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炉中世界
道长往前迈了两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陷入了一片无边黑暗。
道长飞快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黑暗大叫了一声罗九天的名字。
没有回答。
什么都没有了。
“九天！”
道长拔腿奔跑起来，鞋底踏在地面上，发出了啪叽啪叽的水声。
就像是清晨时分，踏上了落满露水的泥泞草地。
道长停下脚步，轻轻祈祷着，摸出了一张长明符。
万幸，它亮了。
橘黄色的光芒顿时驱散了这片黑暗，道长弯下腰，照向地面。
脚下也是一片漆黑，但是比起黑色的土壤，这更像是……
咕嘟……
不远处响起了类似气泡出水的细微声响。
道长辨认出来了。
他后退了半步，发现四周都是一个模样。
这不是地面。
是水面。
他正踏在一片浓黑如墨的水面上，在光线的照射下，水面似乎成为了一面黑色的镜子，透过那镜子，道长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皱皱眉头，将光源凑近水面。
那张脸清晰起来。
道长屏住呼吸。
那不是自己的脸。
水下有一张惨白的脸，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无神地盯着他。
***
问灵张大了嘴巴，怔怔地望着这座骨山。
“哇靠，”秦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这真的假的？”
问灵稍微点了一下头。
说实话，这要是假的，可能更吓人吧。
“这些都是谁，你能认出来吗？”秦音扭头问道。
问灵苦恼地摇头，又点头。
二人凝固了好一会儿，直到洞穴顶端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诶！”秦音立马叫了起来，“你看见了吗？”
问灵定睛看去，眨眨眼睛，又扭头瞅了瞅秦音身上的壁虎。
“壁虎……”
不消她说，那抹金色露出了原貌，小壁虎从洞顶的缝隙里钻出来，弯弯绕绕地朝她们爬了过来。
秦音赶紧举着手中的壁虎迎了上去，“快，小壁虎，你兄弟回来啦，怎么样，替我们找到出口了吗？”
壁虎没有回答（当然），只静静地和它的小兄弟汇合，两只壁虎头靠着头，像在交流着什么。
“它们在说什么？”秦音下意识问道。
问灵耸肩，像是在说：你怎么什么都问我？这玩意我会知道吗？
等了半天，壁虎们没有其他反应了，秦音抬起头，用手电筒在壁虎出现的缝隙上扫了扫。
“出口会不会在那里？”
问灵摇头。
秦音捏起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挺身走了过去。
“哎！……”问灵跟上。
“你在这儿等一下，”秦音一只脚踩上了松散的骨山，扭头冲问灵说道，“我上去看……”
话音未落，一道明显的碎裂声，在二人头顶响起。
二人大眼瞪小眼。
“你听到了吗？”
问灵瞪着眼睛点头。
“就在这附近，”秦音抬手在头顶画了个圈，“有动静，出口八成就在这儿！”
问灵皱眉，表示怀疑。
“肯定就是这里，”秦音自顾自地伸长手臂，“说不定……啊！”
霎那间，天翻地覆。
问灵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二人头顶的石块忽地坍塌碎裂开来，黑色的岩石碎屑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三道中气十足的尖叫和秦音的尖叫声一块响起，问灵一边咳嗽着一边挥开挡住了视线的尘土，迎着尖叫声冲了过去，看到了地面上乱七八糟的一片。
“啊！”
她惊喜地叫了出来。
迎面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傻子灰头土脸地吐出嘴巴里的沙土，眯着眼睛看向四周。
“这是……咳咳咳……我们进来了？这……问灵？！”
傻子看到了层层沙尘后的问灵，问灵激动地把他扶了起来，拍去他头顶的碎石。
“问灵？傻子哥你是不是说了问灵？”宝木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宝木！我们成功了！”傻子站了起来，“我找到问灵了！”
“太好了！”
宝木落在了骨山附近，掉落在一旁的手电筒映出了他灰不溜秋的模样，宝木费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呆住了。
“你是……”
“宝木……还不赶紧站起来……”这是秦音的声音，“我骨折了！”
宝木猛地跳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下这团软乎乎的黑色物体居然是个人。
那物体蠕动起来，露出了一张怒气值点满了的脸。
“宝木！你小子欠揍！”
“小音！”问灵嗷呜嗷呜地跑了过去。
“天呐，小音姐……”宝木连滚带爬地凑到二人身边，悲喜交加地看着秦音那张苍白的脸，“呜呜呜……小音姐……”
“你没事吧？”傻子也跑了过来。
“傻子哥，我把小音姐弄骨折了……”宝木扭头委屈地告起了自己的状。
“什么？你把她压骨折了？！”
“嗯……都是我的错……”
“这怎么办？你也太……”
“等等等等，”秦音被问灵搀扶着坐了起来，没好气地冲着二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谁说是宝木弄的，我早就骨折了。”
秦音在三个人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两个男人看着秦音固定在夹板中的小腿，纷纷目光一抖，露出心疼的表情。
“干啥……”秦音脸上的灰尘被抹干净了，看着二人红彤彤的眼圈，气也差不多消了，“骨折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不都骨折过嘛。”
“我们是男的，能一样吗？”傻子抹了一把眼睛，大声反驳了回去。
“有啥不一样的……”秦音嘟嘟囔囔。
“小音姐，你这是怎么搞的？”宝木和问灵一起把秦音送到了傻子背上。
“没什么，被大石头砸到了，属于工伤，我已经准备问道长要抚慰金了，”秦音没正形地说道，“你们呢？你们怎么过来的？从天而降，够可以的。”
宝木和傻子看了对方一眼，宝木开口道，“我们三个看到了壁虎，就……”
“三个？”秦音左右望去，“还有谁啊？道长吗？”
“呀！”
宝木和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终于想起来了还有第三个人呢。
“沈夫！你在哪儿？”
傻子举着手电筒照向四周。
周围只有骨头和碎石，还有头顶的大窟窿。
不多时，一道微弱的呻吟声，从骨山的另一侧响起。
第七十四章 罪有应得
“沈夫？”傻子提高了嗓音，“是你吗？”
骨山那端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半晌，沈夫惊恐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哪儿？！”
宝木赶紧凑到骨山附近，给沈夫解释起目前的状况。
秦音和问灵向傻子投去了疑惑的眼神，傻子随手一扬，说道，“别怕，沈夫只是一个死人。”
二人头顶的问号更多了。
“你在开玩笑吗？”
“开什么玩笑……”傻子收起脸上的傻笑，认真道，“沈夫就是个死人啊，对了，他就是被那对情侣害死的人，问灵你不是看出来了吗？……”
问灵脸上懵逼的表情滞留了几秒，很快就换成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凶手！……”
“对啊，那个女的是个女明星，就是他俩把沈夫害死的，”傻子若有似无地向秦音投去了得瑟的眼神，“沈夫是个钢琴家，手被那两个人砍断了，之后流干了血，他们真的好坏，小音你说是不是？”
秦音的脸颊红了一下，紧接着骂了起来，“我呸，什么烂人，亏我还相信她。”
“不要自责，谁都有以貌取人的时候。”
“我……我才没以貌取人呢，”秦音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咱们中间只有小澜才以貌取人，我纯粹是被她的演技欺骗了，你不是说她是演员吗？……”
果然拉不在现场的人出来垫背是再好不过的，傻子和问灵本想反驳一下，转念一想秦音这话似乎也没说错，于是笑呵呵地接受了这番辩白。
“不过还好，他们都死了，也算是报应。”秦音挪到宝木身边大声说道。
那边的沈夫一下子安静下来。
“都死了？那女的也死了？”傻子眯起眼睛，“你们看到她的尸体了？”
问灵高高地举起手，“火！”
秦音点点头，解释道，“那天晚上她找到了我们的帐篷，还拿了把刀，挺吓人，结果她在我们帐篷外自燃了。”
“哈？”这事完全出乎傻子和宝木预料。
骨山那头的沈夫似乎动了动，应该也在侧耳倾听。
“童谣……”问灵提醒道。
“对，她自燃之前还念了那首童谣，”秦音接着说，“就是那个什么又归巢又回家的，山下小孩念的那首。”
这回轮到傻子和宝木一脸困惑了。
“是真的，”秦音和问灵一块点头，“她是突然出现的，还把小澜吓了一跳呢。”
“小澜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啊……”
秦音又把小澜的事讲述了一遍，四个人脸上轻松的笑容都消失了。
“所以小澜也失踪了。”宝木低下头。
秦音叹了一口气，“我们本来是觉得能在这里找到小澜的，结果都走到这儿了也没看到她，我连你们都找到了。”
“我知道了，”傻子把手电筒对准骨山，“沈夫，你能看见洞穴那边的情况吗？”
过了一会儿，沈夫慢吞吞地说道，“好像……好像有一扇门。”
***
身后的铁门缓缓合上，撞到了小澜的后背，小澜一惊，终于回过了神。
小澜看着男孩的尸体，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看着男孩挣扎脱落的鞋子。
是自己杀了他。
不，是火莲。
小澜确认自己的记忆里没有掐死男孩的一幕，极端的情境让她的思维都加了速，小澜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男孩的死，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自己正借用火莲的身份经历她的经历，自己和火莲也会做出许多不同的选择，但事实上，自己无法左右已知的结局。
所以，哪怕自己并没有动手，男孩还是死了。
在曾经真实的世界里，被火莲杀死了。
小澜想起男孩和自己一起躲在焚尸炉里偷笑的模样，心底一酸。
在现实里，男孩和火莲肯定没有过这种友好的交流。
但是……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呢？
男孩说了什么，才让火莲痛下杀手？
小澜叹了一口气，自责地退出了焚尸炉，村子里似乎还飘荡着女人的呼唤声，小澜咬咬牙，把铁门关上了。
等我找到了答案，会过来亲手埋葬你的。
小澜转身离开了焚尸炉，躲到一旁的灌木丛中，一边观察着祠堂外的大路，一边思考。
根据目前的情况，自己已知，火莲偷出的是先知的尸体，而且火莲就是先知的妻子，先知和火莲本应年龄相仿，自从他出了大祭坛，就变老了。
看来问题的关键在于，先知为什么要进入大祭坛，又为什么会变老。
去哪儿能找到答案？
小澜想到了祠堂祭桌下的书。
那书真的只有一本吗？
写书的人，应该知道这一切吧？
小澜犹豫了一会儿。
要想知道答案，自己就得去村子里找人了解真相，但自己一旦露面，估计面临的就是再次被烤的命运。
结论没想出来，一阵对话声远远地从大路的一端响起，并朝这里靠近过来，小澜赶紧缩进树丛，透过茂密的枝叶偷看。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小澜顿时就辨认出了这个沙哑的嗓音，那是二毛的母亲。
小澜扭头瞧了瞧身后的焚尸炉，微微低眉。
“我家二毛……从昨晚……一直……”女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果然是二毛的事，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呢，那可是她的孩子。
“别着急……肯定……”男人的声音比较低沉，口气十分沉稳。
两人的身影出现了，两张脸上都是阴沉的表情，女人满脸泪水，男人的眉毛都快团到一起了。
“别担心，下午我会让大家接着找的。”男人脚步匆匆，冲着女人说道。
“太谢谢了……”女人抹掉了涌出来的眼泪，哽咽着说，“我真的没办法了，二毛虽然淘气，但他从来没消失过这么久，村长，我是真的害怕呀……”
村长？
小澜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男人约莫四五十岁模样，年纪肯定大过了火莲，他应该知道很多事吧。
或许……他的家里会有什么。
二人很快就从前方的路上走过，小澜听着对话声渐渐远去，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她钻出树丛，看着远处的二人，跟了上去。
第七十五章 屋顶门
二毛的母亲哭哭啼啼地跟在男人身后，进入了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的房子是村里少见的砖房，砖房体面规整，算是身份的象征。
小澜远远地躲在一片矮坡后面，没有冒险靠近那小院，开门声，关门声，二人的身影和声音都消失了。
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走了出来，身后还多了个女人，女人在围裙上擦干了手，神色匆匆地跟在二人身后走出了院子。
要是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村长的妻子吧。
那么……村长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小澜在山坡后静等了好一会儿。
寻找二毛的喊声又在村子里飘荡开来，小澜看到几伙村民顺着不同的山路进了山，看来他们的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森林里。
二毛的名字在山里回响着，慢慢远去了，随着呼唤声变得渺远，村子也安静了下来。
小澜在原地等了足足半小时，都不见有人从她面前的土路上经过。
安全了吧？
她拾起一块石头，唰地丢到了路中央。
嗯，没有埋伏（自己在期待什么？）。
小澜深吸一口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小澜紧紧抓起裙角，趁着这时间近乎停滞的当口，飞快地跑下了山坡，直冲进村长家敞开的院门。
房门也是虚掩着的，小澜静悄悄地拉开，静悄悄地走进，本想静悄悄地把门关上，结果被门框发出的巨大摩擦声响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屋内也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
小澜吓得凝固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一会儿。
“妈？”一个男孩的声音从屋里响起，“你们回来了？”
小澜屏住呼吸，没做声。
“我……我正学习呢。”屋里的男孩磕磕巴巴地喊道。
撒谎。
但小澜考虑到还是自己的情况比较恶劣，于是没有进去戳穿他。
小澜心虚地清了清喉咙，故意压低了嗓音，“行，学吧。”
她的手还攥在门把手上，时刻准备着逃跑。
但男孩没再说话。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门外这个人不是他妈。
小澜抿着嘴唇，探头探脑地松开门把手，踮起脚尖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光线充足，各处摆放着几盆植物，小澜仔细地搜索了一圈，确认没有放书的地方，于是她走到了半开的门边，朝门里望去。
门后是一体的走廊和厨房，走廊上还有两扇紧闭的门，应该就是卧室了。
小澜没有故意遮掩自己的脚步声，她坦然地踏上了干净的地板，走向第一扇门。
停在门边。
小澜俯身，将耳朵凑近木门，静静倾听。
门里，似乎没有动静。
这个房间就是大人的房间吗？
为了确认，小澜又走向了第二扇门，同样倾听起来。
也是一样的安静。
奇怪，怎么没有声音啊？
“嗯？怎么没声音了？”
自己把想法说出来了吗？
不对！
这句话是从门里传出来的。
小澜差点笑出声。
屋里的男孩，此时应该和自己一样，趴在门边偷听着走廊里的动静呢。
这孩子到底在干什么亏心事？
但这事和小澜没有关系，就算他在造导弹也和自己没关系，小澜放心地离开了男孩的房间，回到第一扇门边。
门是上锁的。
但……
小澜魔手一扭，门锁应声开启。
还是被动技能好用。
小澜迅速进入卧室，转身牢牢地反锁了房门。
这间卧室不小，除了一张装备着凉席和蚊帐的大床，还有两组双开门的红木衣柜竖立在墙边，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通过这扇窗户，恰能看到祠堂的一角。
微风撩动着窗边的藏青色窗帘，小澜在卧室里环视一圈，先走到了床边。
床头倒是放了两本书，但这书一看就不是自己要找的，小澜翻找了被子下面、枕头下面，甚至是床垫下面，皆无功而返。
打开衣柜。
衣柜虽大，但里面总共也没有多少衣服，小澜很快就搜索完毕了。
没过一会儿，小澜就皱着眉头坐在了窗边的摇椅上，胳膊撑着膝盖，苦恼地叹气。
能找的地方，她都找了。
虽然自己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偷偷进来的，但这个结局自己还是不能接受。
这里绝对应该有些什么的。
就算没有介绍先知生平的书籍，身为村长，手里至少也应该有一些和村子的历史有关系的资料吧。
不然凭什么让他干村长啊，我干都行。
义愤填膺的小澜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房间里的摆设。
她的视线集中到衣柜旁边的角落。
扫帚、铲子、墩布……这应该是一个收纳工具的地方。
但……
小澜直起上半身，斜着肩膀瞧向衣柜侧边。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梯子？
其它工具自己至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有人把梯子放在卧室里？就算是其他房间空间有限，梯子这种不太占地方的东西，也没必要放在睡觉的地方吧？
小澜抬头，望向屋顶。
午后阳光浓烈，映照出了屋顶雪白的颜色，在这层雪白之上，一圈清晰无比的方形轮廓显露出了痕迹。
小澜赶紧站起身，麻利地跑了过去。
屋顶的小门就开在床和衣柜中央正上方的位置，刚好能放下一张梯子，小澜敏捷地爬了上去，伸长手臂。
刚好……差了一点点。
这梯子的高度应该是为村长那个成年男人准备的，对于小澜来说，就有点不够用了，小澜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最上面一节台阶上，勉强推开了屋顶门。
屋顶的空间漆黑空旷，却没有丝毫灰尘，一看就是经常打扫。
自己得上去。
小澜紧紧抓住屋顶的边沿，借助脚下力道使劲一跳。
上去了。
脚下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梯子也被自己踹倒了，倒在衣柜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妈妈？你怎么了？”隔壁的男孩喊道。
小澜终于成功钻进了屋顶空间，男孩的喊声也来到了走廊里。
“妈妈？”
小澜一溜烟藏进了屋顶，这时，卧室的门也被敲响了。
“妈妈在找东西，”小澜赶紧稳定了呼吸，喊道，“你快回去好好学你的习！”
自己真是掌握到了母子交流的精髓。
果然，听了这番话，男孩扫兴地回到了卧室，再也没说话。
第七十六章 婴儿头
小澜趴在屋顶的边缘，慢慢把气喘匀了。
屋顶空间的面积很大，但高度很矮，最高的地方也只容小澜弯着腰通过，于是她四脚着地，匍匐着移动起来。
这里的光线很暗，稍微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小澜就能凭借着房顶砖瓦间透进的光束辨认四周的环境了。
大部分的区域都是空荡荡的，唯有西南方向的角落有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
那下面，似乎是村长家的客厅。
小澜一点点爬了过去。
像是……一张帘子。
挂起的帘子。
一块浓黑的丝绒帘子严严实实地拦在那角落之前，小澜先是闻了闻，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味道，之后她伸出手，从左往右撩动起帘子的边缘。
叮铃铃……
一串微弱但清亮的铃铛声从帘内响起。
小澜吓得顿时不动了，只有头发竖了起来。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铃铛声停止，而后她颤颤巍巍地伸长了脖子，顺着自己掀开的缝隙看向被黑布遮挡起来的区域。
两串红色铃铛交叉着悬挂在黑布内侧，铃铛很小，并非通体红色，仔细看去，铃铛中间的铛簧是黑色的，因为自己在手抖，那些小小的铁片也在微微颤抖，小澜用右手抓住了左手的手腕，才让这共振小了一些。
黑布围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区域，一只方形盒子躺在这区域正中，盒子也是黑色的，表面毛绒绒，和这布帘的质感有些相似。
小澜伸手抓向那盒子。
黑色脱落了，原来盒子上严丝合缝地遮盖着一块同样的黑布，被小澜一抓，就丝滑地脱离了盒子。
盒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小澜立马把它按住，心想下面的男孩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一连串奇怪的声音。
手拿开的时候，小澜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符咒。
一张写有红字的黄符竖着张贴在盒子上，就像塑料胶带一样封住了盒子的开口处。
这……
小澜把盒子拿了起来，轻轻晃了晃。
碰撞声传出。
里面有东西。
这怎么办？自己要把符咒撕下来吗？
小澜抓住那只盒子仔细端详，这盒子的长宽高都比巴掌略大，光听声音也判断不出里面是啥。
而且这符咒……
小澜取出了盒子，把布帘放了下来，并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这具身体是火莲的。
算了，还是回忆吧。
这符咒上的图案，有些熟悉，但又不像是道长的笔触。
小澜的手在符咒表面摩挲了一会儿，很快，答案就出现了。
这有点像是他们在莲水村的井边发现的符咒。
道长说，这符咒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要贴在这上面？
一想到这玩意其实没用，小澜没甚犹豫，一把就将它扯掉了，又把那符咒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小澜看着那盒子。
打开。
迎面而来的，是一双眼睛。
小澜一惊，差点把盒子丢出去，但她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将盒盖整个翻开。
还好，不是眼睛。
是一个骷髅头。
骷髅头？！
小澜目瞪口呆地望着盒中摆放的这枚骷髅头，骷髅头的正面面对着她，自己刚才看到的眼睛，就是骷髅上那两个黑漆漆的眼眶。
“我天哪……”小澜不自觉出了声。
村长在自家的屋顶上，藏了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小澜用手掌比对了一下，虽然自己没有观察过正常人的头骨，但也能确信，这枚骷髅头绝对不是成人大小，事实上，小孩子的头可能都没有这么小，只有刚出生的婴儿……
小澜从心底返上了一股恶寒。
这难道是一颗婴儿的头骨吗？
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
这……难道是村子里的什么习俗。
最关键的是，这枚头骨，和自己要知道的事有关系吗？
小澜捧着盒子凝眉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从下方传来的巨响。
砰！……吱——
小澜哆嗦了一下。
啪嗒……啪嗒……
这是……脚步声？那刚才是开门声？
在屋顶听这些声音这么清晰的吗？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小澜紧张地喘着气，第一反应是把盒子和头骨一块紧紧抱在了怀里。
啪嗒……啪嗒……
吱——
“妈妈？”是男孩的声音。
“诶，儿子，”这是一个女人的嗓音，听起来有点耳熟，“饿了吗？饿了自己吃饭，爹娘都有事……”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女人像在下面的客厅里翻找着什么。
吱——啪嗒……啪嗒……
应该是男孩走出了房间。
“妈妈，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午饭之后啊，爹娘不是和你打招呼了吗？”女人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之后你不是回来过吗？”
小澜骤然紧张了起来。
“傻孩子，睡迷糊了吧……”女人嗤笑了一声，“别总是睡觉，看看书啊……”
“不是……”
“好了，找到了，娘出去了。”
“妈妈！”
“诶，儿子，又怎么了？”女人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
“那个……妈妈，找到二毛了吗？”
“哎呦……”女人叹了一口气，“不用担心，村里人肯定能找到他。”
“会不会……会不会是鬼把他抓走了？”
“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女人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听话，赶紧回屋学习去。”
“可是妈妈，我感觉……”
“我走了。”
“我感觉家里……”
吱——砰！
女人离开了。
小澜听到男孩的脚步声转移到门口，他拉开门，或许凝望了一会儿母亲的背影，之后关上门，走了回来，脚步声中充满了犹豫。
小澜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了。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确认男孩已经回到房间之后，小澜才捧着盒子，慢慢移动到出口。
现在，只要静悄悄地下去，静悄悄地离开就好了……
小澜的一条腿迈了下去。
咯噔！
忽然间，小澜的正前方出现了动静。
她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向出声的位置。
吱——
黑暗的地面上，忽地出现了一道白色的缝隙。
打开了。
屋顶上居然还有另一扇门。
一个人的脑袋渐渐浮现……
一双眼睛。
小澜和那双眼睛对视了。
在尖叫声炸开之前，小澜猛地扑了过去。
第七十七章 我是坏人
男孩还没来得及把头缩回去，小澜就扑到他面前，精准地按住了他的嘴巴，把那道足以引来全村人注意力的叫声捂了回去。
她低头一望，这扇门下是男孩自己的床，男孩把一张小桌架在了床上，踩着桌子爬了上来，桌子在床上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塌了。
小澜尝试着把挣扎的男孩拖到屋顶上，却被男孩圆滚滚的身材劝退了，男孩的双脚已经脱离了桌面，正悬在半空中使劲扑腾着，砰地一声，男孩的脚踢到桌角，那张小桌噼噼啪啪地掉下了床。
男孩瞪大了眼睛，既想把小澜推开，又无助地揪着她的袖子，一边挣扎，一边下滑。
高度不算太高，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澜也挤到了门边，瞅好位置，抱着胖乎乎的男孩跳了下去。
在那短暂的三分之一秒内，男孩的喉咙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声音，小澜强行按下了消音键，很快，二人就跌倒在那张小床上，男孩听到自己后脑的位置“嘎嘣”响了一声，之后是一种撞击到硬物的缓冲感。
“唔……”面前的黑衣女人皱起眉头，轻轻哼了一声。
后脑的什么东西挪开了，男孩一看，是这女人的另一只手。
她把手垫在了自己脑后。
男孩斜过眼睛瞅了瞅，自己的后脑勺下面，是红木床头，刚才自己应该就是撞在了床头上。
“你……”女人抽回那只手，甩了甩，表情凶狠地盯着自己，“你不许大喊大叫，听到没有？”
小澜清晰地感觉到了手指上传来的痛感，天呐，这是骨折了吗？是骨折了吧？好疼好疼……另一只手还得捂着男孩的嘴巴，还好男孩此时正乖乖地躺在床上惊恐地望着自己，应该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
听了小澜的话，男孩赶紧点了点头。
“那我把手松开了？”小澜疼得直出汗，“你要是敢喊，我就……我就要收拾你了。”
虽然这句话没什么威慑力，但男孩还是点头了。
小澜犹疑地慢慢挪开了自己的右手。
男孩一个打挺，敏捷地操控着自己圆咕隆咚的身体，在床边缩成了一团，看起来更圆了。
小澜看向自己的左手，刚才下落的时候，男孩的后脑勺差点就撞在床头上了，小澜虽然不懂脑科学，但也隐约明白，那是人脑最脆弱的地方。
当然了，伸手抱住男孩后脑的瞬间，她倒是没想这么多。
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已经肿了起来，小澜本想触碰一下那两根手指看看还有没有知觉，触碰的瞬间，小澜的痛苦面具就生动地浮现了出来，于是她知道了答案。
男孩蜷缩在床边观察着独自痛苦的黑衣女人，心内百感交集。
困惑、好奇，还有一丝丝恐惧。
“你……你是鬼。”他说道，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大不了多少。
小澜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完了，这小孩也认识火莲。
“我不是什么鬼，”小澜继续观察自己的手指，没有看向他，“我是人。”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
这回轮到小澜心里打怵了。
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冷静？这村里的孩子都怎么回事？
“知道就行。”小澜简短地答道。
“那个……我家……”男孩颤颤巍巍地举起胳膊指向卧室门口，“我家有药。”
这……
小澜抬眼，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男孩。
“你不用药吗？”男孩瞅着小澜的眼睛，问道。
小澜额头上的汗都滴到了衣领上，她咽下一口唾沫，“药在哪里？”
“我去帮你拿。”
“我自己拿……”小澜刚想起身，看着男孩单纯的模样，想了想，又坐了回去，“那……拜托你帮我拿一下吧，谢谢。”
男孩兴冲冲地跑出了卧室，没一会儿，他光着脚哒哒哒地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只木制的药盒。
他把敞开的药盒放到小澜身边，之后坐回到原处，捧着下巴，望着小澜。
二人安静地坐在这张单人床的两端，气氛怪怪的。
小澜在药盒里翻了翻。
自己虽然不是第一次骨折，但处理骨折的伤口，这还是第一次。
要用什么？碘伏吗？还是……这是什么？纱布一定得用吧……但是，裹纱布也好疼诶。
看着小澜挑挑拣拣的样子，男孩没忍住，又说话了，“应该得先消毒。”
“我知道，”小澜不满地说道，“我这不是在选吗？”
“可你手里那个……”
小澜感觉自己的公信力遭到了藐视。
“你老实呆着，”小澜挥了挥手里的不知名药瓶，“你不害怕我吗？”
“害怕，”男孩缩了缩脖子，“我妈说你是鬼。”
小澜撇嘴，不屑地把药瓶放了回去，另选了一瓶。
“她们都说你是坏人，”男孩继续说道，“但我和二毛觉得你不是。”
听到二毛的名字，小澜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你以前还给过我们糖果呢，”男孩把脸埋在蜷起的膝盖之间，只露出一双眼睛，“二毛忘了，不过二毛的记性本来就不好，那时候我俩都是小孩儿。”
现在你也是小孩儿。
小澜放下手，认真地看向男孩。
“你觉得我不会伤害你是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你刚才还把手垫在我脑袋下面呢，就是那只手。”
男孩指指小澜骨折的左手。
小澜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温柔，但二毛的尸体紧跟着就浮现在她眼前。
“你知道二毛去了哪儿吗？”男孩轻声问道。
胸口荡起一股苦涩的味道，小澜费劲地咽下，觉得口腔里也都是苦涩的。
“我不知道。”
“那他肯定就是进山里玩去了，”男孩说道，“二毛可会藏猫猫了，大人从来都找不着他，就连我都找不着。”
小澜不说话了，她把视线挪回到药盒上，但注意力早已飘到了祠堂后面那掩盖着真相的地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男孩坐直了一些。
要问什么呢？
先知是不是被自己害死的？
自己是不是会诅咒的巫女？
自己是怎么逃掉的？
见小澜没有拒绝，男孩清清嗓子，像是担心小澜听不懂一般，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先知，是真的能长生吗？”
第七十八章 三本书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小澜意料。
“长……长生？”
男孩的眼底闪着光，热忱地点头。
“我爹我娘，还有村里的大人，都说先知是真的能够长生，当然，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
现在意外出现了，长生先知被鬼“害死”了。
小澜有些不满地别过头去，“我不知道。”
“可你是先知的……”男孩欲言又止，“你也不知道吗？”
“他人都被你们埋了，你还问我他是不是能够长生不老？”小澜不耐烦地摊手，“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大人们说，”男孩往后缩了缩，“先知原本是能够长生的，因为和你成亲了，才……”
小澜叹了一口气。
这个理论她从二毛那里听说过。
该不会就是这个小子告诉他的吧？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小澜如实说道，“和先知有关的东西，我知道的可能还不如你多。”
二人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嗫嚅道，“先知的事……”
他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小澜没有听清。
“什么？”
“就是，那个……”男孩坐直了些，“先知的事，好像被大人们写进了书里。”
“书？”
小澜想起了祠堂祭台下面的薄册子。
“应该是……有那么几本书的……”男孩抬眼关注着小澜的表情，迟疑道。
几本？果然不只有一本吗？
“有几本啊？”
“大概是……三本吧，”男孩回忆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
“你看过书里的内容吗？”
“我当然没看过了，那些书是先知死掉以后，大人们写出来的，我是不应该知道的，我只是……我只是不小心看到过一眼书的封面，”男孩说道，“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我倒是想说，跟谁说啊我。
“那些书现在在哪儿？”小澜听到了有用的消息，顿时坐不住了，“在你家吗？”
“不在我家，书都放在先知的棺材里面，和先知一起下葬了，”男孩眨眨眼睛，“先知的棺材不是被你……”
没错，被自己挖走了。
不是，是被火莲挖走了。
但棺材里面没有书啊，而且仅存的第一本还回到了祠堂里，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看到吗？”男孩试探着问。
看到了还问你？
看到小澜的白眼，男孩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但只闭上了一会儿，没过几秒，他就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被你掉在哪里了？要不你去找一找？”
这个方案听起来离谱，但似乎……还有点道理。
毕竟看上去，自己如果想知道发生在先知身上的事，除了直接冲到和自己有仇的成年村民们面前，就只有通过那些书了。
男孩见小澜的表情松动了些，于是说道，“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小澜立刻斜眼瞟向他。
“我……我的意思是……毕竟村子这么大，山也很大，应该很难找……”男孩心虚地说道，“我可以……可以和你一起……”
“你为什么要帮我？”
男孩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和小澜说真话。
“说实话。”小澜命令道。
“我就是……很好奇，”男孩的肩膀耷拉下来，“长生的事情……”
小澜抱起胳膊，骨折的手指不小心戳在了腰上，疼得她差点叫出来。
这孩子为什么对长生的事情这么好奇啊？
“你好奇这个干嘛？”
“就是……好奇啊。”男孩嘟囔道。
小澜打量着眼前这个小胖子。
圆滚滚的肚皮，饱满的脸颊肉，还有那双聪明的眼睛。
诶，怎么有点眼熟？
小澜歪头，试着换一个角度看他。
这张脸真的有点熟悉诶。
在哪里见过呢？
“我还可以帮你躲着她们，”男孩想了半天，终于一脸坚决地提出了自己最大的筹码，“也就是我妈妈她们。”
“你妈妈？”
男孩使劲点头，“就是我妈妈领着其他阿姨抓你的。”
说完他才意识到似乎不能当着被通缉者的面说这种话，但后悔也晚了，小澜的脸色已经变了。
“是你妈带的人？”
“呃……唔……嗯……”男孩举起手，“那是因为我爸爸是村长嘛，我妈妈不讨厌你的。”
胡说，昨晚她可亲自去抓我了。
男孩以为小澜生气了，事实上，小澜此时正皱着眉头认真思考起男孩的话。
让他跟着自己，似乎……在最坏的情况下，还能做个人质呢。
可是，二毛已经被火莲害死了，如果让这个小胖子也跟着自己，会不会……
但自己其实左右不了其他人的命运，不是吗？
“你真想跟着我吗？”
男孩眼睛一亮，点头点得脑袋都快被甩掉了。
“那如果我们真碰见了其他村里人……”
“我掩护你，”男孩拍拍肉嘟嘟的胸脯，“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用我威胁她们。”
嘿呦，可以啊，这小子悟性不错。
“那……”小澜双脚落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准备走了。”
“我也走我也走，”男孩也扑通跳下了床，“现在村里人应该都在找二毛呢，挺安全，我带你走小路……”
男孩热情地扯起了小澜的袖子，这份热情倒把小澜弄得无所适从起来。
“不用牵着我，我跟着你就行……”
“那你得弯腰小心一点，我带你去我平时和二毛经常走的那条路。”
“对了，”小澜说道，“万一你爸妈回来了，发现你不在，该怎么办？”
“他们不会怀疑的，”小胖子头都没回，随意地一挥手，“他们只会觉得我也去找二毛了……而且我估计他们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这样吗？”
“对啊，山这么大，找人很慢的，”男孩打开家门，探头出去左右看看，“当初村里人找你就找了好久。”
啊，这样子。
结果还被自己给跑了。
“他们说你跑进了鬼林，是真的吗？”出门之前，男孩扭头问了小澜最后一个问题。
“鬼林？”
“就是池塘对面那片黑色的的树林。”
“啊，哦，那是鬼林？”
男孩点头。
“我是进了那里……”
听到小澜肯定的回答以后，男孩更兴奋了，他几乎欢呼了出来，“那我们先从鬼林找起吧，走。”
第七十九章 灵汐成河
长明符的星点灯火闪烁飘摇。
道长移动着手中发光的符纸，顺着水下那张女人的脸，照向水的深处。
水下，密密麻麻堆叠着的，全部都是女人的尸体。
黑发如同水草，长长短短，共同在平静的水流中沉浮。
女人们的模样各不相同，却都有一双呆滞失神的瞳孔，橘黄色的光点映照在她们的眼睛里，就像在水里燃起了无数团火苗。
道长伸手，将手指没入水面。
向下探去。
只有流动的水波。
道长的手从那些面孔上划过，没有感觉到丝毫阻力。
假的。
这些都是幻影。
但……
道长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感受着指尖的冰凉。
手指的冰冷逐渐蔓延向他的全身，道长的后脊也变得僵硬了。
后背的皮肤微微颤抖，寒毛一根根立起。
这是身体感知危险的信号。
真的都是幻影吗？
滴答……
水滴的声音如同铃声，清脆而刺耳。
道长一寸寸地扭过头去，紧盯着那片在自己左手边荡开的涟漪。
滴答……
涟漪上又多了一片涟漪，并且，在朝自己靠近。
道长收回右手，轻轻屏住呼吸，扭过身体，抬起头。
视线随着头颅的转动逐渐上滑，倒映在道长眼中的是不同程度的黑色，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瞳孔正中央。
瞳孔抖了抖。
头顶的黑暗中，有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影正倒挂在距离道长不足三米的位置上，攀附着那片看不清模样的平台，长长的黑发从头颅的位置流下，犹如黑色瀑布一般。
“嘶……哈！……”
那人的四肢附着在屋顶上，脸孔却正对着道长，那张脸也是漆黑一片，感受到了道长的视线之后，那人张开了嘴巴，露出口腔里红白相间的一片混浊，动物般的叫声出现，她停下了攀爬的动作，怪叫着，看向道长。
道长的右手已伸进了怀中。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黑影猛地扑了下来。
道长的躯体早已做好了准备，他重踩水面，瞬间弹向右侧，那黑影紧跟着落到他原本的位置，激起一片黑色水花。
“嘶！——”女人一边发出毒蛇吐芯般的声音，一边发起了第二次攻击。
道长侧起跃出，同时甩出第一张符咒，那符咒闪烁着强烈的红光，朝着女人的身体飞去，然而女人完全没有顾及，迎着符咒扑了过来。
在接触到女人身体的前一秒，符咒身上的红光霎时熄灭了，女人粗鲁地将符咒撞开，那张黄色符纸在半空中飘飘悠悠地旋转了几圈，像是一片枯黄的落叶，缓缓落在了水面上。
还是不管用。
道长站直身子，猛一侧身，笨拙的女人从他身侧扑过，道长转身飞起一脚，将女人踢入了黑水。
“你是谁？”
“嘶！——”
女人用第三轮猛扑作为回答，道长这次没再留存力气，直接将女人远远地踢飞了出去。
道长紧盯着女人蹒跚的身影，摸向怀里的血咒。
要用吗？
自己身上的血咒不多，最好把钱都花在刀刃上。
现在这情况算是刀刃吗？
犹豫了一会儿，道长还是把符咒放了回去。
这女人虽然形态恐怖，但攻击行为十分笨拙粗糙，如果只有她一个的话，自己还是对付得了的。
像在回答他这个想法一般，同样的怪叫声，再次出现在了道长头顶后方。
道长连忙转身后退了两步。
同样的黑色身影。
许多个黑色身影。
“嘶——”
“嘶——嘶——”
无数的女人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每个人都是那副奇行种一般的丑陋模样，她们操控着扭曲的肢体，在屋顶上攀爬、在水面上攀爬、在同伴身上攀爬，一层接一层地攀爬过来。
太多了。
道长还是取出了怀里的血咒，并且第一次没有心疼，直接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光芒乍现，与此同时，两行鼻血滴落。
道长抹掉唇上的鼻血，在脑中飞快地搜索着解决方法。
这时，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女人一跃而起，在道长手边几十厘米的位置被弹开了。
但道长自己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这里的鬼怪太多，自己的血咒并不能支撑太久，就算把自己身上的所有血咒都用上，也解决不了十分之一，况且自己其实也并不想把所有的血咒都用掉。
女人们的智力似乎并不支持她们思考这飘浮在道长身周的红光是什么东西，仍然一波波扑了过来，道长的鼻血也一个劲地流，红光一点点消散，终于，一个女人冲破了道长的第一张血咒，咧着血盆大口，朝道长扑了过来。
道长侧身扬手，一记手刀劈在女人的脖颈处。
女人骤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重物压倒了一般，径直跌落在道长脚边，在水面上痛哭地挣扎打滚。
女人们惊呆了，道长也是如此。
道长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浓稠的鲜血还在手背上蔓延着，没有干涸，道长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看向那个女人。
女人两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尖叫着滚来滚去，徐徐黑烟从她的指尖涌出，伴随着嘶啦嘶啦的烧灼声，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漫入了道长的鼻腔。
自己的血。
道长有些惊讶。
他抬眼看向那些女人。
她们，都是灵汐吗？
这么这么多，都被困在了这里。
但是上次，他们不是已经送走了很多灵汐吗？有苗苗，还有那些死去的孩子……
这莲水村，这火莲山上，居然还有这么多迷失的灵汐。
道长心头的同情只出现了一秒，很快他就摆好了防御的姿态，准备用自己最新的武器对付这些女人。
但女人们没有再攻击。
她们纷纷保持着自己原本的姿势，怔怔地望向水面上那个痛苦的同伴。
忽然，一个女人模糊地喊了句什么。
扑通一声，那个女人跪了下来，她四肢匍匐在水面上，跪倒在道长面前。
道长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个个身影接连跪下，女人们异口同声地喊着两个字，像是片慢慢荡开的黑色波浪一般，由内而外蔓延开去。
那两个字，也由模糊变得清晰。
“先知！”
第八十章 血咒破
道长在这片黑海中，在一片片跪倒的人群中央，沉默了好久。
那些女人始终没有其他动作，似乎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道长没有松懈，他的指尖仍搭在怀中的血咒上，道长紧绷着身体，环视了一圈，凝眉问道，“你们叫我先知？”
“先知！”
女人们只用这模模糊糊的两个字做出了回答。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你们的先知？”道长冷静地问道。
跪拜在地的女人们左右转动着头颅，诚惶诚恐地看向了同伴。
之后，最靠近道长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最先出现被打得最惨的那位，跪俯着往前挪了几步，她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指向了仍在水面上挣扎的女人。
“血！……”
道长慢慢点头。
果然，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鲜血在自己的手上一点点干涸，道长把手挪到鼻子旁边嗅了嗅。
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在村长家的第二本书上读到的内容。
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这长生先知，和他，是一样的。
***
罗九天站在漫天飘飞的符咒灰烬中，惊得目瞪口呆。
因为过于震惊，他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那个可怕的结论。
全村的血咒，都被破解了。
那些被镇压的冤魂，那些长久以来，孤独地蛰伏在井下的灵汐，自由了。
窸窸窣窣……
祠堂里响起了奇异的摩擦声响，罗九天从震惊中苏醒了过来，目光猛地刺向了祠堂暗红色的后门。
微风穿堂而过，吹得这扇紧闭的大门咯吱作响。
窸窸窣窣……
那声音的源头，在门里面。
罗九天扭头最后一次尝试着打开焚尸炉的铁门，最后一次失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道长……”
他紧咬下唇，毅然扭过头，打开了祠堂后门。
黄白色的日光从祠堂正门和屋顶的裂缝间洒进来，光柱中漂浮着无数纷飞的灰烬和灰尘，在光芒的笼罩下，神像似乎也没那么狰狞了，罗九天迈步走进了祠堂，环视着这片荒凉萧索的空间。
这里没有新的东西。
窸窸窣窣……
摩擦声再次响起，原来那声音来自祠堂大门外。
罗九天走了过去，随着他的靠近，一抹淡淡的银光出现在歪倒的正门之外。
是隐雷。
有恶灵。
距离门口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罗九天放慢了步伐，他谨慎地绕到了一旁，朝着隐雷指引的左侧半扇门看去。
窸窸窣窣……
门外的石阶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隐雷在那人身周环绕着，那人一身白衣，似乎正蹲在地上观察着什么，断断续续的摩擦声正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罗九天又走了几步，余光瞥到了祠堂大院中的那口枯井，枯井旁的杂草都被压倒了，刚好蔓延出一条道路，直通祠堂大门。
他的脚步声似乎被那人听到了，罗九天明显感觉到那人的后脊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罗九天也站住，不再靠近。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迟缓地转了过来。
罗九天这才看清，那竟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妙龄女子，女人的长发丝丝缕缕缠绕在肩头，漆黑的瞳孔不安地颤抖了几下，随即集中到了罗九天身上。
要不是因为隐雷，谁会想到这居然是个恶灵呢？
“你……”女人缓缓站起了身，水波荡漾的眼瞳中泛出了羞怯的光，“你能帮帮我吗？”
罗九天后退了两步，本想一口拒绝，后来寻思着再怎么说这也是个恶灵，还是要给予她应有的尊重，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决定好好研究一下这恶灵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帮你什么？”罗九天清清喉咙，努力不让紧张的情绪出现在自己的声音里。
女人一听罗九天应允了，眼中顿时涌出了汩汩泪花，“救救我……”
“救你？”罗九天打量着女人的身体，“你怎么了？”
“我很害怕……”女人委屈地娇声抽泣，迈着小步朝罗九天靠近了一点。
别这样，我也害怕。
不，我更害怕。
罗九天不动声色地偷偷往后挪动了一些，争取保持着二人间距守恒。
“你害怕什么？”
“这村子……”女人停下脚步，低头用长袖拭去了眼角的泪，“这世界……”
我就不一样了，我害怕你。
“哦哦，”罗九天敷衍地点了点头，“村子有什么好怕的，这村子不是很祥……”罗九天瞥了一眼灰烬到处乱飞、破败如废土世界的莲水村，觉得还是实事求是一点比较好，“很安静嘛。”
毕竟村子里基本已经没活人了。
女人抬起泛红的双眸，半怨半愁地瞪了罗九天一眼。
“我不奢求其他的事情，”女人声音娇软，“我只想要一点保护，可以吗？”
“我？保护你吗？”罗九天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女人。
罗九天的态度似乎把她惹恼了，女人的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但那危险的眼神也就出现了短短半秒，很快又变回了刚才那副娇羞的模样。
但罗九天可没有忽视那个眼神。
恶灵的身份，就在那眼神后面。
暴露了吧你，哈哈哈哈哈。
咳咳。
罗九天收起眼底那份得逞的笑意，故作不解地问道，“我要怎么保护你呢？”
“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就行，”女人的眼中放出了光，“我只要跟着你就好了……可以吗？”
女人微抬双眸，瞳孔含情，眼神简直能够融化冰雪，罗九天在心里暗暗赞叹，这装可怜的功夫可真是出神入化，自己要是有这两下子，也不至于被老爹揍那么多次。
可惜，对于他们这伙人来说，这种眼神估计只对小澜和宝木有用。
小澜还是个只会口头表达同情的人，她会说“啊小姐姐好可怜，我一定帮你”，然后真打起坏人来比谁都狠。
“那……你就跟着呗，”罗九天毫不在意地抖了抖腿，“我也没有禁止你跟着我。”
“那我可以……”女人开心地走向了他。
“等等！在那里就好！”罗九天大声阻止了她的动作，“跟着可以，但还是要保持距离，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总明白吧。”
第八十一章 一家三口
罗九天一步三回头地走在祠堂前的大道上，感受着身后袭来的怨毒视线，后脊一凉，如芒刺背。
女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神和表情都十分阴沉。
除了他们俩以外，路上就没有其他人了，灰烬仍飘浮着，二人在气味刺鼻的扬尘之间缓慢地行走。
晨雾出现了，导致村子里的能见度很低，远处的场景全都笼罩在了深色的迷雾之中，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罗九天又回过头确认了一下女人的位置。
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女人，帮助自己打开焚尸炉的门？
可是要怎么利用呢？
罗九天故意放慢了步伐，像在闲聊一样，问向身后的女人，“对了，你有没有要去的地方啊？”
女人似乎没想到罗九天会问这个问题，眼中浮现出了真实的迷惑。
“……地方……”
“是要回家吗？”罗九天索性站定，扭头问道。
“家……”
见女人满眼迷茫，罗九天乘胜追击，“你有家吗？”
女人的眼神登时狠厉了起来，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朝着罗九天快步走过来。
“诶……诶……”
罗九天以为女人要攻击自己，赶紧往旁边跳去，谁知女人完全没有理会他，而是掠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直向前方走去。
女人看向的，并不是自己。
而是不远处的一栋房子。
那房子也是砖石垒砌出来的，结构保存基本完好，大门开启着，黑漆漆的门口就像是建筑的嘴巴。
罗九天想了想，跟了上去。
二人后队变前队，在浓雾和灰烬中行走。
女人一把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院栅栏，脆弱的一整排栅栏排着队倒下了，她连看都没看，怒气冲冲地走向大门。
罗九天紧紧跟在后面，侧过头往屋里看去。
女人进了屋门，依然没停，而是径直走向了内侧的房间。
罗九天站在门口看了看，客厅被烧得空空荡荡的，没有物品也没有人，女人已经走进了一个房间。
要……进去吗？
罗九天上下左右地检查了一圈。
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
这时，女人进入的那个房间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噫噫呜呜的，像是哭声，但比普通的哭声恐怖多了。
罗九天没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循着那声音，一步步朝敞开的房间门走去。
一点点……轻轻地走……
首先看到的，是那个女人的背影。
之后是一张仅剩下金属床头的硬板床。
女人背对着他，站在床边，罗九天紧贴身后那面墙，又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床上有人。
一个男人仰面平躺在这看上去硬邦邦的床架子上，女人低着头，似乎正在看他。
罗九天走近了些。
等等。
他眯起眼睛。
男人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长发女人以同样的姿势平躺在男人手边，二人肩膀挨着肩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花板。
罗九天猜测着三人的关系。
难道是三角恋？
但是……
罗九天抱起胳膊，伸长了脖子。
床上这俩人，看起来都有些年纪了。
难道是……
罗九天微微张开嘴巴。
他们，是女人的爹娘吗？
***
“怎么这么多啊！”秦音倚靠在洞壁上，从骨山中抽出一根细长的大腿骨，放到了一旁。
其他人都在呼哧呼哧地进行着骨山搬运工作，宝木听到秦音的抱怨，把手中那一捧骨头往地上一撂，淡淡看了秦音一眼，“小音姐，你就别抱怨了。”
毕竟你又没干活。
骨山由尖利的骨头组成，因此傻子的蛮力派不上用场了，他们要想过去，只能结合愚公和精卫的精神，把这些骨头一根根搬到旁边去，才能开辟出一条“骨路”。
宝木和问灵俩人累得满头大汗，问灵本来就虚弱，脚步颤颤巍巍，怀里的骨头基本都被她丢在半路上了。
“还没通啊，”傻子也不耐烦了起来，“沈夫，门还在吗？”
“在！”沈夫的声音离他们近了一些。
至少说明有进展。
狭窄的洞穴被密密麻麻的骨头堵得严严实实，这里的骨头比他们想象中还多，沈夫没有双手，基本不具备劳动能力，秦音又负了伤，因此搬山的任务就落在了三人头上。
“还好你们下来了，”秦音说道，“不然光凭我和问灵，是死都搬不完啊。”
话音未落，两抹淡金色在骨山中穿梭起来。
“这个……”宝木站直身子歇了一口气，“是那两只小壁虎吧？”
秦音眯起眼睛看了看，“对，是它们……诶小家伙啥时候跑进去的？”
“它们应该也是某种灵宠吧，”傻子抹了一把汗，“就跟兔子和光之子一样。”
“那它们是我的！”秦音立马举起了手。
她羡慕拥有灵宠的小澜、道长和宝木好久了。
“凭啥？”傻子说道，“壁虎是人家光之子找到的，光之子是宝木的，那壁虎也应该属于宝木。”
“啊？……我……”宝木懵懵的，但没有否认。
“是壁虎自己选择了我，当时这壁虎是你和道长拿着的，后来莫名其妙就出现在我包里了，说明它还是比较喜欢我。”
傻子认真思考了起来，“真不是你偷走的？”
“你说啥呢！我偷它干嘛？当时它俩还在亲妈干尸里面呢，我都不知道干嘛使的，我偷它们干啥？”秦音举起一根趾骨丢向傻子。
“那就奇怪了，”傻子扭头看向宝木，“宝木，那只壁虎当时确实收在你包里了，对吧？”
“这很重要吗？”宝木有气无力地扶着自己的腰。
“这事很古怪，”傻子举起一大捧骨头，“难道真是壁虎自己跑到小音包里去的吗？”
“大壁虎不是死了吗？”
“对啊，它根本就不会移动，”傻子把累得跪倒在地的问灵扶到了一边，接着道，“如果不是小音拿的……”
“我没拿！”
“……那就是其他人转移了壁虎。”傻子说道。
“谁转移那玩意干嘛？道长和九天根本没接触过我的包，小澜也没碰过你们的包，在我印象里，那天晚上露营之前，就光之子跑来跑去来着……”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在一旁打滚玩耍的光之子。
第八十二章 悲伤的梦
光之子靠在洞壁上，正哼哧哼哧地咬着自己的尾巴，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难道是……光之子干的？”傻子看向了宝木。
宝木眼睛一亮，立马蹲到了光之子身边，光之子快快乐乐地丢掉自己的尾巴，摇头晃脑地绕着宝木的脚转起了圈。
“小光，”宝木伸手拎起光之子，看着它的眼睛问道，“是你把壁虎拿到小音姐包里去的吗？”
光之子愣了一秒，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它是不是……听不懂啊？”傻子犹豫着问道。
宝木抬头看他，“小光本来就听不懂人话啊。”
“……那你还问他。”
“我走个形式而已，这是心灵的交流。”
傻子无语了。
“我懂，就像小澜和黑皮的交流一样，”秦音表示理解，“那你们交流出啥了？”
“就是它干的。”
“啊？”傻子说道，“这是它原话吗？”
“它不会说话啊，”宝木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是我猜的。”
“哦，那你们和小澜的情况不一样了，小澜是真的能听到黑皮说话。”秦音道。
“你们说小光为什么会这样做啊，它是不是还有些特殊的技能？”宝木抱着光之子，兴致勃勃地问向他们。
秦音叹着气摇了摇头，为人父母真是悲哀啊。
“可能是，但这也不奇怪，”傻子一板一眼地答道，“毕竟它是个神兽，总得有点技能吧。”
“咝——不要当着小光的面说这话，”宝木捂住光之子的耳朵，皱着眉头不满道，“我平时都告诉它说它很厉害的。”
虽然傻子对光之子是否能听懂宝木的鼓励式教育存疑，但他还是比了个大拇指，乖乖闭上了嘴巴。
“还愣着干嘛，咱重新干活吧，”秦音看看二人，“我的意思是……你们重新干活吧，人家沈夫还等着呢。”
“哎！我在呢！”沈夫在那边答应了一声。
“没事，”秦音也喊了回去，“不着急哦，我们就快啦！”
“好的！”
“赶紧干活，”秦音像赶鸭子一样挥手赶了赶二人，“宝木你别琢磨啦，你的光之子就算有什么新技能，也不可能把这堆骨头变没，最后还是要靠你俩，还有问……诶？问灵呢？”
一会儿不注意，问灵竟倚着洞壁睡着了，但她的睡眠似乎并不安稳，身体不时颤抖一下，脑袋也不安地左右摆动着。
“呦，可能做噩梦了，”秦音跛着脚站直了，“宝木快过去看看。”
宝木跑到问灵身边，轻轻晃动她的肩膀，“问灵，问灵……快醒醒吧，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
问灵剧烈地哆嗦了一下，随即幽幽醒了过来，她睁开那双淡色的灰眸，浓浓的水汽笼罩在她的瞳孔之上。
“你没事吧？”宝木见问灵仍在颤抖，便把光之子放到她身上为她暖手。
问灵看着宝木，眼中的恐惧逐渐被困惑取代，之后又变做醒悟，最后她大呼了一口气，难以抑制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宝木你干啥了？！”不明真相的秦音听见了哭声，抡起根骨头做拐杖，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不……不是我……”宝木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委屈道。
傻子扶着秦音走了过来，秦音赶紧坐到问灵旁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哎呦……这是咋啦？哭啥呀？做噩梦了吗？”
问灵哽咽着“嗯”了一声，顺势倒进了秦音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做的什么梦啊给吓成这样？”傻子弯腰看着她们，“问灵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们，两个字两个字地说也行，我们会等着的。”
问灵的哭声变小了一些，她抹着眼泪从秦音怀中坐起来，一边抽噎着，一边费劲地吐出了一个字，“……家……”
“原来是梦到家里了，”傻子松了一口气，“别哭了，出去以后，我们送你回家。”
宝木和秦音连声赞同。
问灵渐渐缓过来了，她吸了一下鼻子，看着他们，忽然又笑了。
三人满脸问号。
“又……又咋了？问灵你要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啊。”
问灵笑着摇头又摆手，“是梦。”
“对啊，”宝木很自然地接话道，“梦都是假的。”
问灵重重点了点头。
秦音赞叹地看着宝木，不愧是经常和光之子进行心灵沟通的人，理解能力就是强啊。
“好了，那我们接着干活吧，”宝木站起身来，“问灵你就在这里陪小光玩吧，我和傻子哥搬就够了。”
问灵虽然体弱，却意外地有责任心，她挣扎着要站起来，还是傻子按着她的肩膀说了一句“不用了问灵，反正你也搬不动什么东西”，问灵才红着脸老老实实地缩回到秦音身边。
秦音侧过头问道，“问灵，你梦到自己的家人了？”
问灵的眼神哀愁起来，她看着毛绒绒的光之子，默默点头。
“唉，不应该听老罗的话，让你也跟着跑进来的，”秦音说道，“你有家人啊，他们会担心你的。”
问灵抬起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目光飘远。
“不过你放心，”秦音拍拍她的后背，“我们肯定会保护好你的，一定把你完整地送回家。”
完整？这个词是不是不太合适？
算了，说都说了，而且问灵看起来也没在意。
“我家……”问灵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之后是沉默。
沉默了好久，冷却时间都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你家怎么了？”
问灵又摇摇头，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没有。”
“没有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问灵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秦音，“家。”
好奇怪的对话。
秦音没再问其他问题，又是家人，又没有家，看来问灵要么就是有事不能诉说，要么就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这边的二人玩着解谜游戏，那边的两人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傻子砰地抽出好几根骨头准备搬运的时候，沈夫忽然兴奋地喊了起来。
“傻子！秦音！我看见你们了！终于通啦！”
第八十三章 疯病
“我应该叫你什么？”
小澜看着前方正弯腰蹲在树丛中侦查周遭环境的男孩，开口问道。
总不能一直叫他“喂”吧。
男孩扭头瞅了小澜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名字告诉她。
“你说个称呼就行。”小澜说道。
男孩想了想，“你就叫我饭桶吧。”
“你……”
“就是饭桶啊”这几个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小澜忽然想到，自己如果说出了这句话，那自己和二毛见过面的事就暴露了。
“我怎么了？”
“没什么……”小澜摇摇头，“这个称呼挺直接的。”
“他们都这么叫我，”男孩小脸一红，回过头去继续侦查，“就是二毛他们。”
“嗯……嗯。”
“那我叫你什么？”男孩天真地问。
“叫我什么？”小澜寻思了一秒，“叫啥都可以，随你吧。”
火莲？小澜？都怪怪的。
“那我叫你阿姨吧。”
阿……阿姨？
还不如叫我鬼呢！
没等小澜提出反对意见，饭桶迅速地挥了挥手，抬腿往前走去，“快，阿姨，我们走。”
“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快点，趁着池塘边没人。”
小澜跟在饭桶后面出了树丛，二人飞速穿过池塘边的小径，跑向小澜曾借此逃出生天的池塘。
池塘后面，就是鬼林了。
四周寂静无人，只有两个撒丫子狂奔的身影，饭桶一路催促着小澜，到达鬼林边缘的时候，饭桶完全没有犹豫，径直冲了进去。
直跑到树林深处，饭桶才停下脚步，往村子的方向远眺了一眼，喘息着说道，“好了……呼……现在安全了……”
“到这里就安全了吗？”小澜也喘着气，往周围看看。
“对，”饭桶点头，“村里人不会进鬼林的。”
“为什么？”
“因为鬼林里闹鬼啊。”
潜台词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闹鬼？”小澜问道，“闹什么鬼？”
“这鬼林里面有女鬼，专门勾引村里的男人，然后再把他们吃掉，”饭桶一说起八卦，眼睛直放光，“以前有好几个到鬼林里砍柴的人，就被女鬼抓住吃掉了。”
“啊？”还有这种事，“是你们亲眼见到的吗？”
“当然没有了，”饭桶瞪大了眼睛，“失踪的那些人再也没从鬼林里出来过，不是被吃掉了还能是什么？”
“那就是单纯的失踪，他们迷路了呀，”小澜皱起眉头，“村里没有派人进去找吗？”
“后来派进去的人也失踪了好几个，”饭桶竭力让小澜相信这件奇异的事，“剩下的人连死人的骨头都没找到，要是迷路的话，总会剩下骨头吧。”
“鬼吃人就不吐骨头了吗？”小澜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像是在抬杠，于是接着说道，“所以后来村里就没人进来了？”
“对呀，”饭桶说道，“诶？你应该知道这些事的呀。”
“啊……呃……我知道得不如你详细……对了，那你怎么还敢跟我进来？”
饭桶这时倒犹豫起来了，他怯生生地瞅着小澜，像是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就是……那个……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应该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了，”小澜小小地装蒜了一下，“但我还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饭桶肩膀一耷拉，挠挠头，慢悠悠说道，“我这不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嘛……”
小澜顿时挺直了腰板，看来这小子也知道跟着自己很有安全感。
“也对，你说过那个女鬼只吃男人。”小澜笑嘻嘻道。
“有这个原因啦，但更重要的是……”饭桶说道，“阿姨，他们说你就是那个女鬼诶。”
小澜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好一会儿。
“你说啥？”
“他们说……那些人就是被你吃掉的，”饭桶揪着自己的手，“你就是鬼林里的鬼。”
“怎么可能？！”小澜失声喊了出来，“我可是你们先知的老婆！”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觉得你是好的……阿姨你别生气……”饭桶连忙哄劝起来，“我相信你是好的。”
小澜拍着自己的胸口，手动消气，“谁告诉你那些事是我干的？”
“我妈……是村里的阿姨告诉我的，”饭桶改口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一直觉得不是你，我和二毛，还有其他小孩儿都这么觉得，因为你太好看了。”
看着饭桶天真无邪地说出这句夸赞，小澜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脸红了。
“村里的小孩儿都很喜欢你，但是我们都不敢说，”饭桶的声音低了一些，“因为村里的阿姨说，像你这么好看的女人，肯定是鬼变的。”
小澜张着嘴巴，在这句话上反应了好久好久。
她好像捕捉到了一丝迷雾中的真相，但……又像是幻觉。
“阿姨？”饭桶见小澜出神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阿姨，你不会生气吧？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阿姨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澜想通了什么，“那村里的男人们呢？他们怎么说？失踪的不都是男的吗？”
“男人们……”饭桶费劲地回忆，“好像没说过什么……我感觉男人们都挺喜欢你的。”
小澜严肃地抿起了嘴。
这应该就是火莲被村里的女人们造谣陷害的原因了。
她是美丽的标志，是祸患。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但也不至于杀死我啊……”小澜喃喃自语道。
饭桶脸色沉了一下，默默说道，“那是因为，阿姨，先知走了以后，你的疯病好像更厉害了，你看，你还偷走了……”
“疯病？”小澜又听到了一个让她绝望的词，“我没有病。”
“你现在好了，”男孩抬头笑笑，“但你之前……对了，你生过小孩儿吗？”
这又是什么问题？
“小孩儿？”小澜的脸都垮了。
“我听他们说，在先知进大祭坛的那段时间，你也消失了，”饭桶指指小澜，“他们还有人说你是生小孩儿去了，但你没有小孩儿啊，所以我觉得他们在唬我呢……”
小澜呆住了。
火莲的疯病，献祭的先知，失踪的孩子……
太可怕了……
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这一切，都太可怕了……
第八十四章 宅仙
“阿姨……阿姨？……”
饭桶揪了揪小澜的袖子，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啊？”
“那我们就去那里吧。”饭桶说道。
“什么？哪里？”
“你藏先知棺材的地方啊，”饭桶已经走出了两步，回头看着她，“我刚才问你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那儿，你点头了。”
啊，刚才自己压根就没听清饭桶说了什么。
“我们去吗？”饭桶询问着。
“就去那里吧，”小澜整理了一下思绪，点头道，“如果那些书放在他的棺材里了，那应该就掉在了棺材附近。”
一路上，饭桶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自己的事情，看起来很兴奋，小澜则一直处在思绪飘远——被饭桶拉回来——再飘远的循环中。
“阿姨，”饭桶故作警惕地瞧了瞧四周，“要是鬼林里的女鬼真的出现了，你会保护我吧？”
小澜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你不是说鬼林里的鬼是我吗？”
“那是大人说的，我可不信，”饭桶大力摆了一下手，衣襟下的肚皮都弹动了几下，“我一直觉得，鬼林里的鬼是其他鬼。”
搞半天这孩子还是觉得树林里有鬼。
“好，”小澜答道，“我保护你。”
“那我就放心啦。”饭桶笑嘻嘻道。
呵，也没看出来你有担心过啊。
“阿姨你知道真正的鬼长什么样子吗？”饭桶歪着头问道。
小澜清清喉咙，“不知道，我又没见过鬼。”
“你没见过吗？”饭桶眨眨眼睛，“我还以为你见过呢。”
“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看起来……像是见过鬼的样子。”
这个形容怎么怪怪的。
“但很可惜，”小澜果断说道，“我没见过。”
见鬼的话题没有深入下去，饭桶没有气馁，而是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接着问道。
“那先知肯定见过吧？”
“他……”小澜咧咧嘴，“也没见过。”
“不可能！我妈妈说先知什么都见过。”
“你妈妈怎么知道？”小澜斜着眼睛问道。
“我……我妈妈……”
“你妈妈见过鬼？”
小澜原本只打算开个玩笑，没想饭桶听了她的话，竟严肃地闭上了嘴巴，呆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这回轮到小澜回头问他了。
“我妈妈……”饭桶嘟囔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钟，他的视线重新聚焦，两步跑到小澜跟前，“阿姨，我妈妈好像真的见过鬼。”
“啊？”小澜开始感兴趣了。
你说的鬼最好指的不是我，不然我可能要下手揍你了。
“是这样的，”饭桶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好像是……前年吧，对，是我八岁那年，那个夏天，村子里下了好几天的雨，把好多人家都淹了，我家倒是没有别人家那么惨，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家的屋顶也漏水了，之后……之后就总有奇怪的声音……”
小澜转过身子直视着饭桶，饭桶见小澜也认真了起来，舔舔嘴唇，讲得更起劲了。
“自从我家屋顶开始漏水，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屋顶上面有动静，我妈说是老鼠，我当时也这么觉得，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就感觉那个声音跑到我的房间上面来了，好像在我房间上面刷啦刷啦地挠着什么，就在我屋顶那扇门的位置，你知道的……”
小澜点点头，饭桶接着往下说。
“然后我有点害怕，但是又好奇，最后我就顺着梯子爬上去了，我一打开那扇门，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鬼吗？”小澜很配合。
“不是，”饭桶瞪大了眼睛，一脸夸张的表情，“我看见了我妈妈。”
“你妈？”小澜也被这个答案惊了一下，“是你妈妈每天晚上在屋顶上爬？”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饭桶被小澜的表情逗笑了，“我妈说她在抓老鼠，她终于把老鼠捉住了，说以后不会再有声音了，我妈说得对，以后还真的没动静了。”
“但你觉得没这么简单，是不是？”
“你刚才说到见鬼，我才想起来，”饭桶往自己的脸上指了指，“当时我看见我妈的时候，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我妈的脸可吓人了，就……特别白，和死人一样，就像见鬼了似的……所以我现在一想，当时我妈是不是真的见到鬼了？只不过她怕吓到我，就自己把鬼打死了，然后骗我说是老鼠……”
嚯，在你心里你妈是个啥样的人啊。
“你妈妈还会打鬼？”
“我妈妈可能不会，但我家屋顶可是供奉着宅仙的，我感觉宅仙可能帮我妈……”
“宅仙？”
“对啊，”饭桶用手比划出了一个四方形，“你不是上过我家屋顶嘛，宅仙就供奉在那儿啊，你没看见？……对了，阿姨，你为什么要上我家的屋顶啊？”
小澜很庆幸饭桶现在才想起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其实，是你妈妈让我躲在那里的，”小澜神秘兮兮地说，“你妈妈早就知道我不是坏人，但村子里的其他人不信呀，你妈妈只能暂时这么保护我，今天二毛失踪了，他们都得出门，她就让我躲在屋顶上了，说这样安全一点。”
饭桶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妈回来的时候有点奇怪，都不怎么理我，她一定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全才回来的！”
小澜意味深长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哎呀，我妈妈怎么不告诉我呢，”饭桶独自气恼，“我们都会支持她的……”
“话说，那个宅仙……”小澜不经意把话题扯了回来，“那是什么，我也很好奇，但你妈妈告诉我不要动，我就没动……”
其实是小澜自己把那盒子落在屋顶上了，不过这样也好，不然饭桶可就没这么容易相信她了。
“就是我们家里供奉的宅仙呀，能保佑我们一家的，”饭桶说道，“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了。”
饭桶出生之前……
小澜盘算了一下时间线。
“是不是在你出生之前，我就有疯病了？”小澜问道，“就是你们认为的那个疯病哈，其实我没病。”
饭桶坦然点头，“对啊，不过你只是有点疯，不吓人……你现在正常多了。”
时间线合上了。
那所谓的宅仙，可能就是火莲夭折的孩子。
第八十五章 复活的先知
小澜领着饭桶在幽深的树丛间穿行，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线，朝放置着棺材的林间小屋走去。
林间的光线越来越暗了，二人走出一片树盖的时候，小澜才发现天边竟已出现了玫瑰色云霞，傍晚来临。
她停下脚步，“哎呀，天要黑了。”
饭桶闻言也抬头看了看，“是啊，阿姨，我们得快点了。”
“不，”小澜扭头道，“我还是先把你送出鬼林吧，不然你妈妈会以为你也失踪了的。”
“阿姨你不用担心，我爸妈今晚不会回家的。”饭桶赶紧说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找二毛啊，”饭桶说道，“村里人都进山了。”
“那万一他们找到了呢？”小澜大言不惭地揪出了这番话里的漏洞。
“那就……阿姨，没关系，先去找书吧，我们不是快到了嘛？等你找到了书，咱们可以在夜里回村，这样也安全一点，不是吗？”
这小胖子居然还怪睿智的。
“那我们快点吧，”小澜应允了，“马上就到了。”
二人小跑起来，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饭桶就惊奇地喊了出来。
“阿姨！是不是那个？”
那栋爬满了植物的小木屋，正出现在前方的茂密树丛间。
找到了。
“等下，”小澜拎起裙子跑到了小屋门边，将好奇探头的饭桶挡在了门外，“饭桶，阿姨自己进去就行。”
饭桶那张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垮了。
“为什么？”饭桶不忿地说道，“不是说让我帮忙吗？”
“万一……”
“阿姨，”饭桶抓住小澜的袖子，哀求起来，“我一个人在外面害怕，天都黑了……”
你现在才知道害怕？
小澜回身看了看木屋中央的棺材，又看了看目露乞求的饭桶。
自己也不是害怕别的，只怕万一饭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了火莲不高兴怎么办？
“那你就在棺木旁边看，不要乱碰，好不好？”小澜让步了。
饭桶当然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二人趁着日光还没完全黯淡，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灰尘四起的木屋。
饭桶屏气凝神地跟在小澜身后，眼睛睁得大大的。
先知的脸孔映入眼帘的时候，他一时没忍住“哇”了一声，紧跟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恐又惭愧地看向小澜。
“没事没事，”小澜摆摆手，“说话还是可以的，你想说什么？”
“先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饭桶悄声说到，“这就是长生吗？长生真好。”
“是吗……”小澜敷衍地笑笑，“他确实一点都没变。”
“真的真的，都过去……”饭桶扒拉着手指头数起了数，“好几个月了，下葬先知的时候，树还没有绿呢。”
小澜竖起耳朵倾听着饭桶的话。
这么说，和自己猜得差不多，先知的棺材已经在这里放置很久了。
在此期间，火莲就在棺材边守着他，直到几天之前，她才走出了鬼林，进入了村子，并被村民抓住了。
“阿姨，你为什么要偷走先知的棺材啊？”饭桶问道。
“啊……我……”我也很想知道，“这是秘密。”
“哦哦……”饭桶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那阿姨，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鬼林里呆着呢吗？”
“差不多吧……”
“那你吃什么？”
这也是自己想问的。
“我……就……树林里能吃的东西可多了，你不知道吗？……好啦，你看，棺材里面完全没有那几本书的影子。”
饭桶顺着小澜的手指往棺材里看了看，“阿姨，书不就在那里嘛。”
“啊？”小澜的手指静止在半空中。
“书就在那儿放着啊，”饭桶一脸质疑地看看小澜，“阿姨，你不会没看到吧？”
即便在如此尴尬的当口，即便小澜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她依然没看见书的影子。
“我……”
“就在先知脑袋下面垫着呢呀，”饭桶差点就自己上前把书取出来了，“那不就是。”
小澜歪着头，看向了先知脑袋下面的黄色方块。
“我还以为那是枕头。”
“不是枕头，”饭桶摇摇头，“你看呀，一本……两本，呐，正好两本。”
小澜立马抬起了先知的头，把垫在下面的两本书抽了出来，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本。
饭桶也凑过来看，小澜想了想，没有阻止他。
书中的内容倒很直接，上来就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先知是天降神星、福佑火莲村……
“火莲村？”
饭桶抬起头看着小澜，“昂，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这里不是莲水村吗？
火莲村？这是莲水村之前的名字？
算了，一会儿再说。
小澜翻开最后一页，二人浏览起来。
“哇唔……”饭桶再次赞叹出声，“原来传说是真的。”
小澜的目光在黑暗中的文字上艰难跳动，然而那些字体带给她的震撼却一点没打折扣。
那两个字，明晃晃地吸引着她的视线。
复活。
“先知历经生死劫，终于成功复活，于火莲大祭坛处，成为真正的火莲之神。”
到这里就结束了。
“大祭坛处……”
“原来先知真的复生了，”饭桶兴奋地望着小澜，“先知真的好厉害，长生好了不起……”
小澜扶住额头侧边，凝望着越来越模糊的文字，苦思。
书里没有说到村民将先知送入大祭坛的理由，难道单纯就是为了所谓的“生死劫”？
“阿姨我们看看第三本吧。”饭桶提议道。
“好……”
说不定，所有的答案，都在这最后一本上。
天快黑了，木屋里的光线已经很难支持二人阅读文字，于是他们挪到窗子旁边，虔诚地翻开最后一本书的第一页。
“先知……”
“砰！”
突然间，一声巨响出现在二人附近，两人齐刷刷地哆嗦了一下，书都吓掉了。
“啊！阿姨……”饭桶紧紧挽住小澜的胳膊，“门……门关上了！……”
那声巨响正来源于木屋的大门，那扇木门此时已经闭合，透过窗子，小澜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门外倏然飘过。
小澜几乎瞬间就辨认了出来。
那是自己。
不，确切地说，那是火莲。
第八十六章 人形气根
火莲出现了。
小澜拔腿冲向了门口，两拳砰砰砸向木门。
打不开。
“阿姨……”饭桶哆哆嗦嗦地跟到了小澜身旁，“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用怕，”小澜侧过身体，准备亲自撞开这扇门，“外面……有东西来了。”
“是鬼吗？”饭桶紧张地抓住了小澜的衣角。
“我不知道……”小澜深吸一口气，冲过去之前嘱咐着饭桶道，“你快去把那两本书拿上，咱们得追上她。”
“嗯嗯……”
饭桶啪嗒啪嗒地跑向窗子，夜晚已经来临，树林和小屋都变得诡异了许多，饭桶惴惴不安地瞅了一眼屋子中央的棺材，赶紧跑到了窗子旁边，弯腰去捡书。
小澜发起了第一轮冲撞，肋骨很疼，但没有撞开，那扇门纹丝不动，只把咧着嘴的小澜弹回到了地面上。
“哎呀！”饭桶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小澜扭头去看，饭桶蹲在地上，面前放着那两本书。
“怎么了？”
“撕了……书被撕了……”饭桶抬头无助地看向小澜，“阿姨，第三本书都被撕了！……”
“撕了？”
小澜跑了过去。
淡淡月光透过那扇小窗洒到两本书上，第二本书完好无缺地躺在一旁，而第三本书则敞开着，书中的纸张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碎片，只有封面和封底是完好的。
“怎么……怎么会这样？”饭桶脸色苍白地看着小澜，“该不会……该不会那个鬼进来了吧？该不会是……”
他又看向了身后的棺材。
小澜紧盯着那本破碎的书，寻思了几秒，她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但没法告诉饭桶。
这是继二毛的死之后，她在这条时间线上经历的第二件怪事。
有可能和二毛的死一样，这是真实的过去映照在了这条时间线里。
自己甚至见到了真正的火莲。
难道……两条时间线已经开始交叉了吗？
“先捡起来吧，”小澜拍拍饭桶的肩膀，“等找到那个东西我们就知道了。”
饭桶很是听话，小澜再次回到门边撞门，这一次，小澜的力量却泻了个空，在她的身体接触到木门的瞬间，那扇门就咯吱咯吱地敞开了，小澜整个人直接扑了出去，差点啃一嘴泥巴。
“阿姨！……”饭桶尖叫着跑了过来。
“我没事，”小澜赶紧从泥地上爬起来，“书呢？”
饭桶抖了抖怀里捧着的东西，“我捡好了。”
“那些碎片呢？”
“都捡起来了，”饭桶扶起小澜，“在我口袋里。”
“好，那我们……”
“啊！阿姨你看！”饭桶指着小澜的背后叫了起来，“有鬼！”
小澜嗖地转身，在树丛的边界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火莲！
月光太暗了，小澜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她仍然能从那个模糊的轮廓上判断出那人的身份。
火莲笔直地站在一棵树旁，面对着他们，甚至有可能在观察着他们。
“阿姨……”饭桶已经快被吓哭了，“真的有鬼啊……”
“那不是什么鬼，”小澜一把拉起饭桶，“走，我们去看看。”
“阿姨！”饭桶带着哭腔拖住小澜的手臂，“鬼……”
“你躲在我身后，保护好书，”小澜给了饭桶一个坚定的眼神，“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饭桶看着小澜的眼睛，没过一会儿，他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二人朝那黑影跑去，随着距离逐渐缩短，那个人影竟慢慢发生了变化。
就连饭桶都发现了那个变化，并且不再那么害怕了。
“阿姨，那好像是一个……”
小澜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看向树干前站立的东西。
那是一团长成了人形的气根，气根凸出于树干表面，依偎在树干上，就像是个长发的黑衣女人。
饭桶松了一口气，“阿姨，原来是树啊……”
不对，没这么简单。
白天的时候，这棵树上可没有这样的气根。
难道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它就长出根了？
小澜琢磨着，抬眼望向了夜色中的丛林深处。
扫视着……
忽然，视线凝固。
看到了！
一个同样的黑色人影，又出现在前方的一棵树边。
那也是一团气根，还是……火莲？
正想着，那个人影忽然动了起来。
她似乎轻轻抬起了右手，冲着小澜挥了挥。
果然，这不是什么气根，这是火莲在引诱她。
她想要自己去哪里呢？
小澜有些迟疑，饭桶还在好奇地盯着这气根，根本没有发现新的人影，小澜想了想，还是拉住了他。
“饭桶，我们走。”
“去哪儿……啊，阿姨，那儿也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对，”小澜拉着他缓步走了起来，“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走近，果不其然，这也是一团人形的气根，小澜确认了那个想法，火莲要指引她去某个地方。
去……哪里？
小澜往前方看了看。
难道火莲想让自己进村？
话说，火莲也是在鬼林里独自生活了很久，之后选择了进村，因此被抓住了。
她为什么要回到村子里？
“饭桶，”小澜低头问道，“你知道上次他们是在哪里抓到我的吗？”
这个话题让饭桶感觉有点尴尬，他本来不想提到小澜上次差点被杀掉的事的。
“在村子里啊。”
“我知道是在村子里，”小澜说道，“具体在哪里？上次我迷迷糊糊的，都忘记了……”
饭桶叹了一口气，肩膀耷拉下来，“好像是在我家附近，我看到……我看到他们把你带走了……阿姨，我……我没救你是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火莲最后出现的地方，在饭桶家附近。
小澜觉得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火莲想要得到的，很可能，就是饭桶家屋顶上的那具骸骨。
没错。
新的人影又出现在视野尽头，但小澜已经不需要它们的指引了，她拎起长长的裙边，说道，“饭桶，我们得回村。”
饭桶的视线从气根上挪回来，“回村？阿姨你要现在回去吗？”
小澜点点头。
“也行，”饭桶说道，“我们回去找个地方把书拼一下，说不定还能看呢。”
“嗯，”小澜答应了，“饭桶，我们去你家吧。”
第八十七章 埋伏
饭桶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心，“嗯……可是我家……”
“怎么了吗？”小澜明知故问。
“阿姨，”饭桶说了实话，“万一我爸爸妈妈回来了……”
这小子果然是在担心这个。
“没关系，”小澜语重心长地拍拍饭桶的头，“饭桶，你爸妈知道我是好人，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可要是有别人在呢？”饭桶说道，“那我爸妈是不是也有危险啊？”
“有道理啊……”小澜故作沉思状，“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怎么办？”
“等下我们回村的时候，如果村民们都回来了，那饭桶你就负责把他们引开，然后我偷偷进入你家，先藏在你家屋顶上面，这样就没人怀疑了，怎么样？”小澜提出了她的方案。
饭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实施难度，“可是……”
“要是我被村民们抓住了，这次，我就不一定跑得掉了……”
“好吧，阿姨，我答应你，”小澜的苦肉计生效，饭桶一口答应了下来，“待会儿我们就藏在我家后面的那片树丛里，我去引开别人，你快点进屋。”
“行。”
二人踏上了回村的路，饭桶把两本书紧紧抱在胸前，紧张而又期待地看着一点点靠近的村庄。
好消息是，村里并没有什么人。
饭桶叹了一声，“阿姨，我们想多了，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有找到二毛。”
小澜点了点头，但她的视线仍在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户上轮转。
总觉得……有些过分平静了。
“村民们都休息了？”
“应该不是的，”饭桶远远指向他家的院子，“我爸爸妈妈要是发现咱俩不见了，一定会点灯的，阿姨你看，我家里还是黑的呢。”
饭桶的逻辑倒是没有问题，他家也的确是漆黑一片。
小澜蹲在树丛间，有些犹豫。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姨，我们快走啊，”饭桶扯了扯小澜的袖子，“待会儿他们就回来啦。”
“哦……”
小澜跟着饭桶走出了树丛，两个蜷缩的身影飞快穿过空旷的土路，来到了饭桶家的院门前。
院门和家门基本都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但小澜却生出一股想跑的冲动。
可是，就算自己跑了，又能跑去哪里呢？
其他地方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饭桶的催促下，小澜迈步走进了院子，又走进了安静的客厅。
空无一人。
“阿姨你先上去吧，”饭桶扶正了屋顶下的梯子，“我在外面帮你看着。”
“啊……好。”
小澜站在梯子下面，往敞开的屋顶门上看去，屋顶上方一片浓黑，看不清那盒子还在不在。
小澜抓住梯子两边，还想说点什么，但饭桶已经开始收拾二人临走时留下的残局了，小澜想了想，闭上了嘴巴，抬脚迈上了梯子。
梯子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脚下响起，小澜一点点靠近屋顶的黑暗。
她探头进去看了看。
借着房间里洒进来的微弱光线，小澜看到了大概两米之外的盒子的轮廓。
太好了！果然还在！
小澜麻利地爬上了屋顶，跪在屋顶的木板上，抱起那只盒子，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要是没猜错的话，这里面就是火莲的……
然而，下一秒，小澜忽觉一股冷风从头顶袭来，她瞪着眼睛仰起了头，刚好看到一张黄色的符纸朝自己的额头逼近。
那张符纸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符纸上勾画出的红色线条清晰地印在她的瞳孔之上，看到那图案的瞬间，小澜忽然失去了躲避的力气。
啪！
一声闷响。
咚！……
手中的盒子掉落，小澜怔怔地看着覆盖在自己额头之上的符纸，缓缓地仰了过去。
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意识和浑身的力气一起离开了她的身体，小澜从屋顶门中坠落，在身体重重地接触到地面之前，眼前的黄符也看不见了，她昏死了过去。
意识回归的时候，小澜首先感觉到了刺骨的疼痛。
“唔……咝——”
她伸手摸向痛感最为剧烈的后脑和脊背。
更疼了。
自己是在做梦吗？
自己被符咒攻击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上一秒发生的事。
现在……
小澜尝试着睁开有些肿痛的眼睛，却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四周一片漆黑。
还是自己瞎了？
“有……咳咳……咳咳……”
小澜想开口说话，脱口而出的却是一股腥甜的味道。
“咳咳……咳咳……”
是血。
自己在咳血。
小澜颤巍巍地擦掉自己嘴边的血沫，强忍着疼痛往前攀爬了几步。
地面并不是完全坚硬的，一层柔软的粉末状物体笼罩在上面，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有人吗？……”三个模糊不清的字音从小澜破碎的声带中挤了出来。
她又往前爬了几步，右手手指终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坚硬的、粗糙的、冰冷的……
是砖石。
小澜往两边摸去。
是半弧形的砖石内墙。
小澜忽然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大祭坛。
这是自己曾藏身过的地方，也是二毛丧命的地方。
火莲村的大祭坛。
他们把自己关进了大祭坛。
不……
“有人吗？……”
小澜摸索到了那扇铁门的位置，用指节敲起了门。
‘“有人吗？……”潮乎乎的液体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应该是泪水，也可能是血液，“救救我……”
过了好久好久，终于，一声细细的回应从门外响起。
“阿姨，”那声音充满了埋怨，还带了些哭腔，“你骗我。”
“饭桶……”小澜虚弱地倚在了门边，“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是坏人。”
“你杀了二毛。”哭腔让饭桶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强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还有自己的情绪。
无法解释。
小澜无声地张了张嘴巴，只感觉到眼眶中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滑进了嘴巴。
咸咸的，也腥腥的。
是掺了鲜血的眼泪。
“我……”小澜哑然，“那不是我……”
沉默。
长长的沉默。
“阿姨，”过了好久，饭桶开口道，“他们要杀你了。”
小澜把手指按在铁门上，感受着断裂的指甲上传来的痛。
“饭桶，最后帮我一次吧。”
“我不会……”
“最后一次，”小澜咬紧牙关，“你帮我，我让你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