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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全文阅读

作者:代新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txt下载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1章 刺王杀驾(上)

    霍光的发问令现场气氛极为紧张。

    刘贺诚惶诚恐道:“大将军何出此言啊!朕虽继位,可是尚未及冠,对国政更是一窍不通,将印绶交给大将军乃是效仿先帝成例,大将军万勿推辞。”

    霍光面色一沉道:“先帝驾崩,未留下只言片语命老臣辅政。殿下此举,老臣惶恐!”

    一个拼命给,一个打死不要,一场继位大典瞬间走向了尴尬的境地。

    几番推让不成后,刘贺视线扫过群臣,见林默暗自摇头,也不坚持,灵机一动道:“这位未央宫有羽林监任胜把守,朕便将这天子印玺置于前殿中,不做封存。但有国事需要,大将军尽可用之,不必知会于朕。”

    听到刘贺如此说,田延年连忙接过话:“陛下英明,与大将军君臣相知相信,实乃千古佳话。只是眼下继位大典尚未结束,吉时不可延误,还请陛下移驾,拜谒宗庙。”

    刘贺点头,问向霍光:“还请大将军同往。”

    霍光带着群臣行礼,似乎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跟着刘贺踏上前往太庙祭拜的车驾。

    林默扶着已经成为皇帝的刘贺坐上天子车驾。王吉驱动高头马车,刘贺长舒了一口气。

    “林兄,刚才可是吓死我了……不是,吓死朕了。”

    林默脸色铁青道:“陛下,刚才为何要将玺绶交给霍光?”

    刘贺疑惑道:“怎么,林兄觉得朕做错了吗?不是林兄说的吗,要让群臣知道朕是可信之主。如果朕就此收下玺绶,岂不是显得不自知,不恭谦?再说,朝政本就尽在霍光之手,朕留着玺绶也用不了啊。”

    林默摇了摇头:“你这样做,看似是精明,实际上却是一大昏招。”

    刘贺眉宇间露出一丝疑惑。

    林默接着道:“首先,从霍光来说,他拥立你,看中的就是你在昌邑放浪形骸,不知政治深浅的顽劣之名。此刻你突然表现的识大局,知进退,岂不是与之前大相径庭?你隐忍多年,只今天这一件事,便让霍光看出了你的精明和野心。他定会由此起戒心,你说,这是不是昏招?”

    刘贺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接话,显然被林默这一说法直击心灵深处。

    “还有,从田延年等拥护霍光的人看,定然会明白你对大将军有所忌惮。这就像当年周勃周亚夫父子之于文景二帝,历来天子猜忌重臣,绝不会对其放任不管,虽忍让一时,终究会秋后算账。而如今大将军权柄远重于周勃周亚夫,再加上如果霍光本就有篡汉之心,你说田延年会不会撺掇他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何为铤而走险?”

    “比如说,废了你。”

    刘贺一时面如死灰,似乎他还从来没想过“废”这个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古只有君罢臣,何曾有过臣废君?”

    “伊尹放太甲不就是?还有别忘了,今日之霍光,自古以来何曾有宰执重于其右者?”

    刘贺还有些不死心,轻轻撩开车帘,望向身后的群臣车驾,争辩道:“可是你不是说,朝中还有不服从霍光之人?比如丞相杨敞,真听说他虽是大将军长史出身,可是自从先帝驾崩,他就称病不朝。让他们知道朕不是昏君,岂不是能为日后招揽帮手?”

    “哼,在他们看来,你就更是昏君!”

    林默口风毫不客气。“你这叫什么?说好听了叫聪明外露,说难听了叫自作聪明。真正隐忍之人,会在百官面前彰显自己的隐忍吗?那只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愚蠢,是讨死之道!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吗?他们只会看出你不够沉稳,思虑不够周全,甚至意气用事。这样的人,难道能力挽狂澜,肃清霍氏吗?”

    刘贺被林默批评的毫无还口之力。他早晨刚刚燃起的高昂斗志,瞬间被打的粉碎。

    “这……好吧,我记住了,以后我乖乖行事便好。”

    林默见他气馁,不愿他就此消沉,又安慰道:“事已至此,懊悔无意。以后你只要记住,霍光是在世宗武皇帝御前行走几十年毫无破绽之人,甚至如你所说,是连武皇帝都无法看透之人,你千万不要想着在他面前耍心机……”

    铛!

    林默话说一半,马车猛然骤停,林默和刘贺一个重心不稳,一齐向前倒去。

    “王吉,为何急停!”

    天子冠冕在撞击下掉落,新皇帝愤然怒骂道。

    “陛下,车轮不知被何物牵绊……”

    王吉带着众羽林卫下车查看,定睛一看,慌忙大喊道:

    “是弩失!有刺客!”

    嗖嗖!

    弩机崩弦声起,一阵箭雨射向天子车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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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驾!护驾!”

    王吉高呼着与羽林卫结成圆阵,将刘贺的车辇护在当中。箭雨落下,最外围的羽林卫瞬间倒地。

    此刻,天子车驾正好停在长安街头。几十名身着黑衣的刺客从两侧的民居屋顶飞出,手中铁钩系着长绳,如灵蛇窜出直奔刘贺车顶。

    王吉等人眼看着铁钩勾住车顶四角,尚未来的及斩断长绳,那雕满飞龙图案的车顶瞬间裂成碎片。车内的刘贺和林默瞬间暴露在天光之下。

    “穿龙袍者为刘贺!”

    众刺客在见到刘贺的一刹那,眼神中爆发出浓浓杀机,抬手便瞄准马车再施弩机。

    “王吉,保护陛下!”

    林默大喝一声,拉着刘贺一步跳下马车。王吉和剩下的羽林卫立刻赶至车尾,反掀背甲,形成一道上下密不透风的人墙铁罩,将林默刘贺护在其中,奔着后面的群臣车队移动。

    可是群臣的遭遇并不比天子乐观多少。随着刺客冲击天子车辇,两边的民居也赫然门窗中开,从中窜出无数刺客,奔着手无寸铁的公卿便是一通乱砍。

    任胜、范明友等人立时调动所部兵马,将霍光的车辇围住,平时受到霍光重用的田延年等人,自然也被护在这安全的羽翼之下,唯有那些边缘化的群僚,此刻就成了狼牙下的羔羊。

    刀剑破空啸如龙吟,一时之间,长安街头哀嚎震天,鲜血溅满了民居和商铺的门板。千年古都被一团恐怖的血色笼罩。

    羽林卫结成的厚茧保护着刘贺和林默不停向大将军奔去,却被涌出的刺客横在中间拦住。刺客们顾不上为弩机续箭,索性拔刀挥砍,与左面的羽林卫和右边的大将军扈从短兵相交。

    很明显,刺客们就算要面临羽林卫和大将军护卫的前后夹击,也要将新任天子斩于马下。

    林默拉着刘贺,拔出“如”字长剑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几番交手,他发现那些刺客武艺高强,反观羽林卫顾及刘贺安危,不敢全力出击,反倒被刺客抓住软肋,不到片刻已经被斩杀大半。

    刺客出手之地显然经过精心计算,眼下众人正处在市井街头,就算远处的戍卫军前来勤王,也会被拥挤的车队堵在外边。

    “这样下去不行!等等……”林默环视四周,赫然发现两侧的民居似曾相识。

    前边是掖庭巷!

    林默登时想到一计。他一把拉过王吉,耳语了几句,王吉回头迟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头道:“一切都依林大人!”

    随后,王吉一声令下,手下的羽林卫立时换阵,从包围刘贺的圆阵,变成了横栏街道的前后两道人墙大坝。

    林默瞅准机会,拉着刘贺窜进了民居巷口。

    “林兄,脱离护卫,这更是凶险啊!”刘贺惊恐的奔跑着,他穿着宽袍大袖的朝服,跑起来十分吃力。

    “留在阵中也是死。逃出来,反倒有条生路。这里我来过,跟我走!”

    刘贺皱眉大喊:“你要带我去哪啊?!他们人数众多,就凭你一人岂不是自投死路?”

    林默翻身砍死一个追击而来的刺客,高举着佩剑道:“不光我,这条生路上保护你的,还有左千秋!”

第162章 刺王杀驾(下)

    林默拉着刘贺在民巷中几经辗转,沿着之前小乞丐带他走过的路,直奔那破落民宅中的地窖。

    林默一把拉开那地窖的开关,拉着刘贺步入深洞,随后将地窖的盖子合上。

    “林兄,这是哪?”

    黑暗中,不安的刘贺瑟瑟发抖的抓着林默的肩膀。即便看不清他的脸,林默也能读出那惊恐万状的表情。

    “这是左千秋临死前告诉我的地方。藏在这,没人能知道。”

    说到左千秋,稍稍冷静下来的林默猛地一拍大腿。他光顾着保护刘贺了,忘了那这里距离许平儿母子的民房很近,如果那些刺客慌乱间伤害了她们母子,自己岂不是当了罪人。

    “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出去看看。”

    林默安抚住刘贺,按照之前许嘉的操作,找了地窖开关出了地窖。回到地上,他用杂物将入口处掩盖好,悄悄的向许平儿母子的住处走去。

    刺客没有追到这里。林默心中稍感宽慰。他轻轻贴到民居屋后的窗根,里面传出许平儿的轻声哼唱。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许平儿声音轻柔温婉,语调舒缓平和,充满了母亲对孩子的疼爱。

    林默听着却有些奇怪。

    如果他没听错,许平儿唱的,应当是当年汉武帝刘彻所作的《秋风辞》。

    这本是一首悲秋的伤世之诗,可是许平儿却将之唱的如同童谣一般,似乎许平儿根本不能理解诗词中的深意。

    这时,民居的门板被敲响,是许嘉慌忙的赶了回来。

    林默连忙藏起了身子。如果刚才屋中只有许平儿母子,那要是让许嘉发现他在附近如此鬼鬼祟祟,恐怕是人嘴两张皮,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兄长,何事如此惊慌?”许平儿轻轻将熟睡的儿子放到床上,起身接过兄长手中的粮食。

    许嘉喘着粗气道:“你是不知道,外面……外面杀人了!”

    许平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问:“是来抓我们了吗?”

    “不是,今日是昌邑王继位的日子,天子要去高庙拜祭,途经掖庭巷附近,正好我想去围观,还没到,就听见前面大喊有刺客……我只看到有的公卿脑袋被人削去一半啊……”

    许嘉给妹妹绘声绘色的讲着自己看到的场景,林默从许平儿的声音不难猜想女人脸上的惊愕表情。

    只听许平儿问道:“天啊,这朝廷怎么了……兄长,你说这会不会和相公有关?还有天子要是遇刺了,那之前林大哥说的送我们出城,岂不是又要耽搁了?”

    “别瞎猜了。妹夫吉人自有天相。你要做的就是像他说的,把孩子养好。我听说外面有赵充国将军率领的卫军赶到,刺客行刺未成,反而快被平息了。一会儿官兵肯定回来附近搜查,你赶快去把仓房里妹夫的那几件衣服收了。我们这是荒院,怎么能有男人的衣服呢!”

    林默听到二人所说,连忙潜至民居旁的一个小木屋内,在堆放的杂物中找到了两件带着补丁乡民旧衣。他怕许氏兄妹担心,当下也不去叙话,连忙返回地窖,找到刘贺。

    黑暗中的刘贺正抱着肩膀蜷缩在角落里,听到林默返回,长舒了一口气。

    “林兄啊,朕真是要被你吓死了。”刘贺惊慌的说道。

    林默将旧衣递给刘贺:“换上这些衣服,听说外面的祸乱被赵充国老将军带兵平息了,这里马上会有官兵来搜捕,不能久留。”

    刘贺不解:“那还换衣?他们看见朕身上的龙袍,自然不是来护驾吗?”

    林默道:“护驾?这里如此偏僻,来的官兵如果和刺客沆瀣一气,将你我在这里暗害了,谁能知道?”

    “你是说,赵充国是刺客的主谋?不会吧,不是他派兵平乱的吗?”

    “哎,你坐上了帝位,凡事还是要多想一步啊。”林默解释道:“你想想,刺客选的行刺地点,车驾难以掉头,援兵拥堵在外,定是提前获知了大典的安排。主谋也许不是赵充国,但这朝堂之上,定然有他们的内应,品阶还不会低了。”

    “你是说,公卿有人想要害朕?”

    “嗯,而且那主谋见刺杀不成,很可能趁着搜捕刺客的机会派人继续追杀你。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相信一个人。”

    “何人?”

    “大将军,霍光。”林默叹了口气,尽管他也不愿意承认,但是朝局之复杂远超他的想象。“你是大将军所立的新君,霍光想除掉你,绝不会用这样的办法。这幕后主使,定然是反对大将军之人,才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刘贺咬牙,露出深深恨意。“这满朝公卿,除了霍光老儿,还有如此多心肠歹毒之人!”

    “自古争权都是你死我活。人心叵测,永远不要相信嘴上的忠诚。”林默宽慰他道:“眼下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你我换上这民夫旧衣,游走于市井之中。待晚上夜深人静,再去大将军府上,方是万全之策。”

    林默说着要去帮刘贺脱下龙袍。在换到底下的内衬襌衣时,刘贺拉住了林默。

    “林兄,这襌衣上有左千秋和善奴的血,不要除去。”

    林默被这一声说的突然眼眶湿润。他心底里突然有一种感觉,想要感激历史的洪流将他带到了刘贺的身边,让他见到了这个和历史上完全不同的昌邑王。

    “放心,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林默坚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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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将刘贺换下的龙袍用麻布包好,藏到了荒院的一口枯井里,然后带着刘贺乔装成两个普通民夫,绕进了市井。

    “赵老将军带的是长安的戍卫之兵,不是他本部兵马。”刘贺望着穿梭于巷口的甲士道。“林兄,你说的很对,这些人未必都如赵老将军可信,如果主谋真的是公卿大臣,那么很有可能有刺客混入其中。”

    “对,我们现在谁也不能信……”林默说着,突然收声,拉着刘贺紧贴墙壁。

    “怎么……”刘贺不明所以,只听林默压着嗓子低声道:“你听,是剑尖杵地的声音。”

    二人侧头望向街角,果然见到是一个身受重伤的黑衣刺客手捂肋骨,一手仗剑蹒跚前行。他一边走,一边扯下随身的黑衣和帻巾。

    “抓他审问啊!”刘贺有些急。

    “等等,看他去哪。”林默盯着受伤刺客的背影道:“你看他目视前方,这一路上也不曾回头查看追兵,似乎是要奔着某个地方而去。你觉得他如此重伤都不停歇,是要去哪?”

    “你是说,他要去见主谋?”刘贺惊道。

    林默没有多说,只见那刺客行了几步,停在巷子口的一辆深色帷幕包裹的马车前。

    没等林默发话,刘贺倒是主动跟了上去。

    “你疯了,这是送死。”林默想要拉他,可是刘贺却急着道:“我总得知道朝堂上谁要杀我啊。”

    林默跟了上去,二人隔着很远,尽力听着刺客和马车里神秘主使的对话。

    “到底杀死刘贺了吗?”

    “他身边有人护卫,跑了。”受伤的刺客答道。

    “上车来,我给你上药。”

    刺客听到马车里主使的关心,感动的磕头,蹒跚爬上了马车。

    林默和刘贺还想近前,却见那刺客猛地一个倒栽葱,被人从马车上丢了下来。

    一直军剑插在他的心窝,从外表上看,和那些死在官兵手下的刺客别无二致。

    马车马上离开了原地,消失在民巷之中。林默和跑上前,扶起那垂死的刺客。

    “说,马车上的是谁?!”刘贺急着问道。

    刺客胸前和口中鲜血喷涌,望着二人虚弱道:

    “淫种……不可……”

    话没说完,便彻底死了过去。

第163章 复杂局面

    傍晚,大将军霍光的府上已经乱做一团。

    “陛下还没有找到?”

    霍光坐在上首,手边放着刘贺遗留的天子冠冕,听着两个女婿的奏报,眉头不展。

    任胜面对着这位老岳丈,总是抱有下属对上峰的畏惧。他胆怯的答道:“除了天子冠冕,其他的没有发现。现场算上刺客,一共死了近四百人,可能天子也在其中……”

    霍光的眼神扫向任胜,犀利一如白刃抽刀。

    “近四百人?到底是多少人?你是不会数数,还是不认识人头?”

    “不不,是……是……”

    霍光的问话令任胜无比胆寒,一股恐惧之感顿时上涌,如鲠在喉。

    “现场共发现尸体三百九十又六,其中明确身份者三百六十三。刺客见式微,逃跑时点火借势。剩下的三十三人全被火烧,尚无法分辨身份。”

    另一个女婿范明友的回答比任胜要严谨的多,这也是霍光更为看中他的原因。

    “可有着龙袍者?”霍光追问。

    “尚未发现。烧焦的尸体多着短衣,似为百姓,当无天子。”范明友答道。

    两个女婿,一个含混的说天子死于乱战,一个精确的分析说天子尚在人间。

    霍光面无表情,可是心中早有了决断。

    “继续……”他话没说完,田延年近前道:“大将军,延年请进一步说话。”

    霍光扫了心腹一眼,命女婿和其他人退下。

    确认四周没有第三双耳朵后,田延年道:“大将军,如今新天子失踪,是生是死,不在其人,而在大将军一言。”

    霍光一下就明白了田延年的意思。如今只要他霍光说刘贺死了,那刘贺便是死了。

    “延年,老夫不是广陵王。老夫费尽心力将刘贺迎入宫中,岂有他刚一登基便让他驾崩的道理?”

    田延年道:“可是今日继位大典上的事情,大将军难道没有觉察吗?天子虽然看上去暗弱昏庸,可是他当着公卿百官的面,公然将玺绶送与大将军,这是将大将军陷于不仁不义之地啊。如此用心,大将军不觉得他已经不是当年在昌邑的浪荡宗室了吗?”

    霍光轻轻把玩着天子冠冕上的冕琉,思考着田延年的话。

    田延年见他迟疑,连忙再近前道:“大将军,延年冒死说一句。大将军将近古稀,而天子如今尚未弱冠。大将军虽有远谋,可若是天子隐忍,终不能……”

    “依你的意思呢?”霍光问道。

    田延年压低了嗓子道:“还是延年之前那句话,大将军当了一辈子周公,不妨当一回武王,如此传之后世……”

    “住口。”

    霍光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是却足够威严。

    “老夫说过了,这天下人心,认的永远是刘姓。暴秦二世而亡,自从高祖定鼎,天下还从无二姓之帝王。”霍光说着,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天子冠冕。“不过你说的,老夫也明白。昌邑王,不,现在该称陛下,终究不是他的父亲。他更像世宗皇帝。只是老夫不是田蚡。”

    田延年还不死心劝道:“大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老霍光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老人的眼睛微微抬起,充满了神秘意味的望向田延年:“有林默在,陛下定当无虞。另外,今日行刺,老夫看当是朝中有人动手了。那件事你要抓紧,老夫恐怕等不了太久了,这两年就要定下。”

    二人正说着,霍光的管家冯子都慌张的跑来。

    “主人!门外羽林卫林默求见!”

    田延年厉声问道:“他一个人吗?身边有没有穿龙袍的天子?!”

    冯子都摇头:“没有天子,只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民夫。”

    田延年大喜道:“大将军,林默没有救下天子!”

    霍光冷冷摇头:“延年啊,你低估了林默。走吧,跟老夫去迎接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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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猜的没错。当霍光恭敬的出现在大将军大门的时候,刘贺确信自己终于得救了。

    大将军连夜命范明友护送刘贺返回了未央宫,并在宫门前增加了一倍的兵力。

    至于那尚未完成祭拜仪式,只能无限期延后了。在没有查清刺客的主谋是谁前,霍光不会冒险再让刘贺离开未央宫。

    “眼下的局势比预想的要复杂的多。”安顿修正后,林默和刘贺在温室殿中商议着。

    “大将军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势力。这个势力明显比大将军的目标更加明确,那就是刺杀天子。”

    刘贺忧虑道:“刺杀我?如今广陵王已经安抚,断不会再来与朕争位。他们刺杀了朕,要立谁为帝呢?”

    “不立你,也不立广陵王……”林默心中其实已经想到了那个答案。

    那个名字已经在刘贺心中出现了好几次。他渐渐发现,眼前很多的事情,在填补上这样一条线后,就变得可以理解。

    对,林默愈发觉得,唯有那个人的存在,方能解释眼前的迷局。

    那个大胆的假设在他心中愈发清晰,刺客们刺杀刘贺的理由也越发清晰合理。

    不论生死,把刘贺从帝位上来下来,然后扶上自己中意的人选。

    那个同样是世宗皇帝血脉的人选。

    但这也许还不是最终的目标,他们的最终目标,说不准又反过来和刘贺一致,那就是搞掉霍光,恢复大汉天子的权威。

    三股势力彼此依靠,又彼此为敌。这就是林默所说的“复杂”。

    “敌人的目的你不用管。”林默暂时厘清了思绪,对刘贺道:“眼下你已经登上了帝位,除了踏踏实实当一个小傀儡,还有两件事要做。”

    “哪两件?”

    “一者,是稳住霍光。他如果真的有不臣之心,拥立你继位只会是第一步,后面肯定还会有后招,要万分小心提防。”

    “另一件呢?”

    “另一件是当务之急。”林默起身,望向温室殿外的森严守军。

    “要以这次的行刺为警为戒。眼前的侍卫看似锐不可当,可他们说到底不是你的人。真的发生危险,他们定会以保护霍光为首要。更何况将来一旦我们与霍光决裂,这些就是杀你的刀。你需要设法培养自己的势力,一个只听令于天子的势力。这个势力的组成,要先从一群忠诚可靠的卫兵开始。我觉得,可以试着让王吉去招募……”

    顺着林默的思路,刘贺马上想到了可靠人选:“忠诚的卫兵倒是有。当年在昌邑,龚令君曾向我举荐过一位义士,他麾下有二百余人,都是当年父王在昌邑收留的孤儿养大,有一身好武艺。只不过他们都在昌邑,想调进这未央宫,恐怕霍光不会同意吧。”

    “那就要想办法调人入宫……”

    事情突然向着有利于刘贺的方向发展。林默想,只要想办法把这二百人从霍光的眼皮子底下调进宫中,宿卫刘贺,那无论是面对霍光还是第三方势力,刘贺都有了拼死一搏的底气。

    有什么办法能调这么多人入宫呢?

    正想着,王吉来报,说田延年又带着宫嫔前来,说是要给天子“压惊”。

    “这田延年倒是不忘了供朕享乐啊……”刘贺为难看向林默:“今日没有饮酒,林兄总不能再打朕一顿吧。”

    宫嫔……享乐……林默突然灵光一现。

    “我想到调兵入宫的办法了!”他兴奋喊道。

    刘贺面露愁色道:“先别说调兵了,就说今夜这些宫嫔,林兄有何办法退敌?”

    “想调那二百人入宫,就先从今夜退敌开始!”林默自信道。

第164章 宫闱怪事

    晚上,温室殿大门打开,田千秋带着宫嫔们恭敬的侍立在玉阶之下。

    “田大人,你又来给朕送女人啊。”刘贺一脸痞相。

    田延年道:“陛下,这些女人是各郡国选入宫中的。先帝未曾宠幸,自然是承入陛下后宫。”

    “可今日是朕登基第一天,这样好吗?”刘贺大摇大摆的上前,用手指捏了捏宫嫔的下巴,像是审视货物一样打量着这些可怜的女人。

    田延年道:“陛下是天子,不是寻常百姓。国之大事在嗣与戎,如今陛下正值盛年,正是应当广施雨露,早诞皇子。大将军说了,行刺之事,正是因为陛下孤身入朝,人心不稳。若能早日诞下皇子,明定储位,皇室根基深厚,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哦……”刘贺一个个穿过宫嫔周围。目光落在身后侍奉的众人身上。

    “田大人,就这些?”

    田延年一听,皱起眉来。“陛下,这三位宫妃,无论身段、相貌,都是优中选优,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是太少了,不够。”

    田延年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扫视着刘贺道:“陛下,三个……还不够?昌邑风土,这么养人吗?”

    刘贺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你想到哪去了。朕是问你,为何没有乐师?”

    “乐师?”田延年脑子还是没有跟上刘贺的话。“陛下,那些乐师都是男子,入不得寝宫……啊,臣懂了,懂了。”

    田延年眼睛扫过日夜陪伴刘贺的林默,一下子恍然大悟。

    “你这堂堂九卿,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些龌龊勾当!”刘贺怒道:“真要乐师奏乐!奏乐!这夜夜笙歌,没有笙歌,算什么风流?!”

    “哦哦,那好办,臣这就去召集乐师。”田延年转头要走,被刘贺一把按住。

    “等等,田大人你急什么。你以为这些天你送来这些宫嫔,朕为何迟迟不愿享用?就是因为你找的那些乐师,根本就不通音律!一群酒囊饭袋!”

    “哎呀,原来是乐师无能啊,陛下真该早点告诉微臣。长安名师云集,定能找到陛下中意的乐师。”

    “别费劲了!朕就想听昌邑的民乐!这长安根本就没有。”刘贺摇了摇头,显然对长安文艺界相当失望。“这样,明日朕让王吉去昌邑,急召侍奉朕和先王的乐师们入宫。等乐师到了,朕再向美人们播撒雨露。”

    田延年听到这会,已经大致明白了刘贺的意思。

    “陛下要昌邑乐师进宫,这恐怕……”

    刘贺两眼一瞪田延年:“怎么,难道连些许乐师大将军也不许?还是田大人不希望朕身心舒畅,早诞皇子?”

    田延年连连摆手道:“不不,陛下误会微臣了。只是眼下这长安城中不太平,刺客一案尚无头绪,冒然放乐师入宫,只怕……”

    “只怕什么?那些都是多年服侍朕和父王的老奴们,再说,些许人在这森严的未央宫中,能挑起什么风浪?”

    田延年明白今晚显然是无法说服这位新任天子了,便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陛下,要召多少乐师?”

    刘贺伸出手指,大咧咧的算了起来:“没几个,都是多年的老奴仆们了。算上敲罄、摇钟、击缶的,大约也就二百人左右。”

    “二百人?!”田延年瞪大了眼睛。“陛下,这小臣做不了主啊,还得报大将军……”

    “哦,大将军把女人送到朕的床头,连朕怎么爬上床也得管?好,你就去禀报大将军,反正大将军可以管朕怎么上床,怎么脱衣,可是他终归管不了朕硬不硬,撒不撒雨露吧?!”

    “陛下陛下!”田延年看刘贺口不择言,连忙涨红了脸拦道:“陛下稍安勿躁,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什么这就去办?!难道你还要朕脱了衣服等你不成!把这些女人带回去,什么时候能见到乐师了,朕再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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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上午,田延年便急着赶回温室殿,禀报说霍光同意召昌邑乐师入宫。

    “哦,大将军答应的这么痛快吗?”霍光的通融令刘贺出乎意料。

    “大将军说,陛下如今是君,君有命,做臣子的莫敢不从。且事关皇室子嗣延续,怠慢不得。臣这就派人前往昌邑,请王宫乐师入朝。”

    刘贺摆摆手道:“哎,大司农忙于国事,这点小事还用你过问嘛。再说,你的手下哪里知道谁得朕心,谁五音不全?到时候找错了人,大司农还以为朕刁难你。这样,让王吉去办吧。”

    田延年踌躇了片刻,摇头道:“还是让臣的部下随同中尉大人同去吧。如今长安不太平,臣的部下也可保护王大人和诸位乐师。”

    刘贺还想坚持,听林默在身边轻轻咳了一声,也不再坚持。

    等田延年走后,刘贺将王吉招至近前,将前往昌邑招募乐师的事情说了。

    刘贺眼神诚挚的望着王吉:“王吉,你和林兄随朕入朝继位,可以说是朕最为信任之人,此番回昌邑,知道要去做什么吗?”

    “为陛下召集可靠之人,守护陛下。”王吉答道。

    刘贺低声道:“很好。不过不仅如此,这二百人不仅是朕的护卫,更是朕做大事的依仗,是大汉王朝的支柱。切记,宁可不招,切不能有背主的二臣。否则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吉表情严肃的磕头称是,眼神坚定的答道:“臣定会为陛下找到死生不改其志的忠臣。”

    刘贺点头,将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那块与传国玉玺同源的宝玉交到王吉手中,道:“此去,先去找郎中张安。此人当年是龚遂所荐,被朕闲置,可实际上被善奴暗中培养成一名干将。你去找他,他自然能集合部众。”

    林默补充道:“王中尉,此行除了你,还有田延年手下跟随,他们定会对你严加监视,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暴露。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若你被怀疑,则陛下在宫中定会遭受霍光的毒手,切记,切记。”

    林默和刘贺又嘱咐了王吉几句,便目送王吉启程了。

    “陛下,发现异常了吗?”望着王吉远去的背影,林默轻声问刘贺。

    “异常?自打入朝,朕每天都能发现异常。”刘贺长叹一声。短短一个多月,他的抬头纹已经因为焦虑愈发深厚。

    “堂堂大将军,竟然差遣手下位居九卿的重臣,来催你宠幸宫人,早生贵子?”林默皱眉道。

    “这……还真是啊。如今想来,自打入朝,似乎田延年每天都要往宫中送酒送女人。”刘贺也随着点头。

    “送酒……田延年送来的酒还有吗?”

    “有啊,都放在柜中,朕一口没动。”

    林默连忙和刘贺取出那些装着御酒的精制酒壶,开瓶嗅了嗅,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林默还不放心,便命人找来宫中后厨豢养的一条野狗,喂了酒水喝下。

    二人躲在墙角,静静的看着那土狗的反应。大概等了三刻中,那狗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仍然活蹦乱跳。

    “林兄,你多虑了吧,不是说大将军不会害朕……”

    刘贺的话说道一半被生生吞了下去。两个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看着那狗。

    只见那土犬先是躁动不安,然后竟然一脸淫相,拱起背扶柱直立,对着空气不停抖动起后臀。

    而狗身下那本来不起眼的一块黑肉,霎时间成了直挺挺的红枪。

    “陛下,他确实没害你,酒里没毒……”

    “是啊,可他下了……春药?!”

第165章 昌邑乐师

    几日后,王吉带着一个须发灰白的中年人出现在温室殿。

    “张师傅!”

    刘贺见到中年人,高兴的上前想要拥抱。

    中年男人身穿乐师服侍,手上抱着一架古琴,脸上平静如常,没有对成为天子的刘贺表现出丝毫谄媚,下拜道:“草民张安,拜见天子。”

    “好!张师傅果然还是老样子,说话行事依礼而行,反倒是朕冒失了。”

    张安低头道:“忠在骨,不在皮。臣是为陛下效死之人,是杀人保命的利剑,自然要正且直,方可不染腐蚀。”

    “好!果然是龚令君当年举荐之人,和龚令君一样是个正臣。”刘贺满意点头,又问王吉:“对了,找到张师傅时,田延年的人有没有发现异样?”

    王吉答道:“回陛下,臣到了昌邑后,田延年的人就吵着直奔妓院,当晚臣先潜行翻出院墙,在张师傅的庄园内找到了他们,晓以大事,然后几天才陆续又在昌邑街头的酒肆客栈假装与他们重逢。田延年的人只知道臣白日与他们重逢,晚上的事一概不知。”

    刘贺道:“难为你了。张师傅,眼下长安的局面王吉也跟你说,朕登基当天就被人行刺,险些随先帝而去了。此番有你在,朕晚上可以安心……”

    话没落音,温室殿角落里一剑飞出,直奔张安面门。

    张安眼神一闪,将刘贺一把推开,手中古琴横转,如盾牌一般迎上剑尖。另一只手探入琴身,从中抽出一把细长好似琴弦的细剑,反手刺向袭击者的下路。

    那袭击者也不遑多让,抬脚竟然将细剑踩在脚下,变刺为砍,三下势大力沉的重击狠狠砸在古琴的琴弦之上,却不料不仅琴弦未断,刃弦交击之处,那剑身上还被磕出除了若干缺口。

    刺客见攻张安不下,转而一个凌空翻身,从张安头顶翻过,直奔刘贺而去。张安气定神闲,毫不慌张的反甩细剑,那剑身如同软鞭一样缠住刺客手臂,转头一拉,又将刺客拉回自己面前。这一来二去,刺客不仅没有占到半分便宜,甚至尚且无法突破张安的剑围。

    刘贺紧张看着二人剑花飞舞,不由得掌心出汗。一旁的王吉已经悄悄合上了宫门,不想让外面的大将军守卫听出殿内的动静。

    张安与那刺客缠斗了几十回合,与那刺客不相上下。

    却见张安突然袖中一抖,将一把烟粉洒向对方面门。

    那刺客没料到他竟然会使出如此下作的招数,连忙后退,中门不由得大开,身法上落了下乘。张安瞅准机会递步上前,直刺刺客心口。

    “张师傅住手!那是朕的人!”

    刘贺一声大喊,张安立时收剑入手,转而一脚踢在刺客膝窝,将对手反剪押住。

    “唉唉,松开松开……”刘贺跑上前,将刺客从张安手中扶起来,为其掸去衣领上的粉末,满怀歉意道:“林兄,张师傅这也是救驾心切……”

    那刺客起身,抹去脸上沾染的灰粉,正是林默。

    林默吐着口中的粉末,一边说:“张师傅功夫了得啊,就是有些不讲武德啊,这怎么洒石灰粉这么下九流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张安一脸警觉,一旁的王吉上前解释道:“张师傅,这位是羽林郎林默,从陛下入朝至今,一直守护在陛下身边,已经救了陛下多次。他听说张师傅是武艺高强之人,起了较量之心,这才仓皇出手,还请见谅。”

    张安听王吉说了,冷笑道:“恐怕林大人不是起了较量之心,是担心小人武艺不精,坏了陛下的大事。林大人不必担心,刚刚的不是石灰粉,乃是我日常擦拭琴弦所用的松香粉,少吃一点无害的。”

    林默指间一嗅,果然那粉末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完全不像石灰粉的味道,转而向张安行礼道:“在下林默,出手莽撞,还请张师傅见谅。”

    他将手中剑捧上前,张安接过一看,竟是一把尚未开刃的钝剑。

    张安回了个礼,淡淡道:“林大人年纪轻轻,身手不凡。适才我为了保护陛下,也顾不得武德,还请林大人海涵。陛下身边有此等人物,我倒是显得多余了。”

    林默笑答:“张师傅玩笑了。刚刚好几次林某险些就被张师傅宰了,这一点晚辈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过刚刚张师傅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眼下长安政局纷乱,陛下身边需要的是能够十步一杀的干将。张师傅身手虽然了得,可是不知那其他二百义士,是否也如此骁勇?”

    张安答道:“他们身手虽不如我,但是一个人最差能抵得过三两个羽林卫。”

    “弓马是否娴熟?这深宫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默谨慎问道。

    张安答道:“张某承袭王命,整日带着他们于山林间操练,人人皆有弓术傍身。百步外可取敌瞳仁。”

    “哎呀,忘了件大事!”王吉听到他们对话,突然一脸自责。“光有人了,可是没有弓箭兵刃啊!张师傅这是由我带着孤身入宫,侍卫们自然查的不严。要是击缶的、敲鼓的人,还有那些歌者没有乐器的,兵刃又该怎么携带呢?还有弓矢,总不能请大将军的卫兵去武库里取吧?”

    刘贺点头道:“对,没有兵刃,光有人毫无用处。”

    “兵戈的话,只要能够派人从昌邑运到长安,我倒是有一计能够送进宫来。”

    面对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林默沉吟说道:“殿下,还记得田延年送来的酒吗?眼下这宫中的饮食,恐怕不能再用了。陛下不妨直接告诉田延年,以后这宫中的饮食也不必经过食监筹备,直接从昌邑进贡便可。就连庖厨,也可从昌邑王宫直接调入。”

    “饮食?这和兵戈有何关系?”刘贺还不理解。

    王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哦哦!如果将刀剑藏在整猪的腔体之中,或者是羊身中,便可送进宫中。这食品不会经过守卫盘查。”

    “如此甚好!”刘贺点头。一只忠于他的武装说话间就建立起来,他仿佛看到世宗皇帝的英武之气在自己的身上重新焕发。他刘贺,将和历代先君一样,开启一条千古明君的伟大道路。

    “陛下,还有一事,还要容草民禀报。”面对踌躇满志的众人,张安反倒是一脸冷静。

    “张师傅但说无妨!”

    “中尉大人说要臣等假冒乐师。这衣装好换,可是音律难习。张某和勇士们虽然略懂琴箫之技,可是与长安的乐师相比远远不及。到时难免惹人起疑。”

    刘贺和王吉思虑再三没有想法,不得不再次望向林默,盼着这位精神支柱能够再想出办法。

    林默看着众人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说你们看我也没用,我也不会让这些糙汉子音乐速成啊。

    他不由得小时候,父母逼着他学习电子琴,可是他花了两个月,也只不过学会了最简单的《欢乐颂》,眼下眨眼之间让一群武夫的乐技超过长安乐师……

    等等。

    那段熟悉的旋律从他脑海中闪过,林默眼前一亮。

    “陛下跟田大人只说喜欢昌邑乐师的技法,没说昌邑乐师就强于长安乐师。这技法嘛,既包括弹奏的手法,也包括弹奏的曲目曲风。只要诸位弹出的曲子长安乐师不会,想必也无人异议。”

    “长安乐师不会的曲目?”刘贺皱眉。“天下曲谱尽在长安,怎有宫中乐师不会的?”

    林默诡笑道:“那未必,比如《欢乐颂》,上手简单,可是旋律优美,长安的酒囊饭袋他们就打死也不会。”

    张安摇摇头。“《欢乐颂》?吾等连《周颂》《鲁颂》都只听过皮毛,更不知这《欢乐颂》是何曲?”

    “想学啊,我教你们。”林默故作高深道。

第166章 早生贵子

    林默的计划很快便实行开来。

    从昌邑调来的乐师团队浩浩荡荡的进入了未央宫。

    事情也果然不出众人预料,任胜统领的羽林卫对乐师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

    从琴盒到编钟的内部,卫兵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有利器的角落。就差将笙的簧管一根根的拔出来,查看里面有没有藏着羽箭。

    另一边,一支满载鸡鸭猪羊的货车驶进了未央宫的后厨。

    “停停停!”

    大腹便便的食监得到风声,赶忙跑来叫停了货车。

    “你们疯了?!天子膳食,历来由宫中采办,这些鸡鸭猪羊是哪来的?胆敢擅入宫门!天子要是吃出病来,谁能担待的起?!”

    负责押运货车的,是张安的人。见食监气势汹汹,也不答话,只是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气势,反令平日里在宫中颐指气使惯了的食监更加气愤。

    守门的卫兵将食监悄悄拉到了一边,道:“食监大人就别多说了。这是天子命人专程从民间和昌邑采买的,说是宫中豢养的禽畜食之无肉,不及这些土鸡土鸭有滋味。”

    食监一脸不可思议:“天子嫌宫中的禽肉无味?不可能啊!昨天我刚吃了……不是,昨天刚炖的鸡汤,那香味宫中的野猫闻了都迈不动腿,怎么会没味?”

    那守卫平日多承了食监的贿赂,为他偷运宫中食材出宫贱卖获利打掩护,此刻不免对食监多开导几句。

    “大人糊涂啊,陛下说食材无味,那不就是个说辞嘛。就这位驾车的看见没有?我可听说了,那是天子在民间的妻舅。人家送货到宫中,那内府的真金白银就得大把的往外流啊。你跟天子的人抢买卖,大人觉得命长吗?”

    车夫远远听着二人说话,也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强忍住内心的笑意。运货前,林默曾经嘱咐过他一旦发生意外,被查出破绽当如何如何,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宫中守卫单单是听到刘贺要从宫外采买禽畜的消息,就脑补出了这么多理由。

    食监听了冷汗直流,也不敢再阻拦,还笑脸上前问道:“这么多食材,恐怕还请国舅,不是,大人受累送到库房,容小人等慢慢烹制。”

    “不必了。”车夫大手一挥。“我身边这位是天子在昌邑就中意的名厨,天子特地请入宫中烹饪食材,说是不必经过食监。”

    “啊,不经食监?!”食监一听这话吓得脸色苍白,可是眼下也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那守卫恭迎货车队进宫,才宽慰他道:“大人糊涂啊,天子私自采买食材烹饪,这吃出病来不就和你们无关了嘛。”

    “啊,但愿吧。”食监思虑再三,一脸焦虑道:“不行,这事我得赶快去通报大司农。”

    守卫拉住他道:“说个啥呀,我可听温室殿的兄弟说了,天子一下招了二百民间乐师入宫,大将军一个不字都没有。这采买食材的小事,你何必再去通报,万一再自讨没趣,别怪兄弟没提醒你。”

    食监茫然道:“禽畜不经我手还好,可是那酒……好多事,你不懂。”

    食监像失了魂一样向田延年处走去,身后的守卫一脸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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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延年赶到霍光书房的时候,正好赶上太常苏昌在里面抱怨。

    “大将军,下臣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天子是天下至尊,当听雅乐,闻国颂,以礼乐行王道。可是当今陛下竟然招了两百个民间乐师入宫?今日下臣去温室殿宫门前听了那曲子,与宫中雅乐相比,恰如品香茗之于嚼臭蒜,简直是粗俗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霍光正一边听着太常抱怨,一边饮茶,听到这“品香茗”和“嚼臭蒜”的比喻,一时差点将茶汤喷了出来。

    田延年见状,连忙上前擦拭。

    “延年,你来了。”霍光见到心腹,知道有些话好说了,便道:“近来你服侍天子左右,可曾听闻那些昌邑乐师所奏的曲子?”

    田延年知道,霍光之所以允许刘贺招募乐师,乃是另有深意,不便与苏昌细说,便道:“臣亦有听闻。那昌邑民乐的确与宫中雅乐不同,似乎跳脱于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外,又切合乐理之中。令人听来别有一番愉悦。”

    “嗯。”霍光点头,借着田延年的话往下说道:“苏大人啊,陛下喜好雅乐也好,民乐也罢,不过是日常消遣,并非对你这位太常有所不满。天子年轻,我们都老啦,在小事上跟不上陛下的脾气也是人之常情。”

    “大将军,礼乐可不是小事,那是兴化文教的大事!陛下刚登基就如此肆意妄为,在下看这可是昏君之兆。”

    见苏昌还要抱怨,田延年连连好言相劝,才将这个固执的老礼教劝走。临走之际,霍光听到苏昌连连叹了好几声“昏君”。

    待外人走后,田延年回到霍光身边,忧心忡忡的问道:“大将军,陛下招募乐师的事情,真的不深究了吗?”

    霍光眼神冷冷的答道:“延年,你是清楚内情的。老夫在乎的是他守不守礼教,听不听礼乐吗?”

    “可是食监来报,说天子如今又罢了宫中膳食,还命王吉等人外出采买民间禽畜。大将军,延年多心,担心陛下会不会发现了什么端倪?”

    霍光脸色一沉,将茶杯重重一放。“什么端倪?老夫以国事为本,劝他早诞子嗣,难道这也有错?酒肉之事老夫可以不闻不问,但是有些事,延年,老夫等不得!最迟明年,陛下必须册立太子!”

    田延年连连称是,显然摧刘贺生下皇子,是比让刘贺登基上位更加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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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农,朕这里编钟刚架好,你就来了啊。”

    申时刚过,田延年就带着宫嫔们,踩着知了声来到了温室殿前。

    “服侍陛下,臣历来都是刻不容缓。”田延年谄媚道。

    “那好,今晚你就来侍寝,感受下朕的刻不容缓。”刘贺坏笑道。

    田延年连连推却:“不不,陛下臣不行,不行不行……”

    刘贺冷笑着走到宫嫔前,视线扫过一张张美丽的脸颊,道:“这些都是先帝未曾碰过的?”

    田延年连忙道:“正是,都是冰清玉洁的完璧之人。”

    刘贺脸一沉,一脸不悦。

    林默悄悄上前,对一头雾水的田延年道:“大司农,怎么这么多次你还不明白,陛下不喜欢雏的。”

    田延年连忙道:“有有!臣就怕陛下不悦,这几位,曾经服侍过先帝。”

    “这……”刘贺看了眼林默,见对方也是无奈眼神,只从那些服侍过刘弗陵的女人中挑了一个相对年轻的,轻声问:“叫什么名字?侍寝过几次?”

    那女孩怯生生道:“回,回陛下,奴婢春雪,服侍先帝就……就一次……”

    那女孩似乎极不情愿,话没说完,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

    “就她吧。”刘贺转身回宫,不愿与田延年多话。

    林默让宫女们送春雪入殿,轻声在女孩耳边说了句“别怕”。

    田延年眼睁睁的看着春雪步入了温室殿的宫门,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温室殿内,春雪被带到了刘贺的卧房之内。刚刚还以一脸纨绔子弟痞相的天子,正一脸严肃的望着她。身后的林默,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酒壶。

    “陛下,这……”

    春雪没想到会面对两个人,她倒是听闻当今天子与羽林郎林默交情深厚,只是没想到深厚到侍寝的卧房里。

    “别怕,林卿就是来送酒的。这是田大人送给朕助兴的酒,赏你喝了!”

    林默将一个盛满酒水的银杯送到春雪手中,又轻声说了句“别怕”。

    春雪见是天子下令,不敢不从,将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热辣,春雪脸色瞬间绯红。

    待林默退下后,春雪这才靠近刘贺,伸手要去解龙袍的扣子。

    刘贺躲开她纤细白皙的手,道:“你且去榻上等朕,朕习惯自己更衣。”

    春雪躺到床上,此时酒意已经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喝过酒,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快从微醺到沉醉。

    她的意识像是被洪水冲垮的堤坝,整个世界快要被一张黑色的大幕笼罩。

    “陛下……臣妾……”

    直到她昏迷的一刻,天子仍旧背对着她。浑身衣袖,无一颗解开。

    “睡着了吗?”刘贺紧张的看着林默进屋,确认春雪安眠后,才跟着林默去到偏殿密谈。

    “嗯,张师傅说得对,药效果然快。”林默点头。“行了,如果此计可行,那么这几日都可如此办理。”

    刘贺一脸愁容:“可是让她留在殿内,不就是坐实了朕淫乱的罪名了吗?”

    “陛下还没明白吗?大将军要的就是你淫乱。”林默叹了口气。“自打你入宫后,大将军未有一事强加于你,唯独这男女之事,却逼迫甚紧,令你不得不从。只有此法,才能在保守你的秘密的同时,不令大将军生疑。”

    刘贺点头:“明白,这也是你让朕不选处女的原因。要不然不仅瞒不过去,也耽误了人家。不过朕就是不明白,霍光这么紧紧相逼,到底是为什么?”

    林默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好久,特别是在见到那只柴犬饮下春药的反应后,他就更加疑惑。

    “不管霍光催逼的原因是什么,这都不是简单人伦之事。在这未央宫中,一切都和权力有关。”

    二人望着深宫中被黑暗笼罩的一盏孤灯,感觉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第167章 愿者上钩

    有了张安带人守护在身边,刘贺睡的踏实了。他将这二百余人排成三班,日夜轮替守护在自己身边,原本危机四伏的深宫,一下子安稳了许多。

    为了掩人耳目,刘贺免去了田延年在宣室殿的宴会,改为在在温室殿举行。每天从早到晚,昌邑的死士们表面上吹奏着充满异域情调的曲目,实则在用生命保护着他们誓言效忠的天子。

    宫外的守卫们不知道刘贺的宴会到底有多么奢华,只知道肥猪、羔羊整只整只的送进了内殿。烤肉的焦香每天都从宫闱帘幕间窜入他们的鼻翼,刘贺偶尔遣王吉送来的美味炙肉,更让他们坚信自己看守的不过是个穿着龙袍的纨绔子弟。

    除了这些表面的掩饰以外,刘贺还邀请了一班重臣前来同乐。当初立下拥立之功的蔡谊就是最重要的座上宾。自从丞相杨敞告病以来,蔡谊这个副丞相御史大夫就接过了丞相的行政大权,一个猛子扎进了政务之中,享受起了政府元首的快乐。

    可是唯有一样令他不快乐,就是立下拥立之功的他,却迟迟没有等来梦寐以求的丞相之位。

    蔡谊也多次私下通过田延年表示过,希望大将军能够对他加以封赏,他蔡某必定报恩。可是大将军只是回给他一个冰冷的答案:

    “丞相乃陛下敕封,旁人不得置喙。”

    蔡谊看出来,大将军这是卸磨杀驴。要不是他提出拥立少主,帮助大将军巩固权力,一旦广陵王长君继位,说不准他霍光这会就步了周勃周亚夫父子的后尘了!

    可是懊恼无用,蔡谊历来是个务实派,就像当初他拥立刘贺只是因为利益,眼下他再转投刘贺,也不会是因为什么忠诚。

    不是让我去找小皇帝吗?好,我就去抱小皇帝的大腿!他刘贺虽然还是个小树苗,可是你霍光也不是当年的参天大树了!你不过是一棵愈发干枯的朽木,早晚会被新的大树取代!

    抱着这样的想法,蔡谊一头钻进了刘贺的宴会,腆着一张老脸去捧小皇帝的场。起初,宴会只是田延年为了给刘贺宠幸宫嫔助“兴”的暖场,天子在宴会上总是显得拘束,甚至还有过半途立场。

    可是当宴会转到温室殿后,蔡谊发现小皇帝明显放开了。虽然还是不怎么谈论女人,但是笑声明显比之前多了,甚至往常不常沾染的烈酒,也大胆饮下。有时候小皇帝红着脸喊他的那声“蔡卿”,总让他幻听为“丞相”。

    这一晚,老乐师张安带着一群小徒弟在大殿中再次奏响了他闻所未闻的曲子,琴韵伴随铃声回荡在庭柱之间,更生空灵之感。据天子说,这是昌邑民乐,名曰《七里香》。

    蔡谊望着场中长袖善舞的歌姬,渐渐看的醉了。一群同来附和的公卿,同样脸上洋溢着满足的憨笑。

    “蔡卿!”

    刘贺举着酒樽,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

    蔡谊连忙退后行礼:“陛下……”

    “哎,蔡卿不必多礼,这不是宣室殿,来,满饮此樽!”

    蔡谊抬头,见小皇帝正用一双醉眼笑望着自己,虔诚的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饮罢,他大胆的将空了的酒樽反倒,以证明自己的诚意和豪爽。身为臣子,这本是极为不敬的动作。

    刘贺不以为意,高兴的大叫道:“好!蔡卿豪爽!由你为百官之长,朕心甚慰!”

    蔡谊连忙道:“陛下,臣是御史大夫,百官之长当为丞相。”

    “卿还不是丞相?”刘贺一脸惊诧。“你不是拥立朕入朝继位的首功之臣吗?之前听说大将军让你代行丞相职权,朕还以为你马上就是丞相了。”

    蔡谊一脸尴尬:“臣……德薄功浅,不敢奢望相位。”

    “哎,蔡卿过谦了。朕这种德行都能当天子,你有何不能当丞相?”

    说着说着,刘贺突然收起浅笑道:“不过这功劳嘛……确实也值得商榷。”

    蔡谊也是酒意上头,加上心中对小皇帝已经起了轻视之意,竟然壮着胆子道:“陛下明鉴,当初在先帝灵前,确实是臣首倡迎陛下入朝继位!当时大将军和丞相俱是摇摆不定,要不是臣力主迎立陛下,那陈辟兵等人眼看既要迎广陵王入长安了。”

    刘贺点头道:“是,你是有首倡之功,但是朕想大将军的意思,是这首倡之功,也许还够不上相位。你看啊,迎立朕入朝,大将军派的羽林卫舍生忘死,这是一功吧?那广陵王兵锋直指南阳,右将军张安世匹马入营,劝退大军,这又是一功吧。和蔡卿的功劳相比,这两功不相上下,这相位只有一个,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陛下,臣……”听刘贺说的条条是道,蔡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脸上却又是不甘的神情。

    嗯,鱼上钩了。

    刘贺的眼睛不经意的扫过帘幕后的林默,见对方点头,悄悄说道:“不过说到底,朕是对蔡卿是极为感激的。这样吧,朕送你一件功劳,助你登上相位。你我君臣二人共享这繁华天下,你看如何?”

    “不知陛下要臣作何事?”蔡谊抬头问道。

    刘贺徐徐道:“你道当日广陵王手握天下诸侯之兵,为何张安世一言而退?”

    蔡谊茫然摇头。

    “那是因为,朕私下答应他,要立他的儿子为太子。他的儿子嘛,也就是朕的侄子,都是世宗血脉,肥水不流外人田。”

    “啊,陛下圣明!”蔡谊习惯性的吹捧。

    刘贺摆手:“都是城下之盟,不值一提。不过朕既然答应了他,如今这登基大典礼毕,总要兑现诺言。可是朕身为天子,有些话不方便直说。依朕看,这件事不妨由蔡卿你提出来。”

    蔡谊脑子一懵,脱口而出:“如此大事,绕过大将军恐怕……”

    刘贺道:“这怎是绕过大将军?!当日劝退广陵王,张安世也是奉了大将军的将令,如今广陵王安居东境,大将军断然没有再激怒他的道理。说到底坐天下的都是刘家人。到时候朕立了广陵王世子为太子,蔡卿你得惠于朝野,迎立之功再加上这立国本之功,丞相之位还能不是你的?”

    蔡谊听到这,脑子里已经没有一种叫做理智的东西了。堂堂天子竟然将相位拱手送到自己面前,而他要做的,不过是送一波顺水人情,相位唾手可得,谁能不动心?

    “陛下!臣蔡谊万死,不能报陛下提携之恩!”蔡谊匍匐于地,恭敬道。

    晚宴一直持续到子时方散去。宴后,田延年又将春雪送来。刘贺和林默照例,还是用张安的江湖迷药送她入睡。

    “林兄,今晚真是吓死朕了。你怎么知道那蔡谊会答应?”

    刘贺如释重负的靠在靠几上,刚刚他在和蔡谊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红色紧张多于酒意。

    御史大夫就像是一只彪悍的庞然大物,他从没奢望能够驾驭。可是林默却让他大胆的为这只野兽套上缰绳。

    神了,真的是神。刘贺望着林默,眼神中满是信任和敬佩。

    “其实不难想。陛下虽然阅历尚浅,心机也不如那蔡谊老儿深厚,可陛下手中握着一样东西,那老儿从霍光那得不到,就只能向陛下来乞讨。”

    “你是说……权力?”

    林默点头:“在蔡谊眼中,陛下虽然年轻,但就是权力的化身。当人向权力卑躬屈膝的时候,往往就顾不上理智了。”

    “可是林兄,朕继位不满月余,这么急着册立太子,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刘贺不安道。

    “陛下不急,可是大将军似乎很急。一者,这是陛下向广陵王亲口许诺之事,不早办难安其心。再者,我们投石问路,让蔡谊提出来立太子之事,看看霍光那边的反应。”

    林默举起酒杯浅饮了一口。“我总是觉得,大将军纵容你淫乱只是表象,后面肯定还有深意。”

第168章 雷霆之怒

    翌日,大将军府。

    霍光的庭院中,长安的乐师正在拨弄琴弦,粗苯的仿学着温室殿中的昌邑民乐。田延年带他们去听过一次,想让他们仿学后给大将军演奏。可是匠人们却学的不伦不类,让人听来好像是群牛乱叫。

    大将军霍光倒是并不恼怒,他斜靠在卧榻之上,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一旁的小女儿霍成儿为他轻轻剥开葡萄的果皮,将晶莹的果肉送到老父亲口中,这时一个乐师无意间弹错了一个音,难听一如驴叫。

    霍成儿咯咯一笑:“父亲,这天子以前在昌邑,就是爱听这驴叫声啊?”

    “哎,不许无礼。”老父亲佯作嗔怒,轻轻点了女儿脑门一下,解释道:“这些长安乐师被宫中的条条框框束缚的紧了,已经不知道何为音韵之美了。老夫可是听说,凡是听过那昌邑民乐的公卿,无不随之起舞,喻之为仙乐啊。”

    霍成儿知道父亲不会真的恼她,她是父亲和母亲显夫人最宠爱的幺女,历来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当年先帝在世时,她还曾经抢过先帝案上的贡桔。放眼长安,可以说她比公主活得更像是公主。

    霍成儿接着道:“这么好听嘛?那我下次进宫去看婷儿的时候可要仔细听听。对了父亲,你已经好久没有让我进宫去看望婷儿了。先帝驾崩,她这会最需要人陪。”

    霍成儿说的,便是已经贵为太后的上官氏。她们一个是霍光的女儿,一个是霍光的外孙女,年龄相仿,自幼往来也不顾辈分之差,形同闺中密友。

    后来上官桀失势,上官婷儿虽保住皇后之位,宫中内侍却都说她必定受到牵连,连先帝刘弗陵也一度不敢去椒房宫。唯独这霍成儿,日日去看望惶恐中的“侄女”闺蜜,直到上官氏坐稳后位,连天子也恢复了恩宠。

    只不过,自打去年以来,霍成儿就没再进入过椒房宫与闺蜜作伴。先是上官婷儿身体不适,让女医开了许多滋补的药方。后来就是先帝驾崩,整个宫中乱做一团,霍光又和新天子又先后遇刺,就更是不许爱女入宫。

    眼下,霍成儿又提出入宫,老父亲摇头道:“婷儿现在是太后了,陪她的人多得是。再加上宫中现在乱的紧,你不要再去添乱。”

    霍成儿不依不饶:“这怎么叫添乱嘛!婷儿身边的人,不过是黄门太监,奴婢宫女,要不然就是些卑躬屈膝的小人,哪里抵得上自家人的照顾嘛!你不让我去,我就去找母亲。反正母亲近来总说,新天子尚未立后,年龄又与我相仿,过两日就送我入宫当皇后去。到那个时候,我当了皇后,和太后天天见面,你想管也管不着!”

    “你母亲说要让你作皇后?”霍光闻言,脸色一沉:“胡闹!这简直是胡闹!”

    霍成儿怒着嘴道:“怎么,父亲觉得女儿给外孙女当儿媳不成体统?哼!我就不要这体统!”

    “成儿,婚姻大事,不是你拿来赌气的。如今朝局复杂,你不懂,但是休要再提什么当皇后的话。”

    这是霍光面对爱女少有的严肃。

    霍成儿从没被父母拒绝过,此刻骄横劲头上来,也是越说越急:“婷儿当得皇后,我就当不得?这天底下的姑娘都是抢破了头去当皇后,难道这天下还有比嫁给天子更好的婚事吗?”

    霍光叹了口气,大将军的威严终究输给了老父亲的柔软。“你是霍家的女儿,已经是富贵之极,难道还需要戴皇后的凤冠吗?就连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都知道,愚者贪名,智者务实。你的婚配,父亲已经想好了。羽林卫中有一人,武艺高强,行事干练,功勋子弟身家清白,还与我霍家有故旧之交。将来为父为你招此人为婿,定是一等一的姻缘。”

    “不要!我就要最好的!什么羽林卫,不过是你身边的鹰犬!你不给我做主,我就去找母亲!”

    霍成儿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丢下父亲而去。留下霍光一个人在庭院中生闷气。

    管家冯子都近前劝道:“主人不必动怒,小姐不过是一时兴起,也许过几日见了主人说的才俊,心生欢喜,到时候主人真送她进宫还不要呢。”

    “哎……”霍光被冯子都几句话劝的眉头稍展,叹道:“当皇后,抢着去做寡妇吗?就好像老夫要害她似的。”

    此时,下人捧着一盘竹简上前。

    霍光靠回卧榻上,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翻阅。

    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汉武帝庭前听令的小侍中了,已经年近古稀的大将军如今不必日日上朝,事必躬亲。

    他只需要坐在卧榻上,其他的交给帝国自己动。

    每日,长史都会筛选出最为重要的奏章,放在精致的托盘中,像是一道道菜肴般端到他的面前。这些都是关乎天子和大政的要事。

    而放在最上面,自然是要事中的要事。

    霍光展卷细读,眉头渐渐紧锁。一旁小心侍奉的冯子都看出不妙,连忙叫乐师们停止了蹩脚的奏乐。

    “胡闹!”

    霍光盛怒之下,一脚将整个条案踢翻,那些记载军国大事的竹简散落一地。

    正在此时,田延年匆忙赶到。冯子都向他使了个不便的眼色,田延年会意点头,可还是硬着头皮上前。

    “见过大将军……”田延年还没开口说事,只见霍光将手中的竹简一把甩到他的面前,大声怒吼着:

    “这个蔡谊!想当丞相想疯了!竟敢对立太子的事说三道四!他有几个脑袋?!想学桑弘羊吗!”

    田延年捡起奏章一看,发现与自己要说的一模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将军如此动怒了,可是他即将说出的话,却将霍光的怒气再度拉升了一个八度。

    “大将军,延年也是为此而来。刚刚得知,蔡谊昨夜联络了诸位公卿,说是得了大将军首肯,想要上表拥立广陵王世子为太子,以弥合宗室嫌隙。很多之前拥立广陵王入朝继位的人,这次看准了机会,也加入其中,阵势比拥立昌邑王更胜。才半日不到,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坊间了。”

    霍光攥紧了拳头:“得了老夫的首肯?是啊,他们觉得新天子无子,把这话说出来,老夫也没有反对之理?自作聪明!”

    田延年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他有种感觉,自先帝刘弗陵驾崩以来,朝政第一次有了快要超出大将军掌控的趋势。

    就他的了解来说,大将军的应对之策会很简单。

    杀。

    政治斗争不是打打杀杀,因为没有打,只有杀。

    杀一个不行就杀一族,杀一族不行就杀全族。

    霍光逼自己恢复了平静,眼神冷冷的望向田延年:“不能等了,夜长梦多,现在就随老夫进宫!”

    田延年领命,马上转身出去布置。疾走在大将军府的石径上时,他一直在思考困扰了他一上午的问题。

    蔡谊一个酒囊饭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当出头鸟。

    可是就有这么个人,竟然能驱使蔡谊逼得大将军要杀人。

    这个人看人准,下手稳,不仅能洞察人性,还能驱动人性。

    是刘贺?那个纨绔子弟看着不像啊。

    那还会是谁呢?

第169章 国之大事(上)

    咚咚咚!咚咚咚!

    温室殿宫门紧闭,空旷的大殿内被层层帷幕阻拦,形成一道阻绝光线的迷宫,却仍然不能阻拦阵阵鼓乐透过缝隙传遍未央宫的角落。

    少数几个昌邑乐师在门口使劲敲打着鼓槌,剩下的人被张安分成两波,一波在大殿中央秘密练习着保护刘贺的剑阵,另一波则跟着林默,将成捆的刀剑从整只整只的猪样躯体内取出,用沾了清水的麻布擦拭掉上面残存的黏液。

    一切都进行的小心谨慎,连阳光透过窗格留下的影子都被林默考虑在内,装了帘幕遮盖,目的就是防止被外面的卫兵发现端倪。

    “林大人,这么偷偷摸摸下去要到什么时候?”

    王吉一边擦着刀剑,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滴。已经进入了七月,温室殿被捂得连点过堂风都没有,逼得人汗流浃背,喘不过气。

    “看吧。如果这次蔡谊的奏章得到了大将军的同意,那就说明我多心了。”

    他看了一眼龙椅上紧张关注着死士们操练的刘贺,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只要广陵王的儿子成了太子,不论霍光如何大权独揽,终究不过是走到暮年的权臣。那时候太子在外,有广陵国大军保护,就算天子安危出现了什么闪失,广陵王也会力保儿子继位。大将军即便有篡汉之心,也是徒劳无功。”

    这话从林默口中说出,可在他自己看来,却更像是一场祷告。

    霍光的最终目标,只是保住权力那么简单?那他为什么如此急迫的令刘贺承担起淫乱的恶名?就算是为废黜刘贺寻找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这么做得成本也太高了。

    站在已知历史的角度看,从拥立刘贺到废黜刘贺,霍光本人并没有获得更多的利益。无论谁坐上帝位,他一直是大汉帝国的实际掌控者。

    即便是为了保住权力,这么做也太不划算了。

    林默想不出答案,但他知道,眼下自己既然选择了站在刘贺一边,首先就是帮他坐稳帝位。

    宫门外,听着舞乐的卫兵们一脸稀松。紧张感已经被优美的旋律所软化,他们很多人已经悄悄跟着旋律吹起了口哨。

    直到看到大将军气势汹汹的出现在眼前,这些卫兵才浑身一抖,重新立正如松柏。

    田延年率先上前,大喝着问道:“殿中有何异常?!”

    “无……”

    那最近的侍卫也是懈怠惯了,每日迎送公卿,没想到今日田延年突然一声喝问,紧张的手中长戟无意脱落。

    铛啷啷!铁戟落地的清脆声响传进殿内,林默大手一挥,张安等人连忙停在当场。就连敲鼓掩饰的乐师,也霎时僵住。

    王吉大步迈到窗边,轻轻将木窗抬起一个小缝,转身道:“是大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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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外,随着铁戟落地,霍光也注意到温室殿鼓乐之声戛然而止。

    大将军不动声色,腿上却突然加速,不等卫兵回话,快步冲上了台阶。

    “开门。”

    霍光停在宫门前,对着紧闭的宫门喝道。

    里面没人应答,只是片刻后,又响起了阵阵琴曲。

    霍光轻轻哼了一声,命令手下直接撞门。田延年快步上前,低声道:“大将军,陛下如今已经成为天子,还是大将军亲自拥立的天子……”

    “可老夫还是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

    霍光的咆哮震颤着田延年的心脏,他连忙退后。

    宫门只被撞了一下,便被昌邑乐师们从内部打开。霍光麾下卫兵一把将开门二人按倒,以剑抵住其心口。

    霍光不等通报,大步闯进了温室殿。他停在层层帷幕之前,愤怒的大喊道:“是谁把温室殿弄成这幅样子的?!都给老夫砍了!”

    拔剑之声如阵阵鹰唳,响彻深宫。帷幕被一块块砍成碎片,天子刘贺淡定的脸孔出现在霍光的视线彼端。

    上一次二人四目相对,刘贺跪地哭嚎,霍光俯身施恩;

    今天,二人再次四目相对,霍光是仰望帝位的臣子,刘贺则是安坐龙椅的天子。

    二人之间,张安背对着霍光,坐地抚琴,安之若素。

    霍光说了声“退下”,张安的琴声仍不停歇,且曲调愈发高昂,隐隐然浮现万马奔腾之声。

    霍光大怒,夺过卫兵手中之剑,一剑掇落在琴弦之上。

    剑锋从张安粗糙的指缝间穿过,将将贴着那多年习武留下的厚茧,没有留下一丝血滴。

    就这样,张安依旧一手不停抚琴,似乎在推着无形大浪行至高潮,另一手慢慢挪到琴身之下。

    那里,藏着一把软剑。

    “张师傅,停了吧。”

    刘贺发话,张安在高潮处斩断琴声,抱琴起身,向天子行礼退下。

    霍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安的背影,喉头轻咽,待其退出五步之外,才重新将手中剑交给手下,对刘贺草草行礼。

    刘贺连忙起身,扶住比自己大大了几十岁的权臣:“大将军何必多礼!这未央宫中断然没有大将军行礼的规矩!来人,传朕旨意,以后大将军进宫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田延年脸色铁青,身后承诏的小吏正要出去传旨,被他一阵轻咳止住。

    大将军指挥不动天子的乐师,天子同样驱使不了大将军任命的朝臣。

    看似一边倒的局势,刘贺还是显露出了锋芒。

    “陛下宽慰老臣了。老臣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这君臣礼数不可荒废。世人皆知萧何是高祖股肱,如今高祖不在,谁人能如萧何故事?”

    刘贺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他知道霍光这不是在自谦,而是在直白的告诉他,你刘贺远不如刘氏祖宗!

    少年天子索性转移话题:“刚才大将军问这宫中帷幔,实不相瞒,乃是朕仿照昌邑王宫所建。大殿太过空旷,这民乐奏响,四声回荡,不好。加了这帷幕,音韵柔美更胜以往!”

    霍光眼睛扫过四周的钟鼓,不屑道:“陛下钟情鼓乐,有尧舜之风,老臣自当欣慰。只是陛下终究是天子,要多花心思在朝政之上。沉迷此道,只怕被群臣说是玩物丧志。陛下新立,当有所自警。”

    “这……”刘贺听到朝政两个字,一声苦笑差点笑出了声。“这朝政嘛,自有大将军替朕把持……啊,执掌,对,执掌。朕才疏学浅,就不必插手了。”

    “陛下此言差矣!老臣虽服侍三代三朝,可毕竟是外臣。国之大事,还要天子做主。”

    “喔!”刘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竭力控制住自己,道:“这天下国事,还有需要朕做主的?”

    林默站在角落里遥望着二人,皱起了眉头。

    张安的出现让刘贺增添了自信,可是这份自信有些过了头。在老虎的面前,即便是披上狼皮的羊,也必须保持恭顺。

    霍光正色道:“国之大事在嗣与戎。延续皇家血脉,就是最大的国政。”

    皇家血脉……刘贺和林默不约而同面色一紧。

    “今日,御史大夫蔡谊上奏,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蔡谊上奏了?这么快?!”刘贺几乎是脱口而出。

    霍光眉毛一挑:“陛下早知此事?”

    “不是,朕是说,这立太子的奏章上的很快。对,立太子的奏章。”刘贺解释着,佯作不知情的样子。

    “朕尚未立后,也无有子嗣……可是这蔡卿说的也有道理,之前朕和大将军都被人行刺,就是这天下人心不稳。早立太子,让世人看到汉室国祚绵长,嗯,也是老城谋国之虑。对了,不知大将军觉得如何?”

    霍光对刘贺的自说自话毫不理会,只是冷冷道:“谁说陛下没有子嗣?”

    “啊,就是,谁说朕没有子……”

    刘贺猛然一愣,望着霍光问道:“大将军你此话何意?朕什么时候有了子嗣?”

    林默闻言,也是手心一紧。霍光的话像是一道巨大的乌云,将整个温室殿的空气重重压低。

    “延年,请陈夫人过来吧。”

    “陈夫人?!这宫中哪里有的陈夫人?!”(夫人,汉代宫嫔等级之一)

    田延年没有答话,转身从宫外搀着一个女人进入温室殿。

    “春雪?!”刘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春雪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你……何时……”

    春雪向刘贺微微行礼,面若冰霜。田延年在旁道:“回禀陛下,春雪本家姓陈,今早太后已经下了旨意,因她侍寝怀上龙种有功,册封为夫人了。”

    “你说春雪她肚子里,有朕的种?!!”

    刘贺指着春雪,像是举着一把剑。

第170章 国之大事(下)

    林默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他确认,春雪侍寝的每个晚上,都是他亲手将掺了迷药的酒递到春雪手中,然后看着她一饮而尽,倒在卧榻之上如死去一般。翌日清晨,刘贺再将春雪轻轻唤醒。整个过程,没有人再进入过春雪的房间。

    不,根本就不用怀疑,刘贺是六月登基,现在才七月,就算首夜春雪便怀上了龙种,短短不到一月,怎么可能小腹微隆?!

    这是个局,毫无疑问是个局!

    “陛下怎会如此问?”霍光问道。“这宫嫔每日侍寝,都有内侍记录。妃嫔几日承恩,几时进宫,几时离宫,宫中都有底档。”

    “不不,大将军也许是记错了。此人是先帝宫嫔,我怎么可能让她侍寝?!我继位这些天,哪里有宫人侍寝?!”

    刘贺太过惊慌,以至于连“朕”的自称都忘了。但是更失策的一点,是他竟然首先想到了抵赖这个最最不明智的方式来面对霍光。

    果然,田延年自信答道:“陛下不必担心。陛下召见陈夫人每日侍寝时,途经宫中甬道都有赴宴公卿见证。现在坊间都传,陛下……淫乱。”

    可恶。林默攥紧了拳头。他突然明白霍光偏要鼓励刘贺淫乱的原因了。霍光就是要满朝公卿都知道,刘贺在这后宫中广布雨露。

    一切为的就是今天,堂而皇之凭空变出一个皇子。

    “不不!”刘贺慌张已经有些气喘,他大喊道:“不!不是朕淫乱!是田延年硬要送她入宫侍寝的!”

    “这么说,陛下是承认陈夫人侍寝了。”

    霍光这一句话如利剑一般直插刘贺的咽喉,逼得他哑口无言。

    “不!不可能!朕是……”刘贺气急败坏,那个藏了多年的秘密就在口边呼之欲出。

    “陛下!”林默挺身而出,一把按住刘贺肩膀。

    “臣林默,恭喜陛下喜得贵子!”

    他的声音高亢,击得大殿上的钟罄都发生回响。

    “林兄,你!”

    刘贺还要发作,却感觉肩头林默的手指如五根铁钉扣进筋肉,眉宇间一阵闪过一丝痛楚。

    角落里暗自守护的张安见状,以为林默要伤害刘贺,作势要上前,霍光的手下已经闻声而动。

    大殿之上一片剑拔弩张。

    “张师傅勿动!”

    痛苦终究让刘贺恢复了理智。林默的眼睛不停的狂眨,这是一种信号。

    眼下除了张安,昌邑的卫士们都散落在殿内角落,而刘贺又恰好被霍光的手下包围。一旦动手,刘贺讨不到半点便宜。

    霍光此时还不知道林默的决意。在他心中,羽林卫林默还是那个曾经舍生忘死救下自己一命的英勇青年,是自己安插在刘贺身边的一根钉子。

    大将军对林默点头道:“林默,说得好,你一路护送陛下入宫,深得陛下信任,凡事当多劝陛下冷静。”

    却不料,林默转头问向霍光:“大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陈夫人眼下孕期不足月余,就算有怀,可是胎儿尚未成型,又如何分辨男女?如果诞下公主,难道要立女太子么?”

    “林默,你……”田延年听出林默意欲拆台,大声呵斥着他。

    霍光拦住,脸上满是失望的灰白颜色:“宫中女医淳于衍,能断胎儿男女。”

    林默明白了。多说无益,今天霍光是带着甲士和刀剑上殿的,做了完全准备。他是来通知刘贺有一个孩子,不是来确认的。

    “朕懂了。”

    刘贺突然被抽去了浑身力气,疲惫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要立陈夫人所生的皇子为嗣。”

    “延年,听到了吗?”

    霍光没有答话,而是转而问田延年。

    机灵的大司农高声答道:“臣听的清清楚楚。陛下降旨,待陈夫人诞下子嗣后,立为太子!”

    “好,好,你们都是大汉柱石,朕能有卿等辅佐,真是祖宗保佑……”刘贺颓废的闭上了眼睛,转身走向帝位。

    霍光闭目微微点头,对刘贺的表现整体上表示满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陈夫人至太后宫中安胎,待皇子降生……”

    霍光话没说完,却见刘贺突然一个转身,俯身窜过霍光和田延年身侧,探手伸向春雪的腹部!

    “陛下!”田延年几乎是扑到了刘贺身上。一边的张安闻声而动,一脚踢在田延年腰眼。卫兵们又一起上阵,横戟对准张安。

    画面定格在刘贺的指间触碰到春月腰间的一刻。谁也没料到,最后拉住皇帝的,是堂堂大将军霍光。

    老人的手劲完全不像是快七十的样子,又或者说,这一拉,用尽了霍光浑身劲力。

    “陛下,陈夫人已怀龙种,不便再服侍陛下了。”大将军眼神冰冷,语气不容置疑。

    刘贺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多谢大将军费心了。张师傅是朕幼年便中意的乐师,还请放了他吧。”

    霍光点头,卫兵们收了兵器。田延年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上去向张安泄愤,连忙去掌控春雪。

    “陛下放心,夫人和皇子在太后宫中抚养,定会身体康健,早日与陛下见面。”

    霍光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去。田延年紧跟其后,护着已经成为夫人的春雪踏出宫门。临走前,他下意识瞥了眼宫殿角落里的放置于地的编钟。

    两方人渐行渐远,直到霍光的阴影拉长,填满了整个大殿。

    出了温室殿的霍光轻轻舒了一口气,转头问田延年道:“刚刚天子身边的乐师,可曾见过?”

    田延年答道:“未曾见过。大将军觉得此人有异?”

    霍光边走过台阶,边道:“哼,此人面对老夫,琴声不乱,指法淡定,特别是手上的老茧,乃是多年练剑所留。那人不是乐师,而是一名武夫。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此人刚刚差点要了老夫的命。”

    田延年闻言大惊,连忙道:“如此,延年也发现了异常。大将军可曾注意,我等入殿前,殿中是鼓乐声,可是临开殿门前,又换作丝竹弦乐。”

    霍光听着点头:“还有吗?”

    “还有,就是殿中的编钟,全都扣立于地。那编钟就是闲置时,也应悬挂于木梁之上,如此放置,钟形弯曲,音色失准……”

    “你的意思是?”

    “延年以为,那编钟之内,也许藏了不得为外人见的物件,比如……兵甲刀剑。”

    霍光停住了脚步,狼顾回头,凝视着台阶上的温室殿大门。

    “你说兵甲?”

    大将军沉思片刻道:“事情一步步来。今日先将陈夫人册封,其他的事情,待太子诞下后,再作定夺。”

    说着,他的视线扫过刚刚见到疏于职守的卫兵,淡淡说了声:“这些人不可靠。送去诏狱以儆效尤。”

    一声“送去诏狱”,等于宣告了众人的死刑。

    阳光下,温室殿前哀嚎四起。

    殿内,刘贺失魂落魄的坐在丹陛之上,口中默默念着“夫人……孩子……”。

    林默和王吉等人将扣在地上的钟罄一一搬起,重新把藏在其中的刀剑藏于稳妥处。

    王吉道:“林大人,要不是你灵机一动,想出用钟罄扣住兵甲的主意,恐怕这会大殿内就血流成河了。”

    林默摇了摇头,相比于霍光今天展现的,他这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聪明。

    大殿内,只有他和刘贺知道,那所谓夫人和皇子,与刘贺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甚至是对刘贺的一种侮辱。

    什么迷药,终究是自作聪明。大将军根本不在乎刘贺是否真的宠幸了前朝宫妃。只要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温室殿的一刻,霍光的计策就已经成了。

    只不过这个计策的深意,林默觉得还要挖掘。

    “林兄……如今为之奈何?”刘贺无助的望向林默。

    林默思考着,无奈答道:“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大将军不是说了,春雪侍寝在宫中留有底档可查。不如就去将底档调来,一卷一卷看了,万一有机会呢?”

    “万一有机会……”刘贺失魂落魄道。“他不会给我们留机会的。他是霍光,他不会给任何人留机会!”

第171章 查调底档(上)

    “骗子,都是骗子……”

    刘贺崩溃的坐到龙位之上,喃喃如行尸走肉。

    “什么只侍寝过一次,那个贱妇,从一开始就在骗朕!”

    林默耳边充斥着刘贺的骂声,可他的心里,无数个问题仿佛滚水表面的气泡一一爆裂开来。

    春雪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是先帝,还是另外什么人的?

    再有,就是霍光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刘贺之于霍光本就是傀儡,霍光何必要再立一个孩子?难道是对刘贺的表现不满意?那他直接废掉刘贺便好,甚至杀掉都并非不可能,为何要大费周章重新扶持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呢?

    “林兄!你倒是说句话啊!”已经崩溃的刘贺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这是动摇大汉国本的事!你不能放任不管啊!”

    “我怎么管?那孩子又不是我的!”

    林默回怼了刘贺一句,待对方安静下来,才说道:“还好,刚刚你最后表现的还算恭顺,大将军应当不会起疑。”

    刘贺不解:“不会起疑?!他大摇大摆的闯进朕的寝宫,强行塞给朕一个太子!这还不是起疑?”

    “可他毕竟没有立刻废了你。”

    林默至今不愿在刘贺面前提到这个“废”字,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面对这可能发生的结果。

    也许茫茫之中天命自有定数,刘贺想逃,也逃不掉。

    “先别慌。刚刚不是说了,宫中有底档记录宫嫔侍寝,也许查一查,能够发现一些端倪。”林默分析道。

    “还查什么?”刘贺垂头丧气问着。

    “自然是查谁给你带了绿帽子!”林默叹了口气。

    林默的话没有错,尽管大将军对刘贺的信任已经大打折扣,但是终归没有否定刘贺这个天子。林默假托是天子想要查看先君册立太子的礼数,便带着张安的弟子,调出了宫中的底档。

    宫中的底档被抬进了刘贺寝室,很多甚至放不进去,还要留在门口。

    面对如山的竹简,刘贺面露难色:“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啊!王吉,去让张师傅带着弟子们来,一人百卷去查……”

    “不可。”林默夺过刘贺手中的竹简,按在手中。“这些是宫中秘闻,即便是陛下的亲信,也不能随便与闻。这是为大汉好,也是为陛下好,更是为这些忠心耿耿的勇士们好。”

    刘贺点头,再次用更加尊崇的眼光审视起眼前的竹简山。他们要即将揭开的,不仅是春雪侍寝的事实,更会牵连出太多尘封起来的丑闻与秘密。越少人知情,对双方来说都算是一种保护。

    “那就王吉留下吧,林兄?”

    林默点头,提着宫灯翻开了第一卷底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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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汉的宫廷档案制度还不完备,处于草创阶段。

    后人常说用来记载皇帝生活的起居注,据说最早就是起源自汉武帝时的《禁中起居注》。后来到了汉明帝时,也有《明帝起居注》,但这些起居注多为宫廷内部自行编撰,一般负责起草的都是日常陪伴皇帝左右的郎官、常侍,甚至是识字读书的宦官。

    这些负责整理宫内文库档案的人,整体上被称为“中书”,其主官称中书令。史书记载,司马迁中年以后,因学识过人,故以太史公的身份担任中书令,是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中书令。

    后来直到晋朝时,开始设立起居令、起居郎、起居舍人等官员来编写起居注,其后一直到清朝,各朝代都曾有起居注的撰写。但是,由于动乱等原因,这本身未成为一个持续性的制度,在清朝以前的起居注,大部份均已不存。

    此刻,林默手捧着的宫中底档,恰恰就是追溯至武帝年间,可以被称为历史上第一份正式的宫廷档案,是货真价实“内部资料”。

    不过在这些浩如烟海的文字中找到有意义的内容,也不易于海底捞针。自先帝刘弗陵登基以来,霍光和上官桀争权,导致这些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工作处于无人领导的状态。

    负责记录内档的朝臣今天是霍光的旧部,明天是上官桀的学生,后天又换成了桑弘羊提拔的计吏。总之就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抢着记录己方的成绩,没有人去真正秉承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做好内档的管理工作。

    库房里的竹简要么就是年份错放,相邻的两分甚至隔了十年以上,读起来颇不连贯;要么就是内容上彼此冲突,五月份说年初大旱,到了年底,又说年初发过洪灾。更有甚者,一些竹简的绑线都被老鼠嗑断,简片散落,不知情者根本无法拼凑复原。

    对此,林默除了塌下心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读,去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嚯!原来当年赵婕妤进宫时,手中真的有玉钩啊!”

    “哎,林大人,原来当年淮阴侯是被萧丞相骗进未央宫的啊!”

    “喔,你看这个,大将军原来生有隐疾,本被世宗所嫌,后来竟然被冠军侯治好了才能侍奉御前。这冠军侯还会治病啊……”

    一开始,王吉还为随手翻到的宫中秘闻兴奋不已,可是后面越来越多的文字在他眼中愈发拥挤不堪时,他也终于明白了这件工作的枯燥。

    夜色沉静,温室殿的鼓乐声早已停息,只有角落里计时的滴漏嘀嗒嘀嗒,应和着君臣三人疲惫的哈欠,还有一声声失望的叹息。

    整整三天,君臣三人就这么坐在竹简包围从中,将一座书山一卷又一卷的搬空,再在旁边立起一座座新的书山。

    第四天,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宫窗时,已经眼圈深黑的王吉打出了此生最长的一个哈欠,他疲惫的合上了手中最后一卷竹简,放到了身边最近的书山顶上,发出了大功告成的叹息。

    “王吉,去找后厨要一瓣臭蒜吧,好遮一遮你的口气。”

    刘贺也是一脸疲惫加上一脸油腻,打着哈欠将手中的竹简放到一边。他从小到大也没读过这么多书。

    林默也看完了手中的档案,揉着僵硬的脖颈。

    “陛下不必取笑王中尉,此刻我们君臣三人都是疲惫至极,也是肮脏至极。先从王中尉开始吧,有没有什么发现?”

    王吉揉了揉眼睛,尽力让自己打起精神,转身将一摞被挑选过的竹简推到二人面前。

    “这件,上面说内侍韩嫣曾为世宗侍寝,翌日世宗榻上有血迹……陛下,林大人,你们说大将军会不会年轻时也是以此道上位?”

    林默和刘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个口说无凭,啊,谣言,谣言……”王吉尴尬换了一个,低沉道:

    “这个呢?大将军之子霍禹,曾于长安街头纵车疾行,后与人相撞,马车上发现两名赤身裸体的女人!后羽林军至,此事不了了之。你们说,大将军会不会为了掩盖这件事……”

    林默和刘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哦,这长安日日都有权贵之子横行无度,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林默道:“王中尉,我们要找的是后宫的部分,你说的这些,作用不大。”

    王吉尴尬道:“那这一摞就都没什么用。后面这几卷,是说先帝曾和方士学房中之术的,也没提到宫嫔。”

    “哎,王吉,朕当年没让你当文官,真是有识人之明啊。”刘贺说着,将自己发现的竹简推到前面。

    “什么也逃不过朕的慧眼,好好看看吧。”

    林默一听,刘贺这是发现线索了,连忙打开最上面的竹简。

    密密麻麻的篆字倒映在他眼眸中,那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内容。

第172章 查调底档(下)

    “陛下,你发现的这个是……”

    林默皱着眉头,对眼前的内容难以言喻。一边的王吉凑了过来,仔细的读了又读,同样一头雾水。

    他们能认出竹简上的每个字,可是连在一起,却根本读不通。

    “这是何物?天书吗?”林默问道。

    刘贺自信一笑:“虽不中,亦不愿远矣。这不是天书,乃是方士写的经书。”

    “经书?”林默又仔细看了看,果然隐约看出了些从修仙小说中看到过的用词。

    刘贺解释:“父王曾经炼丹多年,朕也曾涉猎此道。”

    “陛下的意思,是说大将军做这一切,是照这经书上说的?”王吉问道。

    林默问:“经书上说了什么?”

    “这上面说,要想长生不老,要以婴儿之血为药引。这婴儿愈是尊贵,那长生之药就愈发灵效。试问天下谁的血能比皇子的血更加尊贵?霍光逼朕册封春雪之子为太子,定是要……哎哎!林兄你别扔啊!”

    没等刘贺说完,林默已经将经书丢到了一边。

    “无稽之谈!浪费时间。”

    林默一脸怒意。“那霍光如果真的为了修仙,难道会冒认皇子吗?这么明目张胆欺骗上仙,不怕天打雷劈啊!不要想什么鬼神,就想实际的!”

    刘贺被林默说的哑口无言,有些沮丧的拿出后面的竹简。

    “这有一卷,说是当年冠军侯死前,曾入宫赴宴。可是霍光曾在给先帝的上书中,称其兄长是病死。一个病死的人,总不可能在死前还能入宫赴宴吧?”

    林默听到霍去病的名字,眉毛一挑。他接过竹简,发现是先帝刘弗陵和霍光一次君臣奏对的记录,谈的主要内容,就是缅怀冠军侯霍去病。

    探寻霍去病的死因是他此行穿越的目标。但是眼下,林默顾不上在这件事情上分神。霍光捏造皇子,总不可能是又看了什么经书,以此来复活兄长的。

    “还有么?”

    刘贺摇了摇头,他这边都是关于炼丹修仙的,与后宫之事并无干系。

    “那就是我这些了。”

    林默将自己发现的竹简推到其他两人面前,道:“这些,是先帝宠幸宫嫔的记录,先后由身边的中黄门记载。”

    刘贺和王吉一听“宠幸”二字,来了精神。

    长长的竹书在三人面前铺展开来,林默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道:“宫嫔陈氏,奉旨承恩,子时入温室殿,初刻离宫……先帝的宫嫔中,只有这一个陈氏承恩的记录,应当就是春雪。”

    王吉盯着这行小字,不住点头,低声道:“承恩就用了一刻,先帝略有些体弱肾虚……”

    刘贺重重咳了一声,王吉连忙闭上了臭嘴。

    “不过这承恩的时间……”刘贺一眼发现了问题。“春雪侍寝是在三年前,她腹中胎儿绝不可能是先帝的遗腹子!”

    林默点头:“这是关键一点。春雪久居深宫,能让她怀孕的男人只能是天子,除非是有人与她偷情。”

    “你是说,春雪怀了别人的孩子?难道是霍光?!”刘贺顺着林默的思路想下去,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可是林默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

    王吉在旁道:“哎,林大人有所不知,这男人只要是养生得当,七十多岁也能诞下子嗣的。我们村子里就总有叔伯比侄子小两旬的事情。”

    “不不,我不是怀疑大将军的身体。我说的是,机会不对。”林默望向刘贺道:“陛下还记得,当时是怎么选中春雪侍寝的吗?”

    刘贺搔了搔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当时朕不愿伤害那些仍是处子之身的宫嫔,便从田延年送来服侍过先帝的宫嫔中选了春雪。当时想着,她终归经验不足,发现不了……哦,你是说朕可能不会选她!”

    林默点头:“正是。今日春雪能成为陈夫人,全仰仗陛下当日那一句话。试问霍光若是与那春雪有染,想要让自己的种冠上刘氏子孙之姓,这么做岂不是太冒险?如果陛下选了其他张王李赵各位宫嫔,唯独没有选春雪,岂不是一场徒劳?”

    刘贺一听霍光是无辜的,当下心中不爽,反驳道:“可若是大将军与宫中所有妃嫔皆有染,无论朕怎么选都会选中呢?又或者不管朕选了谁,他都再奸淫之,那又怎么解释?!”

    林默听出来刘贺语气中的不满,但是他是个尊重真相的人,不会为了迎合刘贺而曲改事实。

    “陛下,请冷静想一想。大将军就算是龙马精神,可他不是种马。后宫像春雪这样的宫嫔何其之多,大将军一个个布施雨露,凭他年近古稀的身子,早就成肉干了!再者说,陛下难道忘了,此事蹊跷的地方,不就是春雪孕期之短吗?霍光若是新近奸淫春雪,那春雪又怎会如此显怀?”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王吉又看了看竹简上的记载,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春雪的怀孕,是一个意外?大将军也不无从预知?他就是不愿让广陵王世子作太子?”

    林默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这样看,春雪孩子的父亲就很重要。如果真的是她与无关之人苟且所怀,大将军此举,说到底不过是与广陵王为敌。他心中对于陛下,可能还是认可的。如果,我是说如果,陛下日后诞下子嗣,他也有可能支持改立太子。”

    王吉道:“那不就简单了,陛下先答应下来,过几年生个亲生的太子看看不就得了!”

    林默和刘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王吉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

    “你说的,朕不信。”

    思虑后,刘贺坚持己见。“你看看这宫嫔承恩的记载,仔细看,难道没发现异样?”

    林默闻言又看了看,问道:“天子雨露均沾,陛下不必非要将这些与霍光相勾连……”

    刘贺有些急躁,喊道:

    “自上官桀死后,天子宠幸的宫嫔,可有一人能再得恩宠?!不是春雪只有侍寝一次,是几乎这后宫中的女人,侍寝的机会都没有超过一次!皇后独宠后宫,这样你还能说霍光的手没有伸到后宫?!”

    被这么一说,林默果然也觉得不对。这历朝历代,皇帝就是再荒淫无道,后宫总还是有些妃子能够获得宠幸,屡获恩宠。又或者皇帝真的与皇后情深义重,独宠一人,那也不会再去宠幸如此多的嫔妃

    宠幸嫔妃的次数,不仅仅关乎皇帝个人的喜好,还牵扯到皇室血脉的延续,不是个小事,更不仅仅是私事。

    而刘弗陵的宠幸记录似乎表明,有人在安排他去挨个宠幸宫嫔,又或者是,有人在阻止他宠幸除了皇后意外的其他妃嫔。

    前者不合逻辑,只可能是后者。

    霍光作为皇后的外祖父,在天子的私生活方面施加了影响,阻止天子和春雪这样的妃嫔接触。

    “这样看,霍光在后宫耳目众多。而春雪若是与人偷情,必要有频繁的接触。朕身为天子,想要躲过他大将军的耳目都如此艰难,更何况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宫嫔?!你说她偷情怀孕霍光不知?骗鬼吗!”

    林默不得不承认,这次他被刘贺问倒了。

    “陛下的问题,臣回答不了。但是臣想,有一个人一定能回答。”

    林默起身仰天长舒了一口气。

    “你觉得此人会跟你说实话吗?”刘贺脸色铁青,丝毫没有对获得答案的信心。

    林默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也许吧。这长安城中,秘密能令人飞黄腾达,也会令卷入其中的人万劫不复。我想此人一定懂得其中的道理。告诉我们答案,对于此人,实际上是一种解脱。”

    王吉还是一脸懵:“谁啊,陛下,林大人,你们要去问谁啊?”

    “当然是春雪。”林默答道。“只有母亲才能确定,谁是孩子的父亲。”

第173章 夜探后宫(上)

    深夜,温室殿的瓦顶,仿佛被植物根茎顶开的地表土层,拱起了一个缺口。

    一片刻着【长生未央】的瓦片被“破土而出”的手指轻轻挑起,摘了下去。

    接着,一片又一片的瓦片被取下,月色透过空洞射进了大殿中。

    “林大人,慢着点。”

    王吉托着林默,让后者踩着自己的肩膀翻上房梁,再撑着鳞次栉比的瓦片攀上了房顶。

    林默不敢使出全力,生怕自己用力过猛,将瓦片掀落于地,惊起守卫。

    “王吉,这片瓦帮我收好,将来我要埋起来。”林默嘱咐着王吉,心想这片瓦如果被后世的自己挖出,该是多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片破瓦,林大人……哎!”

    王吉一个不稳,差点让瓦片摔落于地,多亏他眼疾手快,将瓦片踢到了软垫上,才没有发出足以招引来卫兵的异响。

    “小心着点!”刘贺在旁心头一紧。

    林默也不由得虚惊一场。自从霍光走后,他明显的感觉到守卫们变得机警多了。不光是人员的变化,通过窗格,他能明显感觉到,那些守卫再也不敢沉溺于温室殿的琴曲声中。

    鸟笼扎的越紧,鸟儿就越向往自有。

    林默轻轻踏过屋脊,轻盈灵敏像是只猫。脚步踏过瓦片,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踩过初冬的冰湖,踏印处,衍生裂纹。

    电视剧里飞檐走壁的去去就来的桥段都是骗人的。林默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他控制着自己的重心,生怕脚一滑,就是一出信仰之跃。

    此时此刻,他要感谢一个人。

    萧何。

    史书记载,高祖七年,丞相萧何主持在秦章台旧宫的原址上修建未央宫,历时两年得以建成。内设宣室、麒麟、金华、承明、武台、钩弋殿等宫殿,另外还有寿成、万岁、广明、椒房、清凉、永延、玉堂、寿安、平就、宣德、东明、岁羽、凤凰、通光、曲台、白虎、漪兰、无缘等殿阁。

    据说高祖刘邦第一次见到未央宫时,甚至对如此奢华的宫殿表现出不满,责问萧何“治宫室过度也”。而萧何则回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望着这层峦般的屋脊,林默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壮丽以重威。即便夏夜闷热,这些冷冰冰的高山,让他感觉到了一股权力的寒意。

    林默就这样沿着交错的屋檐向春雪所在的太后寝宫椒房宫走去。

    其实按照汉制,椒房宫是皇后寝宫,而长乐宫是太后寝宫。已经成为太后的上官氏,这会应当将椒房宫的位置让出来,搬到长乐宫去居住。

    可是太后却一直没有迁居,表面上的说法是先帝驾崩,上官氏哀伤过度,无法迁居。但林默觉得真正的原因,应当是这个天下间辈分最高的少女,还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了人生的豆蔻年华。等待她的,将是幽居深宫行尸走肉般的百年孤独。

    不过正好,椒房宫毗邻温室殿,林默在跨过一条窄窄的廊桥后便能抵达宫殿的瓦顶,不必跨过千山万水前往陌生的长乐宫冒险。

    相比于温室殿的喧闹,椒房宫要安静得多。为数不多的宫女和内侍们白天有各自的活计,需要他们在宫殿的各个角落间奔走忙碌。

    太后上官婷儿仍保持着当皇后时的习惯,与一个沉默的老宫女为伴,幽居深宫。林默想,也许怀了身孕的春雪,能为这个冷宫一样的地方带来些许生机。

    椒房宫的屋顶和温室殿的形制差不多,上面除了刻着各种“未央”“长乐”“寿昌”等吉祥话,看不出丝毫区别。

    林默望着脚底黑漆漆的瓦片,暗叫了一声“坏事”。

    他想的简单,以为从温室殿翻瓦顶前往椒房宫,可以避开守卫们的耳目,却忘了自己除了上次陪刘贺进过一次椒房宫的正殿,根本不清楚宫中的形制。太后总不可能让坏了龙种的春雪睡在大殿中吧?可这些错落有致的宫殿中,到底哪个才会是春雪的寝居所在呢?

    赌着来吧,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黑布方巾,将自己的下半张脸裹住,然后他低下了头,仔细分析起宫殿的高度。

    建筑的高低往往代表权力的高地,比如说皇帝的大殿一般都需要有一段长长的台阶,这点对于皇后的寝宫亦然。林默找到建筑群中的最高点,直接排除。

    “不过春雪是刚刚册封的夫人,又怀有龙种,这样的身份莫说在椒房宫,就是在整个未央宫中也是举足轻重。未来如果她的孩子成了太子,那她就是皇后,眼下即便暂居椒房宫,也应该距离太后不远。”

    林默认定心中的分析,瞅准了太后寝殿隔壁一处华贵非凡的宫殿。

    他蹑手蹑脚的潜了过去,先在宫殿一角掀起一片瓦,俯身趴了下去。

    这是防止殿中有人。一般屋顶是视线的死角,即便殿内有人,也不易发现。

    瓦片下漆黑一片,林默猜错了,这里无人居住。

    林默叹了口气要合上瓦片,心下又一想:这是太后寝宫旁边最豪华的宫殿,如果春雪不在里面,那有是做什么用的呢?

    带着好奇心,他轻轻揭开足够腰身穿过的瓦片,顺着墙根小心降到房梁上,再顺着梁柱慢慢落地。

    借着月色,他仔细辨认着殿内的景致。宫殿里没有人居住的气息,空旷的地面上是一张用上好羊皮拼接成的地毯,放到后世,足足有几十平米大。

    他踩在羊皮地毯上,小心摸索着,脚下突然发出“蹦蹦”一阵声响。

    他连忙扑倒,将发声的物件死死按住。确认无人察觉后,他才看清,自己刚刚踩到的,是一个精致的小拨浪鼓。

    林默疑心更重,接着再摸索,发现了角落里一张只有常人一般大小的小床。

    小床上铺着柔软的丝绸,底部床架是圆弧状,可供人轻摇。

    明白了,这是一件婴儿房,很明显,是霍光为春雪的腹中胎儿准备的。

    “大将军准备的够早的。”

    他见房中没有线索,便爬上房梁,从那瓦顶处再次盘上房顶,准备今晚将椒房宫的瓦顶翻个遍。

    就像之前调查底档一样,很多事情没有窍门,人只能一件一件的去做,一步一步的去走,一个机会一个机会的去试。

    半个脑袋探出,林默的眼睛环视四周,他突然愣住了。

    一只锃明瓦亮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

    林默下意识的去摸腰间军剑,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那明亮的目光,来自一只猫。

    一只独眼黑猫。

第174章 夜探后宫(下)

    据说碰见黑猫是不祥之兆。但是林默心中,这可是大大的吉兆,甚至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他不用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去试错了。

    “嘘——”

    林默和独眼黑猫对视着,轻轻合上了瓦片,然后伸出右手,谨慎的探向猫头顶的软毛。

    独眼猫弓着背,低声咆哮,显然林默是那个侵犯了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猫兄,对不住了。”

    林默扯下衣服的一角布料,将两手缠住当做手套,然后抢在黑猫出爪前的一刻,一把将它抓住。

    “!!!!!嗷嗷!!!!!!”

    屋顶上,咆哮声响天震地。

    一个黑影从高空落下。

    宫墙间,拄着铁戟打盹的卫兵们一个猛子惊醒,茫然的去辨认凄厉吼声的来源。

    林默紧紧趴在瓦片上,俯视着下方惊醒的卫兵们。果然不出他所料,黑猫下落后,有一部分卫兵循着声响四处探查,而有大约二十多名卫兵,则是慌张的向同一个方向跑去。

    那里不是太后的寝殿。可是这些卫兵既然对此地如此牵挂,林默有理由相信,这里就是霍光安置春雪的地方。

    出乎他意料,那座宫殿并不算华丽,只是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小阁楼。

    “猫兄,得空来找我,温室殿有的是肉。”他暗自说着,待卫兵们从那漱清阁中放心的出来后,他再悄悄潜行而去。

    漱清阁的瓦片很薄,林默还是先从角落开始。

    身下漆黑一片,显然春雪并没有被猫叫声惊醒。

    林默悄悄潜入屋中,果然,在绕过一座屏风后,他看到了床榻上熟睡的女人。

    林默攥紧了拳头,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女人啊,从你的嘴里,会告诉我怎样的秘密呢?

    他一个健步上前,猛然按住了春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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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惊醒,眼睛猛然瞪大。

    “嘘!我不想杀人。”

    他故意低沉着嗓音,尽管这未必能掩盖他的身份,但是最不济也能显示出一种凶狠。

    春雪惊恐的看着他,没有出声。

    “很好。知道怕便好。”林默轻轻拔出了腰间佩剑。

    他不愿以用剑去威胁一个女人,但是情势逼着他做不得君子。

    他故意用剑刃慢慢划过剑鞘,发出重重的摩擦声,像是在摩擦着春雪脆弱的心脏。

    “我只要一个答案。这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春雪猛然摇头。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敢叫,或者骗我,我会……”林默的剑尖指向春雪的腹部。“让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一起接受惩罚。”

    春雪的头摇晃的更加猛烈。

    “不愿意说?你就那么忠诚?”

    林默瞪着她。说老实话,如果春雪打死不说,他是绝不可能伤害女人的。

    春雪似乎慢慢恢复了冷静,眼泪从女人的眼角流出,她的手指轻轻指了指林默的手背,又指向外面的望向,摇了摇手指。

    林默问:“你是说,你不会叫人?愿意开口?”

    春雪点头。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自己好好珍惜。”

    林默手肘虚抬,漏出能让女人说话的缝隙。

    却不料春雪竟突然对着他的虎口长大了嘴巴。

    林默没想到她竟然要去咬自己,慌忙抽手,抬剑指向女人腹部。

    “你!……春雪?!你怎么……”

    愤怒瞬间转换为惊诧,因为林默看清了春雪长大的嘴巴里,只剩半截的舌头像蠕虫一样奋力挣扎着。

    而林默剑尖抵住的女人腹部,平整空荡,与之前春雪在温室殿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怔在原地,一时不知是应该先问女人的孩子,还是那被人剪去的舌头。

    “为什么?是谁对你做了这些?是太后,还是霍光?”

    林默不忍直视春雪的惨状。

    女人没法回答,只能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你会写字吗?”林默起身去找笔墨,可是这狭窄的阁楼里,哪里有文房用具?

    不,这里别说没有笔墨,除了床褥,什么都没有。

    “霍光怕你自杀?”林默问道。“那日他们带你去温室殿时,你没有说过一个字。那时你就已经……”

    女人哭泣着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根本没有孩子?”

    林默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肩膀。“回答我,你到底有没有怀过孩子?”

    女人摇头,摇的撕心裂肺,摇的肝肠寸断。

    正在此时,宫门外传来一声大叫。

    “好啊,又是这只死黑猫!上次大将军要剥它的皮被它跑掉了,这次我非要抓了它剁成肉泥!”

    “嗷!!!喵!!!”

    外面传来野猫和卫兵们的打斗声。听声音,野猫似乎还没落下风。转身一个健步跳回房顶,几下窜出,眨眼功夫跑到了漱清阁的屋顶上。

    “哈!!!!”

    野猫冲黑暗里的林默怒吼了一声,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威武,然后四爪一蹬,消失在长夜尽头。

    而它临走时这一蹬,最终将一片瓦,顺着林默揭开的瓦洞,掉进了漱清阁的地板上。

    “可恶,又让它跑了。”

    卫兵愤恨的叫嚷着,目送着黑猫逃出生天。可是他看着看着,眉头突然皱起。

    “不对,你们刚才看见了吗,那畜生把一片瓦踢进了淑清阁。那瓦顶有洞!!!淑清阁有刺客!!!”

    众卫兵连忙围拢过去。

    瓦片落地,碎成一地残渣。林默也听到了卫兵们涌入的脚步。

    他必须离开,不然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些重甲卫兵的包围中安然逃脱。

    可是他还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霍光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问题一出口,林默就懊悔不已。凭春雪现在这幅样子,就是知道真相,又该如何告诉他呢。

    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林默甚至听见了那些甲士摩肩擦踵发出的清脆响声。

    什么也来不及问了,林默必须得走。

    “春雪,抱歉刚才差点伤了你。不过你记住,只要刘贺还在帝位上,你就是安全的。”

    和被剪去舌头的人谈什么安全?林默来不及懊悔自己语失,一个翻身爬上房梁,临走时,他心怀愧疚的看了眼仍在哭泣的春雪。

    “对不起……你是无辜的。”

    他回头,一个健步跳出了漱清阁的屋顶。这次他顾不上脚下阵阵脆响,发了疯似的奔向温室殿的方向。

    也许是他心中还想着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林默逃出椒房宫时,身后隐隐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第175章 霍氏阴谋

    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拖延他的脚步。

    林默为了甩开追兵,在未央宫的房顶上兜兜转转,一连绕了三四个弯才敢回到温室殿。

    刘贺屏退众人,问起林默昨夜的发现。

    林默沉了口气,低声道:“春雪,没有怀孕。”

    “没有身孕?”

    刘贺大惊:“不可能,没有身孕,霍光如何逼朕立太子?是不是那春雪为了荣华富贵,谎称得了龙种?”

    “不会的。”林默叹息着摇头。“霍光割去了她的舌头。如果霍光不知情,他断然不敢伤害未来的大汉皇后。”

    刘贺口中不停念着“为何”,不停的来回踱步。

    二人四周弥漫着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

    林默也不禁在想,霍光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大将军命田延年每日送宫嫔入温室殿,春雪便是其中之一……

    然后,刘贺根本没有宠幸过春雪,可是春雪却被说成怀了龙种……

    最后,春雪被剪去舌头,这明显是不想让她吐露真相,却又不得不留着她这个母亲……

    “所以,这都是为了孩子。”

    林默怔怔说道。

    “孩子?朕早就不是孩子了!”刘贺慌乱的说道。

    林默渐渐捋顺了思路:“不是你,是春雪的孩子,又或者说,是大将军想让春雪生下的那个孩子。”

    刘贺急道:“林兄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的孩子?”

    “是谁的孩子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个孩子……”

    林默话没说完,只听王吉急匆匆的跑来。

    “陛下,龚令君求见!”

    刘贺转头怒吼道:“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朕现在没有功夫见他!”

    “可是龚令君说,这次陛下再不召见,他就一头撞死在石阶上!”

    “这个龚遂!自从痊愈了以后,就时常上奏进谏,说朕不该这样,不该那样!难道这一切是真想怎样就能怎样吗!朕几次不见他,就是不想让他卷进这是是非非。如今他想撞死,就让他死!”

    刘贺嘴上骂着,可是终究放心不下,转身前往正殿。

    林默跟着前去,可是心中仍在盘算着这一切脉络。

    “陛下!……”

    郎中令龚遂见到刘贺,一脸怒气,毫无臣子的谦卑状。

    林默看去,龚遂像是比之前老了十岁。

    刘贺也是一脸不耐烦:“龚卿,自从入朝,朕想让你好好休息,可是你几次三番上表,想要见朕,到底有何见教?”

    龚遂振袖道:“陛下自从继位以来,日益骄溢,日日与昌邑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施行有悖于祖制。宫中更是传出流言,说陛下与前朝宫嫔行淫乱之事,诞怀子嗣。陛下如今年号未定,就如此狂悖,行桀纣之举,岂不是取祸之道!”

    刘贺忍着心中的不安和怒气,想要将眼前这个旧臣赶快打发走:“龚卿,你大病初愈,很多事不清楚,朕也无法向你解释……”

    龚遂道:“陛下不必解释。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也。陛下如果知道何为正道,自可行而改之。天地神明,人间百姓,要先观其行,再听其言!”

    “什么观其言听其行?!朕是大汉的天子,谁敢在朕的面前听其言观其行?”

    “大将军就敢!天下臣民皆敢!陛下难道没想过,大将军能立陛下,同样也能废了陛下?百姓揭竿而起,我大汉就要步前秦的后尘!”

    “废了朕?!世宗血脉除了朕还有谁能做天子?!难道要还立广陵王吗?!”

    “大将军可以不立世宗后代!”龚遂怒喝道。“刘姓宗亲遍布九州,皆是高祖血脉,谁人不可更替陛下为帝?陛下身难道忘了常山王的例子了吗?”

    常山王刘义,曾被临朝称制的吕后拥立为帝,史称后少帝。后随诸吕之乱平息被废,汉文帝在群臣要求下,处死了这个曾经的天子。

    龚遂用后少帝的例子比喻刘贺,引得后者极为不快。

    刘贺本就被春雪的事情搅的心烦意乱,此刻被龚遂一通臭骂,血气上涌,不由得回怼道:“朕要是步了常山王的后尘,难道龚卿能独善其身吗!!”

    “纣王在,则比干死。陛下甘当桀纣,臣如何不敢当比干!”

    刘贺还想解释,可是龚遂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又连着说了好一段孔孟之道、桀纣之乱,才告退出宫。

    “这个龚遂!朕念在他为人正直,又为朕身负重伤,想让他在长安好好休息,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可他呢?!非但不领情,还硬着头皮往这血雨腥风里面闯!林兄,有机会你要替朕去劝劝龚令君……哎林兄?”

    林默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龚遂远去的背影,一言不发,仿佛元神出窍了一般。刘贺喊了他好久,才回答道:

    “更替为帝……少帝……”林默轻声念叨着。“陛下,我想我知道春雪的孩子在哪了。”

    “你不是说没有孩子吗?怎么又有孩子了?”刘贺急切的问道。

    林默没有急着回答,他先是让张安的手下赶快弹奏起来,昨夜椒房宫进了刺客,卫兵们抓不到人,定要在这深宫中搜捕。如果温室殿这会有任何反常举动,必会招致猜忌。

    鼓乐声起,林默拉着刘贺回到寝室。

    林默开口便问:“陛下,可曾听过前少帝的故事?”

    刘贺有些茫然。“前少帝?你说的是刚刚龚卿所说的常山王即位前,被吕后鸩杀的少帝?”

    林默点头。他们提到的少帝,便是西汉历史上的第三位皇帝,在龚遂所提到的常山王之前,史称前少帝。

    汉惠帝朝,皇太后吕雉教汉惠帝皇后张嫣假装有身孕,取惠帝与宫人之子,谎称是张嫣所生,并鸩杀其生母,而后立为太子。后惠帝驾崩。吕后立太子为皇帝,因为皇帝年幼,由吕后临朝称制。

    之后,前少帝得知真相,扬言长大之后要复仇。吕后将之废黜并暗中杀害。

    刘贺焦急的追问:“林兄,扯远了,这与少帝有何关系?!你快说,那个孩子到底有还是没有?!”

    “有。”林默坚定的点头。“不过孩子不在春雪的腹中。”

    “什么意思!”刘贺惊得浑身汗毛竖起。

    林默道:“刚刚龚令君的话提醒了我。春雪的孩子,就像是曾经的少帝,只不过,霍光的套路比吕后的要更加复杂,我们从头说。首先,田延年往陛下的寝宫中进献宫嫔,还在酒水里添加春药,陛下以为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朕宠幸宫嫔啊。”

    “对!霍光和田延年的目的,就是让你与某一个宫嫔交合。只有如此,宫嫔怀上龙种才显得顺理成章。”

    “是……”刘贺点头。

    林默道:“那春药不过是激起你的兽欲,令你自己也对那宫嫔怀上龙种深信不疑,这是最完美的计划。只不过,霍光的计划,遇到了两个意外。”

    “你的意思,一个是蔡谊的上奏,一个是……朕?”

    林默道:“对,按照计划,十月怀胎,皇子降生,霍光再昭告天下。可是蔡谊的上奏,逼得大将军不得不加快计划,甚至很不合理的提前宣告那是个男婴,以堵塞广陵王之子成为太子之路。同时,就是陛下不曾与宫嫔交合,所以霍光这个骗局,从一开始就被陛下发现。”

    “田延年进贡宫嫔,一开始就是阴谋。”刘贺听到这,心跳狂乱不止。

    “对,从一开始,大将军的提前动手,逼着春雪假冒怀孕,又要割去她的舌头防止泄密,这一切种种都在昭示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要宫嫔怀孕。无论是春雪,还是夏雪、秋雪、冬雪,谁来侍寝都一样,他们只需要一个名义,那就是那个孩子,是陛下和宫嫔所生之子的名义。”

    林默攥紧了拳头道:“他们一定有一个婴儿在手,一个已经降生男婴。”

    刘贺已经有些颤抖:“你说,那是大将军的……”

    “孙子,甚至是儿子。”

    林默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话,可是分析到这,他无论多么不愿意面对,也必须承认。

    “椒房宫中有个偏殿,存放着哺育婴儿所用的器具。应当是大将军为了那孩子将来名正言顺入宫所用。”

    林默叹了口气道:“不出一年,等春雪的孕期一到,大将军便会将那个留着霍家血脉的婴儿捧到世人的面前,宣告他是纯正的皇族子孙。反正襁褓中的婴儿都是在他霍光的怀中,谁也不敢近前分辨,更不会怀疑那一岁的差别。”

    “那朕……到那时……”

    “那时候,陛下和春雪就和前少帝的生母一样,是死是活,已然无所谓了。如果大将军开恩,可以留你们到孩子长大些。如果他不高兴,或者说,大将军自忖时日无多,为了掩埋真相,很可能先杀了你们,以绝后顾之忧。”

    林默扶住了快要瘫软的刘贺,道:“霍氏篡汉,未必需要流血,其实一个孩子,便足够了。”

    刘贺整个人颤抖着,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良久,他才缓缓说道:

    “原来这才是大将军立朕的原因。没有王妃,没有子嗣,朕是他最好的工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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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书名《千机变:穿越诸天扭转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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