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烈焰
饭桶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小澜没有追问，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
疼痛让时间变得漫长，小澜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一动不动地守在铁门边。
窸窸窣窣……
门外响起了细碎的摩擦声，饭桶在靠近。
“你……你真的能……”
“我能，”小澜无比笃定地说道，“我保证，只要你帮我，我就让你长生。”
这句话从自己的嘴巴中冒出来，但小澜感觉说话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来自体内的某个声音。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饭桶的音量更低了。
“我没有，”小澜说道，“求你了，再相信我最后一次。”
饭桶再次陷入了犹豫的沉默。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饭桶说道，“我要是放你出去，会被村里人发现的。”
“我不要你放我出去，”小澜赶紧说道，“饭桶，我只要你帮我取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放在你家屋顶上的宅仙。”
“宅仙？”饭桶有些诧异，“你要我家的宅仙做什么？”
小澜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不想再撒谎了，但真相又过于复杂。
见小澜不再说话，饭桶放弃了上一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就只要我家的宅仙？”
“对，”小澜连忙说道，“只要那个，帮我把它拿来好吗？我保证……”
“你真的能让我长生？”
“我保证。”
口头协议签订完毕，事不宜迟，饭桶很快跑开了，小澜听着那道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但紧跟着，又一串脚步声散碎地靠近。
不只有一个人。
小澜离开冰凉的铁门，小心翼翼地缩进了炉子深处。
只有脚步声在逼近。
那群人沉默不语，安静地停在了大祭坛四周。
小澜的身体颤抖起来。
啪啦……啪啦……
什么东西被丢在了大祭坛旁边，此起彼伏的声音包围着小澜，小澜不安地朝四周看去，仿佛猜到了她即将要面对的事。
脚步声离开了，依然没有说话声。
漫长的时间……
刷啦——
轻轻的摩擦声，轻轻的坠落声。
哗啦！——
火！
赤红的火光在铁门外出现，强烈的烟气瞬间涌了进来，小澜痛苦地蜷缩在大祭坛的角落里，拼命地咳嗽。
他们要熏死自己。
“不……”
浓烟逐渐占领了大祭坛内的空间，朝着烟囱顶端的出口涌去，小澜挣扎着挪回到门边，竭尽全力地呼吸着哪怕一丝一缕空气。
完了，都完了。
难道火莲就是这么死的吗？
难道……先知也经历过这种事吗？
截至如今，火莲的人生结束了，她之所以让自己体验这段经历，又是为了什么呢？
小澜半死不活地倚在滚烫的炉壁上思考这些问题，感受着氧气一点点从自己体内流淌出去。
万一自己是真的死了呢？
她忽然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可能性。
自救……
小澜的胳膊弹动了两下，很快就累得停了下来。
算了，自己啥都干不了。
小澜想到了炪庭，想到了甩着招魂幡出外勤的曲连凡，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的天神。
我天，我怎么开始想这个了？不许想这种不吉利的事！
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我就要回到现实世界，说不定道长他们已经把问题解决了，然后我要下山，好好吃一顿……
不知道炪庭那帮人有没有调查十日宴的事？
怎么又开始想地府的事了？不许想！
小澜表面平静，内心挣扎，在身体内外的夹击下，一阵幻听般的声音远远飘进了她的耳朵。
“你来这儿干嘛？！”一个女人的尖叫，“赶紧回家！……你手里拿的什么？！”
女人的声音愈发尖利刺耳，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小澜忽好忽坏的听觉器官。
那声音似乎近了一些。
“你站住！……”又近了一些，“饭桶！你给我站住！……”
饭桶？
小澜病中垂死惊坐起……没起来，她象征性地睁开了酸苦流泪的眼睛，小拇指尖抽动了一下。
饭桶来了，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啊！”门外传来饭桶的怒号，“妈你放开我！……”
“你个兔崽子你要干嘛？！你拿这个干嘛？！赶快给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你们不许过来！”饭桶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愤怒疯狂，“你们要是再过来，我就把它扔了！我就把它烧了！……”
“你个小兔崽子……”
“别过来！——”
饭桶的最后一声尖叫把小澜都惊得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无数声尖叫纷杂交响，但饭桶的叫声是里面最可怖的主旋律，是濒临死亡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
门外的火焰跳动起来，小澜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只能听到尖叫声，忽然间，一个柔软的声音在喧闹声中浮现了出来。
这声音本该被噪音掩盖的，小澜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细细的动静。
摩擦、攀爬。
逐渐靠近。
来到了门边，来到了自己身边。
小澜的眼皮下垂。
沙……沙……沙……
那东西，在铁门上抓挠着。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小澜体内升腾而出，小澜猛地打了个寒战，之后抬起颤抖的手臂，伸向那扇门。
拉开。
自己没有感受到丝毫阻力。
橘红的火光顿时笼罩上她的瞳孔。
小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火，到处都是火。
不只是大祭坛周围。
小澜站起身，弯下腰，踩着火焰，缓慢地走出大祭坛。
视野的尽头，全部都是火焰。
整个村子，都在熊熊烈火之中。
火焰延绵数里，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在小澜近前，有几个仍在火焰中挣扎翻滚的焦黑的人。
无数声尖叫从村子各处响起，整个火莲村犹如烈焰地狱。
耳边的一道尖叫忽然停下了。
小澜转过头。
饭桶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完好无缺地站在一片火焰之中，看向小澜的眼神像在看真正的鬼怪。
他手里还捧着那只木盒。
盒子空了。
小澜没有说话，只是麻木地越过那几具逐渐被焚烧干净的尸体，伸手，打开了祠堂后门。
第八十九章 大火灾
入眼，是更加明亮的火光。
不，不是火光。
小澜抬手遮住了眼睛，缓慢地通过指缝看向面前的一片澄明。
没有火。
都变了。
自己正站在一个布置温馨的客厅中间，黄木长桌和软座椅规整地摆放在靠窗的角落，自己前方是一张宽敞柔软的米黄色沙发，沙发靠背的上方，露出了一团黑色。
有人。
小澜迈开第一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疼痛居然消失了。
不光如此。
她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自己的身体。
回来了。
太感动了……
小澜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仔细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背，虽然自己的身体又矮又小，但再怎么说，还是自己好啊。
沙发上露出的那团黑色动了一下。
别高兴得太早了。
小澜收起脸上的笑，严肃地往前走去。
果然是一个人。
她的头颅，她的脸孔……
是火莲。
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之后，小澜的步伐迟疑了一下。
火莲正低着头，温柔而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黑色长发顺从地披散在她的肩膀上，火莲的身体规律地颤动着，似乎正拍打着怀中的东西。
见火莲没有看向自己，小澜咬着下唇，又往前走了几步，整幅画面终于完整地映入眼帘了。
一个通红的襁褓，就放在火莲的膝盖上方，火莲抬起手，一下下地拍打在那襁褓上。
但襁褓之中，并没有婴儿。
只有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从小澜所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骷髅的正脸，骷髅头上的两个黑色窟窿正对着小澜，简直像在观察她一样。
火莲拍打的动作稍停，她微笑着俯身，将耳朵靠向襁褓中的骷髅头。
半晌，她点了点头，之后抬起上半身，扭头，目光直投到了小澜身上。
“你来了。”她眯起眼睛，温柔地微笑。
小澜顿时觉得周身的疲惫和寒冷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和安心。
“你……”小澜开口道，“你是火莲。”
火莲敛眉，在骷髅头上抚摸了一下，之后抬眼，点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
好奇妙的感觉。
她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确实，她们已经很熟悉了。
小澜咽下一口唾沫，问道，“我刚刚……看到了你的经历，这是你安排的吧？”
“对啊，”火莲抬起胳膊邀请小澜坐到沙发上，“我猜，你对我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但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小澜接着火莲的话说道。
火莲又笑了笑，“所以，让我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述给你听，好吗？”
小澜皱起眉头，“为什么是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听完故事，我再告诉你，”火莲举起茶几上的茶杯，轻抿一口，“之后的事，由你自己做决定。”
***
罗九天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其实他们应该都称不上是“人”了，但出于尊重，罗九天还是暂且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
女人紧盯着床上平躺着的二人，默默流泪。
罗九天不知自己该不该做出些反应，要去安慰她吗？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啊？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死人都有些什么规矩，头疼啊。
还好女人率先有了动作，她转过身看向罗九天，一双眼睛已经红肿了。
罗九天眨眨眼睛，“呃……呃……”
“这是我爹娘，”女人的肩膀还有些颤抖，“这里是我家。”
“哦哦，”罗九天寻思了一会儿，“那个……叔叔阿姨……”
女人眼中的哀怨似乎淡了一些，她出神地盯着虚空，半晌，两肩一垂，“算了，还是告诉你吧。”
罗九天没有说话，而是真诚地等待着。
女人细细地叹了一口气，瞳孔重新聚焦，淡淡地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我已经死了。”
“嗯。”
看着女人的模样，罗九天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冷淡，于是重新反应了一句，“哦？”
但女人压根就没搭理他，“我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那时候，我爸妈还没有这么老……”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女人脸上挂着惨淡笑意，绝望地看向罗九天。
“怎么死的？”
“我被活埋了，”女人含着泪光，指向床上的父母，“被他们，亲手活埋了。”
亲耳听到这句话的感觉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罗九天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竖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罗九天等待着，但女人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就这样？”
“就这样。”
“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罗九天说道，“这没道理。”
“我喜欢上了他，想和他在一起，但他们不许，”女人幽幽地在房间里漫步着，“于是我想，要是我有了孩子，或许他们就会答应吧……”
罗九天看到了结局。
“后来，我真的有了孩子，”女人停在了房间的东南角，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腹部，“他们却把我推进了祠堂的井里，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我活埋了……活埋我的时候，他就躲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一声也不吭……”
“他没有救你？”罗九天也跟着愤怒起来了。
女人摇了摇头，“他哭了，然后跑了。”
罗九天愤愤地骂了一句，“他才应该死。”
“我根本不在意他，至少在井下等待了这么多年之后，我已经不在意他了，现在想想，他似乎原本就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女人说道，“当时，我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反抗吧，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我明白。”
想要反抗父母嘛，自己时常有这贼心，但没敢付诸过行动。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他们居然真的会这么对我，”女人的眼泪又涌上了眼眶，“我以为，我不会像其他的女人一样，被施以这种刑罚，我以为他们是爱我的……”
其他女人？
罗九天见缝插针地问道，“其他女人是怎么回事？”
“在莲水村，很多怀了孩子的女人想要反抗，就会有这种下场，”女人说道，“这是自从大火灾之后，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第九十章 食子
“大火灾？”罗九天运转中的脑筋卡住了，“什么大火灾？是……两年前的大火灾？”
女人看着罗九天，愣了一会儿，“当然不是，是很多年前的那场大火灾。”
道长没跟我说过这里不止发生过一次火灾啊。
“你是外人，或许不知道吧，”女人说道，“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只知道那场火烧死了很多村里的女人，至于火灾的起因，大人们基本上都闭口不谈，所以我也不了解。”
“为什么火灾之后村里就有了这种规矩？”
“我不知道……”女人摇了摇头，“可能是为了村子的名誉吧。”
啥名誉啊，你们这地方，方圆十里以内都没有其他聚落了，要名誉给谁看啊。
“对了，”罗九天问道，“你知不知道长生先知？”
出乎他意料的是，女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长生先知？那是谁？”
“你不知道先知吗？”
难道是因为死了太久了，记忆出错了？
女人缓缓摇头，“那是人吗？”
“那边那户，是你们村的村长吧？”罗九天抬手，遥遥指向远方的那栋宽敞砖房。
“对，那是他家……”女人有些诧异，“我活着的时候，村长是住在那里的，现在应该也是吧，毕竟村长的父亲就是上一任村长，他们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
“村长知道长生先知的事，”罗九天说道，“这是莲水村的一个秘密，对了，莲水村以前应该是叫做火莲村的，你……”
“这个我知道，”女人说道，“是在大火灾之后改的名字，因为村长说，村名带火不吉利，于是改成了水，说是能克制一下火脉。”
克制了个寂寞。
“真奇怪，你怎么会不知道先知的事呢……”罗九天自言自语着，而后看向女人，“现在那些书还在村长家里呢，要不你跟我过去看看，说不定看完就想起来了。”
“我现在没有心情。”女人对罗九天自顾自的态度有些不满。
“可是……”
女人重新低头看向了她的父母，罗九天见状闭上了嘴巴。
是在这儿等待女人心情好转，还是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可是，自己能碰到另一个愿意和自己说真话的村里人吗？毕竟现在血咒全部烧毁，村子里面，除了行尸走肉般的“活人”，就是对自己不怀好意的“死人”。
要不还是在这片战局上努力一下吧。
“我觉得……”罗九天走近了一些，“你爸妈应该也有他们的苦衷。”
女人坐在窗边的石椅上，怔怔地凝望着父母的脸庞，像是没听到罗九天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说自话一般道，“你说，为什么他们和我不一样呢？”
“这个……”罗九天见自己的发挥空间来了，赶紧激动地凑了过去，“父母嘛，总有他们的立场，虽说把你……再怎么说也不对……”
“我没说那个，”女人站起身来，仔细地观察起了父母的身体，“你看，他们也死了。”
道长和自己倒是讨论过这个问题，确实，这些人目前正处在一种非常古怪的状态下，在生与死之间，近似灵汐，但又没有灵汐。
“他们死了？”罗九天明知故问道。
“死了，”女人伸手抚上母亲的面孔，“唉，我还以为他们活着呢，原来……但他们为什么和我不一样？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你……”罗九天委婉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吗？”女人指着自己，“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一直困住我的东西不见了，然后，我想要得到活人身上的灵，之后我就看到了你……”
“啊这里就不用细说了，之后呢？”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家，”女人忽然惆怅起来，“我想起了他们，还有我临死时候的恨，但是，现在……”
真正见到父母的时候，却奇妙地原谅了他们。
为人子女的可悲。
“我知道了，”罗九天说道，“因为你们的死法不一样。”
这当然是胡诌的。
“死法？你知道……”
“村长应该知道，”罗九天又把话题引了回来，“要不我们一起去村长家问问？”
“那好吧。”女人皱着眉头应允了。
罗九天转身出了卧室，女人低下头，深深地望着母亲的脸颊，这个生下自己又杀死自己的女人，这个无论如何也无法怨恨的女人。
算了，也许他们是真的无可奈何吧。
女人依依不舍地把手从母亲的脸孔上拿开，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母亲混浊的瞳孔，骤然瞪大。
罗九天站在门外，吃惊地看见一只手从床上飞快扬起，直抓向女人。
“啊！——”
女人短促而尖利地叫了一声，下一秒，那只手已扭住了她的脖颈，拉扯着她朝床上倒去。
与此同时，床上平躺着的二人直愣愣地坐起了身。
那只手，正来自女人的母亲。
女人被拉扯得直趔趄，歪歪地倒在了父母亲的腿上，两人看着自己的女儿，骤然张开嘴巴，俯身咬向女儿的脖颈。
“住口！”
一道金光从门口打来，击中了父亲的后背，男人被金光打得翻滚了起来，从床上跌了下去。
罗九天跑回了卧室，急匆匆看向女人和她的母亲。
然而。
哧——
他只听到了一道皮肤破裂的细微声响。
罗九天呆住了，预备好的招式都忘记了。
鲜血，在他眼前炸开。
“坚……坚磐雷！”
又一道金光射出，女人的母亲也飞了出去。
床上，只剩下了抽搐着的女人。
鲜血从她绽开的脖颈上汩汩冒出，她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到了最大，罗九天眼睁睁看着那双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消失了，伴随着最后一阵剧烈的颤抖，女人身体一软，这个不久之前才恢复了生命的女人，再次死去了。
鲜血顺着光秃秃的床沿滴落到地面上，罗九天的视线下移，看到了两个匍匐的身影。
女人的父母挤在床下，竞相舔舐着她的鲜血。
没等罗九天做出反应，二人猛地抬起了头，两双混沌的瞳孔狠利地锁在了他身上。
第九十一章 白脸女人
粘稠的血浆挂在二人的脸上，那两双眼睛，似乎都变成了阴暗的深红色。
罗九天缩回手，警惕地盯着二人，开始后退。
右脚距离门口还有半步远的时候，那男人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猛地扑了过来。
“坚磐雷！”
一记金光正中男人胸口，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右侧飞了过来，罗九天转身一挡，顿觉右臂上传来了猛烈的刺痛。
男人的妻子矫健落地，四肢伏低，一边舔着右手指甲上沾染的血液，一边贪婪地望着罗九天。
罗九天飞快地抬起右臂看了一眼，女人刚才的攻击在自己的大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殷红的鲜血正从伤口中溢出来。
品尝到了真正的活人血液之后，男人和女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殷切危险。
得先脱身。
“坚磐雷！”
这次的金光击打向二人身前的地面，卷起了厚厚一层尘土。
罗九天打完就跑，趁着灰尘飞扬的工夫，扭身跑出了卧室，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跑向了大门。
身后，两道脚步声极速靠近，罗九天连气都顾不上喘了，撞开大门冲进院子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过身，对着门框打出了一道坚磐雷。
这栋房子脆弱的门廊在这一击下轰然倒塌，将门内的二人压倒在了破砖碎瓦之下，罗九天没有松懈，离开院子之后，又在迷雾渐浓的大路上狂奔了一会儿，才喘着粗气，慢慢停下了脚步。
“我的妈呀……”
罗九天简单地给自己包扎了一下，抹着额头上的汗，东张西望地往前走去。
飘浮在半空中的雾比早些时候更大了，从罗九天的位置往两边看，只能分辨出两侧房屋的模糊轮廓。
他往后瞧了瞧，确认二人没有追过来，才略放下心。
结果，回过头来的时候，罗九天惊恐地发现，前方的浓雾中，竟浮现出了几个人影。
罗九天手忙脚乱地朝自己右侧跑去，还好，自己的右手边有一片无人关照的菜园子，如今蓬勃的蒿草已经长得半人高了，罗九天藏身于此，一个劲地祈祷那些“人”没有看到自己。
人影逐渐清晰。
似乎……有很多人。
的确。
很多个人的脚步声。
除此以外，似乎还有些奇怪的类似乐器的声响。
两个穿着黑色衣衫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地从罗九天面前走过，二人各自举着一个唢呐形状的东西，奇怪的乐声就来自这里。
但，这不是唢呐声。
没有那么响亮，这声音更加悠长更加低沉，听得罗九天后脖颈冰凉。
两人身后跟着两条长长的队伍，队伍中全部都是黑衣男人，男人们纷纷呆滞地望向前方。
他们手中也竖举着什么东西。
罗九天眯起眼睛看向那些东西。
那些棒状物体约一人高，上端尖尖的，还泛着寒光。
那是刀刃啊。
罗九天浑身一哆嗦，赶紧蹲得更低了。
这两行拿着刀的男人，是要去干嘛？
没过多久，答案就出现了。
罗九天正危机感十足地凝神思考的时候，雾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大家伙，那东西被四个黑衣男人扛在肩头，摇摇晃晃地从他面前经过。
是一个轿子！
我的天……
自己是穿越了吗？
就是在文京这样的古都，自己也没怎么见过轿子啊。
这轿子通体鲜红，在四周的黑衣男人中显得格格不入，造型简陋，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了的模样。
罗九天细看才发现，轿子正面的布帘居然是钉死的，一圈红色的钉子将布帘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不过他也不是很想看。
估计……不会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那轿子行至他面前时，右前方的抬轿人被一颗石子绊了一下，轿子猛地一歪，侧边的飘帘居然幽幽飞了起来。
不，不是飞了起来。
一只苍白的手将那飘帘猛地扬起，一张同样苍白的脸出现了，轿子里关着一个泪流满面的白脸女人，那女人冲着罗九天藏身的方向大声哭喊了起来。
“救我！救救我！……”
罗九天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被吓了一跳。
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吧？
被发现了？
她……她在喊救命诶。
我要……
守在轿子后侧的一个黑衣男人做出了反应，他一步跨到女人近前，举起手中的长刀，冲着女人的脸刺了过去。
“啊！——”
鲜血顿时在女人的脸上迸开，白脸女人瞬间变成了红脸女人。
女人叫喊着将飘帘扯了回去，男人见状，面无表情地退身回到了队伍的原位。
队列继续行进。
罗九天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两行人影逐渐消失在雾中。
过了足足五秒，他才重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天呐，吓麻了。
他朝队列消失的方向瞟了几眼。
那群人是干嘛的？
这村子的怪异已经超过了他的想像。
短时的惊惧平复了之后，巨大的好奇翻涌了出来。
咝——看刚才的阵势，那应该是件和村子有关的事。
是某种祭祀？刑罚？
罗九天抬起自己麻木的左脚甩了甩，一边瞅着前方的迷雾。
自己是不是得去看一下？
但是……总觉得像是在作死。
但自己上了这个火莲山，本来就够作死了吧？
既然已经选择了作死，那就贯彻到底吧。
罗九天鬼鬼祟祟地站起了身，循着那道奇怪的乐音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队列就重新出现了。
罗九天和队伍之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自己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这好像是去往祠堂的方向。
他们要把那女人送去祠堂吗？
不，不是。
罗九天远远看到了烟囱的轮廓，队列从祠堂前走过，绕开了，沿着那条土路接着往前走。
走啊走，走啊走。
终于，队列的速度变慢。
停下了。
罗九天躲到一棵柳树后，看了看四周。
居然有湖！
队列停在一片湖水前，柳树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堆木柴。
一个灰色的石头棺材，平躺在木柴边。
那石头棺材形似一片卷起的花瓣，盖子敞开，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第九十二章 你已被我们包围
红轿落地，轿前的两人将手中长刀一挥，唰地两声，轿帘应声破开，鲜血淋漓的女人瑟缩在角落里，摇着头，无声哭泣着。
右侧的男人探身进入轿子，再次出现时，女人瘦弱的两手已被他擎制在掌下。
“不要……”女人呜咽着叫道，“我没有……不要用我来代替她……求求你们了……”
女人被两个男人拖向了那口棺材，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很快就被关了进去。
七八个男人一起上前，举起那口棺材，将棺材摆放到木柴拱出的平台上。
“求求你们……”
“救救我……”
女人的哀嚎声万分凄厉，伴随着指甲在石板上划过的刺耳声响，一下下，像是抓挠在罗九天的心口处一样。
罗九天焦灼得直磨牙，他躲在树后，满头大汗地紧盯着这一幕。
要不要出手？
问题是，就算自己出手了，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在不能召唤出蟠龙池的情况下，自己要以一敌……这么多人，基本等于直接送死。
排头二人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放下“唢呐”，扭头朝着众人环视了一圈。
“为什么是我死？！……”棺材里的女人愤怒了起来，砰砰敲击起棺材内侧，“是鬼烧死了你们的老婆！你们没本事对付她！就来对付我！你们这群卑鄙懦弱恶心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九天见义勇为的冲动暂时被这喊声的内容打断了。
鬼烧死了这群男人的老婆？鬼是谁？
罗九天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话。
第一次大火灾烧死了很多女人……
对了，自己当时还好奇了一下，为什么她说火灾只烧死了女人。
罗九天陷入了沉思，那群男人却没有，他们丝毫没有理会女人的辱骂，众人围上前来，一起低头看向了棺材。
几秒钟后，轰地一声，不知是谁点燃了木柴，冲天火焰登时包裹住了中间的棺材，女人的尖叫响彻天地，罗九天差点站了起来。
额头的汗顺着下巴滴落，罗九天抱着树干的手都捏得发白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心里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滴答……
又一滴汗滑下了脸颊，罗九天抬手一抹，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自己现在只觉得浑身冰冷，已经不再出汗了。
滴答……
又是一滴。
罗九天凝视着不住滴落在他衣襟上的半透明液体，愣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抬头看去。
“嘶——哈——”
一个扭曲的人影，正蹲在他头顶浓密的枝丫中间，透过繁茂树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人面容狰狞，恶心的涎水不住地从他嘴角滑落，滴到自己身上。
罗九天猛地后退了一步。
那人见自己暴露了，索性四肢一蹬，仿若一只扑食的野兽，朝着罗九天扑过来。
“坚磐雷！”
金光将那人击打开，男人在半空中缓慢地旋转了半圈，噗地一声，刚好坠落在人群竖起的刀尖上，三四根血红的刀尖从他的身体里穿刺而过，罗九天顾不上观察之后的事了，扭身开始逃跑。
男人们表情严肃地望着这具尸体，鲜血顺着刀柄一点点流淌到他们手上，男人们的鼻子翕动了几下，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
他们看向了罗九天的背影。
罗九天一口气跑回到了村子正中央，都不见身后有人追来，他在躲藏和继续逃跑之间抉择了一下，咬咬牙，转换了方向，径直冲向了村子后方的祠堂。
撞撞运气吧，万一门能打开了呢？万一道长出来了呢？
村里的大雾更浓了，罗九天暗暗思忖着，要是自己还是打不开焚尸炉，就先往山上跑一跑吧，看看这大雾到底是不是莲水村区域特供的。
村子里一片死寂，罗九天放慢了呼吸，放慢了脚步，愈发谨慎地走在白茫茫的路上。
快要看到祠堂朱红色的残垣断壁了。
罗九天忽然有些犹豫。
他在原地站定，抚摸向自己胸口。
心跳得好快。
太快了，简直不正常。
这里，不行……
罗九天看着迷雾中微微浮现出的烟囱，摇摇头，转过身。
心跳忽地停滞住。
一排漆黑的人影，远远地站在雾中。
他们来了。
罗九天再次后退。
太多人了。
如果，只有自己……
身后也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罗九天猛地侧过身子，朝身后望去。
几个形态奇异的怪物，或蹲在祠堂门前，或蛰伏在草丛之间，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一副贪婪表情。
罗九天还看到了杀死女人的那对夫妻。
都来了。
他能听见他们舔舐牙齿的声音，他们吞咽的声音。
他们要吃掉自己。
如果只有自己……
罗九天抿紧双唇，右手搭到左臂的肘间。
如果只靠自己……
可能，没办法了。
***
“通了通了……”
“通了通了通了……”
“通了！”
所有人秒变复读机，聚在一起，进行最后的拆迁工作。
就连沈夫都挥动起他光秃秃的小胳膊，在骨山间挖掘了起来。
没过多久，骨山的一角坍塌了，众人汗流浃背地从这个狭小的洞口钻了过去，兴奋地拥抱起对方。
劳动最光荣啊。
“门！”问灵最先从喜悦中清醒过来，指着洞穴的深处喊道。
“对了，里面的门……”沈夫怼了怼傻子，“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的，好像是有一扇门，但我没看清，你们照一照。”
三束明度不同的光线同时刺破了洞穴深处的黑暗。
果不其然，一扇普普通通的棕色木门就伫立在那里，封住了前路。
“门！”问灵的声音更激动了。
“哦哦哦！”秦音恍然大悟，“问灵，这就是你一直在说的那扇门，是不是？你在上面就感觉到了的那扇门？”
“嗯嗯！”
终于找到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释然的眼神。
“那么……”宝木坚定地说道，“接下来，就是打开它了。”
众人点头。
“你们靠后，我来……”
“傻子你靠后，你可是重要输出……”
“……”
“嘘——你们听见了吗？”秦音和傻子争夺肉盾位置的时候，宝木忽然高声说道，“门里面，好像有声音。”
第九十三章 莲
空气突然安静了。
门内，确实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说话。”秦音伸长了脖子，说道。
众人点点头。
“里面有什么气味吗？”
宝木无奈摇头，“奇怪，闻不到。”
傻子把宝木往前扯了扯，“宝木过来仔细听听。”
宝木乖巧地俯身，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窸窸窣窣……
确实有声音。
宝木的眉头越皱越深，正当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宝木忽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像是不确定一般，宝木又屏住呼吸仔细探听了一阵子，终于抬起头，悄声说道，“我听见了小澜的声音。”
***
我叫莲。
我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长大，也就是现在的莲水村。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我的父亲把我托付给了隔壁的邻居，之后就下了山，据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所以，事实上，我是被邻居家的阿姨养大的孩子，但是在我七岁那一年，邻居家的阿姨在树林里出了事，她去林中砍柴的时候，跌下了一口枯井，被村民们找到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对了，那片树林……想必也有人给你介绍过了，就是现在的鬼林。
邻居家的一切平时全靠阿姨来操持，叔叔只知道喝酒和打人，还会对我做一些事，不只是我，还有他的亲生儿子，然儿，也就是我的丈夫，也就是后来的先知。
然儿比我年长两岁，在我全然不懂自己都遭受了些什么的时候，然儿已经开始明白了。
阿姨的尸体被找到的当天，在阿姨的灵堂前，叔叔用摔碎的酒瓶，命令我脱掉身上的衣服，进到棺材里，躺在阿姨的身边任他施暴，我很痛，却不敢反抗，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幕，在他耸动的肩膀上，我看到了然儿愤怒的眼睛，那是很可怕的眼神……可能你会觉得好笑吧，因为毕竟……已经有更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但是相信我，那个眼神，是真的把七岁的我吓坏了。
然儿的脸庞一闪而过，紧接着，叔叔怪里怪气地叫了一声，身子忽然变得非常重，说起来好笑，我当时只顾着把那具沉重的身体推开，甚至没有注意到叔叔的血和脑浆都溅到了我的脸上，就这样，我从棺材里面爬了出来，满脸血浆的我，和举着斧头的然儿呆呆地看着对方，然后，我们都笑了。
我们连夜把叔叔的尸体丢进了后院的井中，第二天，当着村民们的面，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让全村人都认为叔叔也和我的爸爸一样离开了村子，我和然儿成了孤儿，村民们很同情我们，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终于自由了。
那之后，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将我们收养了，开始的几天，我们生活得特别开心，那对夫妻都是好人，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事，我们就在他们家里平淡地长大，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从那时候起，然儿的身体就出现了变化。
然儿，能够通灵了。
我不知道通灵这个词是否严谨，因为然儿只是单纯地能够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闻到一些其他人闻不到的气味，并且，他还能对一些小事做出预测，对，就是所谓的先知，所以书中记载的然儿的天赋是生来便有的是不准确的，然儿的这种能力，是弑父之后才出现的。
发现然儿的这种能力的时候，村里人都十分惊喜，对于一个依靠耕种维持生计的村庄来说，一个能够预测潮汐的人，简直就像是上天的礼物。
然儿成了村子里的福星，我们住进那对夫妻家之后，那家的阿姨甚至还怀了孕，我们也很为她开心，但正因为这件事，从此，我的命运开始了转折。
白天，叔叔需要出门拾柴耕田，我和然儿在家里照顾阿姨，刚巧，那天，一个村民让然儿帮忙去寻找他家失踪的牛，我自己守在阿姨身边的时候，阿姨的肚子却开始痛了，她流了很多血，我很怕，但不懂，于是哭着跑到隔壁去求救，等我终于找到人回到家里的时候，血流了满地，阿姨死在了灶台旁边，尸体都凉了。
我很伤心，也很担心。
我一直在哭，但这次，村里人不再同情我了。
他们怀疑我是个不祥的孩子，他们认为，是我咒死了我的妈妈，还有两个阿姨。
巫女。
开始有人这么说。
村里的女人们很害怕，没有人敢接近我，她们甚至想要把我丢进山里，又是然儿保护了我，然儿对村里人说，我不是巫女，他可以担保，因为然儿，村里人暂时放过了我，但没有人再收养我们了，我们两人住回了然儿家原来的房子，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一直到我们长大，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我们逐渐长大，一点点，变成了大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我的模样……自然，又为我招来了一些非议。
当然，我是不在乎的，只要能和然儿在一起，其他的事情我都不在乎，但是，在我和然儿决定成亲的这件事上，村民们表示了反对。
他们的说法是，虽然我和然儿不是亲生兄妹，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和兄妹无二，如果成亲的话，也会违背纲常伦理，但我心里知道，第一点原因是，他们害怕带着诅咒的我会玷污然儿身上先知的力量，而第二个原因，是我的容貌，目前为止，我的“诅咒”只害死了女人，因此，对我怀有其他想法的男性自然也拒绝我和然儿在一起。
好在，然儿和我有同样的决心。
我们绝不会离开彼此。
于是，我们假装放弃了这个想法，继续平静地生活，但是，我怀孕了。
这之后，一切就发生了。
这应该也是你最好奇的一件事吧。
我们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木已成舟，那么，便可以不再隐瞒。
村民们却不那么想。
一直以来，崇敬、尊重然儿的村民们，像是完全变了。
他们准备献祭我们一家，乞求神明，为火莲村降下新的先知。
第九十四章 三天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我，别着急，我会一一解答的。
祠堂后面，是村中的大祭坛，素日里是村人求神祈雨的地方，村里人决议，将然儿关进大祭坛，活囚他三日三夜，若然儿能够活着出来，则说明然儿是真正的神降之身，若然儿死了，则是死不足惜的伪神。
与此同时，他们开始对付失去了庇佑的我，还有我的孩子。
他们将我丢进了鬼林中的枯井，任我自生自灭，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三天后，然儿居然从大祭坛中活着走了出来，他们遗憾地告诉然儿，说我在鬼林失踪了，然儿当然不信，他在鬼林里寻找了很久很久，终于，他找到了井下的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诞下了我们的孩子。
我只有五个月大的、刚成型的孩子。
我死去的孩子。
村子里的人假惺惺地为我的孩子举行了葬礼，对于一切事情，我闭口不谈，村中传言，说我因为受了刺激而罹患疯病，那片树林也正式变成了鬼林，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然儿，不要相信我的话，他们想多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希望沉默可以让他们放过我，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我和然儿就这样，对对方隐瞒着自己那三天的遭遇，然儿却开始变老了。
除了然儿自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然儿对于这种迅速的衰老显得十分坦然，我想，这肯定和大祭坛中发生的事情有关，我很想问他，又怕他会回问我坠井的事，我担心他会做出冲动的事，于是我只能强忍着，装作没有发现异常。
平静的日子总是有尽头的。
然儿一点点变老，一点点衰弱了下去，虽然被称作长生先知，但我明白，然儿只是被村民们赋予了特殊符号的普通人罢了。
在然儿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对村民们说了一件和那三天有关的事，只说了一件，那就是，他的血，可以镇魂。
他留给了我一瓶先知血，之后，就撒手人寰，溘然长逝。
我深知，一旦然儿离开我，这个村子就容不下我了，于是我用那瓶先知血，和村民们交换了将我们一家合葬的机会，我原本打算在安葬然儿的当晚自尽，便请求村民们帮忙将我们一家三口合葬，可是，安葬然儿的时候，我却发现，我的孩子，似乎并不在原本的墓坑里。
我没有做出惊恐的样子，事实上，我又一次用演技欺骗了他们。
没错，我的演技确实很好吧，你也一样。
守灵的晚上，对于村民们来说，也就是我这个“巫女”殉灵的晚上，所有人都生怕被我的不祥沾染一般，早早地熄灯休息了，我独自回到了墓地，挖出了然儿的棺材，孩子的小棺就在然儿旁边，我打开小棺，果然，里面是空的。
他们根本没有下葬我的孩子。
他们，夺走了我的孩子。
我将然儿的棺木拖出，那一晚，我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我拖着那口棺材，走进了鬼林，也许是命运使然，我发现了那栋此前从未发现过的小屋，它简直像是在等待我们一样，我抱着然儿的尸体，抱了好久好久，我就那么抱着他，看着黑夜变成了白昼，白昼又变成了黑夜，无数个白昼与黑夜，我不饥饿，不困顿，甚至不孤寂，直到一声轻轻的呼唤在我耳畔响起，我才突然醒悟。
妈妈。
有个声音这么叫着。
遥远的，飘渺的。
听到那个声音时，我才注意到身边的一切。
屋外的季节，已经变化了两遭。
我就这么不吃不喝地端坐着，守候着。
却还活着。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了一个可笑的事实。
没想到，那些村民，真的说对了。
我不是普通人类。
巫女、妖怪，或是其他什么，还有可能，是神。
我将然儿的尸体放回棺材，站起身。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我要找回我的孩子。
我回到了村子，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虽然不寻常，但我没有力量，我循着孩子的呼唤，找到了那声音大致的位置，但是村民们早已守在那附近良久了，他们第一次捉到了我，他们对我施以火刑，在我濒临死亡的瞬间，火架却坍塌了，这是天意，我逃出生天，逃回到鬼林深处，第二次进入村子的时候，我遇到了二毛，也许是出于好奇吧，他告诉了我许多事情，我看到了祠堂里的第一本书，在二毛的帮助下，我……
“你为什么要害死二毛？”小澜倾听着这个漫长的故事，终于忍不住问道。
火莲正抱着怀中的襁褓站立在书架前，她面对着书架，小澜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她的肩膀微微僵硬了一瞬，她沉默着回过头来，脸上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唉……”她长叹一声，嘴角划过有些尴尬的笑容，“我本想之后再跟你解释这件事情的。”
“所以二毛真的是被你害死的？”
“是我，”火莲低眉，“也不是我。”
“什么意思？”
火莲盯着襁褓寻思了一会儿，柔声道，“再等一下，让我最后解释这一点，可以吗？”
这个态度还是比较诚恳的。
小澜开始觉得火莲或许真的有苦衷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目前自己正在人家的地盘上，把人家逼急了，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小澜点了点头，“那好吧。”
“二毛死后，我只能独自寻找线索，我首先想到了那瓶被我亲手送出去的先知血，既然村民们背弃了他们的誓言，那我也没必要遵守了，我要去村长家里寻找然儿的血，在那里，我遇到了饭桶。”
说到这里，火莲停顿了一下，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她冷哼一声，脸上划过了一抹寒笑。
“饭桶怎么了？”
火莲缓慢地摇了摇头，开口刚想接着往下说，却顿了顿，抬眼看着小澜道，“想必你也见过他吧？”
“饭桶吗？”小澜眨眨眼睛，答道，“我当然见过，那个小男孩……”
“不，我说的不是小时候的他，”火莲目光神秘，“我说的是长大后的他，你应该见过的，他就是莲水村后来的村长。”
第九十五章 神子，魔子
回忆中的画面在小澜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她忽然明白了火莲的意思。
“他就是两年前，带领村民们在山下阻拦我们离开的男人。”
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饭桶的脸有些眼熟。
可能自己已经意识到了，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饭桶的脸和记忆中那张凶狠的脸划上等号。
“你果然已经见过他了。”
“可是……饭桶不是个坏孩子啊，”小澜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至少，那时候……”
“可能是因为，在你的世界里，他遇到的人是你吧，”火莲笑了笑，“毕竟你不是那个带着肮脏诅咒的火莲。”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火莲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讲述了下去，“我没有找到然儿的先知血，但是从饭桶那里，我知道了另外两本书就在然儿的棺中，于是我决定先回到鬼林寻找剩下的两本书，再回村寻找。”
“等等，”小澜抬起手，“你没有发现屋顶上的骸骨吗？”
“其实……”火莲委婉地说道，“并不是每一个人到别人家里寻找东西，都会爬到屋顶上的……”
小澜感觉自己遭到了内涵，“我也不是经常爬别人家屋顶的，你不要误会。”
“我明白，我明白的……”
感觉更解释不清了。
“那个……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事，和你的经历相差不多，”火莲说道，“我们找到了那两本书，回村的途中，饭桶无意间提到了屋顶上的盒子，我认为那里有可能藏着然儿的血，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那居然就是我的孩子，但也就是这样，我第二次中了他们的埋伏……”
小澜又一次没忍住，用手势打断了火莲的话，“我在树林里看见的那个身影是你吧？”
火莲略带羞涩地点点头，“我总要指引你往前走嘛。”
“你为什么要撕了第三本书？”小澜不解道，“是因为书里的内容不能让我看到吗？”
“不是的，”火莲的面容阴沉了一些，“确切来讲，你看到的那个身影并不是你眼前的这个我，而是当时的我，我没有隐瞒你的意思，那本书……是被那时的我撕碎了。”
“书里写的是什么？”
火莲犹豫了一会儿，小澜看到了她眼底忽然蒙上的漆黑，那种刚消散不久的不祥感又笼上来了。
“不能说吗？”小澜轻声问道。
不能说就算了，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好奇，要是因为这个事让自己倒了大霉，那才真是……
“不，没什么不能说的，”火莲抱着襁褓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第三本书里，讲述了然儿成为先知的经过，书里提到了我……”
“哦……”小澜心领神会。
估计是没看见什么好话，一气之下给撕了。
“不过我倒是没关系，”火莲悲凄地笑了，“毕竟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称呼，但是他们……他们居然说我的孩子，是魔子，我的孩子……是魔子……”
火莲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脖颈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小澜见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你冷静一下。”
呃，还不如不说。
但火莲还真的冷静下来了，她的呼吸逐渐平缓，眼中的红血丝消失之后，她不好意思地望了小澜一眼，“见笑了。”
“没事，”小澜连忙摆手，“我理解，如果是我，可能也会把书撕了。”
听了小澜的话，火莲的眼睛骤然明亮了一下，但她很快回归平常，坐回到沙发上，接着说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把我关进了大祭坛，”火莲说道，“被捉住的时候，我拜托饭桶取来屋顶上的东西，我还以为那是然儿的血，我想着，哪怕是临死之前，我也要拿到然儿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瓶血，我不能让然儿独自留在这里，可是没想到，那居然是我的孩子，没错，正如你所想，是我的孩子救了我。”
“你的孩子？”
当时，自己确实听到了指甲抓挠祭坛铁门的声音，那外面难道真的是火莲的孩子吗？
“是我的孩子，打开了那道门，”火莲宠溺地低头，凝视着怀中襁褓，“是我的孩子，让那把火蔓延了出去，他救了我，他救了妈妈……”
小澜开始糊涂了。
“你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
火莲诞下这个死婴时，还是个正常人吧，这死婴身上的力量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村民们说得对，这孩子，真的是个魔子吗？
火莲温柔地抬起头来，开口，没有回答小澜的问题，而是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叫做长生吗？”
“长生？”小澜又是一头雾水，“就是长生不老……也不会死……”
火莲的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之后呢？”
“就……永远活在人世间啊，这不就是长生了？”
“那你觉得，”火莲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了起来，“能够长生的人，还是人吗？”
小澜被问住了。
自己在哪里见过真正的长生呢？吴仁、宝宝、老木，似乎，只有他们……
“是神，”小澜近乎自言自语，“只有神，才能长生。”
“对，只有神，才能长生，”火莲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瞳孔烁烁，热切地说道，“所以，我的孩子，他不是魔子……”
小澜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小澜有些抗拒那个答案。
她直勾勾地盯着火莲，看着那两片粉红色的嘴唇坚定地上下一动，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进了小澜的耳朵。
“我的孩子，是神子……”
“而我，是神。”
她的声音回荡开来，小澜不知道这声音到底是回荡在屋子里，还是回荡在自己耳畔。
“神……”
小澜看着背光而坐的火莲，朦胧的金色光圈笼罩在她身周，显得整个人圣洁而光明，但小澜却觉得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寒。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脑海中，跳跃出了两个字。
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小澜略扬起下巴，静静地看着呈现一副神姿的火莲。
伪神。
第九十六章 同命符
罗九天微微弓起脊背，摆出防御的姿态。
冷光浓雾，四面临敌。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无数个方案在他头脑中一一飘过。
没有了蟠龙池，自己能使出的最强的攻击是什么？
足以抵抗这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吗？
伴随着逐渐浓郁的雾气，周围的各色怪人也朝他威逼而来。
罗九天不停地调转着方向，以免有人从背后偷袭，他的视线扫过那对夫妻，那二人的脸颊上还沾着女儿的鲜血，见罗九天狠利的目光投向自己，二人不自觉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这是个突破口！
毕竟这群人中，只有这两个人真正见过罗九天的本事。
罗九天抬手，冲着二人高喊了一声，“坚磐雷！”
金光未出现，二人却抱着脑袋嗖地跳开了，罗九天趁势飞速转身，冲着二人的反方向发出了一枚坚磐雷。
那个方向上站着四五个怪人，一个走神的工夫，就被罗九天那枚坚磐雷扬起的地皮掀翻了，人群乱成了一团，罗九天以漫天灰尘为屏障，迅速冲出了包围圈。
快跑！
罗九天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猛跑，身后的狰狞叫声穷追不舍，他也不顾前方通往哪里了，只顾着先甩掉身后这些东西。
跑了不知有多久，仅靠他的意志已经无法抵抗肢体的酸胀了，那群东西非但没有跟丢，反而逐渐拉近了距离。
罗九天咬紧牙关。
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建筑。
天呐。
焚尸炉。
自己跑回来了。
***
“没人知道怎么出去吗？”
道长有些失去了耐心。
女人们仍然跪在自己面前，面对他提出的问题，只知道伏低脑袋摇头。
“我换个问题吧，”道长往前走了两步，女人们惶恐地后退，“你们是从哪里出现的？”
女人们看了看同伴，似乎不理解道长的意思。
“攻击我之前，”道长的声音也有些发冷，“你们藏在哪里？”
支支吾吾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你来说吧，”道长指着那个和自己有过对话的女人，“我见你们都是从顶上浮现出来的，出口在上面吗？”
“在……在……”女人抬起手，颤抖着胳膊，胡乱地指来指去。
“你别着急，告诉我答案就行。”
女人的头更低了，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指向头顶。
“门！”
听了她的话，女人们讶异地讨论了起来，细碎的说话声顿时更响了。
“出口果然在上面吗？”道长随着她的手指往天上看去。
头顶也是一片漆黑，看上去似乎有边界，又似乎没有。
“门在屋顶上吗？”
“顶？”女人歪了歪头，“只有门。”
“这儿没有顶吗？”道长又问。
女人摇头，用手指再指了一下头顶，“门！”
“我明白了……”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爬下来的？”
女人侧过头瞅瞅自己的同伴，众人乱七八糟地商量了几句什么，随即，人群让出了一条通道，蜿蜒地指向前方的黑暗。
道长没甚犹豫，径直走了过去。
说不定自己待会儿就得爬墙了，这些女人倒是可以飞来飞去的，自己可不会，道长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自己身上现存的符咒，琢磨着有哪些可以在这里使用。
想着想着，道长的掌心居然一阵阵地胀痛起来。
他拧眉，抬手看去。
掌纹处，隐隐浮现出了几道血红色的纹路，道长似乎能看到周围的血管拼命地朝自己的手心输送血液，血纹的颜色愈发清晰，道长表情大变，登时奔跑了起来。
是同命符。
九天，出事了。
***
“怎么会有小澜的声音啊？”秦音先习惯性地否认现实，“小澜她……诶，话说回来，这好像不是什么坏事哈。”
毕竟总比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强吧。
“我听听我听听，”傻子也凑到了门边，“好像是有什么声音……这是小澜吗？”
“现在说话的是另一个女人，”宝木不安道，“里面还有两个声音。”
“里面除了小澜还有两个人？”
“我只听到了两个陌生的声音，”宝木说道，“不知道具体有几个人。”
“那没事，咱们有一二三……五个人呢，不怕他们，而且小澜也是咱们的。”
“咱们吗？”沈夫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秦音。
一个没有手，一个腿瘸了，还有一个累得连走路都费劲，他们这群人满打满算，也只能算得上是两个半战斗力吧。
问灵的视线一圈一圈地在这扇门上打量着，之后，她伸手在上面敲了敲。
清脆的叩门声笃笃响起，倒把正俯在门上细听的傻子吓了一跳。
“呼……我以为里面在敲门呢。”
“问灵做得对！”秦音挤上前来，“咱们赶紧敲门，好让小澜开门放我们进去。”
可惜，这里不是酒店大门。
众人敲了半天，都不见这扇门有半点开启的意思，不光如此，里面的说话声甚至都没有被打断。
“估计小澜听不到。”宝木失望地揉揉敲红了的手。
“肯定是没听到，”秦音嗓子都快喊哑了，“我的小澜从来不会不给我开门的。”
“对了，宝木，你能听清楚里面的人说话的内容吗？”傻子问道。
宝木皱皱眉头，“嗯……说来奇怪，那声音虽然并不算远，但是说话的内容……就好像泡在一堆浆糊里面一样，黏黏糊糊的，听不清。”
秦音扭头看向问灵，“问灵，你看出什么来了？”
问灵仍在观察这扇门，她撅起嘴巴，长长地“嗯——”了一声。
“看出来了？”秦音拄着拐棍激动地靠过去。
问灵再次伸手叩门。
“可是里面的人听不到……”
没等秦音说完，问灵就换了个地方，接着叩了三下。
“啊……”
众人大悟。
问灵不是在敲门，她是在寻找。
“我知道了，是不是门上有个空心的地方藏了钥匙？”秦音也敲了起来。
问灵态度模糊地摇了摇头。
“那是……”
“嘘！——”宝木忽地捂住了秦音的嘴巴，“小澜的声音在变远……她们好像，去了其他地方。”
第九十七章 受困
见小澜久久不说话，火莲脸上痴迷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站直身体，微微抬高下巴。
“如此，你明白了吗？”
小澜不屑地扫过那只襁褓，态度含糊地点点头，“神是可以长生的。”
没等火莲说话，小澜话题一转，紧跟着说道，“可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火莲有些诧异，却并不生气。
她的瞳孔稍有些放大，歪头看着小澜，“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这人魔障了吧？
小澜尴尬地瞅瞅襁褓里的骷髅头。
这玩意要是活的，那自己可真是长了见识了。
火莲注意到了小澜的眼神，也低头看了一眼，接着笑出来了，“你误会了，这并不是我的孩子。”
哦？
所以这是个……
玩具吗？
“或者说……”火莲往房间的边缘走了走，“现在，我的孩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啊……”小澜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想见见我的孩子吗？”火莲的目光忽然变得狡黠了起来。
“见见？”小澜攥住自己的双手，“他也在这里吗？”
火莲站在原地没有动，下巴往前点了点，小澜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居然还有一扇门，通往其他的房间。
她的孩子，那所谓的神子，在那间房间里？
“他就在里面，”火莲神秘地凝望着小澜，“不如进去探望一番？”
怎么总感觉……
那扇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棕黄色木门，和背景的墙面几乎是同种颜色，小澜紧盯着那扇木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不会打扰到他吧？”小澜冷静问道。
火莲抿嘴一笑，扭身走了过去，伸手推门，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吱——”，木门开启了一道缝隙。
站在小澜的位置很难看到门里的东西，她偷偷挪动脚步，表面上还要装出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的孩子……”火莲站在门边，朝门内望去。
她没有进去。
太好奇了。
小澜在茶几旁边伸长了脖子，可是门缝里的内容被火莲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啥都看不见。
火莲慢慢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澜，“不过来看看我的孩子吗？”
小澜默不作声。
火莲勾起嘴角，“你是在害怕吗？”
小澜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哼，激将法。
用这方法，对付傻子哥可以，对付没什么脸皮的自己，呵，大错特错。
“稍微有点，”小澜坦然承认道，“你能往旁边让让吗？我站在这儿应该就能看得着。”
火莲的表情有点僵硬，但她还是答应了小澜的无理要求。
她往门边侧身，并伸出手，一把将那扇门推开。
柔和的午后日光洒进了那间房，通过敞开的门，房间里的一切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小澜眼前。
那房间里一片灰白，门的正对面，铺着一块长长的裹尸布，裹尸布上，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人。
一个成年人。
火莲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小澜不自觉往前走近了几步，踮起脚尖看向那人。
那是个成年男人，男人双目紧阖，表情痛苦，虽然安静地平躺在地上，但看上去却并不安详。
小澜又走近了些，待到男人的样子尽收眼底，她瞬间惊呼出声，迈步冲了过去。
“张博银！”
那躺在裹尸布上的男人，正是因火莲附身而失去理智的张博银！
火莲没有阻拦的意思，小澜一口气跑进了那个房间，蹲到张博银身旁。
“你说他是你的孩子？”小澜指着地上的张博银，难以置信地问向火莲。
火莲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幕很有趣，“你见过我的孩子？”
这是明知故问。
“他不是你的孩子！”小澜伸手抓向张博银的胳膊，“他是我们带过来的。”
抓到了。
小澜抓住张博银的手臂，自己的身体却猛地打了个哆嗦，张博银的身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刺骨的冰冷，那种冰冷犹如一根根钢针，在自己和他接触的皮肤上穿刺着。
“这……倒是没错，”火莲认真点头，“谢谢你们。”
小澜咬牙拉动着张博银的手臂，然而那条胳膊却像是钉在地面上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错的……这些都是错的，”小澜尝试着拖动张博银身体的其他部分，均没有效果，“火莲，你不该这样做，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你不应该把无辜的普通人牵扯进来。”
火莲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嗤笑。
小澜的前半句话，似乎打动了她，后半句话，又让她觉得可笑。
“我在莲池下苟活了这么多年，日复一日，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火莲的眼中光芒闪烁，“无论如何，人都逃不过命数。”
“能逃！”小澜又冷又痛，龇牙咧嘴地冲着火莲大喊，“你不是逃掉过吗？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但事实是……”火莲摇摇头，叹息着向后退去，“第一次，我也没能逃掉……”
她的声音飘远了，小澜诧异抬头，惊见那扇门竟在她面前缓缓合上，小澜嗖地扑向了正在关闭的门，在她冻僵了的手指触碰到木门的瞬间，砰地一声，黑暗席卷。
“开门！”
小澜攥紧拳头用力砸向木门，结果手背和木门一接触，她就吃痛地叫了出来。
那不是木头的手感。
小澜伸出另一只手，摸向面前的“门”。
这不是木，是嶙峋的石头。
小澜咝咝地吸着冷气，两手沿着石头摸索开来。
都变了。
自己面前，是冰冷坚硬的石壁。
小澜跪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紧接着迅速扭过头，按照记忆，爬到张博银身边。
摸摸。
还好，人还在。
“张博银，醒醒……”小澜拍拍那张冻手的脸，“欸，你还活着吗？……行，还活着，这样居然还活着？真厉害，你比我厉害，看来你比我能活。”
小澜自言自语地壮胆子，一边又向四周摸索而去。
都是石壁。
自己被关进了一个石壁围起的纯黑的空间。
火莲去了哪里？
小澜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坐到石壁旁边。
然而，石壁中间，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第九十八章 门的内外
“什么是去了其他地方？”一圈人弯下腰，凑到宝木身边问道，“去哪儿了？”
“不知道，只是……好像声音忽然变小了，”宝木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我都听不清了……”
“喂！”
然而这时，一道清晰的喊声从门里传了出来，把宝木震得差点摔了个跟头。
“你们……你们听见了吗？”秦音一脸惊恐地指向那扇门。
“聋子都要听见了，”傻子说道，“里面有人！”
宝木侧过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似乎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听觉。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啊？”傻子问道。
宝木晃晃脑袋，确认了自己没有丧失听觉，而后冷静地高声道，“是小澜的声音。”
“宝木你小点声……里面真的是小澜？”
“没错！”宝木说道。
秦音顿时趴到了门上，冲着那扇门开始喊，“小澜！我是小音姐！乖，快把门打开！”
安静了几秒。
“小音姐！”小澜变形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好了！”
虽然声音变形了，但声音里面的迫切和喜悦还是能感受到的。
秦音却瘪着嘴巴后仰，瞅着宝木道，“这真是小澜吗？怎么这动静？”
“是小澜……”
“是我！”小澜在里面喊道，“小音姐！救我出去！”
“听声音，小澜像是被关在什么东西里面了，”傻子说道，“这怎么办？我们把门撞开吗？”
“小澜你躲开，我们这就撞门了哈……”宝木喊道。
“我周围都是石壁！”小澜答道，“张博银和我在一起！”
“张博银？”众人大惊，“张博银不应该和九天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傻子后退了两步，摆开架势准备助跑，问灵却忽地大叫了一嗓子，瞪大了眼睛指向洞壁顶端。
“她！……”
“谁？啥？你看见什么了？”秦音凌乱地看来看去。
傻子和宝木也是一头雾水，“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问灵缓缓缩回手指，皱着眉头说道，“走了。”
“谁走了？……小澜！”
“哎！我在呢！”
“不是小澜，”秦音先摇头，后猛地竖起了食指，“我知道了，刚才和小澜说话的人走了，是不是？”
问灵点点头。
傻子立马冲着大门喊了起来，“小澜，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和你们啊！就是小音姐……然后傻……”
“不是，再往前！”
“哦！是火莲！”小澜语出惊人，“是火莲把我关进来的！”
“所以刚才是火莲走了，”秦音的反应倒很快，“正好，我们趁机把她的门卸了吧……诶，火莲，好耳熟的名字啊……火莲？！那不是我们要找的……”
秦音的乌龙已经冲淡了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傻子无奈地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你们让开一点。”
两排人整齐靠边。
傻子运气。
目光凌厉。
如同一支离弦利箭，嗖地冲向了那扇门。
一声低哼。
众人飞快地围了过去，看着蹲在地上揉胳膊的傻子。
天呐，一声低沉的“哼”，这对于傻子来讲那可就是一声惨叫啊。
“撞疼了？”秦音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我好像听见了熟悉的骨折声，傻子你是不是……”
“啊！”问灵指着傻子已经扭曲了的右手手腕喊出了声。
“哎呀！你撞个门使这么大劲干嘛？！”秦音边骂边翻找起背包里剩余的药物，“你可真是个傻子啊！”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小澜的声音一连串冒了出来。
宝木焦头烂额地往傻子的手腕上喷药，“傻子哥骨折了！”
“啊？”小澜都破音了，“怎么那么不小心？”
“我没事……”傻子抹掉额头上的汗，“我感觉门已经有点松动了，再来几次应该就可以。”
“再来几次你就碎成人渣了，”秦音嘴巴上不客气，包扎绷带的手倒是很轻柔，“这个方法估计行不通。”
“我看也是。”宝木说道。
“不是，门刚才真的动了，”傻子挣扎着站起身，“最多再来两次……”
“不行！你给我站住！”秦音直接一屁股坐地上，抱住了傻子的右腿，“小澜！你说句话！你傻子哥还要撞门呢！”
“傻子哥，别撞啦！”小澜急火火地喊道，“再撞你会弯的！”
傻子趔趄了一下。
哇靠，差点就被说动了。
“我再试一次……”
“小澜小澜快劝劝他！”
“傻子哥你不许撞门了！你……只有笨蛋才撞门呢！只有笨蛋才会骨折！骨折的都是傻子！……”
“诶！”秦音不满地喊了出来，“这话我不同意！有些人骨折是出于无奈，好嘛？”
问灵摸了摸秦音的肩膀。
“傻子哥，你可别撞门了！”小澜的嗓子都喊哑了，“我这边刚才还是一个房间，火莲一消失，就变成石壁了，所以我感觉，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空间。”
听了这话，众人终于安静了一些。
“就算撞开了你们说的门，可能也没用，”小澜接着说道，“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机关。”
众人把傻子和秦音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宝木问道。
“没摸到，”小澜说道，“我这边一片漆黑，只有张博银，哦，要不我去他身上……”
“别别小澜宝宝你还是别乱摸了，”秦音赶紧发言阻拦，“这事不简单，问灵，你来看看。”
问灵乖巧地凑上前来，好奇地瞅瞅秦音，“看啥？”
“看看这扇门，”秦音引导道，“你能不能看出打开它的方法？”
众人一块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你们看，”傻子说道，“我果然撞开一点了。”
秦音眯着眼睛看向傻子所指的“缝隙”，“那是门框子，你什么眼神？”
“门框？”傻子不服气地蹲下身，到那附近摸了两把，更不服气地缩了回来，“门框还搞两种颜色，真无聊。”
“不光无聊，它还掉色呢，”秦音一把捞起傻子刚才摸门的手，翻转过来，“你看看你，摸了一手什么玩意？”
傻子的手心沾上了黑乎乎的颜色，二人正嫌弃地擦手时，宝木忽然吸着鼻子蹿到了傻子的手边。
“这好像……”宝木抓住傻子的手，低头仔细地闻了闻，“是血啊。”
第九十九章 鬼血
“血？”众人异口同声道。
“血？什么血？谁出血了？”小澜也在门里叫道，“是傻子哥吗？傻子哥出血了？……”
“我没事，不是我，”傻子先回答了小澜的问题，接着问宝木，“这是血吗？你确定？”
“这确实是血，但……闻起来很陌生，”宝木又闻了闻，“不像是人血。”
“是动物的血液？”傻子问道，“奇怪了，那是什么动物？”
“似乎……也不是……”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问灵瞪着眼睛凑了过来，她指着傻子一片黑红的手心，脆生生地说道，“鬼血！”
“鬼……”傻子的手抽搐了一下，“哇靠，不能有毒吧？”
“鬼血是什么意思？”秦音问道。
“鬼……”问灵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左顾右盼地寻找道具，最后从众人身后一把薅出了正在发呆的沈夫，“鬼！”
给沈夫整得一愣，“什么？”
“啊……是这个意思，”傻子点点头，“这是逝者的血。”
问灵松开了一脸茫然的沈夫，满意点头。
“那这……”宝木看看众人，又看看那扇门，“那里为什么会有血？”
众人其实有点明白了，但不太敢说破。
“我知道了！”倒是沈夫先举手抢答，“这里还有其他和我一样的人，比如说我在上面碰到的那个女人。”
“有道理。”傻子尴尬地靠着墙，敷衍道。
“这么一想，那个女人可能原本也想下到这里来，”沈夫越说越激动，“说不定她和我们一样，也想打开这扇门。”
“嗯……”宝木也对付了一句。
“我都明白了，”沈夫的推理已经势不可挡，他摆出了柯南的姿势，光秃秃的手腕撑着下巴，“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我们该如何打开这扇门呢？”
似乎……一直都只有这一个问题吧。
“门框……血……”沈夫再一次大喊，“我知道了！用血！”
“啊~”众人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钦佩地看着沈夫，像是在说“我怎么没想到呢”。
“宝木，傻子，我觉得要打开这扇门，需要咱们的血，”沈夫认认真真地冲着二人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快点凑点血出来吧。”
“呃……其实我觉得……”
“也不知道需要多少，”秦音打断了傻子的话，嘟嘟囔囔地掏出了背包里的折叠小刀，“那我先在指尖上小扎一下吧……咝啊，有点疼呢，下一个谁来？过来吧，问灵，别在后面躲着了，早晚要挨刀……”
傻子和宝木还没来记得告诉秦音“应该只需要沈夫一个人的血”这个真相，有口难言的倒霉蛋问灵已经捂着手指头哼哼唧唧地走到了傻子面前，示意他是下一个。
“我……我割这里就好，”沈夫为秦音指点着自己胳膊上的位置，秦音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沈夫的眼睛微微瞪大，紧跟着松了一口气，“哇塞，你刀法不错诶，都不疼的。”
“谢谢夸奖，都是平时练习得多……来，宝木过来。”
“小音姐……啊！好疼！”
看来高手的发挥也不总是稳定的。
大家捂着冒血的手指（和胳膊）互相看看。
“谁先去试试？”沈夫问道。
傻子和宝木默契地后退一步，“沈夫，你先来吧。”
“啊？”沈夫说道，“可是我都不太明白这些……”
“应该在门上摸一把就行了。”
“那好吧……”沈夫犹豫着蹲到傻子摸到鬼血的地方，伸出右胳膊，迟疑地凑了过去，“那下一个就宝……诶？有动静！”
沈夫沾着鲜血的胳膊刚一接触到门框边缘，整扇大门就忽然开始了颤抖。
傻子赶紧把沈夫拉了回来，“快看，这门好像变形了。”
木门和石壁的接缝处开始扭曲变形，边缘似乎正在融化，伴随着小澜的大呼小叫，那扇木门的颜色逐渐黯淡，只一个眨眼的功夫，捂着眼睛的小澜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啊，你们的光太亮了。”
三人赶紧挪开自己的手电筒，冲了过去。
秦音本想做第一个抱住小澜的人，无奈腿脚不灵便，被傻子和宝木抢了先，二人摸摸小澜的头发，确认这孩子暂时是完整的，才放下心来。
“原来一个人的血就够了啊，”沈夫还在嘟囔，“可惜了。”
“太好了，”小澜终于恢复了视觉，眼泪汪汪地抱着大家不撒手，“我好想你们啊……”
“我们也想你，”傻子被秦音扒拉开之后，站起身看向后面，“张博银呢？”
“他就在后面……诶？人呢？”
众人身后，并不是通道的尽头，而是通向了另一片更加幽深的黑暗。
而且，完全不见张博银的影子。
“刚才他明明就在我身后，”小澜说道，“就在……小音姐你的腿怎么了？”
“我没事，你说张博银在哪儿？”
“就应该在……这里的，”小澜往后走了两步，站定，说道，“大概在这个位置，他躺在一块黑布上，就像粘在地上了一样，怎么都挪不动。”
“可他现在消失了，”宝木说道，“而且，我根本就没有闻到他的味道。”
“怎么可能呢？”
“会不会……那只是个幻象啊，”傻子推测道，“不是真正的张博银？”
“我觉得不是。”
“那就这样吧，”秦音说道，“咱们接着往前走，反正还没到头呢。”
“这……”
“我觉得可以。”沈夫赞同。
看来沈夫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刚才那几滴血点亮了。
手电的光线照向黑暗深处，映照出的是和周围相差无几的黑色石壁。
“说不定道长他们就在洞的深处等着我们呢。”秦音说道。
也是。
毕竟人没有到齐，还没到撤退的时候。
“那就这样吧，”傻子也同意了，“只是咱们得更小心了。”
“没问题！”沈夫的自信心也暴涨了。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向了洞的深处。
“傻子哥你哪里骨折了？”
“啊，就是手腕而已……”
“一定很疼吧……”
“唉，只知道关心傻子，都不知道关心一下你的小音姐……”
“别吃醋了小音姐，你又没骨折。”
“……”
第一百章 池毁
“坚磐雷！文雷！坚……呃！……”
几道金光在罗九天身周纷纷炸开，他捂着自己的右臂，飞快地朝着祠堂入口倒退。
一个嘶嘶嚎叫的身影从灰尘中猛然穿出，灵活地躲闪开罗九天的两道掌心雷，在第三道掌心雷打到他身上之前，恶狠狠地在罗九天的右肩上咬了一口。
随后，金光霎时将那人击飞，同时离开的还有罗九天右肩上的一大块皮肉。
罗九天强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地跨进了祠堂院子。
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袖，满脸的血污也遮盖不住他脸色的苍白，灰尘和浓雾糅合在一起，罗九天看着那一张张带着动物神色的人类的脸，一步步倒退。
他们有些忌惮了，但仍在靠近。
该怎么办？
罗九天吞下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气味，村民们的眼睛微微泛红，流着口水，盯着罗九天汩汩冒血的肩头。
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有些难搞的猎物。
罗九天后退一步，他们便逼近一步。
自己逃不掉了。
突然间，自己的右后方出现了动静。
罗九天扭身抬手，眼看着下一枚坚磐雷就要射出。
然而那肇事的小家伙就站在破碎的墙头上，歪头看着自己。
是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猫。
罗九天一口气骤然缩回，拼力按住了已聚到手心的坚磐雷，剧烈的力量从他掌心倾泻而出，罗九天的额头随之抽痛了一下，他脚下一软，倒在了地面上。
这一切几乎只发生在一秒钟之内，罗九天很快便恢复了知觉。
可是，饥饿的捕食者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无数道腥臭的气味同时朝自己扑过来，罗九天尚未坐起身，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袭来的恶臭冷风。
下一秒，罗九天就被淹没在了层层扑食者中间。
痛。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传来了刺骨的疼痛。
罗九天厌恶又愤怒，在几颗冰冷的牙齿瞬间撕开了他脖颈处的皮肤时，右手掌下暗光一闪，熟悉的安全感回来了。
“眠龙甲！护我！”
一层耀眼蓝光登时笼罩上了罗九天的躯体，正在啃食自己的几张嘴巴发出了惊恐的嘶喊，那蓝光逐渐浮开，罗九天踉跄着坐起身，血淋淋的怀抱中，抱着柔光闪烁的蟠龙池。
“鸣雷！去！”
罗九天伸出食指，腥红的手指犹如一根利箭，指向那几个挣扎的身影，与此同时，半空中炸开两道轰鸣，虚空中浮现出了几道金蓝色雷电，雷光循着罗九天的指尖，环绕向那几人。
那几人扑倒在地，抽搐嚎叫，雷光漫布全身，那雷电甚至还会在地面上攀爬，寻找更多的祭品。
众人惊惧地退开。
罗九天颤抖着双腿，堪堪站直了身体。
蟠龙池置于他血流不止的臂弯之间，他抿紧双唇，目光在人群之上扫视着。
我没有办法。
我不能死。
他深吸一口气，将蟠龙池猛地举高至胸口。
“潜……”
招式还未念完，蟠龙池却开始了剧烈的颤动，罗九天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右手一歪，蟠龙池在空中翻转了半圈，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人群又要扑上，好在罗九天飞速捡回了蟠龙池，然而蟠龙池的颤动却没有停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里面逃逸出来一般。
罗九天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
是张博银的意识。
不好了。
一丝恐惧在他心底划过，他有些后悔唤出蟠龙池了。
可是后悔也晚了，而且，如果没有蟠龙池，那自己一定会死。
没办法。
罗九天用右手固定住蟠龙池，左手在池面上做出三道掌印，淡淡蓝光于池面上浮现，罗九天松了一口气。
“潜渊雷！”
水涌的声音铺天盖地地袭来，潜渊龙仿若一阵压城乌云，在天幕上缓缓浮现。
悠长的龙吟飘进众人耳中，罗九天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人群却尖叫着朝四周奔逃开去。
“潜渊！”罗九天单手一指，阔声大喊，“诛邪！”
潜渊龙的双眼泛出了驱邪的金红色光芒，它巨大的身体卷击向四散逃开的人群，浓雾也淡去了，罗九天终于看清楚了灰色的天幕。
呼，好险。
终于安全了。
罗九天有点想哭。
等到自己下了山，一定要跟着爹好好学习，再也不偷懒了。
还有就是，再也不跟这群人一起玩了，他们太倒霉了。
罗九天紧紧抱着自己的蟠龙池，步履蹒跚地走着。
“也不知道道长那边还好吗，”罗九天自言自语道，“既然蟠龙池已经出现了，那就……”
一声龙吼猝然炸开。
罗九天整个人都被惊住了，他愣愣地抬头，看向盘绕在半空中的灰色潜渊，潜渊龙口大张，腥红双眼凶怒地盯着远方。
远方的天空中，有一团红色的光点。
太阳出来了？
那光点在靠近。
不，不是太阳。
潜渊的吼叫愈发响亮，它展开龙身，迎着那光点扑咬而去。
红光被吞没了。
潜渊静止在半空中。
罗九天的血管在皮肤之下猛烈地跳动。
下一秒。
哗啦！……
水流凝聚而成的潜渊龙四散开来，龙身回归水流，不复存在，那团红光在滚滚灰水中复现，飞速奔袭。
几乎只有半秒。
罗九天只看到了逐渐刺眼的红光覆盖上自己的视线。
紧接着。
失重、悬浮。
罗九天被一股力量带离了地面，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儿，开始加速坠落。
砰！
他的身躯重重砸在地面上。
“噗！……”
鲜血从罗九天的口中喷了出来，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躯体内部脏器的破碎，疼痛由内而外地包围着他，罗九天躺在地面上，只有手指能够微微弹动。
“蟠……蟠龙池……来……”
只要蟠龙池还在，自己就能……
啪嗒！啪嗒！
他瞪大了双眼。
两块沉重的木板砸在他的手边，毫无生命力地躺在一地沙石之上。
那是，自己的蟠龙池。
罗家的蟠龙池。
蟠龙池已碎做两半，周身包绕的属于罗家的柔色光芒消失殆尽，似乎只是两块普通的木板，蟠龙池失去了力量和生命，如同倒在它旁边的主人一般。
第一百零一章 蟠龙移转
罗九天忘记了挣扎，忘记了一切，只瞪着那双略微渗血的眼睛，直挺挺地凝望着破碎的蟠龙池。
半晌，一道轻柔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簌簌靠近。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缓缓地绕过罗九天的双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是一个女人。
女人身披一件火红的长袍，站在罗九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可怜。”
女人微叹一声，但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
她蹲下身，抓起一半蟠龙池观察起来，女人纤细的眉头轻蹙，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为她的脸庞增添了一丝古怪的神性。
“唉，不在了，”女人手中捏着那半张蟠龙池，抬眼看向罗九天，问道，“我的孩子去哪儿了？”
罗九天无法说话，更无法动弹，他能做出的所有动作，就是躺在地面上，一边抽搐，一边感受着鲜血涌出嘴角。
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你也不知道吧？”女人声音温柔，“没关系，睡吧，很快就结束了。”
罗九天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女人捡起两块蟠龙池，站起了身。
“我会带走它们的。”
罗九天麻木的双手痛苦地佝偻了起来，他眯起眼睛，鲜血糅合着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溢出，他张大了嘴巴，喉咙深处发出了可怕的声音。
至少，不要带走它。
让我的蟠龙池陪我一起死去。
“别怕，”女人冲着罗九天微笑了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她抓起蟠龙池，想了想，笨拙地将两块碎片拼凑到一起。
两块蟠龙池接触的瞬间，一道金色微光在碎裂处亮起，女人“咝”地叫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手指一缩，蟠龙池自她手中坠落。
缓慢地坠落。
就像是一片羽毛。
蟠龙池带着接缝处的金光，在半空中旋转，伴随着它的坠落，金光四散开来，蟠龙池竟一点点消散作了空气中飘荡的尘埃，待到它坠落至罗九天的手心处，一阵软风倏忽飘来，最后一小块蟠龙池被风吹散，化作了虚无。
女人似乎也愣了一会儿，她静止了几秒钟，和血泪横流的罗九天对望着。
良久，女人慢慢摇了摇头，留给罗九天一个淡漠的眼神，扭头，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
小澜一行人仍在洞穴里摸索。
“我怎么感觉咱们一直在兜圈子啊，”秦音拍拍湿冷的洞壁，“这块石头我刚才好像见过。”
“我也有这种感觉，”傻子停下脚步，“宝木，你看呢？”
“啊？我……我看不出来啊。”
“这条路上的气味熟悉吗？”
“这……路哪有什么气味啊？”
“傻子你又在异想天开了，”秦音揶揄道，“你要是在这儿撒泡尿，那下次宝木经过的时候，应该就能闻出来了。”
傻子狠狠瞪了秦音一眼，宝木还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个可以。”
“可以个屁，你们怎么不尿？”
“我是女孩子！”
“宝木呢？”
“我……我不好意思啊……”
“那我就……”
“小心！”
问灵忽然大喊了一声，一把拉开站在她右手边的秦音，独腿的秦音吱哇乱叫着踉跄了几步，和问灵抱在一起摔做一团。
“怎么了怎么了？”走在二人身后的小澜赶忙问道。
下一秒，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一道耀眼金光从洞穴的深处飞速袭来，根本没人能看清那东西的模样，只见那道金光瞬间划过秦音刚才站立的位置，直接砸向了小澜的腹部。
“噗！”
小澜被巨大的冲击力扑倒，砰地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差点把自己的肠子喷出来。
“唔啊……”小澜哀嚎着，抱着撞进自己怀中的玩意坐起了身，“疼死我了！……问灵你咋不把我也拉开呀？我就站在你俩后面啊……”
“没事吧？小澜没事吧？……”
一群人凑了过来，小澜重重咳嗽了两声，抬起双手，看向那个玩意。
“诶？”
众人惊诧。
小澜忘记了疼痛，把那东西翻了过来，又翻了回去。
“这不是那什么蟠龙池嘛？”秦音问道。
“对……”小澜确认着这东西的模样，“确实是。”
“从哪儿飞过来的？”傻子朝着洞穴深处看了看，“你这个蟠龙池是不是和那个壁虎一样，给我们指点方向来着？”
小澜站起身来，她张开右手，盯着自己掌心感受了一会儿。
“不对，这不是我的蟠龙池，我的池子还在我身上呢，”小澜抬头，拧着眉毛说道，“这是九天哥的蟠龙池。”
“九天？”
众人面面相觑，众脸懵逼。
“九天的蟠龙池怎么会飞过来啊？”傻子不安地问道。
小澜伸手在罗九天的蟠龙池上触碰了几下，“九天哥……该不会出事了吧？”
“罗九天？”秦音扑哧笑了一声，“罗九天怎么会出事？咱们还没出事呢，怎么就轮到他了？不可能……”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基本只有嘴皮子在动弹，没有声音了。
“我觉得不会的。”傻子粗着嗓子说道。
“我也觉得。”
“我也是，一定……”
但是，没有一个人的话是有底气的。
小澜看着柔光四散的蟠龙池，不知该怎么办。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宝木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张博银的意识还在里面吗？”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我……我不知道……”小澜抱着蟠龙池研究起来，“我还不太会用……这毕竟……”
“别担心，”宝木声音僵硬，语速异常地快，“我觉得有可能是九天觉得他保护不了张博银的意识了，就把蟠龙池送到了你身边，九天不会出事的。”
小澜迟疑地看了看蟠龙池，手指轻轻捏住它光滑的边缘。
“你能把它收到体内吗？就跟你自己的蟠龙池一样？”傻子问道。
小澜摇摇头，“不行，收不进来，它好像还不是我的。”
“那就是九天还没事！”秦音一拍手。
“可是，就算九天哥……那他的蟠龙池也属于罗家，并不属于我啊……”
“哎呀别想那么多，我说啥是啥，”秦音揽住小澜的肩膀，“相信我，九天一定会没事的，倒是咱们，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小心点啊各位，危险可能要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九天
睁眼……
合眼……
睁眼……
罗九天望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罩上了一层红色薄膜，看不清颜色，只透着毛茸茸的红。
没有一丝力量。
呼吸渐慢，心跳渐慢。
窸窸窣窣……
乱哄哄的脚步声在自己周围响起，罗九天分辨不出具体的方位，甚至分辨不出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或许那个女人又回来了。
回来给自己个痛快？
这么想想，似乎也不错，总比自己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鲜血流尽要好得多。
而且自己还可以问一问她是谁。
恨啊。
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脚步声逐渐靠近，直到出现在他红色的视野中央。
罗九天的心脏瞬间陷入了冰冷。
是那群活死人。
从潜渊的口中幸存下来的怪人们聚了过来，睁着好奇的眉眼，口水横流，直勾勾地巴望着不断流血的自己。
他们在观望。
罗九天绝望地合上了眼睛。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居然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馋涎饥渴的吞咽声带着低低的吼叫，一寸寸地朝自己靠近。
他们就像一群恶心的鬣狗。
一只鬣狗鼓足了勇气，猛地蹦到罗九天腿边，锋利的指甲在他的腿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很痛，但依然无法动弹。
见猎物失去了反抗能力，人群呼地围了上来，刺鼻的腥臭涌入鼻腔，罗九天眼前的那一小块天空被遮挡住，皮肉撕裂的疼痛在身体的各处同时拉开了序幕。
自己正在被吃掉。
罗九天清晰地感受着这一点。
但奇怪的是，伴随着浑身的疼痛，自己非但没有寻死的欲望，反而觉得一切都那么自然，似乎这也变成了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自己的喉咙被撕扯开了，血液喷到了怪人们的脸上，罗九天望着那些脸，忽然想到，该不会，直到自己被啃成一副骨架的时候，依然有知觉吧？
这是正常的吗？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只可惜，自己再也救不了道长了，道长会死吗？再怎么说，也不会比自己更惨吧，不过也说不定，唉，希望他们能活下去，至少，得有个人告诉爹这个消息……
“九天……”
想到这里，罗九天的耳畔出现了渺远的幻听，那是一声熟悉的呼唤，是爹吗？又好像是……
“九天……”
那声音近了一些。
不对。
“九天……”
这是道长的声音啊。
罗九天闭着眼睛，在心里凄楚地笑了笑。
自己临死之前，幻听到的居然是道长的声音。
“九天……”
道长的呼唤声更近了，似乎就在他面前响起，那声音里掺杂着强烈的情绪，痛苦、挣扎、撕裂……就像是道长也正和自己经历着同样的事。
“九天……”
不！
罗九天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眶几乎裂开了。
这不是幻听。
是道长的声音！
一个怪人正趴伏在罗九天的脖颈上吸食他的血液，在这血液逐渐离开的时刻，自己不应该感到冰冷吗？
可是，一股暖流却源源涌入了自己的身体，维持着自己的体温和知觉。
是怎么回事？
“九天！”
道长的声音震耳欲聋地响彻了整个世界。
自己动起来了！
罗九天的身体被某种力量轻轻托起，缓慢地飘浮了起来，怪人们尖叫着拉扯他，但于事无补，罗九天一点点离开了地面，升至半空。
天，蓝了。
金黄的太阳挂在自己的正上方，温柔地散发着辉光。
自己在飘向太阳。
正当罗九天以为自己就要以这种方式优雅升天的时候，身体的悬浮忽地停了下来，几颗金色的光点飞离了太阳，简直就像是太阳落泪了一般。
一，二，三，四……
那四颗金色光点旋转着朝自己飞了过来。
忽然间，一股滚烫的液体沿着自己的头顶流淌向脸颊，那液体很快遮盖住自己的视线，滚烫、腥红……
是血液。
除了漫眼的腥红，罗九天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血液沿着自己的身体蔓延了下去，像是一双双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自己的残体，血液流淌而过，痛觉霎时消失。
眼前的红色中间，出现了一朵淡淡的金色。
又出现了一朵……
又一朵……
转眼，视线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金色光点，那些光点摇摆闪烁着，逐渐清晰起来。
罗九天骤然反应了过来。
自己见过这种光点。
这是爹和自己提到过的，奇怪的光点。
光点愈发清晰，罗九天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光点的模样。
是烛火。
无数盏燃烧的烛火，盘旋纷飞着，在自己眼前跃动。
之后，几乎又是一瞬间，烛火消失了，眼前的世界再次变了模样，这次，耳畔出现了声音。
无数个人的说话声。
眼前是人群的剪影，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这是人间。
自己看到了整个人间。
下一秒，人群和声音也消失了，视线又变回了红色，那红色也缓缓淡去。
耳畔，忽地传来了一声鸟鸣。
罗九天猛地站起了身。
他瞪大双眼，站立在半空中，朝四周望去。
四只金色的鸟儿盘旋在自己身周，围绕着自己一圈圈地飞翔，自己周身血红，开始下降。
嗜血的人群仰着脖子看向自己，他们脚下的土地，晕染上了一大片殷红的血液。
蜡烛。
每个人的头顶，都悬浮着一盏蜡烛。
或长或短，但全都没有点燃，是熄灭的蜡烛。
罗九天忽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了地上的人群。
金乌高亢地啼叫了一声，紧接着，仿若变作四支金箭，飞速射向那些人，人群嚎叫着散开，金乌没有接近他们，而是飞向了他们头顶的蜡烛。
头顶的蜡烛被金乌穿透之后，人群瞬时化成飞灰，转眼间，地面上再无一人。
罗九天平稳地降落到地面上。
他左右看看。
人群消失了，
金乌也消失了。
就好像，自己做了一场梦一样。
***
宝宝拉开帐篷的门帘，深深望向远处的天空。
“宝宝？”吴仁站在内室入口处，凝望着站立在门口的宝宝，“怎么了？”
“小神……”
宝宝的声音庄重、严肃。
她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深邃。
“新位人神，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