默疲惫的起身,走到书柜面前,强迫自己驱散困意,拿起手机再次输入王晊的名字,屏幕上很快闪现并不长的文字介绍。

    【王晊,太子李建成麾下率更丞,被秦王李世民收买。当时,突厥入侵,唐高祖派李元吉率领秦王府的将领出征。在武德九年(626年)六月,他偷偷到秦王面前,告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计划。说李建成打算与秦王在昆明池为李元吉饯行,让勇士刺杀秦王,上奏父亲李渊说秦王暴病身亡,让皇帝把国事托给太子。让李元吉把尉迟敬德悉数活埋。此事之后,李世民发动了玄武门之变。】

    网上的信息至此而止。

    “这是个叛徒啊,难怪他说‘殿下不要杀我’……”

    林默打开书柜,眼神在书柜中浅绿色的书脊上来回逡巡。那是一整套中华书局出版的文言原版史书,从《史记》到《清史稿》,是大学里老师送他的礼物。

    他先是打开了宋潮人宋祁、欧阳修、范镇、吕夏卿等编纂的《新唐书》。这是公认的正史,他决定在里面查查王晊的线索。

    很遗憾,纵览《高祖本纪》《太宗本纪》乃至《隐太子列传》,他都没有发现王晊这个卑微的名字。直到他扩大搜寻范围,才在齐王李元吉的传记角落里发现了王晊的记载:

    【突厥郁射设入围乌城,建成荐元吉北讨……太子与元吉谋:“兵行,吾与秦王至昆明池,伏壮士拉之,以暴卒闻,上无不信。然后说帝付吾国,吾以尔为皇太弟,而尽击杀叔宝等。”率更令王晊密以谋告秦王,王召僚属谋……秦王由是定计。】

    这玄武门之变的前奏,大义是讲突厥来袭,太子李建成推荐齐王李元吉率军征讨,其间秦王府旧将要随军出征。李元吉借机密奏李渊除掉李世民,被李渊所不许。李建成与李元吉商定,直接在送行宴会上动手,杀死秦王李世民和秦王府旧将,逼迫皇帝李渊将军国大事交付于太子。事后李建成将以李元吉为皇太弟。此事被太子身边的率更丞王晊悄悄透露给秦王李世民,李世民由此下定决心,弑兄杀弟,血溅玄武门。

    林默的视线在字里行间逡巡,眉头不展。因为这段文字写的太过违和。

    既然李元吉带兵出征已是定论,那么出兵后,秦王府旧将就此成为一盘散沙,李世民成了光杆司令,将再也没有和李建成争夺储位的资本,那又怎么会是占据主动的李建成一派着急动手呢?

    更何况李建成此时已经有诸多子嗣,又说让李元吉当皇太弟,那要陷自己的子嗣于何地?若说是佳话,李元吉又不是三岁小孩,会当真吗?

    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唐朝历代皇帝都有史官记录起居注,也就对皇帝人生经历的实录。按规定,为后世修史可信,这种记录当世皇帝不能查看。但是李世民不仅看了起居注,还大行皇帝权力,对起居注做了修改,因此这段文字将玄武门之变描写成秦王的自卫反击战,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王晊在玄武门之变这场历史大戏中的角色,就是一个背弃旧主的叛徒,同时也是秦王反戈一击的功臣。

    可蹊跷的是,作为玄武门之变中的功臣,史书上却没有太宗封赏王晊的记录。要知道如果真的如史书所写,没有王晊的报信,李世民很有可能被兄弟们先发制人,那时不仅玄武门之变的结局要改写,大唐289年的恢宏历史更要改写。

    类似王晊的角色,玄武门守将常何也是居功至伟的小人物,却在后面的史书中留下了一路升迁的记载。

    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最在乎的一段记载,每一个字都被反复琢磨过。王晊的名字出现了,就绝不是闲笔!

    抱着这个念头,林默又翻开五代后晋刘昫等编纂的《旧唐书》。相比于《新唐书》,《旧唐书》成书更早,采用的史料更为丰富,因此很多时候史学家会在两书中对比同一段历史的记载,从而探寻那些被隐匿的真相。

    遗憾的是,《旧唐书》中关于王晊的记载与《新唐书》无差,都是在齐王李元吉的传记角落里。至于隐太子与齐王李元吉的密谋,还有李世民由此定计血洗玄武门就更是如出一辙。

    王晊的一生仿佛在告密后戛然而止,他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点燃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玄武门兄弟相残的战火。

    林默合上了书本,掩卷长思。

    如果王晊的结局不是漏写,那么便是被胜利者李世民可以抹去。

    一个弃暗投明的对手,多么适合宣扬他的正义和伟大,适合证明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不得人心。他连帮助李建成谋害自己的魏征都能相容,怎会抹去王晊的存在?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晊的身上有故事。一个李世民不愿流传于后世的故事。

    而在史书里立下“王晊”两个字,已经是太宗皇帝对这个小人物的莫大恩宠。

    此时,手机屏幕传来消息,是粉丝们又在读者群里催更。

    “大佬,新书还没想好吗?”

    “难道是升官发财,退出文坛了?”

    “是不是进去了?男人有钱就学坏……不过我们愿意等!”

    林默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他突然觉得自己终于有勇气去谈及小说生涯的未来。

    “再写了,再写了。”他随手回应道。

    读者群瞬间炸锅,粉丝们纷纷留言,询问新书的名字、背景和主角身份。

    “只能透露目前的书名。”他眼珠一转,敲下了五个字:

    “玄武门魅影。”

第48章 深入核心

    “我就知道你会来。”

    罗正宇坐在桌子对面,眼睛笑成一条线。

    “我来,是想看一件东西。”林默极力压抑内心的紧张,好不让自己在商业精英面前露怯。

    “想看什么?”罗正宇儒雅的问。

    “我想看,那具让你们发现穿越奥秘的……猫尸。”林默握紧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

    罗正宇的笑容瞬间消散,他沉默了大约五秒钟,其间凝视着林默的眼睛,似乎向直接钻进他的脑子里,探明他提及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的原因。

    “你养猫吗?或者是爱猫人士?”罗正宇再次开口。

    林默摇了摇头:“一般,谈不上爱。我其实还对猫毛过敏。”

    罗正宇又笑了,他靠向椅背,随手一个响指,通体纯白的机器人立刻送来了两个水晶酒杯,里面的威士忌酒浆随着玻璃冰球静静旋转。

    “来一杯吗?”他问对面的林默。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科技精英将两杯折成一杯,随即豪饮了一口,恢复了平静。

    这一系列动作让林默感到,他的问题切中要害。

    “那为什么突然要看猫尸?”罗正宇凝视着玻璃杯问到。

    “为了王晊!”这次换林默的眼睛死死盯着罗正宇,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他的眼神中探出,一把攥扭住了科技下颌。

    “你没有告诉我穿越的方法,但是如果你们连还原记忆都需要消耗宿主遗物,那么穿越到宿主身体上,就更要损耗遗物,而且损耗一定会远高于记忆还原,对吗?”

    不知不觉间,林默的拳头捶到了桌子上,震荡着威士忌酒浆摇曳而出。

    罗正宇轻轻抹去桌子上的酒液,表情似在思考,似在抉择。

    “回答我!”林默提高了嗓门。“实验是不是会损害文物?!”

    罗正宇鼻翼中呼出酒气。“我就说,你能与系统配适,绝对不是一般人。没等我说便能推测出千机系统的运行逻辑……人才。”

    他起身振袖,简单调试了下腕间的智能手表,一具动物骨骼的全息投影便出现在二人之间。

    “你说的大致没错,穿越的过程的确会损害遗物。或者说,遗物本身就是千机实验的……燃料。”

    “燃料?!!”林默瞪大了眼睛。

    “吁吁,冷静,不用正义的像黑猫警长一样。”罗正宇接着说道。“实际上,除了开始的那只猫,后续我们还以其他动物,当然是自然死亡的动物作为实验对象,发现当我们的研究人员穿越到动物过去时,现实中的遗骨便会在系统设备中化为灰烬。从头到尾,遗骨燃尽的比例与穿越经历占宿主寿命的比例相同……”

    全息投影中,猫的骨骼从头部开始消失,然后在只剩半个头骨的时候,猫的四肢又开始消散,最后的最后,原本完整的骸骨只剩下残缺不全的残肢。

    “你是说,穿越经历他的一生,然后王晊的遗骨就会化为灰烬?!”

    面对罗正宇的点头,林默噌的一声站起身:“破坏文物,你们不是在研究,而是在犯罪!”

    林默太过激动的表现引来了保安,十几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没你们事。”罗正宇摆手轰走了保安,同时安抚林默道:“我的黑猫警长,你这脑子怎么时好时不好?首先,哪个实验不需要样本?就是普通的碳14测算法也需要剖取文物原样,按照这个标准谁不是破坏文物?”

    “狡辩!”林默毫不退让。“难道你们只让我穿越5分钟吗?”

    “你听我接着说。”罗正宇抿了口酒,接着说道:“是,我们不可能只穿越五分钟,可是让你穿越王晊的一辈子又有什么用?难道我很关心他是不是正妻所生,小时候有没有被兄弟们欺凌?没人要你经历他一生。对,你知道王晊活了多大岁数吗?”

    这一问,林默突然有些懵。

    “二十五!根据我们测算,他死时根本没有超过二十五岁。所以我们可以猜测,玄武门之变后不久,王晊就被杀了。”

    “被杀了?”

    “对啊,被杀了。你肯定查过史料,为什么王晊的名字只出现在玄武门之变前那一夜,而之后无论是恩赏还是贬谪,都没有记载?尸骨虽然没有明显伤痕,但太子率更丞难道能是十几岁的小孩担任的职务吗?!”

    “所以……”罗正宇的话就像是一杯冰酒,将林默满腔的正义之火渐渐浇灭。

    “我们只要选取他右脚的一小部分指骨,一定能让你穿越到玄武门之变的时间,即便错过,也是在贞观初年。如果王晊能活到贞观初年,那么他八成也会像常何一样受到封赏,而武德九年的亲历者也大多健在,你一样能探明当年的真相。”

    “只是脚骨?”林默有些动摇。

    “对啊,还只是牺牲一小部分,其他部分根本不会放进设备中,不然不就成了一次性实验吗?一点脚骨,换来玄武门之变的真相,难道不值得吗?你放心,我们会提前做出复原样品,这样不会影响以后对他骸骨的研究。”

    一点脚骨,换来玄武门之变的历史真相。而且王晊只是小吏,根本不是李世民或者其他历史关键人物……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交易吧。林默想着,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罗正宇知道,这个目前唯一配适的实验者已经彻底同意了实验。他又是一个响指,这次机器人端来一个蓝色文件夹,还有一只名贵的万宝龙钢笔。

    “这是保险协议,担保你在试验期间一切伤亡意外,无论成因,都会由观复科技赔偿。如果发生了千亿分之一的意外,我是说千亿分之一,远比你走在马路上出车祸或者吃面噎死要小的几率,你死了,会有一笔巨款当天打到你父母的账户上,他们凭此下半生衣食无忧,远比你写小说挣得多……”

    “钱不能让他们忘了我。”林默盯着合同说道。

    “他们不用忘了你。只要他们需要,我们会将你做成游戏主体陪伴他们……哎呀,我都跟你说了,这是千亿分之一的几率。再说你只是穿越过去重现历史,史书的安排你都知道,哪会有什么危险?”

    林默猛然瞪大了眼睛。“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千机工程到底如何运作?我如何穿越?穿越世界里如果死亡,又会不会影响现实?”

    罗正宇指着合同说道:“你问的是核心机密。合同上有保密条款,只有你签了字,我才能带你了解更加深入的细节。你放心,合同里有些,进入设备前,你随时有拒绝的权力。”

    林默仔细扫视了合同里的每一个字,确认自己在签字后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守秘密,随时有权拒绝进入实验设备。

    他的指节在桌子上重重敲击了三下,这是他重要决定的标志。然后,他在合同页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默,恭喜你,正式加入‘千机工程’。我下面带你去看实验室的核心设备。”

    “上次不是看过了?转着王晊骸骨的玻璃棺椁……”

    罗正宇摇摇头:“随我来吧。”

    这次,他按下了前往地下10层的超速电梯。

第49章 梦回大唐

    呈现在林默面前的,是一个纯白无瑕且圆润巨大的蛋。

    这不是真的蛋,而是千机工程最主要的部分——实验舱“千机卵”。

    罗正宇身后是几十名身着白衣,表情肃然的科技专家,他们大多满头白发,在地下深处为了培育这个“历史之卵”而辛勤耕耘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研究员们看待林默的眼神很复杂,有期待,有怀疑,更有深深的嫉妒。要不是不能配适,开启这项创举的人,应当从他们中产生。

    “就是它了,观复科技多年苦心成果,现在就展现在你的面前。”罗正宇深情的望着实验舱,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

    “你好谦虚,没有说是你自己的成果。”

    “不不不,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不仅是千机工程,还有整个观复科技,我只是站到前台而已,真正孕育他们的,是这些用现代科技还原历史的伟大研究者们。”

    罗正宇深吸一口气,回头示意,诸位研究员便纷纷就位,几个指令后,实验舱正中裂开一道细缝,接着,仿佛拨开花生的果衣,舱门中开,露出里面被钢铁包裹的内胆,以及一把红色的柔软座椅。

    罗正宇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林默上前。已经瞠目结舌的林默试探性的坐进了实验舱中。

    他的背深深陷入座椅中,感受到来自椅背的舒适支撑,以及淡淡的古龙香味。

    “这可以称得上是观复科技的核心技术了。实验时,你的身体在这里安心入睡,意识则会穿越到大唐盛世的维度。在此期间,我们会监测你的核心体征,并保证你不会被饥渴和排泄干扰,直到实验结束,你都是绝对安全的。”

    林默听罗正宇介绍着,心里为即将到来的旅程而激动兴奋着。

    罗正宇扶着舱门,突然严肃说道:“唯有一件,虽然科学界有诸多理论,但是我们还无法确认穿越对现实的改变。所以你有一条铁律,务必要遵守。”

    “不能改变历史么?”林默问道。

    “无论生死,不可改变。”罗正宇回答。

    林默点头,他知道,实验不是游戏,不可能再让他去帮助魏延攻破长安。他此行的角色应当是见证者。

    ……

    实验的启动时间定在十天后。罗正宇没有对此做出解释,只是安排林默迅速熟悉历史。

    十天里,没有专家讲课,也没有视频资料,林默只是埋头于黑白相间的史书典籍中,将初唐历史,尤其是玄武门之变的经过、人物看了几十遍。

    最重要的是,这十天里,他一直在努力适应“王晊”这个身份。

    “林默,准备好了么?”

    十天后,罗正宇用标志性的微笑迎接满脑子初唐史的网文作家。

    对面的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很好,王晊,我想你应该准备好了。”罗正宇微笑道。

    “阁下应当称呼我的表字,书臣。”

    年轻人终于开口。

    -------------------------------------

    隔着玻璃墙,坐在实验舱中的林默看着罗正宇穿着研究员一般的制服,站到了指挥的位置上。

    此时,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白发老者在簇拥下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实验舱与外面隔绝,林默听不清研究员们喊出的名字,但是从那一张张惊讶的面孔,还有罗正宇谦卑的身影中,他能看出老者在观复科技所享有的崇高地位。

    连林默都觉得老者似曾相识,想了好久,他才想起,老人好像就是观复科技的创始人,史学泰斗陈子恪。

    他记得在公司网站上,陈子恪只是董事会名誉主席了,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也来到现场。

    陈子恪没有多说,只是让罗正宇继续。

    “设备参数正常,实验员体征稳定,各小组注意,启动!”

    罗正宇的拇指正正按在指纹钮上,实验舱静静闭紧,林默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只有椅背摩擦皮肤的触感,还有那淡淡古龙香提醒他所处的现实场景。

    时空穿越到底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电影里那样,经历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又或者像坐过山车那般经历俯冲加速?

    林默憧憬着,想象着,可是意识却渐渐开始模糊,最后,他大脑放空,只能嗅到实验舱内的淡淡香气。

    直到,那香气烟消云散。

    -------------------------------------

    初夏,午后。

    远处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香气从茶枕的缝隙中飘进鼻翼,已经成为王晊的男人从席子上恢复了意识。

    “水……”

    他扭动酸涩的舌头,撑开已经粘合的干唇,说出了第一个字。

    这幅身体极度虚弱,以至于后面的话他已经无力再说。

    “妹子你听,是不是有人说话?”

    趴在桌案上午睡的侍女碧萝眯着眼睛抬头,摇醒了身边同样睡眼惺忪的侍女静姝。

    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床上的王晊,虚弱的男人没有再开口,安静的一如之前的样子。

    一脸起床气的静姝对同伴的慌张性格早已习惯,埋怨道:“哎呀,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太子妃不是说了,王大人中了剧毒,基本也就醒不了了,我们伺候好他最后一程……”

    可是没等她说完话,王晊已经平静了三天三夜身体突然剧烈颤动,仿佛没有预兆的地震。

    干燥的咽喉难以适应呼吸的骤然增加,王晊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

    “醒了!真的醒了!”碧萝兴奋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静姝的脸上也是一阵不可思议的表情。

    “水!刚才王王郎君说要水!”碧萝连忙从茶壶中倒出一碗清茶,双手捧着吹去热气,就要往王晊口边送。更为年长的静姝连忙拉住她。

    “他身子虚,哪里经得起你那般牛饮,流岔了进入肺里怎么得了。放下我来。”

    说完,静姝取过一套崭新的手绢,轻轻用茶汤沾湿,放到王晊口边。

    “郎君慢点。”她轻声道。

    王晊只觉得一股甘泉从舌尖流入喉头,沁润心脾。他的唇触碰到少女的玉指,仿佛冰冻的湖面被春雨润开。

    王晊从黑暗中睁开了眼。

    淡扫蛾眉的古风侍女,宽大厚重的唐式家具,还有满墙的线装典籍,这一切让人陌生,却又带来成功的欣喜。

    “这是什么时候?”恢复了些许元气的王晊问道。

    “大约是午时三刻吧。郎君饿了吗?”碧萝抢着回答道。

    “不,我是问何年月?”

    “年月?王郎君怎么糊涂了……”性格大咧咧的碧萝脱口而出,旋即被静姝一个白眼止住。

    静姝温柔回答:“是武德九年五月廿日,王郎君好些了吗?”

    武德九年……五月……

    “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真的穿越到了武德九年!”

    穿越成功的欣喜转瞬即逝。王晊很快确认自己的记忆还是只有林默一个人的,之前王晊的记忆一点也想不起来,他终于体会到了电影中失忆主角的那种茫然感。

    想到这,他下意识的问道:“看看我的右脚,还在吗?”

    “王郎君怎么醒来跟换了个人时的,傻里傻气的……”碧萝说着轻轻捏了捏他的脚。“在呐!你浑身上下万无一失。东宫里几十双眼睛看着呐,谁也伤不了郎君。”

    “东宫?你说我在东宫?”王晊问道。

    静姝微笑道:“是啊,率更丞此次救护太子有功,太子将郎君就留在东宫医治,还命我二人照顾。一会儿太医署的张医监就来了。”

    “刚才听你说我中毒?还救太子?”王晊的眉头微微皱起。

    玄武门之变在即,这个时候谁会去毒害太子吗?!

    窗外,群童诵读之声郎朗不绝。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第50章 二子乘舟

    东宫的西南角,一群衣着朴素的孩子们正举着书本,随着端坐前方的长须儒者诵读着诗经中的名篇《二子乘舟》。

    儒者名为赵弘智,乃是太子詹事主簿。而台下坐着的几十个学生,全是李氏一族的帝胄子弟。

    按理说教书不是赵弘智的差事,即便授课的先生今天病了,那这座“帝国小学”今天也该放假。可是一贯奉行“政贵有恒,治须有常”的太子李建成坚持课业一日不能停,而其他几个颇有文采的太子府詹事又全都忙于公务,反倒是只有他这个身为小领导的主簿有空来代课。

    面对这些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孩子王,赵弘智心里七上八下。可是偏偏怕啥来啥,诗刚念完,坐在前排的太子第三子,河东郡王李承德就嚷嚷起来。

    “赵先生,这四六八句的,念着拗口,远不及前几日所教虞伯施的那首《蝉》。”

    赵弘智闻言,微微摇头,没有回答,也没有呵斥,却听另一个学生呵斥道:

    “承明无礼!先生所教皆是学问,岂能无礼?”

    训人的是李承德的哥哥,李建成的次子李承道。

    李承道虽是次子,但是因为长兄太原王李承宗早夭,他这个实际意义上的长子长孙在大唐帝国的第三代人中威望很高,称得上真正的孩子王。

    “二哥,我就是问问,问问……”李承德马上收敛,乖乖坐正。

    赵弘智这才微笑道:“无妨无妨。今日所教的,乃是诗经中的《二子乘舟》。千年来古音嬗变,读起来确实比今之诗文要拗口,不过此诗诗理深邃,远非今诗可比。承道,你最年长,可知道这诗中的二子,指代何人?”

    太子曾经下令,在课堂上只论师徒,不得称王爵,因此即便对于皇长孙,赵弘智仍是直呼姓名。

    李承道闻言起身,行礼作答:“此诗中的二子,指的是春秋时卫宣公长子公子伋和公子寿。”

    赵弘智满意点头,接着问:“那可知二子为何乘舟?”

    李承道接着回答:“学生听王中允讲过。当年卫宣公膝下有伋、寿、朔三子,幺子公子朔为了篡夺权位,向父亲进谗言,企图趁大哥公子伋出使齐国时埋伏死士刺杀。而公子寿顾念兄弟情义,在出行前将兄长灌醉,代其上路。等到公子伋醒后追上,弟弟已被杀害。他心痛难忍,不愿独活,最终也死于刺客之手。”

    说道最后,李承道的声音渐渐暗淡下去,学生们也具皆沉默,似是在为二子的悲剧默哀。

    “诗以言志。今日教授此诗,也是太子的意思。希望诸位熟记诗文,更重要是铭记诗中的孝悌之义。”

    赵弘智抿了口茶,欲言又止。诗文他教了,至于这些天潢贵胄能不能懂,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毕竟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教授这么敏感的诗词,太子的意思,他也难以揣测。

    “哎,那不是王率丞?!”李承德兴奋的跳了起来,而李承道这次顾不上训斥弟弟,因为他的脸上也绽放出鲜艳的笑容。

    “书臣老弟!!!”

    赵弘智望着倚门而立,脸色苍白的王晊,手中的白瓷茶杯翻然而落。

    -------------------------------------

    “我辰时才来过,那是你尚在昏睡,怎么几个时辰就下地了?”

    偏房里,赵弘智将王晊扶到榻上坐好,起身又去沏茶。旁边服侍的静姝和碧萝已经将新的茶杯端来。

    “太医署的张医监看过了,说是无碍,只是体虚,剩下的就是静养。他也称奇,说是看中毒时吐血的样子,还和太子说王郎君大限将至,没成想才几天就醒了,醒了还能下地。”碧萝像小麻雀一样吱吱喳喳的说道。

    “我听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赵弘智忐忑说道。“书臣,太子身边魏大人和我,西蜀那边我去和令伯叔玠公报丧,你还有何话留下?”

    原来太子的老师王珪王书玠是我的伯父,这么说我出身名门世家太原王氏,难怪备受太子重视啊。

    王晊极力搜寻着对方言辞中透露出的每个细节,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呵呵一声笑了出来。

    “回光返照,赵主簿,你是有多希望我死?”

    “不不不不,我、我、我是……哎呀,怪我怪我,我掌嘴。你能康复,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当此存亡危急之秋,你若是有失,太子断一臂膀啊!”

    “这才五月,怎么就秋天了。”碧萝说着为二人沏茶,一边的静姝见她无礼,又听出赵王二人提及政事,便将姐妹拉出了房间。

    王晊感到胸中的底气在慢慢回拢,就像是睡醒觉一样,这让他得以和赵弘智对话。

    “对了,赵主簿,刚刚我听你说,太子让教授《二子乘舟》?这不是意有所指啊……”

    赵弘智连忙示意他压低声音。“说了多少次,没有外人,你我以兄弟相称,以后就称呼表字士明。”他环顾左右,叹气道:

    “这令狐德棻人如其名,就是个老狐狸。太子今晨托我转告他,今天教授《二子乘舟》,他转头就说旧病复发,口不能言,还将诗文写出来转交给我。我用他写诗文?《诗》三百,我哪篇不是倒背如流?这摆明了就是将愚兄往火坑里推啊!我揍……”

    赵弘智凭空挥了挥拳头,出了口气,接着道:“不过也无妨,今日之太子绝非公子伋,东宫兵多将广,文有魏征、韦挺,整个翰林院;武有薛万彻、冯立,两千长林军!更有裴相公、齐王等为外援,最重要的,是有嫡长为正这个响当当的名分!秦王想当公子朔,只怕是利欲熏心,引火自焚!”

    他越说越激动,大手猛然拍响桌案,宛如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王晊微微点头,他早就想过,无论后世的戏剧小说将玄武门之变中的李世民写的多么英明神武,此时此刻,在武德九年的长安,掌握战局主动权的人一定是李建成。

    而所谓主动权,一是杀人的刀把子,二是草诏的笔杆子,三是封赏的钱袋子。

    李建成早在隋大业十三年就被李渊册立为王世子,后来唐开国又成了皇太子,门生故吏满天下,争着为他效死之人挤满了长安天街。从纸面实力看,李世民根本没有胜算。

    正想着,王晊的手突然被赵弘智一把抓住。

    “你……不对。”

    一阵寒凉瞬间袭遍全身,王晊眼神如刀,警觉的望向赵弘智。

    “哪不对?”

    “哪不对?你还问我哪不对?”赵弘智食指指着王晊的鼻尖:

    “你能下地去偷听我讲书,为何不去先向太子问安?!你个没良心的,殿下可是日日牵挂你啊!走,现在就跟我去显德殿见太子殿下。”

    说完,赵弘智拉着王晊起身,一头扎进了武德九年的最后一道春光里。

第51章 太子建成

    王晊被带到显德殿时,太子李建成正在和太子洗马魏征在书房中议事。

    与其说是议事,不若说是吵架。

    “魏玄成……魏征!我跟你说多少次,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太子不光是君子,更是未来的天子,怎能被区区儒家几句话捆住手脚?天策府张亮被齐王审讯,秦王一众必定有了警觉,王晊中毒未久,如今又发现了此物,就是御前辩争,也是东宫有理!”

    赵弘智听出他二人越说越急,先是摆手轰走了值守的内侍,接着在门外干咳了一声。

    果然,书房里的争吵声仿佛被被吹灭的烛火,瞬间消失。

    砰,房门打开,一个消瘦如刀的男人出现在二人面前。

    “士明啊,你不是去帮令狐德棻给小王爷们……”男人刚一开口,便看到脸色苍白的王晊随立在门外,一把上前扶住。

    “赵士明啊赵士明,让你照顾书臣,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吗?”

    赵弘智一并搀扶王晊,嘴上还解释着:“魏大人哟,天杀我也不敢怠慢了殿下的功臣。实在是书臣他执意要来给殿下报平安。”

    “魏大人……”王晊望着这个皮肤黝黑,胡须杂乱的大汉,没想到自己竟然正被千古名臣魏征搀扶着,连忙抽身行礼:“见过魏大人。”

    魏征一脸狐疑,伸出手被抵住王晊额头:“书臣这是伤了脑子?为何一反常态?以前你进殿下书房和回家一样,不等传报推门就进,今天为何对我一个从五品下的太子洗马行上礼了?”

    之前的记忆像是拼图的碎片一样慢慢浮现。王晊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短短第一视角的记忆片段,似乎他这双脚曾有几千次踏过眼前显德殿书房的门槛,有时带进了风雪,有时带进了黄叶。

    “下臣……下臣也是自觉之前太过无礼,决意日后恭谨行事……”王晊话说一半,没想到魏征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竟为他号起脉来。

    魏征闭目不语,片刻后问赵弘智:“张医监如何说?”

    王晊回答:“他说无碍,只是体虚。”

    魏征点点头,有用犀利的眸子打量了一圈王晊。“气色虽不佳,可是脉相平稳,且有渐强之势。王书臣,你天赋异禀啊。”

    说完,他抓着王晊便往书房里面引,大步流星间发出爽朗笑声:

    “殿下,书臣醒了,还能跑能跳的!”

    王晊刚一绕过描绘隽永楷书的屏风,视线里便出现了一位身着赤黄袍衫,头戴平巾帻的中年男子。

    毫无疑问,眼前之人便是大唐王朝的首任太子,时年三十八岁的李建成。

    “殿下。”王晊史书中记载的礼仪下跪行礼,被李建成微笑着扶起。

    “书臣,好些了吗?坐下说。”

    李建成亲自扶着王晊坐上了连榻,魏征和赵弘智则各自搬了个杌凳,众人自然而然,唯有王晊被三人包围着,有些手足无措。

    赵弘智为太子和众人斟茶,李建成端着茶杯,听王晊说了医监问诊的情况,欣慰的不住点头。

    “大难不死,说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书臣啊,那杯毒酒本来是要谋害本宫的,那天要不是你拼死从本宫手中夺下,只怕显德殿此刻要张挂白幡了。”

    魏征皱眉道:“殿下慎言,小心传进内宫……”

    李建成微微一笑,望向王晊:“算上平刘黑闼那次的箭伤,书臣已经是第二次救本宫性命了。此番书臣想要何奖赏,不妨直说。”

    自己定奖赏?我要你清空购物车,或者分我一半太子位,你办得到么?

    王晊想了想,用病恹恹的口吻说道:“臣所作所为单凭一颗忠心,没想过奖赏。如果殿下要赏赐,就请殿下勤政爱民吧。”

    “以勤政爱民为赏……整个东宫,也就你此时此刻还想着天下百姓了。”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的晚霞。

    “这两年,秦王那边逼的紧,齐王这边劝的更紧。东宫的文臣武将,似乎也都把如何挑起我兄弟阋墙当做争功所在。”

    “殿下,臣等不是争功,而是秦王之心路人皆知,实乃大唐第一内患……”

    魏征连忙要辩解,被李建成摆手止住。

    “我知道,你们都是公心。可是你们不能忘了,这东宫和天策府不同,别人可以盯着篡位,可本宫是在其位,要谋其政。你们的公心在保住本宫,而本宫的公心呢?就在于保佑大唐,保佑大唐万民。这几年啊,书臣的话深得我心。书臣,你还记得吗?”

    王晊听李建成要表扬自己,心知这是对他救驾之功的褒奖。他头脑中一片空白,正好谦虚道:“臣不过是略尽本分,远不及玄成、士明两位大人有谋国之论。”

    “呵呵,你不必怕。今日没有外人。”李建成道。“你就是说了一个公字。一者,本宫是大唐的嫡长,更是世民和元吉的大哥,兄友弟恭,只要弟弟不逾矩,当哥哥不会先下手。天道公允,守住了这个本分,就是守住东宫的位置。前隋废长立幼殷鉴不远,这一点,父皇在两仪殿内看的一清二楚。”

    “二者,谋权,关键在用人。而选人用人,必以政务职分相匹。如今父皇天下将天下政务悉委东宫,只要本宫谋政务本,必用人得当。用人得当,则天下归心。彼时天下英才尽入东宫,天策府就是有为乱之心,天下无人影从,一上将即可擒之。”

    赵弘智听着李建成的话,面露忧虑道:“殿下,道理如此,只怕秦王不会坐以待毙。臣下听闻圣上有意让秦王经营东都,倘若如此,那无异于放虎归山。那时秦王只要扼住潼、函两关,则关东诸州与长安首尾不能往来,天下可就又要大乱啊。”

    “是啊,裴相日前透过话,父皇是有此意,只是尚未决断,还在征求裴相和封德彝等人的意见。”

    太子说着,和魏征眼神一对,似是有了主意,转头对赵弘智道:“士明,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草拟一封奏疏,就说两都官道残破,请旨意封关修路。想必拖住父皇,此议应当不了了之。”

    赵弘智领命,起身要去扶王晊,却被微言轻轻挡住。他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明白太子是有话要单独和王晊说,便悄悄退了出去。

    书房里少了一个人,王晊却觉得仿佛变换了一个季节。

    空气冷的吓人。

    “书臣,既然你身子已无大碍,此间有件急事,只能托付你去办。”

    太子的语气与刚刚大谈天道公允的样子判若两人。

    “殿下所命,王晊无有不从。”

    太子低头饮茶,没有看王晊,目光盯着碗底,幽幽说道:

    “东宫内,有秦王府的细作,你中毒一事定亦与这事有关。半个月内,为本宫找出此人。”

    秦王府细作,那不就是我吗?!!!!王晊突然惊出一身冷汗,猛然,魏征的手一把按住他肩头。

    “别慌,这有证据。”

    王晊低头,只见魏征递来一枚铜制符契,符契的外形是一条被从脊背处一刀劈成两半的鲤鱼。

    铜符的尾部,系着一张写有朱字的细绢,王晊仔细辨认,随口念出上面的六个字。

    “文干反,保东宫。”

    而宫字的右下角,盖着太子李建成的金印。

    “这是太子殿下唆使杨文干谋反的手谕。”

    夕阳散尽,魏征的脸和太子书房一同坠入黑暗。

第52章 旧案新患

    杨文干,这个名字王晊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每当有人试图去了解玄武门之变的始末,总会将武德七年的杨文干谋反事件作为一个重要的节点。

    历史的指针拨回武德七年。

    彼时大唐土德正旺,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诸侯授首,杜伏威、李密、罗艺俯首称臣。外有秦王世民横扫六合,内有太子建成稳握中枢,李氏王朝的百年基业渐渐拉开序幕。

    盛夏六月,开国天子李渊将军政大权放心的交给已经稳居储位的太子,带着次子李世民和四子李元吉,还有一干近臣以及大队扈从,前往帝都长安以北三百多华里,位于宜君县玉华山的仁智宫避暑休养。老皇帝戎马一生,本想踏踏实实享受享受,可这份惬意却被一场举报打破。

    举报的两个人,一个叫乔公山,一个叫尔朱焕,都不是大人物,但他们的身份很特殊:

    卫率统军,太子建成的近臣。

    而他们说出的话令李渊毛骨悚然:太子李建成谋反!

    太子谋反,这是惊天大案!李渊连夜亲自召见了二人,审问细节。

    根据乔公山和尔朱焕的交代,东宫左卫率韦挺传太子令,命二人押送一批军械前往庆州,交给曾经的东宫宿卫将军,如今的庆州都督杨文干。两人途径豳州的时候,因为内心恐惧决定向李渊告密。

    恰在此时,一个叫杜凤举的人也跑到仁智宫告发太子打算谋反。

    杨文干所在的庆州可不在今天的韩国,而是在甘肃庆阳附近,距离仁智宫所在,不过五百里左右。如果李建成真的联合杨文干谋反,那叛军的铁蹄只要一日夜便可踏破仁智宫的宫门!

    一直相信儿子的李渊慌了。

    不论乔公山他们是众口铄金,还是三人市虎,总之在人证和盔甲物证面前,李渊也不得不相信,自己这个早在大唐开国前便定下的继承人,是真的谋反了!

    六月初五,李渊假托他事,下旨召正在长安监国的李建成立刻到仁智宫见驾。

    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听到了父亲身边人的通风报信,三天后,面色苍白的李建成跪倒在了盛怒的父亲面前。

    大殿上,年过花甲的老皇帝大骂太子忤逆不孝,言辞之激烈前所未有。

    龙椅前的李建成惶恐不能自辩,不仅连连磕头认错,甚至整个人扑倒,以头抢地,几乎身死。而即便如此,太子所承认的“错”,也不过是结交地方军将,绝不承认唆使杨文干谋反一事。

    在痛骂了儿子之后,年迈的皇帝恢复了冷静,开始重新掂量起骨肉亲情和君臣大义的平衡。他先是将李建成秘密扣押,然后命司农卿宇文颖前往庆州一探虚实。

    老皇帝想的很简单,天下早晚是太子的,自己这个儿子根本没必要谋反。如今天下诸侯悉平,太子与秦王的储位之争又成了帝国的心头之患。杨文干身为东宫旧将,太子心腹,难免会为了力保太子而做些过火的事。

    然而出乎老皇帝的预料,在宇文颖抵达庆州后,杨文干竟然真的竖起了反旗。

    故事的结局和往常一样,秦王李世民临危受命,率天策府诸将平息了叛乱。杨文干兵败被杀,甚至连皇帝的特使宇文颖也死在乱军之中。

    老皇帝再次见到了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太子。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史书上只是记载,太子还是回到了东宫,只是一直被其视为老师的太子中允王珪、东宫左卫率韦挺,还有莫名卷入的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被流放西川巂州。

    而此刻魏征拿出的写有“文干反,保东宫”的手谕,如果在武德七年被老皇帝李渊看到,那杨文干事件也许将迎来另一种结局。

    “书臣,你怎么看?”

    魏征注视着王晊,眸子里的光直刺人心。一边的太子埋头于茶杯,却仿佛已经将二人置于自己的手掌之下。

    王晊盯着魏征的眼睛,不住的自问:

    他想说什么?两年前那场谋反,王晊又知道什么?

    -------------------------------------

    “我还是原来那句话。”王晊壮着胆子回答。

    原来那句话,嗯,原来哪句话?哎,听过他那句话的人,自然知道今天他要说哪句话。没听过他那句话的人,肯定猜不出他说了哪句话。

    至于王晊自己,他也不知道当时说了哪句话,他只是不想暴露自己。

    魏征盯着王晊,微微笑道:“我就说,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太子若要杨文干反,派人送句话则可,何必写下字句,授人以柄?这把戏,莫说是书臣,就是长安街上随便一个孩子都能戳破。”

    卧槽!假的?!

    王晊瞪大了眼睛,不禁为自己的睿智点赞。

    太子一声冷笑:“手谕是假的,可是上面的印记却是实的。玄成,不必绕弯子,直接和书臣说罢。”

    魏征坐下,饮了口太子府的新茶道:“今年初,齐王殿下以私豢死士的罪名缉拿了天策府车骑将军张亮。齐王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三天过后,张亮只剩下半口气,可就是这样,他也没说出半个不利于秦王的字。倒是一同被捉拿的一名张亮亲兵,供出了此物。”

    王晊接过鱼符,仔细观摩,只见铜符的形状是从头到尾被片开的半条鱼,一面是栩栩如生的立体鱼形,另一面打磨平整,正中扣了一口方印,似是个人名。

    这叫鱼符,依托于秦汉时的虎符。李渊为避讳李氏祖先李虎而改虎为鱼。形制上,鱼符与虎符一样,乃是一条铜鱼剖开两半,彼此符合。两半鱼符一半由官员持有,一半由吏部库藏,与该官员的职阶一同保管。鱼符的质地也根据持有者官职的高低,分为金银铜等材质。

    王晊仔细看鱼符上的名字,却是极难辨认,似乎被人刻意刮花。

    “不用看了,那是宇文颖的鱼符。那小兵当日便是在乱军中拿住了宇文颖,从这位司农卿大人身上得到了鱼符和假手谕。他贪财心切,一直没有上报此物,一番皮开肉绽,这才供了出来。”

    魏征说着,在印记上指出了宇文颖三个字的痕迹。

    李渊的使者竟然带着伪造的太子手谕?这太过蹊跷了。王晊不由得皱眉,脱口问道:“那小兵呢?”

    魏征没有答话,看向太子。

    “元吉审人,一共留下过几个活口?”太子的语气有些不满。“打得太狠了,身子骨受不住,说完当夜就死了。”

    “那宇文颖呢?宇文颖当时作何解释?”王晊本能的追问。

    魏征回答:“那小卒没说,但是想来定然不是被送到秦王面前。若是让秦王得到此物,凭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的奸诈,只怕东宫得让他们搅个底朝天。”

    “往事不说了。”太子将茶杯重重的放到条案上,这是他的修养所允许表示愤怒的最强烈方式。

    魏征点头,接着道:“刚才殿下说了,手谕是假,可是印章为真。”他指着红印上‘皇太子宝’中宝字的繁体字,王晊才发现里面多出了一横。

    “这是暗记,只有东宫近臣才知道。文干在显德殿戍卫多年,自然是知道的。想必他是看到此物才会起兵。”

    王晊顺着魏征的话点头,眼神中却是茫然。

    哦,有人偷了印章,骗杨文干起兵,企图陷害在仁智宫的太子,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大大方方说呗,都是过去式了,还能翻案怎么着?

    “啊,那岂不是……”他又用上了套路,说出似有还无的废话。

    “对,岂不是奸细就在本宫身边,就在这东宫!”太子猛然一拍桌子。

    魏征解释道:“这皇太子印玺,殿下从不离身,唯有就寝时才会放于枕边。宇文颖的假手谕上竟然刻有真印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还有我中毒之事……”

    “正是。那天殿下在府中自饮,可是你却突然出现,说有人谋害殿下,还以身试酒,方有前日中毒之危。那细作从盗取印玺,到下毒谋害,行事愈发大胆,说明其幕后主使定有大动作!”

    魏征攥紧了拳头:“书臣,你为太子冒死试酒,忠心可鉴。自从进入东宫以来,你行事才思机敏,行事果决练达,备受殿下器重。当年殿下亲征刘黑闼,也是你识破刘贼诡计,助殿下擒得贼首。殿下与我商议,决定请你找出东宫的家贼。”

    “我……抓东宫叛徒?”

    王晊瞠目结舌,差点将心中的实话脱口而出。

    他王晊就是最大的叛徒啊!

第53章 太子率更丞

    这是太子的信任,还是另一场试探?

    王晊收敛起脸上的吃惊表情,努力扮演起一个满腹秘密的智囊角色。

    “贴身之物被盗用,内侍首先脱不了干系。”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魏征摇头:“东宫的内侍已经秘密换了一遍了。就连服侍你的那两个侍女,也是太子妃新近托齐王妃从遗孤中选拔的。武德七年太子身边的内侍,无人供认此事。”

    “接着查,查完内侍查外臣,直到查出叛徒为止。”李建成一怒之下将茶杯扫落于地,随着白瓷碎落的脆响,皇太子恢复了冷静。

    “本宫一生,最恨内奸。找出来……”太子“碎尸万段”的话到嘴边,却又凭理智咽下。

    “找出来,交父皇法办。”

    魏征闻言闭上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书臣放心,我会对外说太子妃近来丢了首饰,怀疑东宫有了家贼,让你这个率更丞调查。东宫众人你尽可驱使。唯有一样,半个月内,要给本宫结果。”

    “半个月?”王晊掰着手指头一算,今天是五月二十,半个月十五天,那是六月四日……

    那不就是玄武门之变的日子!

    “殿下为何如此紧急?”王晊急着发问,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无力。他刚刚说过,太子驱使,无有不从。

    “不是本宫急,是大唐等不了。”李建成惆怅道。“十五日后,我要向父皇推荐带兵迎战突厥人的人选。如果内奸是秦王一党,那说明世民要有所动作,本宫只能推荐元吉带兵。若证明内奸主使另有其人,从大局计,本宫将推荐秦王带兵出征。”

    “殿下,魏征还是要劝,授秦王以兵权,那是放虎归山啊!”

    魏征劝说着太子,语气极为执拗。

    太子无奈说道:“此次突厥来犯是颉利可汗亲自带兵,除了世民,其他人都没有十足胜算。为国家天下计,该放虎还得放,大不了之后再擒之吧。”

    -------------------------------------

    王晊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向太子许诺保证完成任务的。他只知道踏出显德殿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初夏的晚风吹过,一阵凉意直扑心口,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殿下刚刚定是想起楚王了。”

    望着长安夜空的千千晚星,魏征发出了感慨,那语气不像是太子的臣属,更像是李建成的朋友。

    “楚王啊,如果还健在,应当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了吧。”

    王晊在脑海中迅速检索出楚王李智云的记载。这位庶出的皇子本无足轻重,可他之所以青史留名,就是因为其悲剧性的人生。

    隋大业末年,李渊和李世民在晋阳起兵,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李智云滞留河东。身为大哥的李建成决意带着阖府上下逃往晋阳,可是没想到弟弟李智云被隋军捉拿,并斩杀与长安。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就这样为大唐开国奉献了第一滴血。

    武德元年,李渊追封这个短命的儿子为楚王,谥号为“哀”。

    魏征接着道:“听说那年殿下已经带了楚王出长安,没想到楚王的车夫竟是府上潜伏多年的隋朝密探。殿下时常懊悔没有将楚王带到自己的车架上同行,也是由此憎恨起内应。这几年天下呈平,东宫诸将分走兵权,天策府总有些人私下想来投靠,全都被太子呵斥走。”

    “太子不愿接纳天策府的人?”

    魏征摇头:“殿下是不愿意接纳内奸。他总说血浓于水,如果没有势利之徒居中挑唆,他与秦王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

    “魏大人似乎与太子意见不同?”王晊听出了魏征的话外音。

    “我与太子定是同道。大位名分自有天定,更何况殿下勤政务本,多年来治国有道,前隋炀帝祸害民生,大唐建国不到十年,已然初治有成。再加上太子晋阳起兵以来屡建军功,取西河、定关中,平匪患。世人只知秦王骁勇,可谁又知道那雄兵百万,何曾离得开太子居中调度,纵览全局之功?如此文治武功,难道不能继承大唐吗?”

    魏征像是积郁许久,终于有机会倾诉一番。可是倾诉完,又恢复了原本狐狸与狼各占一半的本色。

    “书臣,魏某有一言,望贤弟体察。”

    王晊连忙谦让:“魏大人直请吩咐。”

    “我听说殿下也让薛万彻在军中审查内奸。如果牵涉到东宫,这个内奸先被薛万彻他们找到,凭着这帮粗汉的性子,难免不会一刀砍了,或者嚷嚷的满城皆知。”

    王晊点头:“那依照魏大人的意思?”

    “抢先抓住这个内奸,他是钓李世民的肥饵。不管他的主使是谁,永远不要忘了,东宫的敌人,首先是李世民。”

    魏征振袖回答,语气之决绝冷漠远甚于寒冬。

    -------------------------------------

    晚上,躺在床上的王晊辗转难眠。

    穿越的身体他已经习惯,唐朝的起居生活他也早有准备,更何况这段日子太子就命他住在东宫外沿的偏殿中,亦是为了养病,再者方便稽查内奸。

    令王晊忐忑的是内奸,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前途。

    自己是玄武门之变的叛徒,这是写在史书上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自己一定是个叛徒,只不过不知道是早已叛变,还是要在未来的几天等待秦王的拉拢。

    如果是前者,那他如今丧失了记忆,根本不知道如何找到秦王,甚至连东宫的大门他都出不去。可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被李建成痛恨的内奸吗,很可能就是来拉拢自己的人。

    哦,那就是革命同志啊。那不是抓,那是保护。说不准那位内奸同志,就是带自己在玄武门之变的前夜找到李世民的人。

    王晊瞬间觉得踏实了许多。他渐渐感到困倦,闭上眼睛,破碎的画面像是梦一样展开。

    “大伯!大伯!带晊儿去、去买糖吃吧。”还是幼童的小王晊奔向门口的伯父王珪,后者一把将他抱起,任幼儿玩弄着胡须,笑道:“走,大伯带你去长安的集市上见见世面。”

    王晊跟着伯父的脚步,童年一闪而过,画面也从王家老宅切换到战火硝烟中。

    等伯父再一回头,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侄儿,一会进了大营切莫多言。太子正在烦恼,小心说话。”

    叔侄二人通报后,被带进了太子行营。老王晊拱手行礼,谦卑说道:

    “殿下,这就是卑职的侄子,王晊。”

    太子手握军报,没有抬头,身后甲胄在身的齐王盯着地图,只留给叔侄二人一个背影。

    “知道了,带去让魏征安排誊写军令。”太子随口吩咐,连王晊的脸看都没看。

    “奇怪,大哥你说这刘黑闼能逃到哪去呢?刘弘基也是废物,几千人追几十个,愣是捉不到。要是再让他跑了,或者和旧部接头,那大唐的威名可就扫地了。”

    盯着地图的李建成自言自语,太子一言不发,可是紧促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和忐忑。

    弟弟一战灭了窦建德和王世充。自己若是连一个刘黑闼都捉不住,真的要被人说德不配位了。

    “臣有一计,定可捉住刘黑闼。”

    太子和齐王不约而同的望向跪在地上的陌生青年,而青年身边的老臣王珪已经慌张的跪了下去。

    “小侄无礼,请太子恕罪……”

    “别,听他说。”太子望向那青年人。“君谓计将安出?”

    不等太子发话,那青年自己起身,走到地图边,和齐王并肩而立,指着地图上的山形地势道:

    青年人答道:“殿下要的不过是刘黑闼的首级。至于是不是唐军砍得,不重要吧。”

    齐王冷笑道:“废话,这除了唐军,就是叛军,一共就两方,不自己动手,你还指望刘黑闼自己砍了脑袋送来?”

    “不,一共三方。”青年竖起右掌,依次按下三根手指。“一是唐军,二是刘黑闼,三才是叛军。”

    “说什么呢,刘黑闼就是叛军……”李元吉反驳着,突然灵光一现。“等等,你是说……”

    “他是说让诸葛德威替我们下手。”李建成也已经会意。

    青年道:“诸葛德威人称恶犬,贪婪无厌。只要太子殿下许以重利,不愁此人不降。”

    “对!你说得对!”李建成忙冲王珪喊道:“快派人告诉刘弘基,调转方向,撤出隔绝刘黑闼和叛军的人马,将其驱赶到诸葛德威部。同时令韦挺连夜去找诸葛,就说斩杀刘黑闼封县公,活捉封郡公!”

    安排完毕,李建成才又想起那青年。

    “你是王珪的侄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青年不紧不慢回答:“小人,白衣王晊。”

    “好啊,晊字好,光明远大。东宫还缺一个率更丞,以后你就在本宫身边吧。”

    “臣,王晊,谢恩。”青年人微笑受命。

第54章 詹事主簿

    王晊醒来,精神气色又恢复了大半。他甚至觉察不出所谓的中毒到底伤害了那些脏器,反正他既不气喘,也不心悸,甚至都不便秘。

    洗漱完毕,静姝和碧萝便端来了丰盛的饭食。

    “郎君,后厨特地准备了你爱吃的蒸饼,快趁热吃了。”

    今早的静姝倒是一反常态,比大咧咧的碧萝更加热情,张罗着将热腾腾的餐盘送到王晊身前。

    “你们是东宫侍女,切莫如此。”王晊不敢使唤二人,连忙俯身去接,才发现今天的静姝竟然穿了一件耀眼的窄袖长裙,薄纱质地的衣料在朝阳映衬下,半隐半现的透出凝脂般的臂膊。长裙直达胸口,俯身之际,雪白丰润的身材绰约可见。

    有容乃大,盛唐之开放包容,王晊可算是亲眼得见。不过眼前佳人虽美,可却是太子宫人,他可不敢招惹。王晊连忙扯过被单盖住有些僵硬的肢体,红着脸道:

    “两位姑娘不必如此,王晊是外人,男女有别,传出去惑乱东宫的罪名可担不起。”

    静姝闻言,脸色羞涩起来,倒是碧萝高声笑道:“呦呦呦,还男女有别呢,公子昏睡时每天都是我们姐妹为你换衣擦背,这会儿又计较上了……”

    静姝连忙止住碧萝,对王晊欠身答道:“王郎君当时是病态,如今醒了,自然要避讳。郎君慢用,我和碧萝就在附近,若有不适传我们便是。”说着便拉碧萝推出了房间。

    就剩下自己,王晊终于踏实下来。他狼吞虎咽的吃下裹了猪油和面的蒸饼,又喝了一大碗银耳莲子羹,最后吃了三个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甜果,才舒舒服服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不住感慨,长安千年古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盛唐更是顶峰。自己穿越能停留的时间不长,美食、美酒,甚至是擅长胡旋舞的美人,都一定要好好品鉴一番。

    不过正事还是首要的。昨日体虚疲弱,又猛然接触到大量的视觉和精神冲击,此刻王晊耳聪目明,想要好好规划下这短暂的穿越之路。

    重头戏是玄武门之变,这当然毋庸讳言。可是自己既然身处东宫率更丞的重要岗位,总是不能大喇喇走到天策府门前,说“我要告密”。

    六月四日的玄武门也许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但是有一点不容置疑,那就是李世民绝对是那场大戏的导演。所有人物的出场、亮相,甚至是凄惨的结局,都是他一手策划。王晊如果真的在其中扮演了角色,那一定也在李世民的计划之中。

    他有预感,到了合适的时间,李世民会通过一根线将他拉到历史的前台。他眼下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还有……

    保住那根线。

    想到这,王晊拿出了从魏征手里得来的铜鱼符,仔细端详起来。

    东宫的内奸,会不会就是李世民的那根线?

    应该是,即便不是,按照王晊的角色定位,也断然不会在玄武门之变只剩下一个月的时候做出不利于秦王的事情。

    太子和魏征要他铲除内奸,而他自己的立场,则要求他保护内奸。两条路看似冲突,然而在一个点上是共同的。

    那就是先找到内奸。

    他记得魏征说过,太子手下的将领薛万彻也在军中搜寻内奸,如果被铁杆太子党薛万彻查到线索,直接将秦王的密谋捅到李渊那,那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改变历史的大事。

    找内奸,不管是忠于太子还是要忠于秦王,当务之急都是找内奸。

    -------------------------------------

    唐初百废待兴,宫殿楼宇大多在前隋基础上修缮,东宫也远没有后人想来那般富丽堂皇。

    除了太子办公议政的显德殿,东宫中最为重要的机构,要数仿照尚书省而建的詹事府。所谓太子詹事,按照《唐六典》的说法,乃是“统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举其纲纪,而修其职务”。

    说白了,太子是小皇帝,詹事府就是太子的小政府。

    王晊追查内奸的脚步,就先从这东宫詹事府开始。

    詹事府的“一把手”,太子詹事裴矩已经是八十高龄的耄耋老人了。这位从北齐时代便在政坛展露头角的老臣,历经三朝而不倒,即便在武德四年才归顺大唐,却被李渊视为瑰宝。李建成也对他颇为恭敬,对谈论道都是执以师礼,从不敢真的让他操持庶务。尤其是武德八年,老裴矩又兼任了皇帝身边的检校侍中的职位,从太子属臣跃升为天子近臣,更少过问东宫事宜。而太子为了凸显对老裴矩的尊重,迟迟没有任命作为詹事副职的“少詹事”,由此,詹事府的庶务渐渐全都堆到了只有从七品上的赵弘智身上。

    对,就是那个教小王子们读《二子乘舟》的赵弘智。

    王晊迈进詹事府的时候,赵弘智正周旋于十几个文吏之间。

    “粮草的事情不要拖,太子说过多少遍,你们在这托上一分,前线的将士就要挨饿十天!告诉户部,太子教令正在用玺,明天送到户部,粮草同日就要发送。”

    “刑部的这批死罪复奏先压一压,太子看过了,很多罪不至死,多几日殿下亲自向圣上禀明,争取刀下留人吧。”

    “修宫殿的事情殿下驳了,告诉工部,殿下原话是,莫说眼下朝廷钱粮都用于突厥战事,就是有钱,也要先紧着治水、通漕、赈灾。天下甫定就广修宫殿,这不是彰显王气,而是丢大唐的脸面。”

    “哎呀,这是谁起草的奏章?洋洋洒洒鸿篇巨著,几千个字说不到正题。拿回去,按照殿下说的,简文概要,言之有物。”

    他一口气处理完大大小小的琐事,才端起茶杯,一抬眼就看见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王晊,连忙起身迎候,将其带到后殿。

    “书臣,你大病初愈,不好好卧床养病,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作甚?”

    王晊笑道:“乌烟瘴气?赵主簿太自谦了。刚刚你为政处事,勤勉干练,堪称吾辈楷模啊。”

    “你又拿我玩笑。”赵弘智听到表扬,脸上没有丝毫自得之意。“眼下秦王、齐王一门心思内斗,荐人用人只为党争,其他重臣全都作壁上观,唯有太子将举国政务担在肩上。你看我在这舌灿莲花,可每一件事都是太子殿下深思熟虑后的决断。秦王驰骋沙场功劳是不小,可是身上将国事悉委太子,这后面的辛苦、操劳难道比打仗要轻松吗?”

    王晊点头,他能理解赵弘智作为太子近臣,对于秦王近年来咄咄逼人的攻势有不满,对天策府揽走天下人的赞誉有委屈。可是没办法,文治与武功从来没法量化比较,老百姓爱听英雄故事,不愿了解文治庶务。

    见王晊不答话,赵弘智摆摆手:“得了,你是太子的近臣,心里的牢骚只怕比我还多。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说吧,哪里用得上了,尽管吩咐。都是为了殿下。”

    “詹事府是政事中枢,想必有武德年间诸要事的底档。我想问一个人。”

    王晊刻意隐去内奸的机密,直奔主题。

    “何人?”

    “司农卿,宇文颖。”王晊盯着赵弘智问道。

    “宇文颖?”赵弘智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关上房门,用极低的嗓音问道:“你到詹事府来问宇文颖?”

    “怎么,此人问不得?”王晊不解。

    赵弘智惊道:“当初不就是你建议太子销毁此人的底档吗?”

    狭窄的书房里,两个男人瞪直了眼睛,凝视着彼此。

第55章 宇文世家

    “啊,这……我建议殿下销毁的?”王晊一时语塞,再次发挥急中生智的接话本领。

    “销毁了是吧,销毁了就好,就好。我病梦中不放心,特来核实。”

    赵弘智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殿下反悔了呢。要我说,书臣你真是有先见之明。前几个月宇文士及还派人还来问,我一看就是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花招。想起来,宇文颖也是惨,身为天子使节,自己死于乱军中不说,全家老小又被仇家灭门。”

    宇文颖被灭门?王晊端起茶杯,强令自己不表现出惊诧。

    “啊,是啊……”他应和着,脑海中拼命想着如何从赵弘智口中套出当时的细节。“我记得他们家是死了多少口来着?”

    “三十七口,那凶手把他当成了与文化及一脉,杀了他老母、妻小,甚至仆役,无一个活口。”赵弘智叹了口气。

    “当时你还说,此案蹊跷,恐怕内有玄机,为避免牵涉太子,销毁了东宫与此人往来的一切文书。”

    “对,避嫌好,是该避嫌。”王晊接话道。“都是为了殿下。对了,还有一事,刚才我听你说押送粮草的太子教令还在请印,这可耽误不得啊。”

    宇文颖的线索断了,他又将话题引向太子的印玺。

    “是啊,要不我发火呢。这几日你不在,这帮文吏只知在书房之乎者也,根本不知道政事孰轻孰重。如今你慢慢康复,以后这公文呈送当面,还得多指点他们。”

    递送公文看似只是小事,但是能借此向太子陈述对政事的看法,实际是四两拨千斤的重要职分。位卑权重,这倒是符合王晊这个率更丞在东宫的角色。

    “指点谈不上,只是分内事。对了,这几日太子印玺也是殿下随身所佩吗?会不会有谁能帮着……”

    “帮太子用印?笑话,这种事太子何曾假手于人?”赵弘智的否定坚决干脆。“太子将印钮放在随身的鱼袋中,每日申时才会在显德殿中亲自用印。除了殿下自己,谁能碰?这你是知道的啊。”

    “是是是,殿下为了政事也是太操劳了。事必躬亲,赶上诸葛亮了。”

    王晊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他在赵弘智这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詹事府。

    临迈出门槛时,他突然灵光一现。

    “对了,你之前说谁来要过宇文颖的底档?”

    赵弘智道:“宇文士及的职官,说是宇文氏要修族谱。”

    呵呵,王晊心中一阵冷笑。宇文氏出了宇文化及这么一个叛臣,谁敢修族谱?

    “赵主簿做得对。这么干下去,我看明年你就能荣升少詹事。”

    赵弘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浅笑:

    “哎,都是尽心办事。以后没人时你我以兄弟相称,别主簿主簿的,生分。”

    “得嘞,多谢赵詹事,不,多谢士明兄。”王晊行礼离开。

    -------------------------------------

    武德九年,宇文士及的角色有些尴尬。

    身为秦王府旧将的他,自从武德八年与太子詹事裴矩一同被授予检校侍中,同时兼任天策府司马。

    皇帝将东宫和天策府两员干将同时招致麾下,寓意深远。而在宇文士及看来,诏书上的安排些许透露了皇帝的本意:

    检校侍中,兼任天策府司马。天子的侍中是本职,天策府的司马是兼职。于是宇文士及和裴矩一样,渐渐开始转变身份,其中一个表现就是更多在政事堂办公,秦王的宏义宮能不去就不去了。

    一门心思在天子身边站稳脚跟的宇文士及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一个东宫小吏的猎物。

    武德九年五月廿一日的傍晚,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东宫和玄武门之间的东海池边。所谓东海池,不过是玄武门与南面太极宫之间的四池之一。

    之所以叫海,是因为天子是真龙血脉。而龙只能住在海里,住池塘的叫鳖。

    黑色马车的车夫名为吕大胜,是魏征极为信任的一名亲兵。今天他临时接到命令,为太子率更丞王晊驾辕。

    晚霞如退潮般滑向天边,在天子身边忙了一天政事的重臣们,开始下班回家。这些讲究礼仪至上的相公们,钻进极为朴素的马车,按照只记得顺序依次穿过玄武门。而他们那些极尽奢华的马车则会在皇城外的含光门等着。

    朴素是为了给皇帝看的,奢华则是给自己用的。

    今天的车队和往常有些不同,排在宇文士及前面的裴矩提前请示了皇帝,前往东宫赴晚宴,顺便为太子讲授治国之道。宇文士及的马车前难得出现了空档。

    玄武门的大门慢慢关闭,值守的守将敬君弘站在城楼上,习惯性的目送宰相们离开。

    玄武门是大内门户,整个长安在此门前一览众山小。

    “将军,你看那有辆马车,乌漆墨黑的,会不会是刺客?”

    手下警觉的指向东宫方向,被敬君弘一鞭子抽的缩了回去。

    “敢手指东宫,不想要命了?”一脸凶神恶煞的将军还是冲黑色马车的方向瞄了一眼。

    “动动你的狗脑子,哪个刺客敢在东宫前停留?薛万彻不得把他活劈咯?常将军不是说了,那是太子派去掖庭宫的马车。”

    挨了鞭子的小兵恍然大悟。“哦,对,常将军是说过,太子每个月会从掖庭宫选年长的罪婢放出宫去。太子仁慈啊。”

    敬君弘沉默不语。他没有说谎,副将常何确实在交班时交代过这两马车的出现。只是这辆马车已经在角落里等了太长时间了,如果是去掖庭宫释放罪奴,早就该启动了。它静静的停在那,像是一只黑色的豹子,等待着猎物出现。

    -------------------------------------

    “裴寂、封纶、萧瑀……那就是宇文士及吗?”

    马车里,太子率更丞王晊举着一张列有宰相诸人的名单,对着鱼贯而出的马车数着。

    “是,那辆马车就是宇文士及的。”吕大胜难得开口,他在魏征身边多年,当然认得勋贵们的马车。

    “好,等得就是他。”王晊将名单塞进鞋底,对吕大胜道:

    “瞅准了,撞上去。”

    对于这样出格的命令,吕大胜表现出反常的冷静。他只是问了三个字:

    “撞死么?”

    王晊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撞轮子就行,千万别出人命。咱们是正经公务员,不是黑社会!”

    片刻后,一声惊马长嘶响彻玄武门。

第56章 门下交锋

    依据唐制,宰相出门即便是上朝也可以带护卫仆从。可是宇文士及自认是宰相中的小资历,有兼秦王府旧臣的身份树大招风,偏偏就没有带什么护卫,只有一个小厮侍候随行。东宫的黑色马车径直而来,竟是没人护卫,将其撞得人仰马翻。

    “刺客,有刺客!”

    小厮慌张的从倾倒的马车中探出身来,身后早就有玄武门守将敬君弘的部下闻声赶至。

    “误会,误会。”王晊连忙跳下黑色马车,守军们正要将他拿下,身后传来敬君弘的一声断喝:“退下!”

    敬君弘特地掸了掸亮金色的甲片,向王晊微微拱手道:“原来是东宫的率更丞王大人。我听常何说太子不过是寻常释放掖庭宫的罪奴,王大人也要如此急迫吗?”

    王晊回了个礼,一脸慌张道:“今日不知为何,这驽马如此莽撞。”他顾不上敬君弘,连忙去扶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宇文士及。

    “将军,这……”亲兵们犹豫着要不要先拿下王晊,毕竟宇文士及是天子的近臣。而敬君弘两眼一眯,抬手止住。

    “太子和秦王的人撞上了,这不是寻常事故,退后,免得溅了一身浑水。”

    玄武门守将官职险要,敬君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靠的从来不是蛮力,而是脑子。

    “松手!”小厮一把推开王晊,护在宇文士及身前,怒气冲冲的对玄武门守军喊道:“这是刺杀朝廷命官啊,你们这些守将不管吗!”

    躲在阴影中的甲士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

    “松枝,退下。”宇文士及喝退了叫嚷的小厮。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宇文士及的眼神闪现出警觉的光泽,他已经从突袭般的事故中缓过神来。

    侍中大人虽然不认识官职只有从七品的率更丞王晊,但是他认得黑色马车帷幔上的团龙图案。

    那是东宫的标志。

    “宇文大人,小人东宫率更丞王晊,奉了太子教令前去掖庭宫,不想冲撞了大人。小人万死。”

    他俯身行礼,而宇文士及竟然对他一个小吏施以回礼。

    “王大人言重了。早就听说太子殿下宽仁,时常释放掖庭宫中的罪奴。玄武门是东宫和掖庭宫的必经之路,马车相撞也是难免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宇文士及出身前朝叛臣宇文氏,在大唐更是为人低调,谁也不会得罪。莫说对王晊这个太子近臣,就是每日路过两仪殿门口的岗哨时,他还会和值守的甲士点头示意。

    王晊注意到,这位相公不止言语举止客气,说话时还微微退后半步,与王晊拉开了距离。要知道堂堂相爷是绝对没有对小吏退避三舍的必要的,即便是东宫的人。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宇文士及在避嫌。即便已经被天子召为侍中,他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做秦王府的人。

    站边是官场生涯的宿命,谁也逃不掉。

    王晊冷笑了下,也配合着微微退后。秦王的人尚且知道避嫌,东宫的人难道不懂吗?

    “冲撞了大人是小人之罪。既然大人的马车损毁,小人的马车尚可行驶,不如请大人上小人的马车,由小人送大人回府,这样可好?”

    “这……恐怕不妥吧。”宇文士及轻捻胡须,环顾四周,眼神不住的望向敬君弘,寄希望对方能站出来说些什么,最少也能证明自己的与东宫没有走动。

    而敬君弘这只老狐狸,就躲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用宝石一样的眸子静静盯着他。

    “王大人身上有太子交办的差事,耽搁不得。区区马车也算不得什么,夏夜清凉,在下步行便可。”

    王晊没有想到,宇文士及竟然为了不和东宫扯上关系,要步行穿过漫长的太极宫道。

    “大人留步!”他一把拉住宇文士及衣袖,被对方以激烈的扫袖躲开。

    “王大人这是作甚?皇城内如此轻浮,难道是东宫的教养吗!”宇文士及有些恼怒,显然他急于摆脱王晊。

    “大人恕罪。今日小人冲撞了大人车驾,如果还让大人步行回府,那太子知道了一定会扒了小人的皮。小人知道,大人是……为了避嫌。”

    他所幸将实话说了,以去除宇文士及心中的警戒心。

    “这样吧,我步行去掖庭宫,将马车送给大人,大人如果不愿受让,明日遣人将马车送到东宫……或者还是这玄武门原地皆可。总之,还请大人给小人一个恕罪的机会。”

    宇文士及摇头:“团龙锦簇之物,岂是人臣所用!”

    “那就修车!”王晊急中生智。“大人的车哪里坏了,拆了小人的车来修。正好小人的车夫熟于此道,耽误不了多久。”

    修车这个提法,倒是令宇文士及有些迟疑。要知道,从玄武门到太极宫含光门的距离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完的,更何况宇文士及穿着正式官服,走路本就不便,如果不是为了避嫌,打死他都不会步行回去。

    “大胜,还愣着干嘛,快给大人修车啊!”

    见宇文士及迟疑,王晊连忙招呼吕大胜上手拆换零件。

    “松枝,岂能让东宫臣属动手,你也去帮忙,切莫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差事。”

    小厮和吕大胜去修车,王晊终于得到了和宇文士及独处的难得机会。

    “宇文大人对东宫可是躲得紧啊。”王晊开口道。

    “太子是储君,微臣想躲,能躲到哪里去呢?”

    聪明人,王晊一耳朵就听出来,宇文士及看出自己这场戏是有意而为之,此刻他以为王晊是代太子来说话,这一声“微臣”不是对他王晊说的,而是对大唐太子说的。

    “大人误会了。殿下不知道小人来找大人。”王晊道。

    难道真的是一场意外?宇文士及不说话了,狐疑的眼神在王晊和远处的玄武门守军间来回逡巡。

    “是小人要来找大人的。”

    王晊知道,在聪明人面前撒谎只能自取其辱。能够位居庙堂的人没有蠢蛋,历朝历代都没有。

    宇文士及仍旧盯着他,保持沉默。

    “小人听说,大人差人来问过宇文颖在詹事府的底档,说要编族谱?”

    “哼。”出人意料,宇文士及竟然用一声嗤笑来回应王晊。

    “大人何故发笑?”王晊不解。

    “莫说宇文氏没有修族谱的计划,就是有,宇文颖之流伤风败俗,岂可入谱?难道还要将他那些肮脏事铭之于石,传之后世吗?!”

    “伤风败俗?”王晊脱口问道。“他是……做了何事?”

    “你为何问宇文颖?难道两年过去了,太子想为武德七年的事情翻案?”宇文士及警戒心极强。

    “不不不……”王晊连忙摆手。“确实有人来查过。如果不是大人,那就是别的人。只是太子与宇文颖素来无甚往来,在下只是好奇。”

    “对死人好奇不是好事。”宇文士及面无表情的说道。

    见他不肯说,王晊脸色一沉。“不久前,有人给太子下毒,多亏了在下冒死试毒救下太子。此时太子不愿声张,可是如果不慎走漏了风声,传到天子耳朵里,凭大人认为,天子会觉得是何人下毒呢?”

    秦王,这个问题的答案长安城中三岁小孩都会回答。

    “在下不想惹事,只是想知道,为何有人要找宇文颖的记录。如果大人刻意隐瞒,在下有理由怀疑,那追问之人怕是秦王。”

    “有人突然来查死人的旧档,还有人给太子下毒。这些事联系在一起……”王晊拉长了声音,摆明了在威胁。

    “一个沉迷妓女之人罢了,何必扯上太子殿下。”宇文士及松口。“他曾经在青楼鱼雁馆包养了色妓许芸儿,色迷心窍到变卖房产,惹得他夫人大闹官署。你愿意查,就去那查。”

    “谢大人。有大人这样的忠臣,秦王有明主之福啊。”王晊行了个礼,将宇文士及的话记载了心里。

    这时,小厮松枝喊道:“老爷,车修好了。”

    “不坐,走回去!”

    宇文士及振袖转身,恼怒离去。身后,阴影中的敬君弘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没有东宫人的热情,也没有天策府人的恨意。

    晚风袭来,王晊仍沉浸在刚刚的对话中。

    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的和古人交锋,而这样的交锋,以后不知还有多少次。

    幸运的是,这次他赢了。

第57章 线起平康坊

    一更五点,暮鼓敲过,长安一百零八坊早都关上了大门。

    宵禁,是都城百姓不能触犯的铁律。从一更三点(约晚上21:00)暮鼓敲响,到五更三点(约凌晨4:00)到晨钟清鸣,严禁老百姓随意上街走动,一旦犯禁,抓住了就是五十大板。

    可是唯独平康坊,灯火通明,堪称大唐不夜城。

    这里有长安最大的青楼,越夜越兴奋的男人们来到这里掏空身体和荷包,排遣烦忧与忧愁,寻找感官刺激、心灵慰藉,甚至是浪漫爱情。

    史载:“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视之。其南曲中者,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褥帷幌之类称是。诸妓皆私有所指占。”

    翻译过来,就是妓院妓女,也分三六九等。

    平康坊三曲,中曲和南曲居住的都是极为高雅的青楼女子,她们诗琴书画无一不精,是平康坊的坊中难得一见的风景。

    剩下的北曲就不必说了,下等所在,与中南二曲的女子相比,如同街边小吃与五星酒店的区别。所以来北曲的人,就别说情趣了,快餐嘛,填饱就好。

    在了解完信息后,王晊径直前往南曲。宇文颖是世家子弟,更是司农卿,消费水平最低也是中曲。

    一脚踏进平康坊的地界,王晊的鼻腔就被胭脂味填满。这里根本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满是妖艳女郎卖弄风骚。相反,除了胭脂味透露出的暧昧气息,秦楼楚馆间管弦悦耳,音律动人,偶然传出女人们的轻声欢笑,也是银铃般动听。

    “王大人要是想去哪间,径自轻便。”身后的吕大胜不苟言笑。

    魏征说此人忠厚老实,关键时刻能排上用场,而自己初来乍到,心里没底才又带他出来。王晊掂量了腰间的钱袋,里面是刚刚从东宫家令寺支取出的白银。太子有令,东宫的钱财王晊可以随意调取,这笔钱足够他包下南曲上等妓院好几天的。

    不过眼下他不能假公济私。这倒不是王晊有多么高尚,实在是因为……他带着吕大胜。

    是啊,这个闷头不语的车夫又成了保镖,毕竟初来乍到,他就算不怕秦王府的骁将,也怕暗地里窜出来的劫匪无赖。

    吕大胜再忠诚可靠,对于王晊来说,终究是个外人。

    王晊就这样和吕大胜办作前来买春的主仆,踏进了鱼雁馆的大门。

    “客官且慢,且慢。”没等鸨母出面,跑堂的伙计先把二人拦在门口。

    “干嘛?小爷像是消费不起吗?”王晊故意抖响了鼓鼓囊囊的钱袋。

    “呦,瞧公子这话说的,小奴哪敢啊。”伙计谄媚笑道。“只是看公子脸生,特地前来招呼,敢问公子有没有想要见的姑娘,要是与别的贵客冲突了,那就是小奴的不是了。”

    “哦,我听朋友说贵馆有个姑娘,名叫许芸儿,国色天香,今天能否得幸一见?”

    那伙计听他提到许芸儿的名字,脸色突然大变。

    “许芸儿……公子的朋友恐怕是多日不来小馆了。那许芸儿早就赎了身了。公子不妨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小奴可以引荐别的姑娘。”

    “赎身?”王晊挠了挠头。“那是被谁赎身了?”

    “这……”那伙计言辞闪躲。“公子来是解闷的,还是故意找事的?”

    王晊听出这话头不对。“来妓院自然是解闷的。怎么,从良不能问问?当时许芸儿的卖身契呢?拿出来看看。”

    伙计的语气厉害起来:“你是何人?说看就看?告诉你,好好做自家生意,休要眼红使绊。别说你,就是万年县令来了,也看不了。”

    伙计话音刚落,身后已经闪出了四个彪形大汉。楼上更是有十余个壮汉闻声探头,脸上尽是凶相。

    “哎哎,我就是问问,从良了好事啊,好事。”王晊说着退出了鱼雁馆。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一队铁衣甲士冲进了平康坊,径直将鱼雁馆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林军缉凶!挨个屋给我搜!”

    此时,甲胄在身的吕大胜一声大喝,威武的军门闯进了鱼雁馆。刚刚还盛气凌人的伙计和保镖早就吓得缩到了墙角,眼睁睁看着雕刻精美的房门被甲士们粗鲁的踹开,里面男男女女赤条条被拉道大庭广众之下。

    闻讯赶来的鸨母本来还破口大骂,叫嚷着让万年县令来主持公道。可是当她听说砸场子的人自称是长林军,立刻瘫坐在了台阶上,凄惨的哭了起来。

    这么搞,鱼雁馆是干不下去了。王晊感慨着自己还没享用过的好东西就这么毁了,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此刻他正被长林军甲士簇拥着,面无表情的站到了鸨母和伙计面前。

    “大人!小奴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小奴罪该万死!”

    伙计跪在地上不停的掌嘴,刀把般消瘦刻薄的脸很快肿成了苹果一样。

    “现在能回答问题了吗?”王晊斜着眼睛问道。

    鸨母听说了刚刚的争执,一脚揣在伙计腰眼上。“你个死鬼,就靠屁股上的眼睛看人吗!东宫的大人也敢冲撞。”

    她乞求的望向王晊:“大人,你有问题问妾身啊,妾身都能回答!”

    “哼,站着说话不舒服,非得跪着说话。”王晊鄙夷的说道。“现在说,许芸儿人呢?”

    一听说许芸儿的名字,鸨母也是脸色惨白。但是王晊眼看是要砸店的意思,她无奈下伸出手指,指向后院。

    “后院哪间房接客?”王晊问道。

    “埋……埋在后院花园里。”老鸨颤声说道。

    “花园里……埋了?!!!!”王晊喊了一声,吕大胜和手下还以为是要埋了老鸨和伙计,大步上前按住二人。

    “停停停!”王晊叫停吕大胜。“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埋了?”

    老鸨哭着说道:“两年前,芸儿突然变得慌慌张张的,说是有人要杀她,不愿接客。可是奴家还是逼她接客。接过一晚客人走了,我们一进屋,看见她被人割了脖子,那血流的到处都是。我害怕闹出去影响生意,就命人把她给埋了。”

    “那个包养她的人,是不是姓宇文?”

    “对,就是司农卿宇文颖!”老鸨高声道。

    人死了。王晊感觉心里像是撞上墙一般难受。

    “那许芸儿她有没有什么遗言?或者是什么遗物?”

    老鸨愣了愣,眼睛里突然放光:“她之前抱着一个木匣子不松手,被我抢了,就收在奴家的闺房里。”

    “呸!你那淫窝也配叫闺房。”王晊气得跺脚。他一把提起老鸨,冲着吕大胜大喊:

    “给我搜,带着这个贱婢去找!”

    很快,一个红木匣子摆在了王晊面前。

    盒子平平无奇,唯独在盖子的一角,被人用刮刀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宇字。

    宇文颖的遗物。

    王晊暗想,这会不会是有关东宫内奸的线索。

    他打开了盒盖,里面的东西令他瞪大了眼睛。

第58章 庄严寺回忆

    木匣里,是一沓发黄的宣纸。纸上是一行行蝇头小楷,字迹工整漂亮。

    兴文里没有写什么旷世阴谋,只是流水账一样的记载。

    【二月丁亥,署衙办公,会晤密州总管长史,筹赈灾粮款,回府。】

    ……

    【三月甲申,休沐,庄严寺礼佛,随同僚垂钓,鱼雁馆听曲。】

    ……

    【四月辛丑,赴封府晚宴,大醉,回府受夫人责骂。】

    ……

    【五月庚辛,署衙办公,会晤兵部主事,庄严寺礼佛,夜宿鱼雁馆。】

    ……

    这是宇文颖的日记,从武德四年道武德七年他前往庆州去见杨文干前。

    “你可知这是何物?”拿出东宫属官派头的王晊问跪在一边的老鸨。

    老鸨早就瑟瑟发抖,此刻更是知无不言:“芸儿生前说,这是宇文大人留下的重物。妾身以为是什么传世的珠宝翡翠便夺了来,没想到里面就是些日常琐事。”

    “你仔细看过了?有没有抽调纸张?”

    老鸨听他这么问慌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那许芸儿不识字,只说是重物重物。妾身还想这上面会不会写些官场秘闻,能用来要挟贪官污吏赚上一把。可是看了好几遍,根本什么也没写。后来忙活着埋人了,也就忘了这事……”

    老鸨正说着,吕大胜带着手下来报:“大人,尸骨挖出来了,除了骨头,什么也没有。”

    王晊看了眼老鸨和伙计,冷冷说道:“太子不是说过要依唐律法办事吗?此二人杀人埋尸,送到万年县令那去,看看他怎么主持公道。”

    -------------------------------------

    夜晚,王晊秉着烛光,一个字一个字的阅读宇文颖的日记。

    日记内容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有时甚至三五天没有记录。凡是记录的日子,宇文颖都点到了当天重点的人物、事项和地点。即便是这样,司农卿大人的三年依旧过得乏味无比,似乎初唐历史上的那些风云岁月都与他无关。

    王晊越看越无聊,困得打起了哈欠。

    “郎君,夜深了,你大病初愈,还是早些歇息吧。”

    服侍他的静姝和碧萝捧着张医监开的汤药和新的薄纱被单进了房间。

    “没事,我已经痊愈了。”王晊打着哈欠,对两位侍女报以礼貌的微笑。

    “那也得喝药啊,天下哪有病人自己说自己痊愈的?要是病人说了算,还要郎中干嘛?”碧萝毫不见外,催促王晊喝药,一边将被单放好,注意力马上被桌上的信纸吸引了过去。

    “碧萝别动,那是王郎君的公文。”静姝想去阻止,没想到碧萝已经拿起了一张日记端详了起来。

    “看得懂吗?”王晊笑着问。

    静姝点点头:“太子妃端庄,我们这些侍女也都是良家出身,从小学过诗书的。就是真遇到文墨不熟的,太子妃也会请人来教。太子说过,读书识字才懂得做人的道理。”

    李建成连侍女读书识字都照顾到了,这不像史书里记载的暴戾无用的庸主,倒是有点明仁宗宽厚亲仁的影子。

    “哎,这人好奇怪啊。”碧萝指着宇文颖的日记道。

    “哪里奇怪?”王晊问道。

    碧萝道:“这个人每次去礼佛后,都会去青楼宿眠。而且这庄严寺在长安西南最远的永阳坊,回平康坊要横跨整个长安。难道受了佛家训诫,反倒是**大起,不远万里也要嫖宿么?”

    静姝闻言马上涨红了脸:“胡言乱语,女人家张口闭**邪之语,也不避讳……哎,郎君!”

    她正在嗔怒姐妹的粗放,不想王晊竟然噌的起身,将药碗撞翻。

    王晊接着灯火,用力的翻检着日记。果然,按照碧萝所说,寻常的日子宇文颖或者回家,或者夜宿青楼,但是唯有去庄严寺礼佛后,一定会夜访鱼雁馆。

    他又拿出书架上的长安地图,从总持寺到平康坊,需要横跨整个长安。如果宇文颖的一天里既要办公、又要礼佛,还要宿眠青楼,那么他待在寺庙礼佛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图什么?

    放着这么多近途的寺庙不去,非要去最远的总持寺?还有礼佛的人当天就去青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有妖气的不是鱼雁馆,而是……庄严寺。

    -------------------------------------

    庄严寺始建于隋仁寿三年,初名“禅定寺”。因隋文帝和皇后夫妻双双崇尚佛教,仁寿二年独孤皇后去世,伤怀不已的隋文帝于次年为妻立寺追荐阴福。禅定寺位于隋唐长安城的西南隅。寺院规模宏大,占永阳坊之东半部,以后又将永阳坊北邻的平坊之东半部亦划归寺内。主持修建大兴城(唐改称长安城)的宇文恺,“以京城之西有昆明池,地势微下,乃奏于此建木浮图。崇三百三十尺,周回一百二十步。”

    隋大业三年,炀帝为文帝新建了大禅定寺,就在永阳坊与以后划入的和平坊的西半部。寺院的规模建制与东邻的禅定寺完全一样,亦建有木浮图,高度与之相埒。

    唐初武德元年,因为隋文帝曾自立法号称“总持”,又呼独孤皇后为“庄严”,故改二寺名为“大总持寺”、“大庄严寺”。

    王晊抵达庄严寺的时候,虽还是清晨,但是寺内早已香火缭绕,围满了善男信女。

    王晊本人不是居士,但是在佛家寺院,总是会保持应有的谦逊与礼节。

    不巧的很,庄严寺的主持觉苦大师不久前刚刚圆寂,寺庙弟子们正忙着选出下任主持,只安排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和尚陪同王晊。

    “宇文大人是方丈的好友,每次来都是二人独处,其他人也不曾了解宇文大人礼佛的细节。”

    接待的小和尚慧明说道。

    故人已死,王晊又陷入了死胡同。

    “那就四下转转吧。”他说着望向寺庙中高耸的佛塔。

    庄严寺,还有西边的总持寺,其内部的建筑与别家寺院不同,最为出名的就是寺内两座“骇临云际”的七层木塔。王晊信步周游寺院,自然也要进入佛塔瞻仰一番。

    据塔前的修塔志石碑记载,塔高三百三十尺,周回一百二十步。按当时尺寸折算,七层塔高约合近百米,周长约合178米,放在后世也是难得盛景。

    木塔每层都供有佛像,有药师佛、地藏王菩萨、释迦摩尼佛……王晊不懂佛理,只能从佛像的外观观察,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唯有走马观花的看着。

    可是看着看着,四周的佛像好像突然灵动了起来,周遭鼎沸人声也不停涌入耳畔,王晊只觉得有些眩晕,他下意识的扶墙依靠,闭目养神。

    黑暗中,回忆的画面再次涌上心头。

    那是王晊之前的记忆,之前莫名忘掉的画面。

    这次的回忆里,王晊跟在太子身后,行走于佛塔之内,身边还有一位老臣随行。看样子,那应该就是自己的伯父,太子中允王珪。

    “王老,你说这佛像,为何总是笑脸迎人呢?”太子建成问道。

    “佛笑世人苦,佛乐渡人劫。”老王珪答道。

    李建成苦笑:“那佛像看本宫也是笑脸,本宫已是太子,莫不是也有劫难要渡?”

    “这……”王珪一时语塞。

    记忆中的主体,跟在最后的王晊突然上前开口:

    “此乃是佛见佛笑。殿下以文治国,乃文殊菩萨转世,今朝又来佛殿礼佛,所以说是佛见佛笑。”

    这是阿谀之词,老王珪闻言摇头,却也想不出更好答案。

    太子建成冷冷道:“可是那佛像见你王晊为何也发笑?莫非你也是菩萨转世,佛见佛笑?”

    这可是诛心之论,王珪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连忙要解释,却听王晊不忙答道:

    “殿下,佛看臣笑,是笑臣不能成佛。”

    太子闻言沉默片刻,随即会心大笑道:“王老,你这侄子好才思啊!书臣用心办事,将来可为宰辅之位……”

    回忆风起云涌,王晊想起之前和伯父与太子时常来庄严寺与旁边的总持寺上香设拜,施舍穷苦。

    许久,眩晕感渐渐消散,王晊睁开眼,面前的护法金刚正怒目瞪着自己,似是对他终究背叛太子的结局极为恼火,令王晊不敢直视。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明日相公,背着太子殿下来此作甚?”

    王晊猛然回头,失口喊出:

    “是你?!!”

第59章 兜帽秘客

    王晊的眼中,是一个满身泥垢的小乞丐。从刚刚溯回的记忆中,他依稀想起,以前太子前来礼佛,总能在寺门口见到这小乞丐,太子本人还施舍过他。

    “明日相公,佛家慈悲,求相公施舍一二!”

    随行的小和尚慧明大步上前:“去去去!你怎么又进来了!佛门清净地,怎容你这污秽之人?!”

    小乞丐争执道:“你这秃驴好生厉害。以前觉苦大师在的时候,从来不曾阻拦我们这些穷苦人进寺,见面还会赏一口斋菜。怎么人刚一死,你们这些小秃驴就仗势欺人起来!”

    慧明也不退让:“方丈之死,说不准就是你们这些污秽之人带来的恶疾所致。出去!”

    王晊上前,拦住慧明。

    “小师傅,佛法宏大,有教无类,连老鼠都能在佛祖供桌前偷香油,怎么一介小乞丐反倒无缘聆听佛祖教诲呢?”

    慧明解释道:“王大人是东宫太子的近臣,对刁民行径有所不知。出家人对乞丐从无高下偏见,但是这小乞丐仗着觉苦大师慈悲,屡次进寺偷盗香火钱。”

    小乞丐反驳道:“你血口喷人!谁看见我偷钱了!别说偷钱,以前老和尚特地嘱咐我不能佛像背后,你看我几时去过!”

    “老方丈不许你靠近佛像背后?什么意思?”王晊听小乞丐说的没来头的话,不解问道。

    “哼,以前老和尚说,乞讨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躲到佛像后面的角落里睡觉,那样对佛祖不敬,一旦发现以后就不让我进寺。我做人一贯是别人让一分,我便还一丈,别说是偷钱,就是佛像背后我都不曾……”

    王晊望向所在这一层的佛像,乃是供奉在高台上的卧佛。转头问慧明:

    “庄严寺有没有大的佛像,就是身后有过道的那种大佛像?”

    慧明指了指楼上:“顶层有药师佛大像,高约两丈,后能过人。”

    王晊连忙跑了上去,果然在顶楼挤满的香客信徒前,见到了巨大的佛像。他绕道佛像后面,黑漆漆的,像是一堵高墙。

    王晊冲佛像深施一礼,说了声抱歉,轻轻端起供桌上的蜡烛。

    佛像背后的高墙仿佛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灰黄的底色。王晊仰头望去,砖墙上出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并没有他期待的遗言或者文字。

    唯有右下角,有几个斑驳的十叉,透露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追赶而来慧明和小乞丐,还有负责守护的吕大胜拨开人群,看到了在佛像后驻足凝视的王晊。

    “小和尚,我且问你,宇文颖每次来和方丈礼佛,可是会来这佛塔顶楼。”

    慧明点头:“这座药师佛的金身,还是司农卿大人出资献的佛礼。每次来,他都会在此层驻足片刻。”

    小乞丐恍然大悟道:“哦,我说呢,经常能看见一个穿戴兜帽的怪人来这,前两天还来呢!原来是个官啊。那一定是个贪官,做了亏心事……”

    慧明反驳道:“胡说,宇文大人从来光明正大,来此从未穿过兜帽。”

    王晊瞬间明白过来。来到这里的,是两个人。

    他抚摸着斑驳的十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一长一短,那就是一人过来划一道,当做邀约,另一个人赴约,再划一刀。不管是来邀约还是赴约,宇文颖不是来礼佛的,他是来见那个兜帽之人的……而宇文颖死了两年,那兜帽之人还出没此处,看来宇文颖……有余党。”

    他眼中闪过一道光,连忙对小乞丐说:“帮我办件事,以后东宫管你饭。”然后又对慧明道:“小师傅,王某要在庄严寺中住一段日子,为太子礼佛。”

    慧明一听说太子属官要在寺中帮太子礼佛,连忙热情道:“这是小寺的荣幸,小僧这就去禀报几位首座。敢问王大人,要住多久?”

    王晊抚摸着十叉道:“多则半月,少则……一两天吧。”

    -------------------------------------

    五月二十五日,初夏午后。

    “相爷!相爷!来啦!他来啦!”

    在庄严寺吃了三天斋菜、听了三天佛号的王晊,抬起白里透绿的脸。

    “谁来了?”

    “戴兜帽的!”小乞丐高声喊道。

    “嘘!”重新焕发精神的率更丞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叫醒角落里酣睡的吕大胜,跟着小乞丐冲上了佛塔。

    佛塔里还是挤满了香客,但是这并不妨碍王晊在人群看见那个突兀的兜帽。

    他冲吕大胜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悄悄从两个方向逼近那神秘的香客。

    “施主,来上香吗?”确认无误后,王晊率先开口。

    话音未落,吕大胜手中的匕首,已经抵住了那人的腰眼。

    香客低着头,停住了脚步。

    “东宫长林军已经围住了下面,除非你会飞。乖乖跟我们走。”王晊说道。

    “薛万彻调教出来的,也配称军?”

    兜帽下传来一阵沧桑的男声,王晊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猛然一甩披风,将二人逼开。吕大胜手中匕首向前一探,却不料刺在对方的坚硬铁甲上。

    兜帽客身手矫健,一番争斗始终将面容藏在帽檐之下。他转身挥动披风,带飞了供桌上的蜡烛。木质的佛塔瞬间被种下第一颗火苗。

    佛塔里的香客宛若惊涛浪花,竞逐着奔向狭窄的楼梯。人潮汹涌间,哭喊声,叫骂声,衣服撕扯破碎之声将清净佛门砸了个粉碎。

    这是王晊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佛塔虽然宏伟,但是楼梯狭窄,冒然让长林军上楼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而封锁佛塔,则又有打草惊蛇的危险。权衡之下,他才决定逼目标逃跑,然后让埋伏在塔下的长林军将之擒获。

    可是自诩睿智的率更丞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在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跑,而是引发更大的骚乱,将逃命踩踏的人群当做自己的保护伞。

    “糟了,只要他脱了罩袍,就再难抓住了。”王晊望着拥挤于楼梯的人群,发现里面根本看不到刚才的兜帽客,表情难掩失望之色。

    此时一贯沉默的吕大胜却突然开口:“他穿了甲衣,脱了反而明显。此人没跑,还在这大殿之内!”

    这句话倒是让王晊一时醒了过来,他不知道对方穿了甲衣,光想着对方如何逃窜,却没想过那人引发骚乱的目标根本不是借机逃跑,而是将追兵引向逃跑的人群,他自己则反其道而行之,安稳的躲在佛塔之上,等到长林军退去再堂而皇之的离开。

    此人先是临危不乱,化危为机,以扩大骚乱来扰乱东宫的阵脚,接着使出一记声东击西,置之死地而后生。面对如此对手,王晊只觉得血脉喷张,深感对方绝对不是一般角色。

    果然,吕大胜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佛像头顶如蝙蝠般飞向楼梯口,一脚踏上了逃生人群的头顶。吕大胜料他还是要声东击西,假装逃跑实则要控制王晊为人质,飞身挡在了王晊身前。

    “错了……”王晊叹了口气。

    果然,一切如王晊所料,这次对方再次反其道而行之,竟然真的谈着拥挤人群的脑袋跳下了楼梯。

    “追!生死不论,决不能放跑他!”

    王晊大喊着追击,身边的吕大胜远眺了一眼,反身跑向窗户,从七层佛殿破窗而出,一跃而下融入了长安的白云蓝天。

第60章 天策二将

    吕大胜纵深一跃,踩在窗外的六层重檐之上,紧接着又是一个后空翻,一层接一层,踏着佛塔松柏一样层层递展的飞檐,从七层一直跳落到平地之上。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兜帽客恰好从塔中奔出,二人打一照面,吕大胜利刃在手,直刺兜帽客要害,尽皆被兜帽客闪躲。兜帽客则拳拳虚晃,看似打向吕大胜要害,实则招招奔向生门。很显然他不求杀敌,只求逃生。

    “刺他兜帽,抓不住也看清脸!”

    赶到近前的王晊高喊着,身后埋伏于寺庙的长林军已经从暗处窜出,高举弓弩对准了缠斗如绞蟒的二人。

    “别放箭!有百姓!”

    王晊大喊一声,长林军杀气顿消,队形散开,留给从木塔中逃生的百姓一条生路。

    那兜帽客武功高超,与吕大胜对招间也看出了长林军的退缩,眼中陡然杀意暴起,连使三式杀招。吕大胜终究棋差一着,迎接了两招,最后无奈侧身闪躲,被那兜帽客一个饿虎扑食,三步直接冲出了长林军包围,再一翻身越过庄严寺的低矮围墙。

    “追!”不等王晊下令,失手的吕大胜已经带着手下追了出去。

    王晊跟着跑了出去,只见坊间长街上尽数是被寺庙里骚动惊的大乱的人群。兜帽客的踪影已经消失在里坊的围墙间。

    “右边人少,走!”已经被胜负欲冲昏头脑的吕大胜见东面昭行坊的人群稍显稀薄,料想那惯用虚虚实实照招数的对手定会学华容道的曹孟德,偏从小道走,拔腿就要带人冲进去。

    “等等!”才赶出门的王晊大喊一声,撑着膝盖望向前方。

    “等什么?”吕大胜喝问道。

    历史的竞赛在这里给王晊降低了难度。庄严寺所在的永阳坊是长安的西南隅,无论向西还是向南,那兜帽客都难以和城墙上森严的长安守军交代。想要趁乱逃生,唯有向北向东两条生路。吕大胜赌了东边,而王晊总觉得不对。

    长安百余坊的地图如棋盘一般在他心中展开。

    从寺庙的追出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那兜帽客逃走的唯一机会,就是一个“乱”字。而向东走虽然一直处在长安外沿诸坊,人际稀薄,但是反而会暴露其行踪。即便由东转北,中间天街上有更加森严的巡逻卫兵,反而更加危险。

    而往北走,只要穿过六排坊,兜帽客便能一头扎进人头攒动的西市。那里爱穿兜帽的胡人比比皆是,真要是逃到那里,才是鱼入大海,藏木于林。

    “分我十人去北面追!”王晊的语气不容置疑。

    -------------------------------------

    实话实说,王晊在赌。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够兜帽客会走这条路,更没有把握自己如果真的猜对了,这十名长林军能否捉住身手矫健的对手。

    他不顾一切的奔跑着,冲着西市的方向,将自己在太子面前的承诺,将穿越后的命运,全部交给下半身两条不知疲倦的腿。渐渐地,他这个文官,竟然将荷甲的长林军甩在了身后。经过的路人纷纷议论,那十个长林军追一个文官干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四个路口后,他终于在永和坊与待贤坊之间看到那个熟悉的兜帽。

    “站住!”

    王晊大喊着,兜帽客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自己的谋略已经被人识破,随即调转脚步,拐进了更加狭窄的里弄。

    王晊追了上去,所有的线索要么人死了,要么东西没了,眼下这个兜帽客是唯一的机会,他不想放弃,更不能放弃。

    “哈……哈……咳……咳……”

    兜帽客终于停下了脚步,王晊扶着墙,大口喘着粗气。

    那人之前与吕大胜鏖战了几十个回合,此刻又被我追了这么远,想必他是累了……王晊心中想着,抬头想要问话,却见那兜帽客已然转身,手中不知何事多了一把杀猪的短刀!

    “不不不……我……”王晊这才明白过来,兜帽客从来不是猎物,甚至在对方眼中,此刻的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

    “书臣勿忧!赵某来也!”王晊回头,身后那十名长林军已经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赵弘智与更多东宫卫戍兵卒。

    “庄严寺大乱的消息已经传进了皇城,太子尚在御前议政,嘱咐人传出话来,让我助你平乱!”赵弘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要知道能有机会立军功,可是所有政务文官的梦想。

    果然,在赶来的大队东宫人马前,那兜帽客望而却步,兜帽下那一双鹰眼越过王晊,死死盯住了赵弘智和长林军。

    就在王晊和赵弘智都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刻,新的变数陡生。

    “何人在此喧闹!不想活了吗!”

    与赵弘智相对的西边,另一对人马踏着重步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阵中一员骁将横刀立马,手持一杆战斧宛如战神降世,一双大眼仿佛燃烧的火种,向王晊等人射出凌厉光芒。

    “那是……程知节?!”

    马上的赵弘智像是见到老鹰的小鸡,慌张的跳下了马,而实际上身为东宫詹事主簿的他与程知节根本没有隶属关系。

    程知节的部曲从那兜帽客身后袭来,而兜帽客则仿佛听不见厚重的行军脚步声一般,静静站在原地,不闪不躲,直到程知节麾下的天策府甲士如海浪吞没暗礁一般将他淹没。

    “宿国公……”赵弘智上前,向马上的程知节施礼道:“刚刚太子率更丞缉拿逃犯,好像被贵部给……淹了。”

    赵弘智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比“淹”字更合适的形容词。

    “程某奉命巡视都城西隅,没听说有贼人,再者说,抓贼有长安县令和万年县令,没听说抓贼是从七品率更丞的职分。不过除了抓贼,程某倒是听说东宫的长林军在坊间横冲直撞,骚扰百姓。此事已经有御史奏报了天子,想必太子在禁中也想知道详情。”

    程知节的回答摆明了是不想交人,赵弘智回头望向王晊,希望这个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率更丞能够接上话。

    但是王晊只是呆呆望着程知节,这个后世以程咬金的名字广为人知的骁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内应的身份?

    “士明兄,退吧,刚刚那贼人往东边跑了。”王晊向程知节行了礼,拉着赵弘智和东宫士卒推出了里弄。

    “书臣,刚刚我亲眼看见那个人,就是穿着兜帽的人被天策府护住了!这要是现场搜查,秦王定逃不了干系!哎,可惜没看清脸。”

    回东宫的路上,赵弘智不住埋怨着王晊,话里话外都是惋惜军功从指缝间流过。

    “士明兄何必明知故问。既然程知节明目张胆来救人,那人就一定是秦王身边的要人。你觉得他会让我们带走吗?凭程知节的性子,只怕刚刚我们不退,东宫与宏义宮(秦王府)的就要在陋巷里血拼了。凭士明兄之勇武,和程知节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我……我是东宫主簿,朝廷命官,谁敢动粗!”赵弘智涨红了脸。

    “人家还是宿国公呢。”

    二人说着已经抵达东宫,门房气喘吁吁的跑到二人马前:“两位大人可算回来了,太子已经从两仪殿回宫了,正在显德殿发怒,等着王率丞解释呢!”

    ……

    与此同时,秦王李世民的宏义宮中,程知节正在和换下兜帽的男人叫嚷着。

    “君集,适才可是太险了!要不是殿下急催我去,你可就落入东宫的手里啦!”

    “多谢程兄救命之恩,算上平灭窦建德那次挡箭,侯君集欠你两条命了。来日如再有血战,侯某定当报偿。”男人满不在乎的说着,他已经见惯了这样生死攸关的场面。

    兜帽下的男人名叫侯君集,天策府车骑将军,和年初被齐王严刑拷问的天策府骠骑将军张亮共同负责李世民的机要事宜。

    程知节大手一挥,根本不在乎侯君集的报答。

    “血战?哼,如今圣上有意搁置秦王兵权,据说此次匈奴入境几次否决了秦王出兵的提议。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絮叨,这种时候东宫和齐王那边多少双眼睛盯着宏义宮,你单枪匹马去那偏远之地所为何事?”

    “兄长,有些事,君集还无法说,兄长还是不要问了。”侯君集语气坚定如铁,对程知节这样的生死之交也有所保留。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让李世民放心将权力斗争中最为机要之事付之于他。

    虽然在与程知节答话,但是此刻侯君集的心里,还在想着刚刚陋巷中与王晊的对视。

    “哎,我还以为他要我救他,没想到,是要带人抓我。真是做得好戏啊。”侯君集心中正回忆着,只听偏殿外侍从前来禀报:“秦王殿下回宫了,急召侯君集、程知节两位将军前去议事。”

    两个男人互看了一眼,整理了铠甲衣袖,严肃走向秦王的书房。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685/ 第一时间欣赏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 作者:代新所写的《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为转载作品,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介绍:
【原书名《千机变:穿越诸天扭转历史》】
扭转历史未必靠千军万马,一统天下。
权谋、刺杀、博弈,穿越之旅,皆是以生死为筹码的赌局。
悬疑的背后,是一段段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秘密。
“你考虑过扭转历史吗?”
“当然,你说的是哪段历史?”
“每段历史。”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