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功难成
今晚林默一反常态,主动带着酒壶来找雷布。
“林兄,如此雅兴,莫不是办妥了私事?”雷布笑着问他。
“算是办妥了吧。”林默为雷布斟满酒杯,轻轻拍了拍羌人的肩膀。“相聚这些日子,我还没听过你的故事呢。”
雷布满饮杯中酒,赞了一声美味,朗声笑道:“我哪有什么故事。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羌民,不愿意靠烧杀抢掠过活,便学着你们汉人做起了生意。”
“你怎么看魏蜀吴?”林默问道。
“咋看?”雷布挠了挠头。“没啥,大鱼吃小鱼,看谁长得快,最后不过就是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你不坚信大汉正统吗?”
“正统?你跟一个蛮夷谈正统?”林默差点忘了雷布是个羌人,连声说自罚三杯。
雷布笑着道:“我知道,你们汉人总想要一个皇帝,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来管你们,所以强大的人便来争当皇帝。后来你们发现,强大的人当上了皇帝,可是其他的输家并不服气,总想着当新皇帝,或者等这个皇帝不强了再去争夺,因此就提出了有人当皇帝是正统,有人当皇帝是篡位。其实在我看来,不过就是谁强壮谁做主,谁在位子上谁就是正统。”
“所以你觉得,诸葛孔明做得都是徒劳?”林默问道。
“是徒劳,就像你,冒死打仗,还残了条腿,最后不也是徒劳?可是再让你年轻一次,你还会去打仗。徒劳说的是结果,人活着大多数都是为了一个奔头。”
“你说的是希望。”林默微笑:“这可不像一个商人说出的话。唯利是图不是你的本性吗?”
雷布面色微醺,斜靠在椅背上:“乱世里哪有什么利可图,羌部只要一天还是蛮夷,我这种人就没有尊严,图来的利,也早晚被人抢去。”
“照你这话,有朝一日还想看羌族横扫中原?”
“哼,那怎么不行!我羌氐部族也有血性男儿。这天下逐鹿,也许有一天我们部族的大英雄也能饮马长江呢。”
林默饮罢最后一滴酒,感受着甘露滑入喉头的辛辣快感。
千机变,这游戏真是绝了。他在心里说道。
这几日的冒险令他身临其境,每一个人物都仿佛真实存在般,有着活生生的喜怒忧思悲恐惊。要不是雷布的话头让他想起五胡乱华,他差点忘了自己是一个现代人。
“说个正事,三天后,借你一辆黑色马车,我要返回汉中。”
雷布挑眉道:“怎么?不跟我回羌部吗?以后行走天下,我带你去邺城,去洛阳,看幽州的苍山白雪,睡西域的风骚胡姬,钱,珍宝,女人,我有的都会给你嘛!”
林默摆摆手:“天地很大,值得你去看看,但是我要回汉中,我从哪里来,也要回哪里。汉中,是我来这一生绕不开的圆心。”
雷布这才明白林默这壶酒的意义。
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
诀别,永远不适合在清醒时开口。
“我送你吧。我送你回汉中。”雷布不舍的说道。“我想邹义也会高兴一起上路的,他之前也说过要回汉中。”
“他一定会的。”林默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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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林默在咸亨米店向余承通报徐庶的情况。
“天啊,白帝竟然是右中郎将大人。”
余承惊讶道。“不过想到他曾经和先帝有一番相遇相知,此番于人生暮年弃暗投明,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是否得偿所愿我不知道,只不过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徐庶已经随先帝死去了。如今的徐福,只是一个怕死苟活之人。我只知道他不敢再次背叛这一点就足够了。”
“对了,还有一事不曾问你,长安城中还有其他暗钉吗?”
余承道:“有,但是很多人之前都牺牲了,剩下的都是掩藏极深的,除非面临暴露风险,不然绝不会露面。”
“既然不能露面,那他们留在长安的目的是什么?”林默不解。
“等待时机,等待大汉的召唤。”余承慨叹了一声。
“实不相瞒,像我们这些暗钉,在踏上关中的黄土时已经做好客死敌营的准备。当年夷陵战败,川蜀将领多有阵亡,很多暗钉就此没了根基,到死都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又为何忍辱负重。相比于他们,我还能为大汉复兴做些事情,已经是万幸了。”
林默于心不忍。他佩服这种许身许国的坚韧与忠诚,却也为这些无名英雄的牺牲而痛心不已。
“一定有办法召集他们吧。”林默问道。
“有。”余承用手指蘸水,在地窖的墙上划出三朵桃花。
桃园三结义,林默瞬间读懂了图案的含义。
“见桃花聚,则是共襄盛举,他们会尽全力让长安陷入混乱,以响应城外的汉军。见桃花分,则是危险已至,速散自保。”
“有没有让他们返回西川的标志?”林默追问。
“没有,暗钉无令不起。”余承坚定的答道。
“你呢?现在我已经完成使命,长安克服只在须臾之间。跟我一起回汉中吧,战火一起,刀剑无眼,就算你勇敢,也要为你父亲考虑。”
林默真诚的邀请余承同他返回汉中,他亲眼见过乐春堂掌柜死在自己面前,不希望余承再步其后尘。
“我若走了,徐庶反悔,你凭何反制?”余承断然拒绝,用极为严厉的口气说道:
“将士们的刀剑无眼,但暗钉才是大汉最锋利的刀剑。暗钉从不为贪生怕死擅离职守。从进入长安那天起,我们就已经在阎王的生死簿上签了名。”
林默没行到自己根本劝不动余承,还想再说,却见对方眼神毅然决然的坚定。
“你身负军机,回汉中是你的职责,不是对你的优待。安全回去,将军机带回给丞相。不要以为离开长安就会远离死亡,龚正殷鉴不远,你切莫疏忽大意。”
林默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对,龚正正是死在返回汉中的路上,或者准确说,他是死在了家门口。自己与其在此劝说余承,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完全将信息送给丞相。
剩下的几日,林默和雷布与邹义游览了长安古城,他们在美酒佳肴间流连,与艳丽的胡姬共舞,游览前朝的旧宫废墟,在优伶的表演中开怀大笑。
时间飞快,转眼便是临行的前夜。
林默辗转难眠。
所有的经历向走马灯一样闪过脑海。他回想起此行的点点滴滴,褒斜道激烈的战斗,沿途被绞死的袍泽与无辜,英勇牺牲的乐春堂掌柜,坚韧不拔的米店少东余承,当然还有贪婪的朱赞,沧桑的徐庶,以及市侩又兼具真性情的雷布,当然还有人小鬼大的邹义。
剧情很丰富,故事很圆满。胜利在望,只差一首动人的片尾曲。
林默翻了个身,想起还有整个故事距离完整还差一个小尾巴。
是谁杀了龚正?
这个问题虽然他没有确切答案,但是已经确定的是,绝对不是魏国人。否则他们早就知道了子午谷奇谋,而不会只是将防范西川的进攻停留在口头上。
林默已经确认,从朱赞王双到程武夏侯楙,所有魏国将领对北伐了解只停留在丞相屯兵汉中这一粗浅的表象上,对于汉军出兵路线的选择,根本没人去想。
夏侯楙不是说了么,他只想要关中的安稳。
一想到夏侯楙那个轻揉护臂,在两派间左右难平的怯懦形象,林默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一个闪念如流星划过脑海。他的笑容渐渐僵住。
等等……轻揉护臂……
林默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在褒斜道被自己刺伤手臂的山贼头目。
“不会吧,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他不是纨绔子弟吗?”
怀疑的火苗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将困意驱散。林默翻身坐起,找来纸笔,将思维中杂乱的碎片誊写道粗糙的草纸上,然后如拼图般将事件大乱顺序,再前后串联。
渐渐地,一个与眼前事实完全不同的全新故事线浮现在林默面前,将本来完好无缺的子午谷奇谋冲击得千疮百孔。
林默不愿相信后者,但是前者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令他难以回答:
按照目前所知,魏国人没有察觉龚正的身份,而龚正在案卷中记录缉私的对象是魏军将校和行商……
那为何在他离开长安后,关中突然开始撒下天罗地网,在百姓中搜查起川蜀细作起来?
而且程武说过,夏侯楙特地下令追查川蜀细作!
想到此,林默背上冒出一阵冷汗。
第32章 悬崖勒马
长安的夜,静如平湖。
朱赞的梦很沉。他梦见曾为太祖武皇帝牵马坠蹬的少年时光,梦见自己随夏侯妙才第一次登上长安城头的烈日午后,梦见与曹真冒着箭雨冲向敌阵的血腥战场,梦见年少的天子在大位上审问着自己,为何要背叛曹氏?
不,臣没有,臣从未背叛大魏!
他猛然睁开双眼,想要逃出噩梦。
可是现实的世界同样令人恐惧。
黑暗中,林默的身影向猫一样,正床边凝视着他,而青釭剑的刃尖,距离朱赞的咽喉只有一根发丝的间隙。
老将下意识伸手去保护妻子,羸弱的夫人杜氏在惊醒后第一件事是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因为惊慌大叫而丧了夫君的命。
朱赞侧目向窗外望去,本该戍守窗外的死士已经没了踪影。
“别看了,外面的卫兵和值夜的死士都死了,你看,刀刃上还有他们的血。”林默冷冷说道。
一滴温热的血低落在朱赞脸上,像是妻子的泪。
“一剑杀十人,你不会是来求财的。”朱赞毕竟是沙场老将,他虽然看不清林默的脸,但是在巨大的压迫感前,仍能保持冷静。
“五十箱蜀锦,我就算求财也根本带不走。”林默开门见山。“告诉我,你与徐福合作多久了?”
朱赞没有立刻回答,他回望着林默的眼睛道:“你是川蜀的细作。”
“回答我的问题,徐福帮你运销蜀锦,合作几年了?!”林默的语气变得强硬,朱赞瞬间感到青釭的刃锋贴紧了他的咽喉。
只要对方轻轻一滑,他便再也不能回答任何问题。
“呵呵,我就说……”朱赞嘴角一丝苦笑,他放弃了抵抗。
“一年。”老将答道。
“胡说!官署里有他黄初四年便参与贩私的记载,距今已有四年,你怎说是一年!”
从语气听来,林默比朱赞要紧张的多。
“哼,官署里若有他的罪证,为何程武等人不去抓他?而且牵扯到我,又为何不来抓我?”朱赞的话直击林默的心。
“让我起来吧,刀剑无眼,在下不会用夫人的性命冒险。”就这一个回合,朱赞夺过了对话的主动权。
林默审视片刻,让出一个身为,令朱赞在床上坐起。
老将揉了揉被胁迫的脖颈,轻轻将杜氏拉到身后。“夫人莫怕,他不求财,也不是来索命的。他不过是想要知道真相。”
朱赞正视林默:“能放过我的妻子吗?这是我开口的唯一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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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里,朱赞背对着林默和青釭剑尖,暗淡说道:“老实说吧,我与私商的每一次交易,都是上面授意的。”
“你再说一遍?!”林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是贪赃枉法之人,每一次贩私,都是别人告诉我去何处交易,见人如何说,如何做。甚至那些货银,也是有人前一日交于我的。这样的交易,前后仅仅不到一年,每一次收买的暗货,我全部如数上交府库,未敢私藏分毫。”
老将军说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他甚至有一丝轻松,至少今夜过后,爱妻不会再为他违反国法军纪而担心。
“你是说,整个关中的将领参与贩私,都是来自高层授意?”
朱赞摇头:“其实,洛阳朝廷从未下达过禁止蜀中货物往来的诏令。关中禁蜀锦,禁与蜀中商贸往来,皆是出自夏侯楙的将令。关中诸将也许有贪墨之罪,但是以涉嫌贩私捉人,根本是于法无据。”
林默只觉得自己亲手拼好的拼图在一点点碎裂。
“所以,缉私也好,你参与贩私也好,都是从夏侯楙督镇关中时开始的?”
朱赞点头,他能从话语中感觉到对方内心的震撼。
“授意你的人,是夏侯楙?”林默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除了他,还有谁能调开夜巡的兵丁,令雷布的车队肆无忌惮的在长安街头横行?”
林默明白了,龚正之所以能查到朱赞这一条大鱼,并非是他能力多么出众,恰恰相反,是敌人就想让他查到朱赞,从而调入设计好的陷阱。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林默的语速变得慢了下来。
“你想问徐福?”朱赞不问自答。“他的事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我朱赞是大魏的忠臣,是太祖武皇帝的忠臣,是当今天子的忠臣。”
“忠臣……”黑暗中的林默一阵冷笑,他用剑指向朱赞:“真是忠臣,你绝不会透露这些秘密。你怕死,你们魏国人都怕死。”
林默想要击败眼前的男人。
“不。我只是不想为夏侯楙死。也许他不是庸才,但是阴谋诡计,素为妙才公所耻。夏侯楙,不配做夏侯家的血脉。”
林默没有回应,他知道自己能够一剑杀死眼前的魏将,但是无法诛灭曹魏的忠魂。朱赞对曹魏的忠诚,并不逊于诸葛孔明对于大汉的忠诚。
“既然说道雷布,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林默的声音突然冷峻起来。
朱赞心中暗叫不好。从林默透露出五十箱蜀锦时,他便已经锁定今夜的细作是雷布商队中人,本来想时候带人再去捉拿,没想到自己后面无意中说出夏侯楙调离巡夜兵丁一事,反倒令对方警觉。没想到自己还是百密一疏,引来这杀身之祸。
“勇士,你我各为其主,朱赞身死无怨,只盼勇士能看在刚才那番话的份上,留我妻子一命。”
朱赞深吸一口气,放弃了抵抗。
“朱将军,蜀中男儿并非嗜血之辈。希望他日两军对垒,能与将军真刀真枪殊死一搏。”
“好,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这才是男儿本色……等等,你是说不杀我?”
朱赞回头,却发现身后之人已经没了踪影,唯有一阵清冷朔风自窗外飘入。
确认妻子安好,他连忙跑出屋外,只见几个护卫和死士全被巨石砸晕,只有一人的刀上沾有血迹。
“这是他的血。”朱赞摸着脸上的血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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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林默吮吸这手背上的伤口,急速狂奔着。
都说慈不掌兵,这次他是记住了。刚刚他只是心下留了一丝善意,便被快昏倒的卫士砍伤。
没有想不通的矛盾点了,所有的线索在他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
一边跑,他一边拼命抽打自己耳光。因为自己的鲁莽和无知,他险些酿成大错。
如徐庶所言,今夜长安接头没有巡夜的兵丁。
但眼前越空旷,他心中越恐惧。
冷风从身后袭来,像是无数双监视自己的眼睛。
然而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必须奔跑。
“乓乓乓”
在跑了不知多久后,他喘着粗气,用淌血手掌使劲砸响了咸亨米店的大门。
深夜的敲门声往往代表不详。米店里传来一阵骚动,窗子里的烛光亮了又灭。林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在期待开门之人。
“吱丫”一声,紧锁的木门透出一个缝,少东余承警惕的探出半个身子,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
“军爷,深夜到此可是稽查私贩……”
“我是赤帝。”
终于赶上了,林默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33章 虎步关右
魏太和元年腊月十九,清晨。
天还没有大亮,持节镇守关中的安西将军、驸马夏侯楙和一个身穿兜帽披风的人影登上了位于长安西北的雍门城楼。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高大的城门,一切都在死寂中,连晨露都散发出一丝诡异。
“老师,你说这次的鱼苗,能钓来大鱼么?”
夏侯楙仍习惯性的轻柔着手臂,里面尚在愈合伤口令他疼痛难忍,不时皱眉。
“子林,站在这个位置上,最重要的是耐心。当年你叔父夏侯妙才若是多一分耐心,也许此时天下就不是三分了。”
尽管被提及家仇,但是夏侯楙并不恼怒。这一路成长,老师每一天都在用叔父的死提点他。
西蜀之于他夏侯楙,不仅是国仇,更是家恨。
“老师,如果诸葛亮真的兵临城下,我真的能成为大魏的陆伯言吗?”夏侯楙望向远方群山。
自从年幼时听到陆逊扮猪吃虎,用书生形象骗关云长大意失荆州的故事后,他便对这位东吴的敌将充满了兴趣。直到几年前这个书生再次用假象骗过了枭雄刘备,在夷陵吞下半个蜀汉,他才知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要做陆逊这样的人。
每当进入府门,影壁墙上的浮雕都在提醒他,要重塑夏侯氏“虎步关右”的威名。
而诸葛亮以谨慎闻名,对于名声在外的对手从不会掉以轻心。所以他只有隐藏自己的锋芒,才能有机会在关中复制夷陵之战的辉煌。
为此,他不惜像那只画眉鸟一样,收敛起雄鹰的羽翼,自己走进了纸醉金迷的牢笼,扮演起纨绔子弟的角色。而心底的那份雄心壮志,和为此付出的一切一切,整个帝国只有两个人知晓。
一个是眼前陪伴自己一生的老师,一个是远在洛阳的天子。
“不败诸葛,永不回京。”这是他向曹叡许下的庄严承诺。
从踏上关中黄土的第一天,他就从没想过防守。他要进攻,要将关中几百万只羽箭全部狠狠插进诸葛亮和刘禅的心脏,他要砸碎法正的墓碑,他要亲手诛杀黄汉升满门,他要在定军山祭拜叔父的亡魂,他要在成都刘备的墓前洒酒,复仇夏侯一族的敌人。
夏侯楙是个行动派。自从就任关中都督后,他的马蹄踏遍阴平、陈仓、祁山等雍凉战略要地。最后一次勘查,他特地没有惊动郿县守将王双,以轻骑从山路闯入魏蜀交界的褒斜道,不想遇见了私贩蜀锦入关中的雷布。他至今记得,是一个瘸腿的护卫用飞剑击中了自己的手臂。那招式他从未在魏军中见过。
当然,他最引以为豪的是这次的计谋,一个被老师称为“姜太公之谋”的大胆计划。
姜太公垂钓,愿者上钩。
人不能逆势而为,老师教过他,最难的不是打仗,而是造势。
整个计划,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造势。而造势分两步,一是让小皇帝曹叡默许他假传查禁蜀货的圣旨,二是授予老师筹措军需之职。
后面的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程武等洛阳新贵甫到关中,立功心切,主动帮他营造出稽查私贩的严峻形势。然后老师再横空出世,以所谓“蛛丝马迹”的罪证吸引藏西川细作现身、入局,最后上钩,并对自己的恩威并施策反的内应深信不疑。
他稳居幕后,操纵着手中这根名叫“人心”的鱼线,宛如姜太公。
他甚至能想象龚正在汉中丞相行辕口若悬河的样子。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等着诸葛亮这条大鱼自己跳进子午谷山口埋伏的天罗地网。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要不是之前那个名叫龚正的小鱼意外死亡,可能眼下他已经在起草报往洛阳的捷报了。不过只要鱼饵在,小鱼就会上钩。这不,新的小鱼已经咬线,将他手中的鱼线拉向大鱼所在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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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年轻的弟子,在成功面前,已经须发皆白的徐庶更能沉得住气。
从建安年到黄初年,再到如今的太初年,他已经等了几十年,不在乎多等几刻。
不,相比于青年得志的诸葛亮,他一直觉得岁月蹉跎中的等待是一种锤炼。上苍拿走了了他最宝贵的光阴,就是要他在长安,这座千年古都留下彪炳史册的功绩。
此时此刻,徐庶不禁想起曹孟德的那句话:“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曹孟德啊,我这一生都被你像大山一样压住,可是到了最后,却还要靠你的诗词遣怀。徐庶心中感到一丝苦涩。
徐庶无数次站上过长安城头,或遥望西川腹地,或回望洛阳方向,他时常能感到一种时空错位感,忘了自己的敌人到底是姓刘,还是姓曹。
他也想过,当初留在玄德身边,会不会此刻高举北伐大旗的人会是自己?
兴复汉室,那也曾是自己的梦想啊!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在母亲的墓前,他就已经想通了,余生要为自己而战。
官职、爵位、女人、财富,这些他通通不要。
他只想做一件事——击败诸葛亮。
他不想证明自己有多成功,只想证明命运夺走的,他终究能靠双手夺回来。
所幸,命运让他遇见了夏侯楙,这个和他一样满怀怒火的人,将与他在长安一同扭转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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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楙儿谨慎,诸葛亮一日不出子午谷,此计就不算成功。”徐庶叮嘱道。
“老师说的是,不过除了子午谷,无论是祁山大路,还是褒斜废道,甚至是陇西小路,我全都布下了重兵和工事,无论他从哪条路来,万事俱备,夏侯楙皆能破之。”
大魏都督对于击败大汉丞相一事非常自信。
“不,还远远称不上万事俱备。下一步,你要迅速收拢关中诸将的军心,你这只苍鹰,是时候飞出笼子了……”
正说着,朝阳如矛斜刺入长安,一辆纯黑幕布包裹的马车出现在雍门门下。兜帽之人连忙摘下兜帽,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报!”夏侯霸疾步报上马道,冲晨光里的老少二人说道:“黑色马车从雍盛客栈而出。”
“车上坐的人查清了吗?”夏侯楙激动问道。
夏侯霸还没见过族兄如此激动的一面。
“查清了,一个少年驾车,车上是带着老仆的羌族商人,还有一人,是个坡子。”
“坡子,黑色的马车,老师,是他们!”夏侯楙攥紧了拳头。
头戴兜帽的徐庶依旧沉稳。
他那双久经风霜与等待的眼睛一直盯着黑色马车,直到马车驶出雍门城门洞,最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老者终于狠拍城砖,将多年郁气彻底呼出。
“楙儿,是时候了,准备破敌吧。”
夏侯楙眼神坚定的点头,对一旁的夏侯霸威严说道:“传令,长安校尉以上众将巳时初刻前到都督府议事。”
“辰时初刻?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夏侯霸从来没听对方下达过如此严苛的军令。
“迟缓不到者,立斩不饶。节钺在此,难道你要抗旨吗?”夏侯楙的眼神直刺族弟的心魄,令后者连连退却,转身跑去传令。
夏侯楙昂首,身后的“魏”字大纛如雄鹰振翅,挣扎欲飞。
第34章 一鸣惊人
鼓角起,孤城闭。
生锈的铁闸重重落下,整个长安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连一只画眉鸟都飞不出去。
都督府的军事会议只历时半个时辰,虽然短,但是足够关中诸将重新认识他们的统帅。
夏侯楙一改纨绔子弟之状,满荷甲胄,宣告了诸葛亮将于不久后进攻关中的消息,并且下达了一个在诸将看来极为武断的判断:
“诸葛孔明必派大军走子午谷直袭长安。”
“近一年来,朝廷已经对诸位详加考察,你们虽有不足,却都无愧于大魏的忠臣良将。此番随我生擒诸葛,夏侯楙必为诸位请功!”
言罢,年轻的都督效仿当年孙权,一刀斩下桌角以示决心。关中诸将除了依仗夏侯氏的新贵,便是曾经夏侯渊在关中的老部下。见都督转性如此,夏侯威名后继有人,无不摩拳擦掌,俯首听命。
在蓝田设伏迎击的重任落到了新贵派的程武和夏侯霸肩上,而朱赞王双则奉命带兵自陇西大道直插阳平关,在诸葛败军之际夺下入蜀门户。
在夏侯楙的指挥下,新旧两派一方直击敌军主力,一方直奔敌军大营,相互策应配合,宛若两只巨钳将汉中从蜀汉版图拦腰截断。原本积怨颇深的两方人马被夏侯楙一番筹划说的热血沸腾,士气高涨,就等着对出现在子午谷山口的蜀军群起而攻之,在前汉旧都的旷野立下一统半壁江山的不世之功。
会议刚散,程武第一个冲出了将军府的大门。这位满眼希望和战火的将军一声令下,带着手下劲卒冲向城东,将咸亨米店团团包围。
战争已经开始。夏侯楙下达的第一道军令,是捉拿咸亨米店内的细作。
“给我撞开门!”随着他一声令下,米店大门被魏兵用木桩猛地撞开,随后举着弓弩的兵卒便冲进了进去。周围的街坊全都自觉的关上的门窗,却又好期待阿透过门缝观察隔壁的这场突变。
“将军,店内没人。”
“没人?不对,雍门守将岑晖报今早除了那辆黑色马车再无人出城。”程武皱眉进屋,打开取暖的火炉,里面只有少许烧尽的余灰,冰冷如霜。
“没烧火,人跑了?”程武不慌忙,转身去打开墙角的衣橱。
“厚衣都在,只是少了居家的常服。他们没走远,给我挨家挨户的搜!”
程武一声令下,整条街,不,是整个市坊便骚乱起来。街坊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这次的搜查非比寻常。敏感的人能从兵卒的严肃表情中,感受到战争的迫近。
是啊,关中本土很久不打仗了。程武怨恨和平。他们程家靠随太祖武皇帝征战起家,深谙战火和鲜血才能带来爵位和荣耀的道理。
也正是因此,夏侯楙的转变令他兴奋。
他本来有些怨恨,为何自己竟然被夏侯楙蒙在鼓中,可是一转念,他又觉得也正是连自己这个世交都被瞒住,才恰恰说明了夏侯楙的大将之才。
将军如战马,总希望能被英雄驾驭。
曾经那个纨绔子弟令程武感到失望,甚至萌生过请调扬州的打算。可如今程武不再埋怨,不再纠结。
他不必再埋头于缉私这样的旁枝末节,他这口宝剑将要出鞘,要杀敌,要舔血!
与诸葛亮的战争必将载入史册。他要让程武二字闪耀整个关中,他要以此一役超越父亲的功勋!
他想起夏侯楙在书房里的那句话,当时听来无心,如今想起却无比激励人心。
“你我同是勋贵子弟,情如手足,大战在即,要给哥帮忙,不要给哥添乱。”
我不会添乱,我要立功!想到这里,程武一脚踹开了隔壁的院门。
魏兵们没人注意,那门上画着的三朵疏离的桃花,正在黯然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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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马车在崎岖山路上不停奔袭,山路崎岖,颠的车上的人头晕目眩。雷布的老奴已经三次叫停了马车,吐到最后已经只剩下酸水。
“雷东家,这老翁眼生的很啊,之前不是商队的吧。”邹义打量着远处的林默和老者问道。
“这是林兄在长安的故交之父,说是要带回汉中为朋友尽孝。多的我也没问。”
林默扶着老奴上车,为他盖上毛毯,然后一言不发的抱着肩膀,坐回车内的角落。
雷布也不多说,他隐约能感觉出林默身上的故事远比自己想象的丰富,长安一行他绝不仅是报私仇那么简单。不过面对几次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他愿意用力所能及的一切来回报。单单是一辆黑色马车和颠簸远途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有意思的是,往日聒噪的少年邹义这趟却异常安静,只是静静的盯着前方,欣赏路边的风景。
自从听说要送林默回汉中的消息后,少年虽然脸上仍挂着笑,却在眉宇间渐渐多了一份成年人才有的忧愁之色。昨夜他找到雷布,说要担任车夫一角亲自驾车,然后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要不说离别令人一夜长大,雷布甚至想起自己第一次要离家行商时,也是如这少年一般。他曾建议林默去劝劝少年,也算是一场告别。可林默只是微笑不语。
车行时久不停,雷布掀开车帘透气,两边的景色与他预想的不同。
“小邹,你这路走得不对吧,不是走褒斜道回汉中吗?”雷布问道。
车前传来少年的声音:“走褒斜道吗?那出山不就是汉军的卡哨吗?”
“哎呀,我在长安有朋友,难道回了汉中反倒是孤家寡人吗?快调转马头,你这样走是绕祁山大道,要多走两三日呢!”雷布催促道。
“嗨,走陇西大道又如何,反正也没走过,看看风景不好吗。”少年少有的顶撞起东主。
“你这孩子怎如此意气用事!林兄说了五日内要回汉中,你这样绕远,岂不是要延误林兄的大事!”雷布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起身探出前帘,想去教训邹义。
然而他却愣在寒风中。
少年的手中不是马缰和皮鞭,而是一柄明晃晃的寒刃。
“你不驾车玩刀作甚……”雷布话没说完,大腿已经被刀尖没入。刺痛瞬间袭入脑海,少年冷漠凶残的眼神是那么陌生。羌族人一个没站稳,被少年随手推下飞驰的马车。
“什么声音……”
老翁听到动静微微睁眼问道,身旁的林默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声张。
“雷东主没站稳,竟然掉下车了。”少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白嫩的手拉开车帘,露出半个身子。
“林兄,你那支藏了暗剑的拐杖怎么不见了?遗落在长安了吗?可惜啊,那手飞剑的绝招我最终也是没学会。”少年笑着钻进了马车,面对着林默问道。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抬眼望着少年陌生的表情。
“忘了没关系。”少年慢慢逼近,将林默笼罩在自己并不高大的身影里。“可以先用我的……”
只见少年藏在身后的右手突然闪出挂着血渍的短刀,直奔林默胸口而来。而林墨不闪不躲,竟然用胸膛硬硬接下少年的刺击。
刀剑抵在胸口上,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衣袍破口处,露出藏在里面的铁甲。
林默没有给少年反应的机会,扑上前两步,将少年压到身下,刺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少年心窝,一朵嫣红的血花绽放开来。
邹义口中涌着血,用尽余力撕下了面前之人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陌生的脸,一张和他在魏延营中所见截然不同的脸。
“你不是林默……”少年嗫嚅道。
“赤帝让我告诉你,下辈子,安安分分做一个好猎户,赵中赵大人。”陌生的男人一把扯下少年藏在腰间的腰牌。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少年话没落音,只听驮马嘶鸣,紧接着是车路压在一块硬石之上,整个世界天翻地覆起来。
第35章 最后的冒险
褒谷口,归属蜀汉势力范围的南侧平原上,一支小队正在躲在帐篷里烤火。
“阿哥,都第十天了,这谷口别说马车了,连只鸟都看不见啊。”山风吹过,他冻了一个哆嗦。“娘的,这北边的山里可是比南中冷多了。”
抱怨的彝族士兵名叫白飞,此刻他烤着火,眼巴巴望着光秃秃的谷口。
“让你等你就等,哪那么多话。王将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丞相说一,他一定要做到十才行。”对面的哥哥白平显得成熟几分,习惯性的教训起弟弟。
他们都是前几年诸葛丞相平南蛮时归顺蜀军的,因为兄弟二人目力矫健,且在山路行走如飞,被选入斥候,统归牙门将军王平统领。
今天,已经是他们奉命在谷口守候的第十天了。王平交给他们的任务很简单——等一辆黑色马车驶出谷口,立刻通报。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受这样奇怪的任务,一个多月前,他们奉了同样的将令,在子午谷的山口前等一个人出现。
等一个身穿魏国功曹官服的人出现。
“阿哥,你说这次王平将军让等的人,是不是和上次一样,也是魏狗的奸细?”小弟白飞好奇问道。
“管好你的嘴。”
哥哥狠狠的训斥了一句,可是又憋不住的凑近了弟弟,小声说道:“后来我听说,那人根本不是什么魏狗奸细……”他悄悄附到弟弟耳畔,轻声说出自己从军中好友那里听来的消息。
“什么,你说上次那人是从敌营返回的暗钉?!”白飞不禁喊出。
“喊什么,喊什么!”兄长使劲拍了拍少年的腿,私下环顾,生怕山风带走了他的秘密。
“他虽然不是魏国人,可却是魏延魏帅手下。”
“魏帅?那不是丞相倚重的大将吗?王将军为何要我们监视他的手下?”
哥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汉人就是这样,他们和外人斗不算,非要和自己人斗。我可是听说,魏帅与王平将军的靠山杨仪杨参军是死敌,连诸葛丞相都不能调和他们的矛盾。所以依我看,这次的任务,还有上次在子午,王将军八成根本不是奉了丞相的将令。”
“你是说,是杨仪下令……”弟弟不禁捂住了嘴巴,纵然他不懂得汉族人的党争,也能感受到此事的复杂与危险。
“没啥,当兵吃粮,我们就像弓弦上的箭,拉弓的人让我们往哪射就往哪射,至于射中的是谁,就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了。”
兄弟二人正说着,三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山口。
弟弟白飞当即起身,要去向不远处王平所在的军营禀报,但却被哥哥拦住。
“稳住了,将令说的是一辆黑色马车,没说是几个人。王将军办事稳重,最容不得冒失鬼。”
白平凝视着三个人,全都破衣烂衫,背上各自背着一捆干柴。
“也是,看着像是附近的樵夫。”弟弟被哥哥一说,转而放松了警惕,正要重新坐下,却见哥哥机警的起身。
“就算不是马车,也着实有些蹊跷。走,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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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布背着柴火坐在最前面,身后的余承不时回头,想去搀扶步履蹒跚的老爹,却被雷布拼命制止。
“哪有樵夫和樵夫间还互相搀扶的,一看就是反常!林兄不是说了,一切小心,最忌反常!”
尽管他在教训别人,但是自己走得并不比余老翁强很多。要不是他赶着去将翻车下的余承和余老爹救出,靠他们帮自己包扎,眼下这条腿就废了。
老爹摆摆手:“儿你往前走,爹能行。”
余承无奈的回过头去。纵有不忍,但是他知道,必须按照赤帝说的话走下去。
马车损毁,本来宽绰的路途一下子拉长了一倍,现在距离赤帝要求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一日。
他的记忆回到几天前的深夜。
当整个咸亨米店被那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时,余承曾经一度以为是凿点暴露。在壮着胆子开门时,他的手中已经攥紧了殉国的毒药。
而当那张陌生的面孔说出自己就是赤帝时,他的心跳反而更加急促。
这是赤帝第一次不用伪装,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当暗钉如此直接大胆行事,一般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暗钉叛变,带着敌军前来纳投名状;要么是遭遇重大风险,根本来不及伪装和接头。
毫无疑问,那夜的情形属于后者。
在地窖中,赤帝将误入奸计的事毫无隐瞒和盘托出。此时任何为了颜面的掩饰都是对大汉的不负责任。余承除了震惊,还感受到了一种极度的压迫和绝望。
唯一带给他希望的,是眼前赤帝的镇定。没有多余的懊悔和解释,赤帝告诉他,自己已经想好了力挽狂澜的计划,而余承在这个计划中的角色尤为重要。
“替我回到汉中,将一切禀报丞相和魏帅。”赤帝极为认真的说着。
“那你呢?”余承焦急的问道。
“我要留在这里。”对面的人回答。
“不不不……”余承连连摆手。“你是大汉的精锐,你身上肩负重任,不用为了救我而……”
“不是为了救你。”赤帝斩钉截铁的说道。
“只有我能救北伐,救大汉。我必须留下,而明天,载着瘸腿老兵的马车也必须离开长安。”
“余承你听好,离开长安不是对你的优待,而是你肩上的任务。”
这句话再次响起,不过说的人和听的人调换了顺序。
余承明白了,眼前的男人除了救人一命的慈悲,还有誓要完成子午谷奇谋的决心。自己无力改变他,也根本不想改变他。
在赤帝的话中,他找到了自己渺小一生的伟大意义。
就像程武对于奋起的夏侯楙的感情一样,余承亦被赤帝所感染,他知道,这是他人生千载难逢的建功之机。潜伏十年,他等的就是今夜这一刻。
他余承,心甘情愿成为赤帝手中的一颗棋子。
接着,赤帝递来一张皱着的面具。
“回去的路上带着这个,你要扮成我的样子。记住我叫林默,是个当过兵的瘸子。”赤帝将自己和雷布以及邹义的故事简单说了。
“我已经和雷布说好,会带着故人之父回汉中赡养。”
如此危难时刻,赤帝竟然还能想到自己的父亲。尽忠尽孝,林默帮余承做到了两全。
余承比徐庶幸运,因为他遇到了林默。
余承用心记下赤帝的话,并将面具试着带到脸上。
虽然呼吸不畅,但是能够贴合黏住,只要保持沉默,能够撑到汉中。
而赤帝接下来的话令人胆寒。
“回去的路并不比留下安全。袖子里藏把刀,这一路上,你要杀人,要不就会被人杀。”
“杀人!?”余承不解。“你不是说他们都是和你经历过生死的朋友?”
“那个叫邹义的少年,是个奸细。他一路上都想杀我,只是没有机会。他应该是想学会我的绝招,从而找到下手的破绽。”林默冰冷的说道。
“奸细……那他是魏国人?”
“不,他自作聪明的暴露过身份。他是成都羽林卫,动机应当是高层的政治斗争。”
“那他……学会了你的绝招吗?”余承追问。
林默摇了摇头:“不过回去的路上他就等不了了。任何地方,任何时机,一旦出现任何反常,都是他下手的征兆。”
余承点头,最后问道:“所以你如何发现他的?”
林默冷笑:“呵,一个自称不识字的人,能够清楚念出‘西蜀细作’四个字,言语间都是成语和文言。这都太反常了。”
“反常就一定有问题,不对么?”
秦岭的寒风将记忆吹散,余承捏了捏手中染血的腰牌,不由得为孤身在长安的赤帝捏了把汗。
林默,你可一定要平安。如今的你,才是确保子午谷之计必成的白帝啊!
三个人在山路上跋涉着,他们踏遍崎岖峰峦,越过林间激流,从黄土地一路走来,直到定军山的挺拔轮廓出现在视线彼端,他们终于确信自己走出了魏国的版图。
坦途在望,却见远处两匹黑色军马踏破山石迎面奔来,将通往沔县的大路拦腰截断。
“站住!”
顶在最前的白飞喊道:“大胆魏狗细作!还不速速受降!”
他身后,马上的白平气沉丹田,拉弓搭箭,瞄准了余承的眉心。
第36章 马谡良才
“军爷莫要放箭!小人是附近的樵夫啊!”当着两兄弟的面,雷布扑通一声跪下。一边的余承父子见状,也跟着下跪。
白飞喝道:“樵夫?这附近的山上早就清了,根本没有村户,你们哪里是樵夫,根本就是山对面魏国来的奸细。”
余承已经多年未曾离开长安,面对对方的质询根本答不上话。反倒是雷布行走江湖多年,机灵答道:“小人不敢欺瞒,小人等是城中商户雇佣的采参人,这山上据说有千年老参,我们为了点辛苦钱才违反了朝廷的封山令。”
“你腿上有伤?”在弟弟背后冷眼旁观的白平一下发现了雷布腿上包扎的麻布,警觉问道。
余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邹义之前留下的伤痕。只要被揭开,就能看出是刀伤所致。而采参人身上出现这样深的刀伤,实在太反常。
而雷布却一反常态,大大方方将浸透鲜血的红布取下,蹒跚着递到对方面前。
“军爷有所不知,这千年老参精通人性,采集时必须用浸血的红布垫于泥土之中承接,那山参欲成人形,闻到人血之气便会依附于上,采参人才能掘之出土,否则一不留神便钻入山中,不可复得。”
说着,雷布从怀中取出一根老参,递到白飞面前。
“你扎自己一条腿,就为这土根子?这在南中有的是啊。”
兄弟二人听雷布这一番神侃,已经卸下了警惕之心。
“军爷,天冷,喝口酒。”雷布识趣的将随身的酒嚢送上。
白家兄弟虽然不懂人参,但是知道酒。白飞打开瓶塞,一股香气瞬间冲入头顶。
自然而然,他将人参丢还给雷布,抬手放行。
三人千恩万谢要往前走,经过哥哥白平的马时,被愕然叫住。
“等等。”白平的军马慢慢绕过三人身后。“你们回来的路上,见没见过一辆黑色马车?”
三人齐齐摇头。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没有耍心机的余地。
“快滚,下次让将军看到,定要当细作论处。”白平放走了三人,和弟弟回到篝火前取暖。
兄弟二人刚一下马,手还没烤热,顶头上司王平便带着手下抵达。
“将军!”兄弟二人连连下拜。
王平瞥了兄弟二人,迎面就是一记鞭子。
“谁让你们生火的!这不是昭告天下此处有人观望!”
兄弟二人闻言立刻起身灭火,连连称罪。
“十日没有回信,查看的如何?”王平威吓问道。
“没看见黑色马车。”弟弟回答道。
王平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眼神锁定到哥哥身上。
“将军明鉴,我们兄弟十日来都是昼夜轮班,没有一刻合眼,确实没看见马车。不信将军看,这山路上连车辙也没有。”
王平顺着二人的视线望去,果然整个山口一览无余,别说是马车,就是一只鸟从褒斜道飞出来,他也能看到。
那就奇怪了。按照上面的吩咐,那辆马车早就该到了。
“驾车的是个少年,车上还有一个红脸的羌人,也许他们换了马车,或者弃车改马……”
王平鼻子一嗅,扭头看去,只见弟弟白飞腰间竟然别着一个酒嚢。
依军规,饮酒者斩。
诸葛治军甚严,从无宽恕之例外。
兄弟二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可是酒嚢已经来不及藏,只得跪下不住磕头求饶:
“将军饶命!此物并非小人携带,乃是刚刚附近一个红脸的樵夫所赠,这山间寒冷,我们兄弟无处御寒,只能……”
他们还在解释着,却见王平瞪大了眼睛猛地窜起。
“你说,看见一个红脸的樵夫?就他一人?”
哥哥白平连忙解释道:“还有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头。小人注意了,没有少年。”
“所以,你们把人放走了?”王平攥紧了拳头。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懵逼点头。
“来人,将此二人押回,剩下的跟我去抓那三个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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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布带着余氏父子拼命奔逃。
远处的马蹄声渐渐迫近,他们知道终究还是暴露了行踪。
林默嘱咐过,只要能抵达沔阳大营,便能寻求魏延的庇护。
然而此刻,沔阳大营像是天边的北极星,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
奔跑中,余老翁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只见他痛苦捂腰,再也站立不起。
“爹,孩儿背你!”余承一把抓起父亲,却被老汉用尽余力推开。
“儿,快走。这些年爹嘴上不说,可是早看出你肩上担有重任。不管是大汉还是大魏,爹只盼你能建立功业,不要像爹一样一生碌碌无为。现在快走!去完成你的大业!”
余承喊道:“不孝之人安敢言忠!不忠不孝,何谈大业!”
说罢,他还是咬牙背起父亲。
结局已经注定了,他们很快被王平的马蹄包围。
“你就是雷布?”王平指着红脸的羌人问道。
“哼,我乃羌部雷定之后,当年昭烈皇帝定军山斩夏侯渊,我部亦有功勋……”雷布话没说完,另一条完好的腿上当时便中了一箭。
“那个少年呢?”王平问道。
余老翁开口:“被老儿我杀了!你要杀要剐要报仇,都冲我来!我儿子就是个卖米的,我才是你要找的人。”
余承突然觉得嘴角一酸,拼命抿住嘴唇,不让热泪自己哭出。
父亲已经白发苍苍,还在用性命保护自己,而自己已过而立之年,不仅一事无成,还要连累老父。他真觉得生不如死,甚至愧对仍在长安冒险的赤帝。
“是不是我要找的,带回去审问便知。”王平面无表情说道。“只是那个时候,你们父子能求一死,已是优待了。”
他招呼手下捉拿三人,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呦,这不是王将军吗?这除夕之日也要忙着巡视边境吗?”
王平调转马头,见到说话之人,正是丞相身边的红人,马谡马幼常。
“马参军。不过是寻常巡视,抓住几个细作,正要带走审讯。”王平只是拱手行礼,没有下马。
按照军阶,马谡虽是相府参军,地位自然比他这个牙门将高。但是他自恃有另一位资历远超马谡的参军大人护佑,从来也不将这个年轻的世家子弟放在心上。
蜀中和长安一样,草根将领与世家子弟有着深层的矛盾。更何况王平本是曹魏降将,靠着军功才爬到如今的位置,更是对马谡这种靠家世和兄长提携之人早就心怀不满。
马谡望向那三人,一眼便认出红脸的是时常往来于关中和川蜀的羌商雷布。
当初雷布招募扈从的消息,便是他告诉魏延的。
“雷布?”马谡喊出了对方的名字,雷布连忙高声应和。
“大人知道小人!求大人救救小人!”雷布拖着受伤的双腿,爬到马谡的马前,以头抢地,恳求这位陌生大人的帮助。
“怎么没有林默,你商队中可有一个善使出手剑的扈从?”马谡急着问林默的下落。
“大人认识林兄?他……”雷布不知如何开口,还是余承接过话头:“大人要找的人很安全,但是有些话我们只能向丞相和魏帅禀告。”
马谡会意,向王平拱手道:“王将军,这三人关系到北伐大计,请让马谡带走。”
马谡手下正要上前接应,却不料王平手下士兵一下组成了一堵人墙。
“王将军,这是何意?”马谡问道。
“幼常,你这不合军规。你若是要提审,可以去找负责军纪的杨参军商议。”
按照军阶,王平本不该称呼马谡的表字,但是他就想这么称呼马谡。
马谡早就听出了话外音,可是为了北伐大业,他决不能让这三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两方人马越闹越僵,眼看就要红脸拔刀,只见马谡身后烟尘顿起,一个爽朗浑厚的声音喊道:
“幼常慢些!我这老身子骨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待到这声音迫近,王平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不自觉的翻身下马,极为恭敬冲对方行了个军礼。
“末将王平,参见赵帅。”
赵帅指的不是军阶,指的是江湖地位。
纵观蜀汉将领,即便是同为四镇将军的魏延,面对赵云也要礼让三分。
马谡却不下马,反倒是用极为亲厚的口气对白马银甲的老将军笑道:“子龙将军承让,既是马谡赢了,之前借的青釭剑,马某可就当做彩头收下了。”
第37章 阴谋败露
见马谡有赵云撑腰,王平当即服软退让。他命手下退后,将雷布三人拱手交给了马谡,然后便不敢久留,假托军令在身,急着带人离开。
马谡下马,安慰余承道:“重要的话自然是到丞相行辕去说。放心,马幼常定会保护你们安全。”
他忙命人帮雷布包扎好伤口,又将随身的救命之药青元丹取出一颗命雷布服下。最后,他命人分给羌族商人和余氏父子三匹军马,将三人混入自己的小队之中,和老将军赵云亲自护送回定军山丞相行辕。
路上,望着三人的背影,赵云和马谡驭马在队尾小声交谈着。
“幼常,丞相命你我二人来勘查褒斜道的虚实,是不是有从此地出兵的意思?”老将军问道。
马谡没有回答,只是摇头道:“丞相的深意,马某难以窥探。只是赵帅觉得,此地出兵,可否?”
赵云连连摇头:“此路谷口广,通路狭,且褒谷和斜谷中间稍可屯兵的寸许平地靠近魏境,若北伐起兵,魏主只需派一战将率千余人把住途中高地,便能令我百万大军寸步难行。彼时我军进不得,退又无险可据,可称之为死地。”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过此地虽不具地利,却直通长安附县郿县,若能抢在魏军前冲突谷口,必能形成直捣黄龙之势,有如霍去病乍现匈奴王庭之前,定能令魏军闻风丧胆,士气大跌。”
最后,赵云得出了结论:“此地可做佯攻之所,吸引曹魏兵力入峡谷为困,以利大军出征直取长安。”
未虑胜先虑败,谋危局又谋胜算,最后直接点出谋略的核心点。马谡感慨年迈的赵云果然颇具将帅之才。
“赵帅所言极是,马某深感赞同。”他点头,突然将话题一转:“只是既然此地并非用兵之所,那赵帅可知,为何王平将军要来此地?丞相既然命马谡陪赵帅至此,又怎会令他一员牙门将带兵前来,且未与我等知会?”
赵云早就听出了马谡的深意,他更知道魏延曾经提出的“兵出子午谷”之谋备受杨仪等人攻讦,刚刚听到余承三人说非见丞相和魏帅不可时,心中便已猜出这关系到子午谷之谋。由此,王平的出现就更加值得玩味。
身为当年刘备在汉中之战收服的降将,王平这几年在军中十分低调,靠着浴血奋战的军功赢得了军中诸将的信任。没人再去提及他降将的出身,甚至连赵云和魏延都几次夸赞王平的勇武,称其强硬顽健颇有老将黄忠之风。
只是最近,他渐渐听到风声,说王平一路升迁,背后是有人暗保。如果王平真的卷入党争,那将令本就将星凋零的汉军再度蒙受损失。
须发花白的老将军不解,大家都是先帝的爱将宠臣,如今大业未成,为何要先内斗呢?
不是说好,一切都为了大汉的复兴么。
“赵帅,事不宜迟,此事关系到北伐大业,还请赵帅不要推脱,助我查明真相,这也是唯一能够保全军中战将不受株连的办法。”
“好吧。”
望着远方的夕阳,老将军发出了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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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赶到丞相行辕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
上次他深夜造访,身边还跟着林默。如今,他每天派人前往汉中和关中的所有通道前查看,始终没有回应。
他甚至已经认命,打算放弃那个大胆的计划,在大汉建兴七年的元月随丞相发兵陇西。
直到深夜霍弋的出现,让他心中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烧起来!
“丞相,是林默回来了吗!”堂堂镇北将军再次失去了风度,叫嚷着闯入了丞相的书房。
书房里,羽扇纶巾的诸葛丞相一脸严肃,堂下坐着三个人:
镇东将军赵云,相府参军马谡,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背影。
“丞相,这是……”
魏延的愣在原地,他还是没有等来林默。
那背影里的男人缓缓回头,在看清魏延面容的一刻,泪如泉涌。
“魏……魏大人……”
余承哭了,十年没见,尽管魏延已经荣升大汉的镇北将军,但是在他这个暗钉心中,他依旧是彰武年间,那个豪言为大汉镇守汉中门户,气吞曹操百万雄兵的汉中太守。
魏延直觉的内心被深深触动。十年间西川已经没人再以“大人”的称谓称呼她了。
一代骁将从浴血先锋一步步成为镇守中军的统帅,他麾下的劲卒从一万,到十万,再到如今定军山上的漫山遍野之势。但无论是作为汉中太守,还是镇北将军,他从未有一刻忘记那年亲自送往长安潜伏的勇士们。
他们是暗钉,更是他魏延手中的利剑。
“余承!”
没哟片刻迟疑,魏延喊出了男人的名字。
“十年潜伏,余承幸不辱命,前来向魏大人复命!”余承涕泗横流,在魏延面前深深下拜。
魏延亲手将其扶起。“余承,这十年,辛苦了。”
男人间的情义不必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上首的丞相微微点头,他被魏延与余承感动着,不由得想起先帝的识人之明。
“文长,刚刚子龙和幼常,已经查明,杀害龚正的凶徒,还有指派参军赵正之弟赵忠前去刺杀林默的主使,皆是杨仪。此人随是先帝旧臣,然先帝用人惟贤惟德,对奸恶宵小绝不宽恕。子龙,幼常,速去缉拿杨仪一党,审讯后法办。”
丞相在说这些的时候,赵云微微低下了头。是他的努力,才让王平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杨仪一党的名单上。
在魏延震惊的眼神中,赵子龙和马谡领命退下。
“余承,文长已至,你可以说了。”
余承转向丞相,叩首起身,咽下泪水。
“丞相,林默让我禀报,请北伐大军按原计划兵出子午谷,长安必下!”
魏延的眼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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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眼见到,人被带去丞相行辕了?!”
丞相行辕不远处的营房内,灯影中,杨仪慌张的诘问着王平,手上捏着名为大汉都尉赵中的腰牌。
不久前,邹义,真名实为赵中的尸体和写着官职的腰牌被牧羊人发现于褒斜道的旷野中。
一个月前,因弓马娴熟且急于立功,赵中被杨仪相中,派往沔阳酒家,跟随名为林默的西川细作潜入长安,弄清魏延的计划,并相机杀死林默。
王平的人马只是一道保险栓。北伐在即,能不动用兵马最好。
少年自恃机敏,假托田开之死麻痹林默放松警惕,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在识字问题上说了谎话,让林默察觉了阴谋。警觉的老兵不动声色,反套路麻痹了少年,从而将全部精力投身于子午谷奇谋上,只是在最后才告诉余承。
“党争争到阻挠北伐大业,杨仪一党这是叛国。如今这少年为了练习飞剑伤了手腕,不能射箭,短兵相接余兄强力过他,自可为大汉除害。”
林默说完,将如何穿甲防御,和一路上观察邹义的弱点尽数告知,这才让余承躲开了少年的致命一击,成功回到汉中。
“来时,为了抢回那三人,我与马幼常险些起了争执,恐怕他已经怀疑。”
王平说话时仔细观察着杨仪,这个平常威风八面的相府参军如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马谡……”杨仪攥紧腰牌的手上青筋暴起。“适才都尉赵正被诸葛乔和蒋斌带人唤走,紧接着张绍带着其父旧部屯驻附近。我还纳闷换防何时用到他张家的旧部……”
他使劲砸着太阳穴,思考对策。
“不行,我要去见丞相,这个时候决不能让魏延那庸奴抢占先机,反咬一口。”
慌张的参军话音未落,只听屋外人生嘈杂,一个亲兵跑到门外急道:“杨参军,不好了,赵帅和马幼常带着人马将营房围住了,眼看就要到书房来了。”
当啷!腰牌重重摔落地上,杨仪脸色煞白的瘫坐在地。
“完了,全完了……丞相定是信了魏延,要来那我给北伐祭旗……王平!都是你这愚夫!为何没有截下他们!还有赵正,非要推荐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全是愚夫!坏我大事!”
王平望着眼前这个丧家之犬般的儒生,知道自己的前途绝对无法再靠他庇佑了。
……
“威公,丞相派我来,请你去行辕问几句话。”
赵云浑厚的嗓音穿透门板,在三下无人应答的敲门声后,老将军一脚踹开了房门。
“杨仪!”
众目睽睽下,杨仪倒在血泊之中,鲜血从他喉头的红线中淌出,染血的宝剑静静躺在他张开的右手中。
屋子一角,左肋中剑的王平挣扎着喊道:
“赵帅救我!杨仪要杀我灭口!”
赵云大叫一声,连忙带人抱起王平送往军医处。马谡在慌乱的人群中默默站立了片刻,他记住了屋子的全貌,杨仪的死状,还有王平被抬走时不安的眼神。
他沉默,因为如果要说,可说的太多。切莫说一介儒生如何能杀得了荷甲的战将,单只一件,杨仪是个左撇子。
后面的安排他已经能够预感,王平只会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军人,真正党争乱国的坏人,只能是杨仪,最多还有那个在审讯时吞下醉鸩丸自尽的赵正。
无所谓了,就像赵云说的,大战在即要为国留才,只要能齐心北伐,他马谡可以对某些人、某些事装聋作哑。
一切为了汉室的复兴。年轻的参军在心中说道。
第38章 北伐!北伐!
除夕之夜的长安,镇守雍门的戍卫营里,守将岑晖正在与兵卒们痛饮。
城门落锁,守将成了摆设,即便是大醉不醒上面也不会找他。
“喝喝!”岑晖畅快的叫喊着。如今城中的主题是备战,再也不会有人追着他后面稽查,曾经克扣钱粮军饷之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再者说,长安是大魏西都,就是真打起仗了,还能打到长安城下不成?他和其他几个守将盘算过,最多到郿县,洛阳的天子就得急着过来亲征了。小皇帝曹叡刚上任一年就让人家打到长安,那还不得让世人,让后人笑话死?估计他爷爷和老爹都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酒足饭饱,他猛然想起明天一早夏侯楙要来城头巡视,不放心的他做了良久的思想斗争,最终决定还是上城头查看一番,免得出了差错。
雍城城头,原本五步一岗的卫兵因为过年的缘故,已经变成了二十步一岗的松垮阵型。这些在大年夜还坚守岗位的人不是什么大魏忠臣,只不过他们都是在军中人缘不好,备受排挤才接到了这苦差事。个别人甚至是这个月才招募的新兵,等着充当阻拦诸葛亮北伐大军的炮灰。
“一二三四五六……”岑晖怎么也数不对,本来应该是偶数的卫兵,在他已经眩晕的意识里变成了单数。
算了,大过年的,有人站岗就不错了。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经过漆黑幽暗的箭楼时,他越想越不对,站立原地自言自语起来。
“不对啊。”
“哪不对?”一个冰冷的声音答道。
“刚才有个人,怎么别人持枪,他持棍呢?那根棍子我好想还在哪见过……”
岑晖皱眉说着,整个人在黑暗中愣住。
他故意沉了沉,手悄悄摸向腰间,然后屏住呼吸猛然回头。
“谁在说话!?!!!”
他最后见过的,是黑暗中的那双眸子。
凉丝丝的触感自喉头传来,他乏力的闭上了沉重眼皮,裹着沉重铠甲的身体向后倒去。
在一个温暖的怀里,他慢慢睡着,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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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年的元月,徐庶再次登上了长安高耸的城墙。
前夜起便弥漫关中的大雪已经停歇,阳光在漫天遍野的雪地上折射出耀眼金光,狂风拍面而来,融雪沿千年古城的斑驳城垣流下,宛若英雄迟暮的沧桑泪滴。
他不由得想起建安十六年的冬天,那是长安上一次抵御大敌的日子。面对汹涌的敌军,曹操采纳谋臣建议,冻冰城以拒敌于城门之外。
如今诸葛孔明兵势远甚于马超韩遂,自己面临着曹孟德当年的危局。不过区别在于,这次他掌控一切,定要让孔明这只卧龙,带着他兴复汉室的痴梦,永远埋葬关中。
“老师,从斥候传来诸葛亮起兵的消息,已经是第十天了。”
夏侯楙穿着厚重的甲胄走到老师身边,共同眺望着即将成就自己不世功勋的广阔战场。
徐庶没有太过惊讶,与旧友对垒的一刻他期盼了太久,大战当前反倒有些木讷。
“还未探明走得那条路吗?”良久,徐庶才问道。
夏侯楙摇了摇头。“陇西那边听到了风声,但是迟迟没有见到蜀军先锋的影子。子午谷那边,谷道太过狭长,除非他们露头,否则根本无法探明。”
夏侯楙沉了口气,试着安慰自己沉住气。“不过无所谓,两条路上我都派了重兵把守,就连褒斜道那边,也给了王双三千兵马。一旦听到风声,无需我将令,他可径入褒斜道抢占地利,以居高临下之势击退蜀军。”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地图在面前展开,夏侯楙随手指点,在险要处落子,与致命处出招,徐庶闭目随想,不住点头。
“总之,程武和夏侯霸在蓝田已经埋下伏兵,只要蜀军从子午谷中露头,就断无生天。”
年轻的都督张开五指,凌空一握,关中尽在掌握。
面对缜密的布局,徐庶脸上没有丝毫轻松之色。
“楙儿,听说你扣下了天子的诏书?”老者沉吟着问道。
“是。”就像儿时被父亲责备一样,夏侯楙反倒高傲的抬起了头。
“天子有何旨意?你对为师也不想说吗?”徐庶追问着。
“天子……天子要御驾亲征。”夏侯楙背过手,发出不满的叹息。
徐庶微微点头:“老夫所料不错,小皇帝知道此战必胜,想来摘青桃子,树立天子威信。”
“什么天子亲征,根本就是曹子丹想来抢功!他自觉无法镇压司马懿、陈群等外姓重臣,便想要来抢占功!”
徐庶没有回答。他是韩信的信徒,历来相信兵卒如箭,多多益善,如今夏侯楙为了保住统帅之位,拒绝关中数万精兵,不知到底是明智,还是千虑一失。
不过不要紧,这几十年来,无论是官渡之战,还是赤壁之战,亦或是殷鉴不远的汉中、夷陵之战,决定国运的大战似乎都是兵少的战胜了兵多的。
如今,历史的这一页终于轮到他徐庶来书写。想到此,老智囊的眼中终于重新焕发了光泽。
“将军!将军!不好啦,不好啦!”
正在师徒说话的当口,城门守将岑晖慌张的跑上了马道。他的脚步如此匆忙,以至于慌乱间连头盔都掉到了地上。
“住口!大战在即,何来不好之说!”夏侯楙剑眉怒立,呵斥着慌张的手下。往常都是稳重的夏侯霸负责传递军令,要不是夏侯霸前去蓝田设伏,他是死也不会让岑晖这样的酒囊饭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别慌,慢慢说。”老徐庶轻轻安抚着跪在地上的守将。
“是……是……末将该死……”岑晖扶正了头盔,喘着粗气说道:“诸……诸葛亮的大军露头了!”
夏侯楙眼光一闪,兴奋喊道:“在哪条路?是不是子午谷!”
岑晖一脸惊慌道:“不是,朱赞将军差人来报,是祁山大营,他们攻打祁山了。”
“祁山?!”夏侯楙难以置信。“他们为何舍近求远?老师,会不会走漏了风声?”
徐庶微微摇头:“疑兵,孔明素来谨慎,却爱用疑兵之计,这我早就说过。不必惊慌,传令下去,让朱赞守住祁山堡,周边诸将机动策应。”
说着,他亲手写下军令,在墙头扣下学生的将军印玺,交给岑晖传于城下的传令兵。
祁山……徐庶望向远方八百里秦川,仿佛年轻时望着隆中草庐中的棋盘。
那个曾经与自己手谈千百次的卧龙才子,终于又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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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并不是一座高山,在广阔的绵绵山脊间,它更像是一座不起眼的土丘。
让它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原因,是上面修建的祁山堡。
早在诸葛亮北伐前的建安年间,得陇望蜀的曹操便看中了此地之关键,命人在此修建堡垒,取名“建安城”。
诸葛亮与曹操同为武侯,同为丞相,英雄所见略同。
当日夏侯楙斩桌角为誓后,诸将无不欢呼雀跃,唯有朱赞沉默不语。早就得知夏侯楙阴谋的他,在这位新锐统帅的身上没有看到老一代魏武良将的影子,他的心中除了忠诚,仍保留着一丝魏武之臣的骄傲。
他的妻子死了,在那个蜀汉细作出现后两天,杜氏旧疾加剧,撒手人寰。这个孤傲的忠臣决定将大部士兵和功劳留给王双,独自带所部千余人前往祁山上的堡垒,在这个被夏侯楙称为诸葛亮不可能进攻的地方,坐看成败。
而在这个白雪初消的清晨,他却看到了敌人的影子。
“将军,是蜀国人!蜀国人杀上来了!”
阵阵箭雨声比属下的禀报声更先冲进他的耳朵。
“娘的,不是说诸葛亮走子午谷吗!”朱赞还是本能的拿起佩剑,前去探望。
山脚下,黑色的军阵如同聚集的浪涛,眼看就要将祁山吞没。
“守在此地,我们居高临下,诸葛亮打不上来!”朱赞拔剑出营,攥紧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指着黑压压的蜀军,冲着长安方向喝问:
“夏侯楙误国!误国!”
“将军,他们冲上来了……”小兵话没说完,躯干已经被飞来的长剑刺穿。
山脚下,一员猛将正率军发起突击,身后的绛红色“马”字大纛迎风招展。
“大汉平北将军马岱在此,魏狗鼠辈还不速速投降!”
朱赞怒目而视,眼中满是怒火:
“大魏儿郎,人在堡在,给我射!”
弩机如飞蝗般席卷山道,山间白雪顿时被甲士热血融化。
鼓角争鸣裹挟着兵戈交击声响彻山谷,一场决定三国历史的大战,就此展开。
第39章 抓住赤帝!
夏侯楙凝视着祁山方向,心中不禁忐忑,祁山堡下的鼓角争鸣仿佛就发生在他眼前。
他不禁看了眼一旁为自己参划军机的老师,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为何是祁山?不是在信里说好要兵出子午谷?难道是老师的信没有骗过诸葛亮?亦或是……
身后马道,狼狈的守将岑晖又跑了上来。
“报!报都督!”
“还有何事?”夏侯楙扭头问道。
“军令已经发出,褒斜道那边也有传令兵来报,说是看见诸葛亮兵势!”
“不可能!”夏侯楙大手一摆。“绝不可能!一定是疑兵,老师,是不是疑兵!”
他一把抓住老师的胳膊,摇晃着问道。
“褒斜道的传令兵呢?带他上来。”徐庶命岑晖将传令兵叫到近前。
“你们看见诸葛亮了?”
传令兵回答:“没有,只是斥候来报,说是看见了诸葛两字的大纛。带兵之将是赵云和王平。”
徐庶嗤之以鼻。“笑话,天下有几人走山道行军还张扬大纛的?不过是孔明的疑兵,想诱我大军陷入褒斜道狭窄山路。让王双按兵不动。”
“王将军已经率兵进谷,说是都督命他见机行事。”
徐庶瞥了一眼夏侯楙:“你说王双所部只有三千兵马?”
夏侯楙点头,传令兵却回答:“王将军还接管了朱赞将军兵马,所部合计约八千人。”
八千人……徐庶只觉得眼前一黑。
诱敌深入是一门隐忍的艺术。按照徐庶的战略,关中各部要全面收缩,给诸葛亮营造一种北伐大军摧枯拉朽的假象,直到他们在长安城下围歼子午谷蜀军主力,才会吹响雍凉铁骑反攻的号角。
王双的冒进行为非比寻常。褒斜道是条废道,如果蜀军在此地也会遇到近万人的抵抗,那就说明魏国已经对北伐做好了充足准备。
连褒斜道都会遇到如此阻碍,那他们怎么会走子午谷呢?
如果诱敌之策最终演变为实打实的肉搏鏖战,那他所作的一切努力,不就全部付之东流了吗?
努力白费尚且不论,诸葛亮此次倾西川国力而来,兵甲百万,关中虽号称有十万精兵,却根本难以抵挡诸葛倾国而来的一击。而夏侯楙又刚刚拒绝了天子亲征的召命。
一种不祥之感萦绕在他心头。
“快去!快去叫住王双!让他回来!褒斜道路狭,绝非决战之所!”
徐庶一把按住要转身下城的传令兵,对夏侯楙道:
“你去,王双贪功嗜名,绝非遥令可以节制,必须你这个三军统帅亲至。把他带回来,褒斜道相比子午谷距长安更远,粮道易被阻拦,诸葛亮断不可能从此地出兵,定是疑兵。”
夏侯楙犹豫了。在他心中,陆逊那样的三军主帅是决不能轻易出动的。
但他不是陆逊,他选择了一种前无古人的战法,他以长安为诱饵,这是一张谁也不曾撒过的大网,就连太祖武皇帝都不曾有如此气魄。非常之时,也就难免要用非常之法了。
“好,我去召回夏侯楙,长安的戍卫就仰仗老师了。”
说罢,他将随身的将印交到徐庶手中,转身下了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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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夏侯楙迟迟没有回来。
褒斜道远在郿县以西,就是千里马也不可能在须臾间往返,更何况夏侯楙要亲历战火,将王双的大军拉出山路。
徐庶仍立在城头,倒并非是他已经年年迈的迈不开腿,他只是想纵览城池全貌,将任何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长安城下未见蜀军一兵一卒,可是来来回回,他仿佛已经和诸葛亮过了十几招。
故布疑阵,是当年老师交给他们的招法,讲究的是在面对强大敌人时以此不断拉扯对方的精力,从而逼对方露出破绽,从而一招制胜。
他在等,他在等我犯错。战争到了这里,才刚刚开始。
徐庶沉吟着,身后又想起熟悉的脚步声。
“报!请将令,时辰已到,长安落不落城?”
落城,就意味着今夜长安将会成为一栋铁桶,连出城的夏侯楙都会被隔绝在外。
按照道理,主将未归,代守城池的副将决不能落城,否则难免会被说是阴谋借机谋害主将。
但是徐庶没有这样的顾虑,夏侯楙是他的学生,更是他最大的一颗棋子。前线的将士们在战斗,站在城头的徐庶也在鏖战,他在和诸葛亮的鬼谋博弈,他在和自己的困意、疏忽、疲惫抗争。
“落城。”徐庶下达了军令,而身后的守将却迟迟没有行动。
“徐公,都督不在,落城这样的大事,能否给个将令?”
长安城中不是人人都有徐庶这样的底气的。他作为都督的老师可以下令,可是像岑晖这样的小卒要想着以后一旦都督以此事责难,要拿他们出气,总需要一个护身符明哲保身。
徐庶理解下面人的不易。他拿出将军印,将一纸军令交给岑晖。
“去吧,速速落城。”老智囊太累了。他揉了揉眼睛,身后城门守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百里外,夏侯楙终于抢在两军接触前将王双带出了褒斜道。
“王双啊王双,你险些坏我大计!”夏侯楙埋怨着,却见远处长安方向尘土飞扬。
“都督!末将救护来迟,还请恕罪!”程武、夏侯霸翻身下马,跪倒在夏侯楙面前。
“谁让你们来的!你们不是应该在蓝田设伏吗!”夏侯楙怒目圆瞪。
“是……将军的将令啊!”程武起身,将军令呈上。夏侯楙接过,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小字:
“长安闭城,全军速去郿县营救夏侯都督。”
落款,是他亲手交给徐庶的将军印。
“老师?!!”年轻的都督从马上重重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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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同退潮一般,裹挟着长安最后一丝暖意消失于天际。
徐庶在城头盘算着整场大戏的每一个细节。从他和夏侯楙的伪装开始,到龚正,再到林默上钩,返蜀,带走那封他写给孔明饱含真情实感的密信,唯一的一点点遗憾,是逃走的咸亨米店的细作。
没关系,都没关系,只要击败诸葛孔明,自己有的是时间来处理这些杂碎。
他望向子午谷的方向,心里想着挚友多年未曾见过的面容。
孔明啊孔明,我知道你就在子午谷。
他凝视着子午谷,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黝黑的山谷在他眼中似乎蠕动了起来,活像是一条黑鳞巨蟒在匍匐前进。
不对,他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观瞧。
那不是错觉,更不是巨蟒,那是一只被玄铁重甲包裹的军队!
诸葛亮!你终于来了!
巨蟒的速度越来越快,竟然冲着雍门方向飞奔而来。
“不对,不对!夏侯霸呢!程武呢!我布在蓝田的一万伏兵呢!”
没人回答他,卫兵们手中火把摇曳,宛若长安的命运。城楼上下天地悠悠,只有他苍老的身影。
来不及了问伏兵了,眼下只能靠长安守备。
他转头,冲手持火把呆立城头的卫兵们高喊:“还冷在这干什么!兵临城下,还不射击!”
卫兵们听他叫嚷,这才注意到突然而至的敌军,慌忙的拉弦射击。
“报徐公!箭楼里发现……”刚刚冲进箭楼的卫兵又慌忙跑出,冲着徐庶大喊。
“发现何物?此时除非是诸葛亮出现在箭楼,否则你们就是要给我射光箭袋!”
话虽如此,但是他还是跑进了箭楼。而在看到地上尸体的一刹那,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比诸葛亮还要重要。
地上躺着的,是包裹成一团的岑晖尸体。
岑晖……咸亨米店的细作……离开长安的赤帝……
“明日我会化作一个坡子出城……”赤帝临走前的话突然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会乔装……想通一切的徐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口中念着:
“抓住岑晖……不,抓住赤帝……”
第40章 长安破
“兄弟们,大汉复兴就在今天,跟我冲进城去!先登者封侯重赏!”
魏延高举着昭烈皇帝御赐的宝剑,指引着麾下五千无当飞军跨过了洞开的城门,雄赳赳踏进了大汉王朝的辉煌旧都。
高喊着“兴复汉室”的人浪席卷而来,一举冲进了帝国西都的坚实城墙。
自魏武帝时起,历代天子在关中的苦心经营化为灰烬。徐庶目睹着这一切,整个人震撼的仿佛灵魂出窍。
他真傻,赤帝既然能够假传军令调离蓝天伏兵,又怎会听他的话,乖乖落城呢?
从他亲手将那张军令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长安的钥匙拱手相让出去了。
子午谷之谋,最终还是成功了,成在白帝,成在他徐庶。
长安陷落只是早晚问题,习惯在高原旷野纵马驰骋的西凉铁骑,在巷战上绝对不是习惯山林作战的蜀军的对手。
被截断归途的夏侯楙,早晚将步上其叔父的后尘,成为蜀汉刀下之鬼。
城墙上的守军早已丧失了斗志,他们丢盔弃甲,踩在袍泽跌倒的身体上逃生,将本来并不狭窄的马道挤得水泄不通。
老智囊披头散发、步履蹒跚的走在城墙上,和这些丧家之犬擦肩而过。城下杀声震天,宛若地震,可他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心中那个振聋发聩的疑问:
赤帝是谁?他又在哪?
老者伸出手去,在每一个经过的人脸上揉捏一番,想要亲手摘下那个毁了他一世英名的面具。只可惜,没有面具,一切都真实的不能再真实,就像是他眼前亲手导演的这场败局。
斩杀,老徐庶拔出长剑,错身而过的叛徒们一个个倒下。老者的眼神空洞,没人知道他是在执行军法,还是在发泄心中的绝望。
找着找着,他突然看见眼前一个身影正和他一样,逆着溃逃的人流,手捧一面绛红大旗向城头的“魏”字大纛走去。
是啊,他又错了。身为大汉忠臣的赤帝,怎么会和那些鼠辈一样溃逃呢?
老徐庶紧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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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汹涌中,林默逆流而上。
他刚刚完成了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壮举,在徐庶的眼皮底下上演了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亲手,对,是他亲手完成了子午谷奇谋。
当西川的勇士们高喊着“兴复汉室”的军号冲进长安时,林默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感受着改变历史带给自己的那份醇厚满足。
黑暗中,礼花绽放之声响彻耳边。
久违的系统提示再次浮现:
【获得成就“克复旧都”,战绩得分+30。】
才30得分?加上之前的50得分,根本连100都不到。林默内心抱怨着。
【恭喜您,即将完成游戏。现在,请您完成终场场景,亲手将大汉旗帜插于长安城头。】
果然,我就说不能草草结束。林默睁开眼,不知何时城墙的一角出现了一根挂着绛红旗帜的长杆。
他扛起旗杆,向长安的最高处走去。
一路上,他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这让他想起一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魏延,根本不是史书上记载的狭隘悍将,他亲爱士卒,唯诸葛丞相马首之瞻,他是大汉的忠臣,脑后根本没有反骨;
雷布,一个市侩又讲义气的羌人,自己救了他一命,他帮了自己一把,恩怨上他们两清了,可是如果在现世,他们一定会一起去看辽东的雪山,闯西域的荒漠,他们将是一生的挚友;
乐春堂的掌柜,对不起,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是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喊,让林默彻底成了汉军的一员;
余承,潜伏十年,隐忍十年,真正的许身许国;
他甚至想起邹义,想起田开,想起小良,想起其他死于他剑下的敌人。感谢你们,让这一程山水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忘怀。
最后,他想到诸葛丞相,须发花白的老人在如豆孤灯前为大汉鞠躬尽瘁,燃尽了一生。
他登上了台阶,在高台上站定。
身后年迈沧桑的嗓音发出凄苦的质问:“赤帝,你到底是谁?”
林默回身,见徐庶正望着自己,手中是一把染血的长剑。
“我叫林默,不过是一名大汉忠臣。”林默一手持汉字大旗,一手拔出青釭剑。
“想当年在荆州,我也曾说过这话。”徐庶淡淡说着,慢慢逼近林默,剑尖在地上划下白色的割痕。
史书记载,徐庶曾是一名剑客,但那是和大汉忠臣一样遥远的青春记忆。
只是没人知道,在魏国的日子里,剑术是老智囊为数不多能聊以自慰的方式。
他丢下了梦想,但是从没丢下剑。
一个凶狠的眼神闪过,徐庶没有征兆的持剑飞出,人剑合一冲向林默,林默无处躲闪,他站在城墙边缘,紧闭双眼,用尽全力发出了最后一次出手剑。
徐庶倒下前,最后望了眼身后的长安。
星空下,没有战火纷飞,只有蜀军得胜的欢呼声。诸葛亮不是董卓,他不会让长安百姓为霸业梦想买单。
赤帝斩白帝,长安的故事终究在神话故事的结尾中落下了帷幕。
片刻后,林默高举青釭剑,一阵寒光闪过,在长安上空飘扬了几十年的“魏”字大旗跌落下去,“汉”字大旗在历经了无尽丧乱后,终于再次飘扬在古都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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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默插上大汉的旗帜那一刻,系统再次发出祝贺。
【达成全部成就:兴复汉室。战绩得分+20,总分达成100成就!】
突然间,整个世界开始地动山摇起来,林默只觉得长安城在沸腾,三国的时空发生了扭曲,一切陷入黑暗。
一声惊弦响起,古琴演绎的片尾曲隐隐响起,那音调气象恢宏,庄严肃穆,正是三国名曲《历史的天空》。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一页风云散变幻了时空……”
随着音乐律动,一张张熟悉的油墨山水浮现眼前,皆是林默此行经历的山川故地,里面没有人物,却又仿佛每个见到过的鲜活面容仍在其间,或指点江山,或潜伏隐忍,在这个栩栩如生的世界里演绎着自己的人生。
图画闪过,黑暗中浮现出一行行小字:
【建兴七年,大汉丞相诸葛亮统帅三军北伐,派赵云、王平出褒斜道,马岱出祁山为佯攻,暗中由镇北将军魏延率领主力兵出子午谷小路直插长安。】
【魏国都督夏侯楙战略失误,驰援褒斜道。在内应的策应下,长安城未经抵抗被魏延攻破。得知消息的夏侯楙方寸大乱,最终被赵云、王平活捉,部下程武、张缉、王双等阵亡。马岱攻破祁山堡,守将朱赞自刎殉国。魏国关中残部在夏侯霸带领下逃回洛阳。】
【诸葛亮抵达长安后,命人将死在乱军中的旧友徐庶厚葬,并传檄雍凉诸郡。很快,阴平、武都、天水、安定、武威等地郡守皆改旗易帜,归顺大汉,就此季汉版图横跨益、凉、雍三地,国力大增,军心高涨。】
【西都的仓皇陷落令整个曹魏朝野上下大为震恐,辽东、山东、并州多地爆反叛,刚坐了一年帝位的曹叡不得不迁都邺城以避锋芒,托孤重臣司马懿临危受命担任留守洛阳的司隶都督,占据函谷关,与诸葛亮开启新时代的双雄对峙。】
【帮助魏延打开长安城门的间谍“白帝”一直是个迷。虽然坊间传闻白帝是徐庶,但是诸葛亮对此并未公开承认,而名为“白帝”的传奇故事仍在三国的历史上继续上演。】
……
一阵长久的沉默,系统更新了提示。
【尊敬的玩家林默,恭喜您,在经历重重险阻之后,完成了游戏最终任务子午谷奇谋。
在这场危机重重的冒险之旅中,您善用体统提供的一切环境与条件,达成了辉煌成就。您也成为第一位完成《千机变》序章所有成就的先锋玩家。为此,观复科技将在游戏后为您送上精美勋章一枚以示鼓励。凭此勋章,您能在后续游戏中获得更多优惠与特权。】
【后续游戏章节将尽快推出,如果满意试玩体验,还请您点击预购按钮,继续支持《千机变》。我们将在游戏公售后第一时间提醒您下载畅玩。】
游戏的最后,是游戏制作商“观复科技”的醒目logo。
【游戏结束,您可以退出。】
没有犹豫,林默点击了“订阅”按钮,然后摘下了头盔。
他长长舒了口气,捋了捋被汗水浸透的头发。
看了看时间,指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恍惚间,他甚至分辨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
游戏结束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三国间谍了?
铃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突然响起,让他确信自己已经回到了科技时代。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林默吗?”
“你是?”
“开门,我是曹操。”
林默一惊,猛然按下手机,身后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第41章 观复科技
梆梆梆!
敲门声急促不止,每一下都拍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
此刻他手中已经没有了青釭剑,可是门外的声音让他想起步步紧逼的玄铁甲士。
林默抄起桌前的水果刀,握刀的手背到身后。
“谁啊?”
出租屋的防盗门被拉开了一个缝,林默见到屋外魁梧的身影。
“你快递!怎么叫那么半天呢!楼下不样停车,我这后面害有好几个单元要送呢!快点,蹩磨磨唧唧地……”
“快……快递?你不是说你是曹操么?”林默一脸懵逼的打量着大汉。
“对啊,是曹操啊!”大汉一脸不耐烦的说道,“这不是新成立的曹操快递吗!缩曹操曹操到,介不是使命必达么?”
曹操快递?林默恍然大悟,他这才想起最近新成立了一个名叫“曹操快递”的物流公司,听说因为高效的速运项目很快便占领了市场。
林默如释重负的签收了快递,在快递大汉骂骂咧咧的背影中重重关上了门。
“娘的,叫曹操快递,我还云长剃须刀,周瑜煤气灶呢!吓老子一跳。”
林默不记得自己在网上买了东西,而包裹的标签上没有写内容。他狐疑着用刀割去包装塑料套,取出里面一个锦缎包装的精致盒子。
盒子里是一枚勋章,勋章上刻着四个大字“力改天机”。
随盒掉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个时间,还有落款处仿若印章的鲜红图标。
那是《千机变》制作方“观复科技”的LOGO。
林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机又响了,而屏幕上并未显示来电号码,上面只是显示电话来自未知联系人。
林默颤抖着点开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礼物收到了吗?”
没有确定身份,电话那头的人笃定接电话的一定就是林默。
“收……收到了,你们是观复科技吗?”林默试探着问道。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愣了下,沉默了两秒才回答道:“怎么,还有别人联系过你?”
“你们一个高科技公司,怎么整的跟黑社会似的!我接收的是游戏勋章,又不是违禁品,你们鬼鬼祟祟的,让邻居看到了该报警了!”
林默冲着电话咆哮起来,将心中压抑的怒气倾斜而光。
电话那头的人听着,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别笑!说,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还有我的电话!这是我的隐私,你们这是窃取用户资料,我要去法院告你们!”
“林默先生请息怒。电话和地址的获取方式我们在用户授权书上都有写,一切都是通过合法合规渠道获得。”
林默这才想起,自己在下载试玩版时曾经签署过同意授权的授权书。那时他猴急着玩游戏,根本没细看协议内容。
他只是小老百姓,写的小说也根本没什么人看,没名没利的,想来观复科技这么大个公司也不会专门来窃取他的隐私。
“勋章收到了,很精美,你们是专门来听我夸赞你们活好的吗?”林默没好气的说道。
对面的语气又恢复了严肃与冰冷。“随勋章附赠的是《千机变》体验分享会的邀请函,我司诚挚邀请您参加分享会。”
“开会?你们一个游戏公司还挺形式主义。”林默拿起卡片,确认了上面的会议信息。
9月30日,18:00,以及一串复杂的邀请码。
“开会我看就算了,那时候我有个几百万的大项目要谈,恐怕没时间……”
长时间写小说的日子让林默患上了社交恐惧症,这让他一想到分享会上嘈杂的人群和虚伪的客套就头疼,根本没有前去参会的兴趣。
“哦,时间还早,林先生不必立刻做决定。到时如果您决定参会,届时直接戴上游戏设备,输入邀请码参会。”
这次换林默沉默了。
“你们这个分享会,是不是意味着《千机变》不止我一个测试玩家?那游戏里所说的什么解锁成就换来的内测机会,都是骗人的鬼话?你们不过是个游戏公司,为什么要骗人?”
林默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慌了,因为这次对面的人明显按下了静音键。他们在讨论,讨论我发现了什么?还是讨论要如何回答我?
很快,电话里的男声再次响起:“林先生,一切关于游戏的消息都会在分享会上解答,如果您有疑问可以会上咨询。另外,这边可以透露给您,《千机变》后面的游戏章节将只对参加线下分享会的玩家开放。即便您已经订阅,但是公售暂时没有时间表。”
“懂了。”林默知道电话那边的人只是奉命行事,自己刁难他也得不到答案。
“那欢迎您届时赏光参会。”
通话结束,林默拿着请柬走到窗边,迅速拉下了窗帘,不留一丝阳光。
如果对方能够在我结束游戏后第一时间获悉家中有人,并送上勋章和请帖,还有接电话的人笃定他是玩家本人的身份,那他有理由怀疑观复科技的人恐怕正在某个角落用望远镜窥探着自己。
他随手打开手机搜索页面,输入“观复科技”,按下查询键。
“观复科技集团控股有限公司(简称:复星科技)是以曾担任大学历史系教授的马谦于1999年创立的公司。”
“观复科技经营多项业务,主要包括VR技术、AR技术、3D打印、信息通讯、民用航空、艺术品交易和拍卖、文化设计、旅游等……成立20年来,观复科技已累计向社会捐赠超100亿元。”
一家愈发庞大的科技龙头企业,林默实在看不出这样具备雄厚势力的科技企业要在自己身上故弄玄虚的必要。
我在犯什么傻逼,真把自己当皇帝了,还以为总有刁民想害朕?人家是大公司,也许就是单纯的宣传推广,说不准还会找几个前凸后翘的女COSER来活跃气氛的那种。
林默想着甩了甩头,让那些复杂的想法丢出脑海。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提醒他长时间的游戏和刚刚的疑心病耗尽了体内的能量。他重新打开窗帘,让阳光洒满每个角落,随手将请柬随手插到键盘缝隙里,起身披上衣服出门去吃楼下的快餐。
“他出门了。”
就在林默公寓对面500米远的一栋写字楼内,一群身着制服的男人正在透过高倍望远镜监视着他窗内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在林默开始游戏后第一时间抵达此处,在包下整层建筑后便开始了监视。他们记录下林默在游戏过程中的一切举动,并一路监视着林默在游戏中的体征数据变化,直到刚刚和林默的电话,一切都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头,你说他会参加分享会吗?”
电脑前接电话的男人伸着懒腰起身,端着已经放冷的咖啡走到落地窗前,和另一个人并肩而立,望向林默公寓的方向。
“为什么不?你看他案头,除了键盘鼠标,干净的连一颗头皮屑都没有,刚刚却将请帖插在键盘上,说明潜意识里请帖对他是有用的。他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已经点头了。”
这个看似头领的男人自信分析着,扭头对身后三个身着黑衣的壮汉吩咐道:“去盯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在分享会前出现任何危险。”
“头,那么多参与内测的玩家,为什么上面只要咱们特别关注他呢?”拿着咖啡的分析员好奇问道。
“不知道。”组长摇头。“不过我听说,只有他发现了杨仪的阴谋。其他人要么完成任务却死于邹义之手,要么就是侥幸逃过一劫。上面要找的,就是这样的谨慎小心之人。”
说完,组长打开工作平板,在林默的名字后面选上了“参会待定”的选项。
而其他几个备注“不参会”的名字,已经被黑色的方框框了起来。
第42章 太史公的话
凌晨2点,林默在作家后台敲下了小说的结尾。
“就这样,伟大的蜀汉间谍帮助伟大的诸葛丞相完成了伟大的北伐。汉家旗帜高悬于洛阳上空,一个崭新的王朝诞生了。”
“正文(完)”
最近几天,他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
因为参与《千机变》内侧带来的灵感,激发他调整了原先三国小说的故事大纲,令本来有些枯燥乏味的剧情显得张力十足,一举登上了小说网站的人气榜。他也因此人气暴增,光是打赏就已经足够他正正一年的房租了。
在结尾发布后没有五分钟,他便收到了大量的读者留言。
“呜呜呜~作者大大不要完结啊!一百多万字根本不够看啊!”
“催更催更!作者大大新书我预定盟主!”
“三国文里难得的精品,版权卖了没有?推荐我家本命来演呢!”
……
得意的笑容在林默的嘴角绽放,他浏览着赞不绝口的评论,享受着如天籁般的打赏提示音,一条通往功成名就的康庄大道仿佛就在面前。
那条路上有无数闪光灯,有逼格满满的获奖感言,有香车开路,有美人入怀,有无尽的夜夜笙歌。
“一刹那的光辉不是永恒的,一本神不算啥,本本神才是真的神。”
林默视线停在这句评论上,他微微蹙眉,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这句话刺中了他的心,流出带着焦虑味道的血。
从提笔撰写老书结局时,他便开始构思新的故事。可是几个辗转反侧的夜过去了,他仍旧一无所获。
书柜里一套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中华书局二十四史已经被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那个困扰他的问题仍旧没有答案。
如何在历史的严谨性性和小说的故事性之间找到平衡?
他想找到这样一个故事,既耳熟能详,富含人气,又蕴含巨大的发挥空间,能够容得下天马行空的创意和跌宕起伏的情节。
可惜,林默苦思冥想了好久,脑袋里仍是一片空白。
他叹了口气,从键盘下抽出了那张请柬。
那张《千机变》分享会的请柬。
本来他不想参会的。那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他在退出游戏后转瞬便接到勋章,还接到了观复科技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后来在他外出用餐的时候,林默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几个黑衣大汉形影相随,一切都在暗示,他被监视了。
他自我安慰那都是错觉,自己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哪里值得大公司如此煞费苦心?可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让他心生拒绝,遂将请柬放在键盘下,原先的VR游戏设备也被藏进衣柜深处。
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从他决定保留请柬开始,他的心中便已经种下了《千机变》的种子。
毋庸置疑,他那本扑街三国小说之所以逆势成功,全是拜观复科技所赐。
他清楚的预感到,《千机变》的后续章节,一定能带给他新小说的灵感。
“《千机变》后续游戏章节将只对参加分享会的玩家开放。”
电话里的男声在耳边回响,林默凝视着请柬上的时间。
9月30日18点,就是明天。
他将请帖扣在桌上,闭上眼睛沉思,最终右手指节在请帖上重重敲击了三下。
那是他作重要决定的习惯。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愿你们还我一个奇迹。”
他对着纸片上观复科技的印玺LOGO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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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秋日夕阳将如林楼宇洒的通红。
“夕阳醒的好早啊。”年轻的作家发出富有文学意味的感慨,然后打开水龙头,用凛冽的凉水拍打自己的脸颊。
马上就是《千机变》分享会的时间了。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按照请柬上要求的,他再次带上了游戏头盔,在里面输入了一连串邀请码。
黑暗维持了不到一分钟,紧接着《千机变》壮阔的开场动画浮现眼前,随之而来的激昂的鼓角争鸣。
开场动画在观复科技的LOGO中结束,林默发现自己正置身与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没有天地高下,没有山川河泽,只有黑暗。
他的身边渐渐出现一个个和他一样,身穿灰色斗篷的人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狮子、老虎,甚至是哆啦A梦和蜘蛛侠的面罩。
林默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有一个面罩,蝙蝠侠,那是他游戏中的头像。
原来是观复科技强大的VR技术,将他们带到了虚拟空间。
随着一位又一位玩家接入会议,林默清楚听到玩家们开始交谈,黑暗的旷野开始躁动起来,显然玩家们对分享会充满了好奇。
最终,在玩家们面前陡然出现一座高台,一个男人的人像投影从天而降,在聚光灯突兀的白色光圈中站定。
男人西装革履,胸口佩戴着和不久前送达林默造型一样的徽章,不过他的徽章上刻着完全不同的字。
“游戏制作人。”林默在心中默念着勋章上的文字。
那投影嘴唇翕动,发出低沉富有磁性的厚重嗓音:
“欢迎,欢迎尊敬的各位玩家,我是《千机变》的制作人,你们可以叫我——太史公。”
玩家们爆发一阵哄笑。有个头像大喊道:“是个太监!”
太史公没有回应,继续说道:“这只是一个代号,就好像白帝一样。你们还记得白帝吗?”
“记得!”有人喊道。“我把他杀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玩家们开始想起游戏中人性的残酷与可悲,以及那些血腥的杀戮。
“太残酷了,能不能在正式版里不要看到血腥?或者把血液变成黑色的?”
太史公微微颔首,颇有教养的说道:
“各位都是游戏领域的精英玩家,更是在《千机变》内测版实现率先通关的优胜者。你们的建议我司十分看重。”
“作为游戏制作人,我首先想问大家,各位觉得这次内测的序章够真实吗?符合你们心中的三国构想吗?”
“观复牛逼!”林默听见有人如此喊,大多数金色面具也都沉默的点了点头。
“故事的情节呢?合理吗?”太史公接着问。
有人开始摇头:“我记得徐庶进曹营不是一言不发么?他应该是刘黄叔的忠臣吧?”
还有人说:“问题在于主角的技能,出手剑,太BUG了,那不是小李飞刀么?”
太史公微微一笑:“西凉马家的出手剑是史籍中真实记载的绝学。不过你们的意见我们会考虑。还有吗?”
玩家们一时提不出更多问题,大多数人对于“子午谷奇谋”的游戏体验还是不错的。
太史公微微点头道:“整体满意,感谢大家的肯定。不过我倒是还有个问题想问问大家……”
太史公顿了顿,试探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们,白帝就是徐庶,夏侯楙有将才,蜀中有一个主角一样精通乔装易容的间谍,除了最终攻陷长安,游戏里主角的其他经历都是真的,你们会相信么?”
“你开玩笑吧?”玩家中已经有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太史公摇头,诡笑着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对于大多数人脸上的错愕表情早已有所预料。
第43章 沉默少数派
“胡说八道!”
“就是,三国里徐庶是好人,怎么会耍阴谋诡计?”
“戏说不是胡说,你们不知道日后魏延是蜀汉的叛臣吗?把他安排的这么伟光正,难道以后是要他来接丞相的班吗?”
“注意你的措辞,称大汉或者季汉,不许称蜀汉!”
还没等太史公回答,玩家们已经吵成一锅粥。而屏幕中优雅的男人只是微微一笑,安抚众人道:
“诸君稍安,稍安,请听在下一言,让在下来告诉大家,何为真正的《千机变》。”
叽叽喳喳的人声渐渐安静下去,带着面具的玩家们全都盯着太史公,露出企盼的眼神,宛若向阳的花。
“众所周知,观复科技掌握着当前最为前沿的科技实力,在某些领域甚至已经可以说形成了技术垄断。不过出于文化延续和交流的大情怀,观复科技并没有将科技实力应用于制作赚钱的手机游戏和供青年男女发泄情欲的社交软件上,我们将之投入与更加崇高的文化领域——历史,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考古。”
人群一片哗然,不过林默在内的少部分人仍保持着淡定。观复科技热衷历史文化领域的新闻早就传开,据说他们曾经通过技术手段,彻底复原了三星堆大青桐树的祭祀场景,为探寻古蜀文明的历史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当时甚至有媒体猜测,观复科技已经具备重现历史的实力,这意味着人们已经不再需要依靠考古探寻历史,而是可以像看电影一样纵览史册上的一幕幕故事,弄清烛影斧声的真相,知道建文帝最后去了哪里,还有放浪的赵姬到底在谁的床上孕育了祖龙嬴政。
“你是说,你们模拟了北伐时的场景?”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问道。
“不。”太史公摇了摇手指。“不是模拟,是还原。”
这次玩家们没有哗然,现场鸦雀无声,甚至连林默都瞪大了眼睛。
“几年前,观复科技从基因克隆技术上得到启发,研究出了能够通过历史遗物还原历史记忆的技术,我们称这项技术为【千机工程】。有了千机工程,我们便能通过历史遗物追溯宿主的原生记忆,从而重现那段历史真相。”
“《千机变》便是千机工程的率先应用。各位玩家所扮演的角色,乃是在《三国志》等史料中记载寥寥,但是真实存在的蜀汉将领陈式。我们从他的遗物入手,成功还原了陈式的历史记忆。当年他作为蜀中的精英间谍,受魏延指派接替龚正潜入长安。不过遗憾的是,陈式并没有像诸位一样获得胜利。”
林默听到人群中传来叹息声,显然有人还没有从那段历史经历中出戏。
“历史上的陈式成功潜入了长安,但是他并没能与徐庶取得联系。徐庶诱敌深入的计策因为龚正的死,也就是杨仪与魏延的党争,而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后面的故事大家知道了,曹叡亲征,夏侯楙没有当成陆逊,而诸葛亮也没有让魏延兵出子午谷,而是走了祁山大路,然后再是失街亭、斩马谡的桥段,最终饮恨五丈原。”
“所以你们只是还原了前半段历史,改变了后半段历史?”人群中刚刚那个女孩的声音尖声问道。
“改的不好吗?难道你们愿意眼睁睁看着诸葛亮失败?看着历史走向最为枯燥的结局?”太史公反问道。“这毕竟是一场游戏。不过有了千机工程,未来我们可以让更多像陈式一样的历史小人物走进大众视野,让更多人体会到波澜壮阔的隐秘史诗。”
说道此处,沉默多时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玩家们渐渐分成了两个派别,一派坚持要观复科技还原历史,让玩家真正观看一遍历史真实的走向,还有一派坚持游戏性至上,历史不过是游戏的背景,可以还原,更可以改变。
争论最为激烈之时,太史公大手一挥,众玩家瞬间被闭麦禁言,现场重归平静。
“抱歉,请听在下一言。今日邀请诸位前来,并非是要召开辩论会的。”太史公清了清嗓,淡定说道:“正如刚才所言,诸位的意见我司尤为重视。今日是本就是想听取大家关于游戏未来设计方面的意见与建议,既然意见已经比较集中,那么不妨让我们做一个选择题。”
“在后面的游戏中,你们是想体验历史的真实性,还是游戏的娱乐性?”
只见他随手一指,人群正中瞬间出现一道白线。
“希望增强历史感的,请站到白线的左边,期望增强娱乐性的,请站到白线的右边。”
玩家们一开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们发现太史公解除了禁声,开始小声交流起来。
“想看历史直接去看史书就好了,玩游戏吗,不就是为了割草?内测里我就杀了十几个人,爽极了。”
“对,要我说应该加上青楼功能,花几个小钱,体验……是吧,内测里的青楼都是假的,看着挺热闹,一进去都说姑娘们闹红事不接客……”
“还有一个,游戏太文绉绉了,我看那些竹简上的繁体篆字真要命。能不能把诸葛亮、魏延的军令设计成简体字?”
渐渐地,增强娱乐性的呼声占了大多数,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孤零零的走向了左边增强历史感的阵营。
毕竟都是玩家,不是史学家,这样的分布可以理解。
等到两拨人马各自站定,玩家才发现,一个孤独的身影正站在白线正中,严肃的盯着高台上的太史公。
一百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林默。
太史公笑着问道:“这位玩家,莫不是在下没有解释清楚?请做出您的选择。”
沉默许久的林默终于开口:“我有个问题必须先问清楚。”
太史公的眼角闪过一丝警觉,但是仍用极为礼貌谦卑的口吻说道:“请说吧,在下知无不言。”
“千机工程所依靠的历史遗物,是不是陈式的遗骨?”
林默的话,每一个字都挑动着在场众人的神经。
太史公嘴角微微一笑,点头道:“是这样。一年前汉中定军山旧址爆发了一场暴雨,暴雨引发山洪和泥石流,造成了自然损害,却反而让陈式沉睡千年的遗骨重现天日……”
没等太史公说完,林默夺声道:
“破坏文物,这是违法犯罪。”
第44章 亲身赴会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高台上的太史公,等待一个回应。
“哦,不不不不……”太史公连忙摆手。“我司绝对遵纪守法。实不相瞒,千机工程中的基因探寻步骤,只需要从遗骨上取下不到100克的残渣,绝对不会对遗骨造成伤害。而且现在陈式的遗骨已经被送往官方的博物馆保管。”
太史公说完,林默点了点头。在他的印象里,科学实验总是需要切片或者割取样本的。既然太史公承诺了,他也不必纠结,转身走进了历史感的阵营。
就在他站定的那一刻,黑暗世界突然颤动起来,刚刚那条区分玩家兴趣的白线突变成一道巨大鸿沟,紧接着对面选择娱乐性的玩家们骤然消失,像是被凭空抹去一般,再也没了踪影。
“恭喜各位,你们是与我司价值观相同,现在我想各位发出诚挚邀请,前往我司参与后续研发工作……”
“那些玩家呢?!”林默注意到刚才除自己外一直发问小姑娘也在历史感的一侧,此刻却极为关心对岸的玩家。
“哦,请放心,会有适合的游戏来满足他们的需求,不过那些只是游戏。诸位将参与的,是伟大的千机工程,你们将在具有历史意义的科研创举中留下姓名,这难道不是比游戏更令人兴奋地吗?”
没有人不喜欢扮演天选之子的角色。在听到太史公的话后,黑暗中剩余的二十余名玩家无不欣喜若狂。林默身处其中,依旧保持着沉默。
企业的目标是追逐利润,相比这二十余个喜欢历史的玩家,对面那些钟意娱乐性的玩家才更能代表市场,弃多就少,这不符合经济理性。
“太史公,我们什么时候能加入研究?”
“你们还发现了谁的遗骨?有没有西门庆的?”
已经有人开始憧憬新的冒险,太史公微笑着解释道:“诸位稍安,稍安勿躁。后面的安排将会通过线下进行。届时我司会安排工作人员上门迎接诸位来司参与。诸位要做的,就是等待。”
说完,太史公微微一笑,整个黑暗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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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会结束后的几天,林默一直在思考其中几个怪异的点。
分享会并没有公布所谓的后续章节,似乎召开这场会议的目的,就是选出他们几个少数派玩家。还有《千机变》后面的章节也根本没有提及,若说游戏公司在听取玩家意见后略作技术调整还能理解,总不能真的让少数二十几个玩家决定后面的玩法吧?
还有一个令他难以忘怀的点。林默打开电脑,搜索起“陈式骸骨”的信息。
果不其然,在越过了十几页垃圾广告后,他在一条简单的搜索结果中发现了线索。
那是一条《定军山暴雨,蜀汉将领骸骨重见天日》的新闻,里面的说法和太史公的说法如出一辙,增加的部分,只是说骸骨在被率先赶到的观复科技工作人员进行抢救性挖掘后,最终移交给当地博物馆和文物局。其他关于千机工程的消息根本没有一个字的提及。
看上去就是一个热心历史的科技企业参与文物保护,林默打了个哈欠,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构思新小说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分享会的召开取得进展,在这期间,多个小说平台的编辑却主动联系到他,希望与他签署长期合作协议。
眼看写作之路一片坦途,林默却感受到了江郎才尽的苦楚。签下长约就意味着要不断输出新的故事,但是他的脑子空空如也。年纪轻轻的他为此整日在蜗居中辗转难眠。
这种焦虑直到十天后才迎来转机。秋日午后,出租屋的房门被敲响。
“您好,我们是观复科技的工作人员,邀请您前往公司参与《千机变》研发。”
望着对面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递上来的名片,林默咽下了嘴里的方便面。
“分享会后这么多天才来邀请?”林默有些怀疑对方的身份。
“因为之前需要作些准备。”那个被称为组长的男人微笑着说道。
“请您放心,太史公派来迎接的车就在楼下。”
对方有意提及太史公,似乎是在安抚林默的怀疑心情。
不过林默其实并不担心安全方面的问题。他不过是个网文写手,即便第一部小说有了些人气,也根本不足以在大城市的角落买一个厕所的。自己这张脸又不值得人家劫色,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默简单收拾了下,换上衣服便跟着两个工作人员下楼。
古旧的楼门洞前,停着一辆与老破小街区极不相符的黑色概念性轿车,华丽的流线型外观仿佛一只奔腾而起的猎豹,特殊材质的车漆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泽。
街坊四邻早就在聚集在车的周围,见到林默被邀请上车,撇过脑袋窃窃私语,有人猜测年轻小伙被富婆包养,还有人说深居简出的小说家其实是神秘财阀的私生子,今天是被生父邀去豪宅认祖归宗的。
林默毫不在意这些议论,他知道当他不久后回到这间陋室来,一切都将归于平静。他只是把这当做又一次冒险,希望能够从观复科技的寻找到新小说的灵感。
车子启动无人驾驶,载着工作人员和林默飞速驶往市中心。
“对了,那个召开分享会的太史公,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们没有姓太的高管啊。”
林默笑着问两个工作人员,期望打破车内沉默的尴尬。
“你还查过我们的高管?”对方反问道。
“观复科技虽然一直没有启动上市,但是企业的工商登记情况确是向社会公开的。只要随便下载一个相关app,都可以查到。”
林默边说边打开手机里面的“企业查”app,输入观复科技的名字,随即照着弹出的信息念道:
“公司法定代表人,陈子恪,我要没记错他还是国都大学的教授呢。你看,其他几位董事、高管,基本也都是大学教授或者退休的科学家。《千机变》这么前沿的游戏,总不能是个普通员工开发的吧。”
工作人员微微一笑,解释道:“观复科技是一家具有历史情怀的公司,在公司里每个人都会以历史人物来起一个花名,这一点你会习惯的。”
“习惯?你是说我以后要来你们公司上班不成?”林默笑着回答。
他听得出来,对方不愿意透露太史公的真实身份。他在之前的日子里已经在网路搜索过观复科技的信息,法定代表人陈子恪,观复科技的董事长兼创始人,曾经是国都大学历史学院的教授,同时具有信息科技专业的博士学位,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校园,下海经商,几年间便将观复科技从一家独角兽公司打造成多业务领域的商业帝国。不过他为人低调,极少出现在大众视野。
不过按照年龄算,陈子恪如今已经快70岁了,林默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古稀老人会是那个与一群年轻玩家为伍的太史公。
林默和两个工作人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车子停靠在一栋水泥砌筑的摩天大楼前。
车门打开,林默仰望着眼前直插云霄的钢铁巨树。果然和新闻上说的一模一样,观复科技的大楼,没有一扇窗。
“欢迎来到观复科技的总部,春秋大厦。”
一个身穿制服,身材凹凸有致的美艳女郎向林默伸出了纤纤玉手。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太史公……真香。
第45章 千机工程
女郎只是观复科技的前台,她的任务是将林默带到大楼高层的会议室。
林默跟着女人的脚步,踏进了春秋大厦的大门。
作为新时代的顶尖科技公司,仍然沿用如此传统的水泥墙大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坊间对此也多有传闻,有的说大楼无窗是为了掩盖藏在其中的UFO,有的说观复科技正在研发足以毁灭世界的生化武器,不开窗是怕路人闻到生化武器的刺鼻气味,更有甚者说这座大楼是观复科技打造的辐射源,每天向周边几千公里发射摄人心魄的电波,以操控老百姓不停下载那些充斥广告的APP,还有必须氪金才能玩的无聊手游。
不过一切传闻在林墨踏进大厦的一刻消散。水泥大楼内,是极具未来感和科技美学的装饰设计。放眼可及,尽是流线型的走廊,磁悬浮的楼梯,还有穿梭其间的各类型机器人。虽然没有开窗,但是大楼里灯火通明,空气清新,氧气含量远超户外。
衣着白色长袍的员工们迈着匆匆脚步穿梭而过,不少人戴着金丝眼镜,儒雅一如高校教授。他们边走边议论,手中的工作平板射出结构复杂的全息投影,里面的模型随着手势360度灵活旋转。
大楼正中的墙壁上,镌刻着八个大字: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这句出自道德经的古文,是观复科技名字的由来。
林默仿佛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带着好奇与新鲜感,一路随着前台女郎坐上电梯,直达云端的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安保人员拦住林默,示意他在指纹机上留下指纹。
“不用担心,输入指纹只是实名制管理的需要。”前台女郎笑颜如花,令林默发下了紧张感,伸出右手食指按了下去。
嘶!一阵刺痛袭来,林默下意识抬起手指,饱满的指肚上已经涌出了豆大的血滴。
“你们这是……”还没等他发作,会议室大门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面前,那是和分享会上一模一样的面孔。
“欢迎林默先生!想必我这张脸你还没有忘记吧。在下罗正宇,是《千机变》的游戏策划人,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
“太史公?”林默脱口而出。对面的男人微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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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子午谷,你还觉得《三国志》记载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呢?”
“太多了。就比如说从吕布手中夺回兖州的,到底是曹操自己还是袁绍的援兵?如果只靠曹操自己,那袁绍又如何说出让他将妻小迁往邺城的要求呢……哎,说了半天你们是要干嘛,面试我吗?”
林默坐在会议桌的一侧,对面罗正宇带着一众科研人员在平板上记录着。
“不会,您过虑了。”罗正宇笑着说道。“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精英玩家的情况。”
“哼,了解情况?”林默皱眉道:“我注意了,那天选择历史感的玩家一共有26人,为何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难不成你们没事情做,打算把我们每个人叫来聊一个下午?”
罗正宇正要回答,刚刚的性感女郎敲门进入会议室,弯腰在罗正宇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西装笔挺的策划人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后点开了平板电脑上的弹窗,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林先生单独说几句。”
太史公一声令下,身后的研究员纷纷起身,会议室瞬间空旷如野。
“照实说吧,在《千机变》序章中通关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些人根本没发现徐庶的身份,有些人甚至被杨仪利用。唯有你,不仅识破了徐庶的诡计,还挫败了杨仪党争的阴谋。”
说完,罗正宇将平板电脑转给林默,只见上面满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格和统计图。林默粗略看了下,总共有将近一千人收到了《千机变》内测邀请,参与并完成子午谷奇谋的总计约100人,这便是当日参加分享会的全体。这100名玩家在游戏中的行动轨迹全部被记录下来,其中在长安敌营和汉中党争两条线全部成功的,的确只有林默一个人。
而屏幕正上方,邮件弹窗信息显示的一行字才真正令林默触动:
【经血液检测,林默契合率为99%,可以参与实验。】
林默下意识的抬起手指,刚刚在指纹机上刺破的伤口尚未愈合。
他拍案而起,大声喝道:“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血液检测?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罗正宇靠在椅背上,淡定的凝视着发作的年轻人,淡淡问道:“林先生放心,你很安全,我们只是提取你的血液样本进行了一次比对。对你的健康完全没有影响。”
“不过说到这,在下想问,你能明白《千机变》的真正含义吗?”
林默严肃的回望着罗正宇,没有回答。
“史有千机,随遇而变。”罗正宇自问自答。
“千机变从来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游戏,它又更加重要的意义。”
“陈式的尸骨……追溯和还原历史场景,才是千机工程的真正目的?”林默问道。
罗正宇摇了摇头:“你还不够大胆。我说过,千机工程能够通过历史遗物还原历史记忆。场景只是物,而记忆,属于活生生的人。”
大胆?林默不解。从一块尸骨还原本主的历史记忆,从而模拟古代真实的历史场景,这在常人看来已经是天方夜谭,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根本不会相信。可是眼前的男人竟然对此还不满足?
他揣摩着罗正宇的话。
“历史场景只是物,而记忆属于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
针对自己的血液检测!他的视线转移到食指刚刚凝聚的红色血珠上。
当血滴滴落,在桌子上绽放成花的一刻,林默猛然大喊:
“穿越!千机工程能让人穿越!你们在找能够穿越的人!”
罗正宇闭上了眼睛,会议室的一侧墙壁突然洞开,一条黑色的甬道出现在林默面前,同时,会议室的大门也被打开。
“你现在可以离开,但要是想继续的话,就随我来吧。”
西装革履的太史公站起身,走进了黑暗的甬道。
一左一右两条路,一条通往平庸的安稳,一条通往刺激的冒险。
该林默做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