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村长
道长抬眼,见罗九天脸上也是一样的困惑表情。
“这个村子不是叫莲水村吗?”
“没错。”道长点头。
“那火莲村是……”
“或许……”道长查看起三本书陈旧的封皮,“火莲村是它从前的名字?”
“书里说到改名的原因了吗?”
“没有,”道长翻开第二本书的最后两页,“第二本书到这里就结束了,就说到长生者成为了长生先知……第三本呢?”
罗九天眉头紧皱,抓着第三本书,往前翻几页,又往后翻几页。
“九天,第三本书上写了什么?”
“被撕掉了,”罗九天把书页展示了出来,“有字的部分都被撕掉了。”
从书脊的高度上看,第三本书应该是最厚的,但中间的纸张已经被撕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几页空白纸张。
会是谁做的?
道长的目光挪回到走廊上。
是这家的主人撕掉的?
“这种村史一样的书籍居然放在他家,说明他家在村子里的地位不一般。”罗九天赶紧说道。
道长想起了什么,“村长。”
“村长?这是村长家吗?”
道长回忆起两年前的那一幕,拿着火把的村民把他们追下了山,以及在苗苗父亲的车前站立着的那个目光阴险的男人。
“我还记得莲水村村长的长相,”道长朝着走廊跑去,“快,我们去看看。”
罗九天快步跟上,二人跑到距他们较近的那扇门边,道长抓住门把手,一点点打开。
吱——
道长像是没有听到这刺耳的开门声一般。
罗九天莫名紧张,他回过头谨慎地瞧瞧,之后不安地揪住了道长的袖子。
房间内的漆黑尽现。
因为二人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因此很快便看清楚了房间内的陈设。
这里果然是间卧室,一张宽大的砖床伫立在房间正中央,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平躺在床上。
二人靠近。
床上和地上黑乎乎的,走动的时候会带起薄薄一层尘烟,卧室被焚烧的程度比客厅严重得多,床上没有幸存的被子枕头之类的物品,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
二人在床边站住了。
道长拧着眉毛,没说话。
“她就是村长吗?”罗九天问道。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妇女。
女人双目紧阖,表情凝重,眉头中间有三道深刻的川字纹,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
“不是……”道长有点失望,“村长是男人。”
“哦,”罗九天的声音沉了一下,“那应该不是这个人。”
毕竟这个女人连发髻都没有散开,像在彰显存在感一般,紧紧地束在头顶。
道长迟缓地点头,随后他扭过身体,“我们去另一个房间看看。”
二人出门,关门,虽然一直轻手轻脚的,但闹出的动静其实也不小,床上的女人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第二扇门和第一扇没什么区别,道长的手指搭上门把手时,却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
“冷,”道长说道,“这门把手很冷。”
“冷?”
罗九天伸手触碰,这金属把手果然冰得好像在零下三十度的户外冻过几小时一样,甚至都有点粘手了,不禁让罗九天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冬天舔大铁门的事。
想到这儿,他的舌头有点打转,“可能有问题,道长小心啊。”
道长没吱声,而是紧攥住把手,扭动。
推开。
尖利的开门声响起,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腐臭扑面迎来。
二人挨了这突如其来的生化武器一闷棍,脚步虚浮了一下,罗九天抓着道长,甩甩脑袋,眼前的金星才一点点散去。
“什么味儿啊?”罗九天拧着鼻子,尖着嗓子问道。
道长的脸都被熏绿了,他侧过头飞快地咳了两声,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把将门大大地推开。
罗九天原本眯着眼睛往里瞅,仅一眼,就让他的眼睛瞪大了。
房间里居然有光。
房间对面正对着门的位置燃起了一团橘红色的火,火焰上方,有一张男人的脸孔。
“不好!”道长飞扑过去,脱下外套就往火焰上招呼。
罗九天看清了,哪里是火焰上出现了一张人脸,这是一个人在燃烧!
他反应飞快,立刻加入了灭火大队。
火焰越燃越旺,奇怪的是,空气中除了那股刺鼻的腐臭,却似乎并无尘烟呛鼻的气味。
只有火,没有烟。
“九天,就是他!”道长大声吼道,“他就是莲水村村长!”
“是他?!”罗九天扑火扑得更起劲了,这火却丝毫不见小。
村长直挺挺地站立在房间正中,任凭火焰在他身上舔舐着,仍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道长丢掉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符咒,大喊了一句“克火”,便将夹在两指之间的符咒丢向了火焰。
符咒轻飘飘地飞入火中,落在村长的肩头,又从他的肩头滑落到地面上。
没有用。
道长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望着这火。
罗九天也傻了,他缓缓地停住动作,站到了道长身边。
“我知道了,”罗九天甩开袖子,“得用我的蟠龙……”
“不,九天,”道长立时按住他的手,“没用,这火我们根本灭不了。”
“你知道怎么回事?”
“我能猜到……”道长把二人完好无损的外套捡了起来,“刚才把我推下井的,可能也是他。”
“他……”
罗九天的话还没说出口,村长的身体上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长音。
那道声音很长,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漏气了。
随着那道长音响起,村长慢慢睁开了眼睛。
“乌鸦……”
他说话了,声音凄厉刺耳,如同寒风从破落的草屋里吹过,如同黑夜的魔爪在门外抓挠。
“……要归巢……”
二人的脸色唰地白了。
“槐花会睡着……”
村长的嘴唇呆板地开合,将这些字音清晰无比地灌入二人的耳朵。
“孩子要回家……家里有妈妈……”
最后一字落地。
火焰顷刻通天,将村长整个包围住,炙热的橘红色在二人眼前消失后,周围只剩下一场尘灰,再也不见那男人的影子。
第五十九章 双子壁虎
问灵的哭声渐渐止息,她抱着秦音,目光怔怔地望向黑暗的深处。
秦音颤颤巍巍地抓着水瓶喝了些水,可水还未入喉,就被她扭身吐了出来,嘴巴里充斥着咸涩的血腥味,秦音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玩大了。
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唉……”秦音挣扎着起身,“我们走吧。”
“行吗?”问灵收回眼神,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行,没问题,”秦音嬉皮笑脸道,“只是这样一来,我的战斗力就基本为负了,问灵,咱俩可都靠你了。”
问灵抹了一下眼睛,委屈地“嗯嗯”了两声,先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背你。”
她挪到秦音身前,示意秦音跳到她背上。
“哎呦,不用啊,”秦音赶紧后退了一步,“我还没到那程度,也没伤到骨头,不信你看……啊!……”
秦音为了显示自己的活动能力,原地蹦了几下,左侧小腿上猛地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嗷呜一声倒向了问灵,直接把问灵压趴下了。
两人在地上费劲地折腾着,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凄惨,问灵好不容易站起身,她往秦音的小腿上一看,顿时喊破了音,“骨折!”
“啊,我骨折了吗?”秦音扶着自己的小腿,“我天,骨折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居然这么疼……早知道以前不嘲笑宝木和小傻子了,他们之前骨折的时候……”
问灵没心思倾听这个全员骨折过的悲惨故事,呜呜噫噫地叫唤着扑到二人的背包旁边,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秦音蹭了过来,看着背包里的东西经由问灵的手朝四周飞去,她刚想说些什么,一个黑色的玩意就直接拍到了她脸上。
“问……唔!”
那东西冰冰凉凉,还带着些异味,秦音一脸嫌弃地把那东西捏起一看,发现问灵竟然把那只壁虎丢到了自己脸上。
而且问灵自己还没有注意到。
“这东西怎么会在我们包里啊?”秦音问道,“它不是应该在道长或者宝木那里吗?”
问灵终于找到了酒精和绷带,她拖拖拉拉地扯着包扎用品,蹲到秦音身边。
然后,一个小东西从她的后肩跳了下来,直接跳到了秦音怀里。
“诶,是你啊,小黑皮,”秦音抓起了在她大腿上蹦跳的小玩偶,“你怎么……”
看到黑皮,秦音又想起了小澜。
小澜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就连黑皮都没能陪在她身边。
黑皮一个劲地蹦着,二人看着他,怎么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说啥啊?”秦音揪起黑皮的耳朵。
黑皮无奈地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直接从秦音的手中逃脱,跳向了二人的背包。
背包旁边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物品,黑皮在一堆东西中间跳了起来。
问灵赶紧凑过去看,按照黑皮的指示从地上捡起了个玩意。
然后黑皮又跳了回来。
他猛地起跳,撞向秦音的手。
确切地说,是撞向她手中的壁虎。
“壁虎吗?”秦音把壁虎递给黑皮,“你是要这个?”
黑皮站在壁虎身上,转身看向问灵。
问灵拿着手中的东西回来了。
“是啥啊?”
问灵摊开手掌。
“刀。”
问灵手中,拿着她们的折叠刀。
“这……这啥意思,”秦音傻眼,“又是刀又是壁虎的……”
二人的思路,都指向了同一个可怕的地方。
黑皮三角形的小耳朵扇了扇,证明她们想对了。
“不是吧黑皮,你是让我们把它剖开吗?”秦音问道。
黑皮又扇了扇耳朵。
“宝宝……”问灵指着壁虎的肚子,冲着黑皮说道。
意思是:这位可是一个死去的孕妇,我们要对孕妇做这种事吗?
黑皮扇耳朵的速度慢了一些,以示哀悼。
“这……”
秦音和问灵看向了对方。
“你来吧……”
“你……”
二人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任务推给了对方。
黑皮看得直着急,就恨自己动不了手。
经过三局的石头剪刀布,问灵落败,她哆嗦着手,打开那把折叠刀,把刀尖对准了另一只手中的壁虎。
“你小心啊,”秦音提醒道,“别扎到你自己了……”
问灵缩着脖子,一狠心,挥刀扎了下去。
干枯的壁虎腹部,发出了一道轻轻的“噗”声。
刀刃下滑……
扑哧……扑哧……
壁虎腹部的皮肤朝两侧微微翻开,但令二人意外的是,壁虎的腹腔内,居然透出了淡淡金光。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只有两团金光。
问灵放下刀,和秦音一起,轻轻拨开了遮盖在金光上的薄薄一层皮肤。
金光动了。
“我天……”
那金光,来自大壁虎肚子里的两只小壁虎,两只金色的小壁虎安静地盘绕在一起,察觉到动静之后,一只小壁虎咻地抬起了头,睁开那双金色的瞳孔,好奇地望着二人。
问灵捂住了脸颊,“可爱……”
两只壁虎都苏醒了过来,两双金瞳也将二人的容貌印刻进了脑海,紧接着,它们爬出了母亲的尸体,又顺着问灵的胳膊爬到了地上。
黑皮跳到了它们身边,两只壁虎侧耳倾听,它们应该在交流着什么。
两个人类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秦音感到了一丝丝羡慕,黑皮和壁虎的沟通,看起来比她和问灵的沟通还要流畅。
过了几秒,两只壁虎中的一只立起上半身扬了扬爪子,爬入了黑暗。
“哎!”秦音指着那抹消失在黑暗中的金色,“它……它跑了。”
另一只壁虎和黑皮还在聊。
亲兄弟都不顾了吗?
几分钟以后,另一只壁虎也爬动了起来。
它往前爬了两步,在那里冲二人挥了挥爪子。
黑皮蹦向了背包。
“我知道了,”秦音说道,“它们在给我们指路呢,让我们跟着它们走。”
“唔!”
问灵立马收拾好了背包,她搀扶起秦音,朝着那只小壁虎走去。
壁虎每次前行个五六米,以确保她们跟在身后,二人就这么跟着那抹微小却明亮的金色,渐渐走进黑暗。
抬头,二人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洞穴。
第六十章 坟场
小澜两手捧着自己的脸,久久地凝视着玻璃里倒映出的模样。
火莲真的是一个女人?
假如说自己现在使用的是火莲的身份,那自己经历的,就是曾发生在火莲身上的事。
小澜的视线再次落到老人的尸体上。
她为什么要挖出这口棺材?
小澜抿紧嘴唇,重新回到老人身边,她摩挲着那枚玉佩,体会着刻痕带来的斑驳手感。
她明白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她得先知道老人的身份。
小澜把玉佩揣进了自己怀里,扭头往门外瞅了瞅,此时阳光正好,天地间阴晦立现,不是个暗渡陈仓的好机会,更不适合偷偷溜进村子。
等到晚上再说吧。
小澜一边连声道歉,一边在老人的尸体上搜了两次,再没有其他发现了。
她坐在棺材旁边,看着窗外的树林与阳光,轻轻叹息。
一具尸体躺在她身后,但不知怎的,小澜的心头却涌动着温暖和安全的感觉。
贴切地讲,是这具身体的感觉。
是这老人带给火莲的感觉。
小澜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一幕,火莲一点点挖出了埋在土里的棺材,却打不开,于是她只能用绳子,或许还有推车,把老人的棺材偷偷带进森林,带进绿屋,就像是小老鼠藏起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样,她开启了棺材,看着老人的脸,也许她也曾像自己一样,坐在棺材旁边,望着日头,盼着日落……
然后她离开了。
小澜盯着那串新鲜的脚印。
没有进来的脚印,只有出去的脚印。
自己居然才发现这一点!
只有一个解释。
小澜的呼吸加快了一些。
火莲带着棺材进入这屋子的时候,绿屋的地面上还没有积灰,然后她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地面上落满了灰尘,才离开。
离开之后,就被村民们抓起来,实施了火刑。
头痛……
小澜按压着太阳穴,狠狠地甩了甩头。
为什么火莲不能直接告诉自己她要干嘛?为什么偏要让自己猜呢?
而且……自己这次走出森林,很可能还会被村民们抓起来,再次进行烧烤。
为什么火莲偏偏要让自己经历她的人生?
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吗?
一直到暮色四合、日光消散的时候,小澜脑子里的谜团仍然只多不少,她鞠躬拜别老人的尸体,临走时还贴心地关上了绿屋的门。
“呼……”
小澜抖抖肩膀,揽起又长又厚的累赘裙边系在身后,潜入了黑夜。
沿原路返回……
来到丛林边缘时,天色已经阴沉地黑下来了,湖边看不到人影,小澜警惕地佝偻着身子,绕过那湖,来到了自己落水的湖畔。
岸上有一堆黑黢黢的木炭,那是昨晚差点把自己烤熟的火堆的残骸,容器倒是不见了,应该是被村民们收了回去,等下次捉到自己的时候使用。
小澜躲在一丛花树后面,望向不远处的村庄。
首先,这里不是莲水村。
至少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莲水村。
村子里没有一丝人工光线,星月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了村子安详的轮廓,一栋栋矮小的草屋整齐地排列在月光下,宽敞的土路上不见人影。
小澜的视线仔细地从村子的东侧挪到西侧,随后停在了村子最西边。
一根略高其他草屋的烟囱模样的柱状建筑,隐约出现在了草屋之后。
烟囱?
小澜直起身子,举目远眺。
自己只能看到“烟囱”的最高处,其他部分都被草屋挡住了。
得过去看看。
小澜用树干做掩护,朝着烟囱靠近,烟囱的全貌还未展现出来呢,小澜的视线一转,赫然发现自己左边居然有几块歪歪斜斜的墓碑,墓碑散落在树林间,小澜顺着那些墓碑望过去,终于发现了掩藏在柏树林里的墓地。
老人的棺材应该就是从这儿挖的吧?
小澜开心地跑向了墓地,墓地中的大部分墓碑都工工整整地排列着,散落在树间的或许是无依无靠的野坟吧,小澜挨个检查着所有坟包,查看土壤上有没有新近挖掘过的痕迹。
随后,她发现自己检查坟包这一步实在是多余。
因为,在墓地的最中央,一个黑漆漆的大坑赫然在目,那土坑刚好有一口棺材大小,坑中的泥土已经干燥,果然棺材已被挖走了一段时间。
这墓坑外周,围着整整三圈青灰色砖石,看起来肃穆不已,其他的坟墓都没有这种待遇,而且这墓坑位于墓地正中央,这应当是最好的区域吧。
小澜四处看看,再次寻找起来。
墓碑呢?这样有身份的一座坟墓,坟前不应该立一块碑吗?
小澜找遍了墓地的角落,也不见多余的墓碑,如此看来,老人的墓碑要么是被火莲盗走,要么就是被村民们取走了。
小澜有点失望,墓碑能说明很多内容,包括老人的身份,甚至是他和火莲的关系,但自己也并非一无所获,自己至少知道了,老人在村中的地位不低。
所以自己就更加不能被抓住了。
小澜重振旗鼓,接着走向那只高高的烟囱,绕过最后一排草屋,烟囱的全貌出现在黑色背景下的时候,小澜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这里和莲水村全然不同,但这只烟囱的存在,证明了二者的关系。
只见村子最后方,竖立起一间体面的祠堂,祠堂的所有部分都由光滑的红色木头建成,祠堂后,就是那只烟囱。
那不是普通的烟囱。
那是莲水村用来焚烧尸体的焚烧炉,也就是村民们一代代继承下来的火莲。
***
沈夫仰面躺在帐篷里,望着塑胶顶棚外的星空。
“你先睡吧,”傻子整理着睡袋,“我和宝木先值两个小时的班,然后叫你。”
“不……我觉得不用,”沈夫连忙坐起身来,“我不需要睡觉,你们应该需要吧,你们睡吧,我守夜。”
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和二人的不同,用他的理论来说,比起活人和活人的差距,死人之间的这种差距其实已经很小了。
“你可以吗?”
“没啥不可以的,”沈夫钻出了帐篷,“我来守夜,你们睡吧,放心,出了事我会叫醒你们的。”
第六十一章 你的手
傻子和宝木简单地抉择了一下。
这个想法不错,只是似乎欠缺了一丝人道。
虽然他们现在也没必要考虑这个吧,但再怎么说……
“那要不,咱俩先守夜,之后我再叫醒傻子哥,让他起来陪着你……”宝木说道。
“真的不用,我一个人可以,”沈夫笑了笑,“你们还不放心我吗?”
二人瞅瞅沈夫的袖子。
确实不放心。
你连手都没有,让人怎么放心?
“不是不放心你,但两人守夜是我们的习惯,也是最安全的安排,”傻子说这话的时候都违心,毕竟二人上一次守夜的结果还历历在目呢,“依我看,宝木的方案不错,就这么定了吧,我先睡了,那就……三个小时以后叫我吧。”
傻子钻回了帐篷,宝木扭头冲着沈夫友好地笑笑,为沈夫铺好了坐垫。
“这样挺好,”宝木坐在地上说道,“我们可以彻夜长聊啦。”
“嗯嗯。”
然后,宝木就睡着了。
沈夫有点无奈地看着呼呼熟睡的宝木,听着帐篷里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抬头,平静地看向了夜空。
这里的星月澄明皎洁,闪烁的星星似乎都比山下近了一些,沈夫的脑海里悠然飘过了几道旋律,那些音符在耳畔回荡的时候,沈夫的手臂不自觉地摆动了起来,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想起来,啊,自己是个已经失去了双手的钢琴家啊。
自己的手到底在哪里呢?
如果像他们所说的,自己的手在这座山上,那它们为什么不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作为自己的手,它们难道不应该想念主人吗?
好想找到它们。
好希望它们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好希望……
沈夫忽然感到左腿的脚踝上传来一阵痒痛。
“宝木?”沈夫仍凝视着紫黑色的天幕,“你醒啦。”
没人回答。
痒痛感消失了,没过一会儿,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膝盖处。
“宝木你……”
沈夫皱着眉头立起上半身,看着自己的膝盖,愣住了。
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正挂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点点朝着他的上半身攀爬过来。
“啊!——唔!……”
沈夫刚要张口大叫,一个冰冷的东西就从他身后饶了过来,直接覆在他的脸上,把他的尖叫活活按了回去。
“唔!……唔!……”
沈夫被脸上覆盖的东西带倒了,他整个人在地面上拼命地挣扎,腿上的骷髅手已经爬到了他的胸口,沈夫企图用自己残余的手臂把它挥开,没想那骷髅手居然灵活一跃,直接跳到自己的肩头,狠狠地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沈夫瞪大了眼睛,骷髅手上传来的力道巨大无比,仅仅半秒钟的功夫,他就已经听到自己的脊椎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要死了……
等等,自己不是已经死过了吗?
为什么自己都死了还要受这种委屈啊?!
沈夫悲从中来,这剧烈的委屈让他爆发出了比自己活着的时候还要强烈的求生欲,他咬牙控制着自己的右腿,努力伸直,随后一脚踹向了宝木的屁股。
宝木正倚靠着帐篷结实的骨梁,被沈夫这么一踹,立刻失去了平衡,砰地倒向了地面。
宝木从梦中惊醒,他趴在地面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儿。
“这里是……”
“唔!……唔嗯嗯!……”
身后是奇怪的声音。
宝木一下子从地面上弹了起来,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沈夫。
“沈夫你……啊!那双手!”
那双骷髅手这次终于一起出现了,一只手捂在沈夫脸上,另一只手环绕着他的喉咙,沈夫的脖子已经快被勒变形了。
宝木立马扑了过去,他一边卯足了力气牵制住沈夫脖颈上的手,一边大声地呼叫救兵。
“怎么了?!怎么……我靠……怎……哎呦……宝木?……”
伴随着傻子急切的回应声响起,帐篷噼里啪啦地摇晃起来,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傻子手忙脚乱地爬了出来。
“宝木!沈……”
谁知,一看到傻子的脸,沈夫脸上那只骷髅手忽然抛弃了他,嗖地飞到了傻子身上,见状就要往傻子的脖颈上扑去。
傻子早提防着它这一手,没有给它第二次攻击自己的机会,而是恶狠狠地抓住了那只骷髅手,一把将它按在地上。
傻子半蹲着,另一只手探进帐篷翻找起来。
骷髅手的力量和傻子势均力敌,随时都有逃脱的可能,宝木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对付另一只骷髅手上,脸都憋红了。
“傻子哥……傻子……”
宝木都快哭了,沈夫已经翻了白眼,只剩下双腿还在抽动。
半晌,傻子终于从帐篷里探回,他高举起一个银色的东西,猛地刺向了地上的骷髅手。
咯吱……
咯……咯……
宝木整个惊呆住,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短刀,穿透了那只骷髅手,将那手钉在了地上。
傻子喘着粗气,他犹豫了一下,松开自己的手。
骷髅手在地面上抽动着,五根手指痛苦地蜷曲,又松开,再次蜷曲,没过一会儿,骷髅手便停止了抽搐,再不动弹了。
“这是那把军刀……啊!傻子哥!这只手要跑!……”
见到同伴扑街了,扼住沈夫脖子的手果断地选择了逃跑,那手在地上飞速攀爬了几下,一道黑影笼上,傻子提着刀追上了它,手起刀落,那只手和它的兄弟一样,变成了一堆只会抽搐的白骨。
傻子呼哧呼哧地站起身,端详着如同烤串一般在刀上穿成一串的两只骷髅手。
“你没事吧?”宝木摇晃着沈夫的肩膀,“沈夫?听得见吗?”
沈夫的黑眼仁转了回来,他眨巴眨巴眼,刚想说话,出口的却是两声咳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宝木把沈夫扶了起来,拍打着他的脊背,“要喝点水吗?”
沈夫摆摆手,抬起头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宝木,宝木看向傻子。
傻子“呃”了一声,把串着骷髅手的军刀递给了沈夫。
“喏,这就是你的手。”
第六十二章 神像
“啊?”
沈夫有点不敢认,当然更多的是不想认。
“这个就是……就是你的手,”宝木指了指沈夫空荡荡的袖管,“你应该能认出来吧。”
咋认?靠啥认?
“不……不……”沈夫左右摇动起肩膀,“这怎么可能呢?”
宝木用一个歪头的动作表示了遗憾,“但它们的确属于你。”
“可是我的手怎么会来攻击我?它们怎么会……怎么会动呢?”
“我觉得,它们有可能是被某种力量影响了,”傻子说道,“就像那个自杀的男人一样,被山里的东西附了身……你还记得那个男人自杀时候的样子吧?”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宝木说的。
宝木缓缓点头,低头沉思着什么。
“我怀疑他们是被同一种力量影响了,”傻子于是接着道,“这把刀就是关键,那男的就是用这把刀自杀的,你的手也害怕这把刀。”
从两副骨骼上横贯而过的刀,正是男人自杀时使用的瑞士军刀。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这把刀?”沈夫往后缩了缩,仍然有点忌讳。
“啊,我趁你不注意拿的……不然你看到了会害怕。”
沈夫一看心事被人戳穿,赶紧挺直了脖子故作无畏状。
“不管怎么说,你的手都回来了,”傻子把骷髅手从军刀的刀刃上摘了下来,递向沈夫,“收好吧。”
“我……这……”沈夫没有收下这堆骨头的意思。
“怎么了?”
“我想了想,还是感觉它们已经不属于我了,”沈夫叹了一口气,“我想找到的是我那双懂得钢琴的手,不是想要杀人的手。”
“那你真的想多了,”傻子收回骷髅手,“懂得钢琴的一直都是你,是你自己的心和脑子,手懂什么啊?”
沈夫怔怔地凝视着傻子的脸,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
“我自己……”
“是吧,宝木……宝木?你干嘛呢?”傻子一扭头,刚好看到了宝木古怪的状态。
宝木微微仰头,像是在思考,但傻子注意到了宝木翕动的鼻子。
“闻到什么了?”他急忙站起身。
宝木合上双眼,信手一指,“那个方向。”
“是什么?”
“有点奇怪……”宝木揉揉鼻子,“有点熟悉,但也不是完全熟悉……”
那是什么玩意?
二人被宝木说得一头雾水,这时,身后的帐篷里忽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呜嗷!”
一团微弱的光芒从帐篷拉链之间钻了出来,伴随着小爪子踏在草地上时发出的沙沙声,光之子兴奋地跑到了主人身边,两只前爪一个劲地抓挠宝木的裤腿。
“小光?”宝木弯腰把光之子抱到怀里,“你也闻到了是吗?”
光之子抹了抹眼睛,显然是刚睡醒,它舔了宝木一口,随后冲着那个方向叫了两声。
“看来它也认识那个味道,”傻子扶起沈夫,并把他护在身后,“是一个人吗?还是一群人?”
“其实,不太像是人……”宝木眉头拧紧,视线落到了光之子身上,看到它摇着尾巴的开心模样,问题的答案一下子出现了,“我想起来了!壁虎!”
“壁虎?”
“对!是那只壁虎的气味!”宝木侧身望去,“就是被光之子叼回来的那只死去的壁虎。”
没过多久,浓黑的丛林间,远远亮起了一抹微小的金光,那金光带着源自母体的气味,正朝着他们迅速移动过来。
***
道长和罗九天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灰烬,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灰尘……”罗九天开口,声音都有点哑了,“是那场山火留下的,还是他刚才……”
“是之前的灰烬,”道长毅然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地上就有了,村长燃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正常的火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道长蹲下身,从灰烬上捡起了自己的那两枚符咒,“这火烧不到其他东西,是一场怪火。”
“我在想,”罗九天咽下一口唾沫,“山下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也……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呢?”
道长沉重地点头,“有可能。”
他抖掉了符咒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把符咒揣回了口袋,看上去还有点开心。
罗九天无奈叹息,看来就算老爹资助道长再多的黄符朱砂,也治不好他的穷病。
“这里的线索也断了,”道长转过身,又换上了那副严肃的模样,“天也快亮了,九天,我们直接去祠堂吧。”
在村路上饶了几圈之后,道长终于指向了不远处一个略高于其他房屋的烟囱,“就是那里。”
“那就是火莲吧,”罗九天登时便明白了那烟囱的真面目,“焚尸炉?”
“没错。”
祠堂不像村里的其他建筑,几乎都是木制的,大门和立柱早已坍塌,变成了歪斜在杂草间的木炭,祠堂的主结构也变成了一片废墟,从前无法一眼看到的焚尸炉,如今却成了整个祠堂唯一幸存的部分。
二人绕过门口的木炭,进入了属于祠堂的领地。
“我们从哪边绕过去?”罗九天看着两侧的小路。
“不,我们不绕,”道长直直盯着那片漆黑的废墟,“我们进祠堂,从祠堂穿过去。”
“要进去吗?看起来可能会塌。”
罗九天虽然放心不下摇摇欲坠的屋顶和横梁,却还是跟上了道长的脚步。
“不会塌的,祠堂里面供奉了一尊铜像,有铜像支撑着呢。”
“你们没有跟我说过铜像的事。”
“之前我觉得那不是什么重点,”道长弯下腰,跨过门口的木头,“但是刚才一见村长家供奉的那个先知的雕像,我忽然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两个塑像是一样的吗?”
“记不太清了,”道长说道,“但我记得,我们第一眼看到那尊铜像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耽搁了。”
二人在半坍塌的庙宇中行走,地面上都是木头燃烧后留下的残骸,屋顶和墙壁破破烂烂,似乎随时都有二次倒塌的危险。
“找到了。”
第六十三章 消失的墓碑
罗九天抬头,顺着道长的视线望过去。
他先看到了一双眼睛。
瞬间,一股凉意从他的脚下升腾而起。
一尊巨大的泥塑神像就伫立在残存的屋顶正下方,神像微微颔首,似在俯视他们一般,手中还捧着什么东西。
令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神像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在观察他们。
就像是某种肉食动物瞄准了猎物的眼神。
神像身上的金属外壳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外表各处布满裂口,耳朵和下巴全都破碎开裂,显得它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
“这是什么神?”罗九天皱着眉头问道。
道长推开拦在二人面前的木板,摇摇头,“你也没见过吗?”
“我是没听说过还有长成这样的……”罗九天忽然意识到在神庙里说这种话不太好,“没有,我不认识……它手里抱着什么?”
“在我印象里,应该是个婴儿,”道长说道,“所以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送子观音。”
“送子观音才不长这样,”罗九天略带嫌弃地说了一句,“而且它这抱的也不像个婴儿啊……”
二人踮起脚朝着神像怀中望去。
道长愣了一下。
“这……”
“这明明只是一块石头,”罗九天瞅着道长,“你们怎么把它认成是婴儿的?”
神像两手环于身前,捧着一个看不清原貌的底座,底座上,平放着一块青白色的石碑。
道长瞧了瞧地面上散落的碎片,“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底座上的襁褓,就把襁褓里的东西当成了童子,你看,现在襁褓已经脱落了,看来神像抱着的东西一直是这块石碑。”
罗九天两步跃上了神像盘坐着的小腿,“你还记得这个底座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当时真的没太注意这一点,”道长有些懊恼,“似乎……似乎是花瓣的形状。”
“有没有可能是莲花?”罗九天在神像身上站稳后,探身看向那块石碑。
“有可能,我不确定。”
“应该就是莲花,”罗九天的声音里顿时充满了笃定,他冲着地上的道长挥挥手,“快,道长,上面有字。”
罗九天将道长拉上神像,二人一齐阅读了起来。
“长生先知墓。”
五个笔挺的大字,清晰无比地刻印在石碑上。
道长和罗九天对视了一眼,“这是先知的墓碑。”
“所以村民们真正供奉的不是神像,而是先知的墓碑,”罗九天指了指神像的脑袋,“我就说嘛,哪有观音长成这样的,说他是护身罗汉还差不多。”
道长重重点头,他抬手在石碑蒙尘的表面扫了扫,“下面还有小字。”
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小字,小字的刻痕比较浅,像是胡乱划上去的,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屋顶透进来的月光不够强,道长只得祭出一张长明符,萤火虫般柔和的黄色光芒打在墓碑上,那两行潦草的字迹渐渐显现了。
“切勿相忘。”
第一行,是简单的四个字。
第二行也是四个字。
道长默默吟诵出来。
“妻,莲,痛留。”
二人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对方。
“他有妻子?!”罗九天差点把自己呛死,“书里有提到这一点吗?”
“前两本书里没有,或许在第三本里,也就是被撕掉的内容。”
“莲……”罗九天怔怔地,“他的妻子叫莲……道长,你说,该不会……”
会的。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真相。
先知的妻子,就是火莲。
总算把线索连起来了。
罗九天振奋了许多,“至少现在,我们知道火莲的身份了。”
道长也跟着点头。
没错,他们有了一点突破。
然后谜团更多了。
“这里还有其他线索吗?”
二人在神像身上细细搜查了一遍,再没其他发现。
“已经很好了,看来这就是莲水村的秘密之一,”道长跳下了石像,“九天,我们去焚尸炉看看。”
“嗯嗯,这块墓碑我们要带上吗?”
“……这个能带走吗?”
“我试试……啊,好像不行,”罗九天试图把墓碑举起来,但尝试失败,“那好吧,没事,反正它也跑不了。”
罗九天也跳了下来,二人拍掉身上的灰尘,举起长明符,最后仰望了神像一眼。
这双眼睛。
有关莲水村的一切,它都知道吧。
“我们走吧,门就在神像身后。”
“好。”
罗九天点点头,挪开了视线,跟上道长的脚步,走向神像后侧。
暖黄色的光芒抖动着,在破碎的祠堂里,渐渐暗淡。
吱——砰!
光线彻底消失。
祠堂重归寂静。
只剩下神像仍立在原地,低望着手上的莲座,低望着莲座上的墓碑。
多少年,多少事,就像刚才的二人激起的这片灰尘,扬起又飘落。
飘落,再扬起。
新的灰尘扬起了。
窸窸窣窣……
神像低望着,来者没有和它对视。
黑暗中,探出了一只苍白干瘦的手。
那手搭在了墓碑上。
那双眼睛,落在了碑文上。
***
小澜抱着那块墓碑,缩在祠堂里,一脸警惕地四下望去。
没人吧?
刚才那动静……真是这只猫引起的?
小澜瞥了一眼正在祠堂的窗框上晒月光的狸花猫,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左瞧右瞧,确认了安全,才从墓碑后绕了出来。
老人的墓碑果然被村民藏在了祠堂里。
小澜站在祠堂后方的香火台旁,那块青白色的墓碑就竖立在台上,台前供奉着新鲜的蔬果食物,小澜偷吃了一颗葡萄,但她毫不自责,因为那只窗框上的狸花猫都比她吃得多。
祠堂的面积很小,四处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看来平日里兼具仓库的用途,和祠堂本身功能相关的,只有这只低矮的香火台了。
小澜扭头,香火台后,就是祠堂的后门,那扇简陋的单侧门虚掩着,焚尸炉就在门外。
她挪动起脚步。
“喵呜……”
“嘘!”小澜冲那只歪头看她的狸花猫打起了手势,“安静!别出声!”
狸花猫当然看不懂她的手势,但它还是闭上了嘴巴。
小澜呼了一口气,半蹲到墓碑正面,看起了碑文。
碑身崭新,碑文也是新刻的,剥落的石头碎屑还残留在石碑上。
“长生先知墓。”
墓碑上,只有这五个字。
再无其他。
第六十四章 我是好人
长生先知,指的就是那个老人?
火莲,也就是自己,偷走了先知的棺木?
“啊,怪不得……”
小澜恍然大悟,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追杀了。
但再怎么说,火莲作为和先知有一些关系的人,应当得到优待才对吧。
当然了,前提是她没有去掘坟。
小澜在石碑上仔细摸索了一圈,没有新的发现了,她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蹲下身撩起香火台上的布帘,朝台下瞅了瞅。
果然!
供桌下放着两只深红色的蒲团,蒲团和布帘一样,都是浓烈的大红色,而其中一只蒲团上,摆放着一本薄薄的书。
小澜伸手把书取了出来,封皮崭新,扉页上写着四个大字。
长生先知。
翻开。
小澜眯起眼睛快速阅读,第一行整齐的墨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小澜就激动起来了。
太好了,这本书正是介绍那个老人的。
她逐字读完,又有些失望了。
读了,又好像没读。
书里没有详细的介绍,只简单地把“他是先知”这件事阐述了一下,之后描述了老人年轻时的样貌,压根没有提到老人的家人或是其他认识的人。
读完最后一个字,小澜不甘心地往后翻了翻。
确实没有了。
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
会不会……剩下的内容在其他书上?
她翻开帘子又看了一眼。
就算有其他书,也不在这里。
“唉。”
小澜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原位,又将一切恢复了原样,抬眼看向后门,眼神不自觉往上扫了扫。
莲水村祠堂里有尊神像,似乎就在她此刻站立的位置。
门上连把手都没有,只有一截黑色的布条挂在一颗钉子上,此时,那截布条的另一端拴在了门框上,松垮垮地合上了这扇门。
布条在门框上缠得很紧,小澜拆着拆着就没了耐心,力气越使越大,终于,最后一段布条从门框上绕下来的时候,呲啦一声,整根布条都被小澜扯了下来。
小澜手中捏着那根布条,看着木门在面前缓缓开启。
吱——
门外的一切映入眼帘。
树、月、夜,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人?!
那人影嗖地扭过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别!”小澜反应飞快,直接冲那人影扑了过去,“别叫!”
“啊!你!……唔!……”
小澜别无选择,抬手把布条塞进了那人嘴里。
那人两手胡乱比划着,看清小澜的模样之后,那人安静了一点,小澜见状也停止了擒拿的动作,端详起那人的模样。
这是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身高只到她胸口的位置,小男孩两手被她抓在背后,同时也在观察着自己。
“你……你不许叫!”小澜低声威胁道,“不然……不然我就不把你嘴巴里的东西拿出来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张大嘴巴,“呸”地一声把嘴里脏兮兮的布条吐了出来。
“我认得你!”男孩也压低了声音,“你是鬼,我妈妈说你是害死先知的鬼!”
“你……你妈骗你的,”小澜不安地扫了一眼四周,“我是好人。”
“我妈说,好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好人。”
“……你才几岁?你妈现在就跟你说这些吗?”
“真是你把先知害死的吗?”男孩好奇而迫切地问道,“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不把你在这儿的事告诉大人。”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话语权刚才不是还在自己手中呢吗?
“我……”
小澜刚想张口教训这个小崽子,就听祠堂外传来了一阵嘈杂。
有人来了!
一定是刚才的尖叫惊醒了附近的村民。
小澜赶紧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搜索起可供藏身的地点,小男孩安静地被她抓着双手。
她左看看,右看看,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那儿!”小男孩见她这幅模样,用气音说道,“那儿可以藏人。”
人群已经来到了祠堂外的土路上,声音越来越清晰。
“哪儿?”
小男孩用下巴往前指了指,“那儿,炉子里。”
二人前方,正是那座焚尸炉。
“这……行吗?”
“行,他们从来不找这里,”小男孩拼命点头,“我藏过好几次了。”
这孩子什么成分?竟生猛如斯。
二人移动到炉门边,小澜寻思了一下,松开了男孩的双手。
“你先进去。”她故作强势地说。
她决定要抢回话语权。
男孩麻利地打开炉门,无比熟练地钻了进去,他缩在炉腔内侧,冲着小澜挥挥手。
“赶紧吧,他们要过来啦。”
啊这,怎么搞得像犯罪团伙一样?
小澜端庄大方地钻进了炉子,一边关上炉门,一边悄声嘟囔了一句,“我躲他们不是因为害怕啊,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好人嘛,”男孩敷衍道,“嘘——”
男孩竖起耳朵,倾听着炉外的动静。
到底谁在逃命啊?
小澜甚至想,这小男孩该不会犯了比她还要严重的罪行吧?
开门声响起,人群从正门涌进祠堂。
另有一道细弱的脚步声出现在附近。
小澜猛地吸了一口气,男孩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小澜嗔怪地瞥了男孩一眼,但没敢做出什么动作。
“喵呜……”
一声猫叫,贴着炉门响起。
脚步声……
之后是沙沙的摩擦声,那只狸花猫似乎从地面上叼起了什么东西撕扯起来。
与此同时,开门的咯吱声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乍响。
人类的喘息声,人类的脚步声。
“有人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是,是一只猫,”另一个女人埋怨道,“我还为是鬼呢……这该死的猫。”
女人恶狠狠地唾骂了一句,狸花猫尖利地叫起来,应该是被踹了一脚,灰溜溜地逃走了。
“什么啊?只是一只猫?”又有一个女人问道,“刚才的动静呢?也是猫吗?”
“应该是,”踢猫的女人说道,“那死猫又把这块布扯下来了,赶紧再栓一根上去。”
“就用这一根呗……”
“算了吧,被猫咬得黏糊糊的,脏死了……”
女人们渐渐远去,随着她们的声音消失在耳畔,小澜和小男孩看着对方,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六十五章 大祭坛
二人静静地坐在一地灰烬上,等待着。
那些女人应该都离开了。
男孩先动了起来,他静悄悄凑近了炉门,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看出去。
“都走啦。”他说道。
小澜终于松了一口气,“真走了吗?”
“走了,”男孩点点头,“门都关上了。”
“呼……还好……”小澜用手扇了扇风,抬眼看向男孩,“不过,你为啥也躲着她们?”
“废话,她们要是把我抓住了,我妈不就知道了嘛?”
小澜上下打量着男孩,“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男孩扬起下巴道。
“我告诉你什么?”
“你是怎么害死先知的呀?”男孩盘起了腿,“我问了我妈,但我妈死活不告诉我,还打我。”
你是欠打。
“谁说是我害死先知的?”
“不是你是谁啊?”男孩说道,“村里人都这么说。”
“那是他们诬陷我,他们撒谎,”小澜话锋一转,“而且就凭我和先知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害死他呢?”
男孩并不赞同小澜的观点。
“他们说,就是因为先知娶了老婆,才会变成这样的,先知就不应该娶老婆。”
“老婆?”小澜感觉真相已经在向自己的推理靠近了,“谁是他老婆?还活着吗?”
有老婆的话,很可能就有孩子,而自己搞不好就是老人的孩子!计划通!
男孩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他脖子往后一缩,伸手朝小澜指了指。
“你就是他老婆啊。”
小澜凝固了整整三秒。
她扭过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之后,她指向自己,“我吗?”
“你……”男孩现在才有点被吓到了,“你是不是傻了?”
小澜瞪大眼睛,微微歪着头,看起来和正常人确实有一定的差距。
“我……我是那个老头的老婆……”
该不会火莲是什么不老的妖怪吧?所以村里人才要除掉她?
“对啊,”男孩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失忆了吗?”
“不……不是……”小澜吞了一下口水,“我和他的年龄差得有点多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饭桶说,先知以前好像和你一样年轻。”
“饭桶?”
“饭桶也是村里的小孩,我们在一起玩,对了,刚才他妈也在外面。”
“以前和我一样年轻是怎么回事?”小澜小心翼翼地问,“是……多久以前?”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我估计饭桶也不知道,”男孩挠挠后脑勺,“反正肯定在我们出生以前。”
“你几岁?”
“我九岁半,”男孩眨眨眼睛,“你几岁?”
“我……我肯定比你大。”
“哼,你可比我老多了,”男孩瞥了小澜一眼,接着说道,“好像先知从这里出去之后就变老了。”
“哪里?”小澜忙追问。
“这里啊,我说的就是这里,”男孩往下指了指,“这个大祭坛。”
“这……这个?”小澜诧异到了极点,两手在身侧挥了一圈,“这不是焚尸炉吗?”
“什么炉?”
“没什么……你说这是大祭坛?做什么用的?”
“当然是祭祀的时候用的了,还能什么时候用?”男孩看向小澜的眼神愈发像是在关爱智障了,“祭祀的时候,在这里烧祭品,然后祭品就上天啦,神就能收到啦,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小澜白了他一眼,“你说先知从这里出去以后就变老了?”
“那是饭桶猜的,大人都遮遮掩掩的,不告诉我们。”
“先知到祭坛里干嘛?他是来祭祀吗?……”小澜的后背有些发凉,“还是说……他是祭品?”
“你疯了吧?先知是人,怎么是祭品?”
男孩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却有点动摇了。
“那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男孩嘟囔着扭过身,背对着小澜,“说不定就是像咱俩这样躲进来的。”
“他可是先知,你以为像咱俩这么无聊?”
诶?这话怎么好像背刺了自己?
“我不知道,”男孩的逆反心理上来了,重重地说,“你是他老婆,你还问我。”
“我……”
男孩蹲在门边,下巴抵在了膝盖中间。
他的想象力飞散了出去。
对啊,自己和饭桶一直都没有注意这一点,先知到大祭坛里干嘛?该不会……真是村里的长辈要……
不会的,村里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鬼才是坏人……
小澜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没听进去。
“喂,小孩儿……”小澜在他身后叫他,“喂……喂!”
直到小澜伸手拍了一下男孩后背,才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啊?”男孩整个哆嗦了一下,“你干嘛?”
“你怎么了?我问你话呢,”小澜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你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男孩一口回绝。
小澜怀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你看什么看!”男孩被盯得毛骨悚然,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地搭在了炉门上。
“你怕啥呀?”小澜不知道男孩刚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张口问道,“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先知原来和我是一样的年纪,然后他进入了大祭坛,出去之后就开始变老了,是吗?”
“我不知道!”男孩吼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要出去……”
“诶,你先别走啊!我还没问完呢。”
男孩伸手开门,小澜赶紧从地上蹿了起来,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
“我再问一个……”
“你放开我!”
男孩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推向了小澜的肩膀,小澜人还没站稳呢,差点被推个跟头,她赶紧缩回右手扶住了这大祭坛扑簌簌直掉渣的内壁,趁着这工夫,男孩打开炉门逃走了。
小澜从大祭坛里探出头去的时候,男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真奇怪,”小澜从大祭坛里钻了出来,“怎么变脸像翻书似的……”
这里是藏不了了,小澜遗憾地失去了一个藏身位置,她不满地环视了一圈,走进了祠堂后的小树林。
第六十六章 指痕
小澜躲在一座高高的煤堆后面,把煤块的黑当成了自己的保护色。
因为,天快亮了。
在下一个黑夜来临之前,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在祠堂正后方,与祠堂仅隔着一段距离,但小澜并不担心会有人过来,因为虽然只是短短的距离,但小澜却在煤山里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这里。
这是个易守难攻的位置,只要小澜听到一点动静,就可以往树林深处跑,进了山,自己就更难被抓到了。
确认了地理优势,小澜安心地趴在煤堆后面,静静望向祠堂后缘。
天边的紫白色略微浮现的时候,祠堂前的大路上似乎起了些骚动。
小澜只能分辨得出那是两个女人在急火火地对话,她听不清对话的内容,二人说了几句,之后,她们大声地呼唤起来。
这回小澜听清了。
“二毛!……二毛!……”
两人一起呼唤起了这个名字,随着呼唤声逐渐远去,四周恢复了平静。
小澜从煤堆后面探头往前望去,从这里能看到祠堂的后侧,还能透过树林的缝隙看到一截大路,在她望出去的时候,两个女人刚好从那里经过,小澜看到了她们急匆匆小跑着的身影。
发生什么了?
她们这是在找谁?
首先排除自己,毕竟自己不叫二毛。
小澜不自觉想起了那个男孩。
二毛这个名字,和那个瘦猴般的形象还是比较贴合的。
他还没回家吗?
小澜缩了回来,坐回到煤堆上。
那小子去哪儿了?
该不会还在祠堂里吧?
但自己当时可是看着他跑掉的,虽然……自己也没看清他具体跑去了哪里。
晨起的时候,小澜又听到了同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依然呼唤着二毛的名字,从那条大路上跑了回去,她的声音听起来更急了。
听得小澜都焦灼了起来。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村子慢慢地苏醒过来。
各种声响纷杂地响起,夹杂在其中的,是女人绝望的呼唤声。
全村似乎都出动了,到中午的时候,“二毛”的名字已经悬浮在村子上空,由各种不同的嗓音交替喊出。
小澜揪着自己的头发。
如果二毛真的是那个男孩,妈耶,那自己岂不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到了下午,呼唤声弱了下去,傍晚时,就几乎听不见了。
是找到了吗?
小澜活动了一下筋骨,这一整天,她就躲在这里一边数煤块一边倾听着村子里的动静,二毛有没有找到,她不知道,但她的腿肯定是麻了。
“哎呦我的妈呀……”
小澜弓着腰揉揉自己的腿,热身动作做起来,夜幕又要降临了,她的活动时间快到了。
村子里的星点灯火熄灭了,四周也陷入了寂静,小澜从煤堆后钻了出来,翻过煤山,回到了祠堂后面。
她本打算从祠堂右侧的小路绕出去,然而,走到大祭坛旁边时,她停下了脚步。
大祭坛,也就是莲水村的焚尸炉。
这东西还和先知有关。
小澜决定再进去检查一下,走到门边时,她发觉了不对劲。
大祭坛的门是虚掩着的。
门上的挂钩没有咬合在另一侧的铁环上,而是垂落在把手旁边。
自己离开的时候明明关上了。
小澜站在原地凝固了好几秒。
自己一直在煤堆后面盯着呢,并没有人来过这里。
“喵呜……”
虚掩着的铁门里,响起了一声细细的猫叫。
是猫?
但……猫能打开这门吗?
“喵……喵……”
小澜伸出手,缓缓打开那道低矮的铁门。
一抹扎眼的亮橘色进入了小澜的视线。
那只狸花猫背对着小澜,乖巧地坐在地上,听闻背后的动静,猫咪也不惊慌,而是慢悠悠地扭过头,看着小澜,又叫了一声。
“喵呜……”
“呼……你怎么进去的呀?”小澜松了一口气,弯腰去抱那只猫,“够能耐的……”
狸花猫没有躲闪挣扎,任凭小澜把它抱了起来。
猫咪离开地面,它原本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东西。
刚开始时,小澜没明白过来那是啥。
后来,伴随着幽幽的猫叫,小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那是一只脚。
一只光着的脚,在月光下泛出令人感到恶寒的骨白色。
小澜顺着那只脚往上看。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小澜猛地屏住了呼吸。
男孩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大祭坛黑灰色的内壁上,浑圆的黑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紫红色的舌头长长地拖在下巴上,瞳孔涣散,肤色惨白,早已没有了半点人气。
小澜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翻涌,彻骨的冰冷让她颤抖了起来。
“喵呜……”
狸花猫从她身上跳开,把小澜拉回到现实里。
他死了。
小澜按压着自己的腹部,蹲下身,凑近了男孩的尸体。
男孩身上散发着一股新死之人的潮热气息,小澜还记得秦音叫它“灵魂的味道”。
小澜伸手在男孩鼻下探了探,又伸手按住他的脖颈。
他死了。
而且……
小澜把手拿开,男孩脖颈之上的紫黑色赫然在目,那是五道深深刻在男孩皮肤之上的手指印,男孩是被扼死的。
小澜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男孩的手臂耷拉在身侧,两手都蜷缩成了鸡爪状,小澜伸手一碰,他紧攥着的手就松开了。
男孩的手心里都是被他自己抠出来的淤青,小澜看着那些淤青,心里想的却是这些淤青永远都不会好了,就像男孩这截长长的舌头再也没法收回去了一样。
小澜抬起男孩的小手,男孩的指甲里还有丝丝血色,临死之前,他一定经历了剧烈的挣扎。
凶手的身上应该也留下了痕迹,如果……
小澜愣住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背上,正刻着几道血红色的抓痕。
小澜赶紧摸了摸那几道红色。
确实是抓痕。
不对啊。
这些抓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手上的?
在此之前,自己从未注意过,但……
小澜哆嗦着,放下男孩的手。
她看向了那五道手指印。
然后,她用自己的手,对照了上去。
自己的手,严丝合缝地笼罩在指印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第六十七章 骨山
秦音和问灵见小壁虎钻进了洞穴,没太犹豫,也跟了进去。
洞穴的空间逼仄了起来,黑暗也变得愈发浓郁,秦音伸手敲打了一下手电筒的边缘,幽幽的光线才明亮了一些。
问灵扶着秦音,好奇地在洞穴侧壁上打量着。
秦音一瘸一拐,慢慢皱起了眉头。
“我感觉这里有点熟悉。”
她凝视着头顶那一连串的小型钟乳石,钟乳石还未完全成型,就像洞穴的顶端长出了一行裹满液体的小水泡。
问灵歪头,“来过?”
“不知道……忘记了,”秦音按着自己的额头,“上次我们确实有进过一个洞穴,但和这个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哎呀,我也记不清了,过去太久了……”
壁虎在前方大概五六米的位置等着她们,待她们走近,金色的小家伙就扑簌簌再次爬远,继续在前方等待。
二人一残一弱,行动缓慢,没过一会儿,问灵就喘息了起来。
“你累了吗?”秦音扭头问道,“你累了咱们就休息一会儿,我估计小壁虎应该不会生气。”
问灵摇头,摆了摆手,原地喝了几口水之后,接着搀扶起秦音。
“不过也难怪你累了,”秦音说道,“你发现了没,咱们一直在走上坡路呢。”
“嗯?”
“没发现吗?”秦音跺跺脚,“这地不是平的,它有坡度。”
“啊……”问灵后知后觉,一脸纯真地挠头。
秦音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望着问灵的脸。
光是看她脸上这副天真的模样,谁会相信她属于一个能够洞察万物的神奇品种呢?
她们停顿的时候,小壁虎不耐烦地绕着自己的尾巴跑了三圈,见二人重新出发,才接着往前爬去,那道纤细却明亮的金黄色呈“之”字形在地面上游走着,像是一枚天赐的坐标,为她们指引前路。
然后,这坐标叫了起来。
小壁虎停在了二人正前方的某个地方,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二人被吓了一跳,分清声音的来源之后,手忙脚乱地跑了过去。
“妈呀,原来壁虎的叫声是这样的,”秦音单腿蹦跳的速度也加快了,“咋啦小壁虎?是不是撞到石头啦?”
手电筒的光线向下照到壁虎身上,二人低头看去。
壁虎前方确实有个拦路的白色东西,那东西苍白尖利,细长一条……
二人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
那是一截人类的指骨。
是一根手指。
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秦音咬着自己的下唇,沉默地盯着那根指骨。
“这……这……”问灵给吓坏了,她伸手指向那根骨头,瞪大眼睛看着秦音,像在告状一样。
“别怕,”秦音捋捋问灵的头发,“只是根骨头而已,毕竟你也不能指望这里出现什么好东西是吧?”
“不……”问灵脸都憋红了,“她……”
秦音瞅瞅那截骨头,“它?你认识这根骨头?”
点头点头。
啥呀?
秦音倒有点懵了,“这你都能认出来,难道我们平时在你眼里也是以骨架子的形式呈现出来的吗?”
“上面!……”问灵的另一只手指向头顶。
“上面?洞壁?苔藓?钟乳石?……”
“不……”
“那是啥?树林?山?莲水村?”
“下……下……”
太上了。
问灵赶紧把手往下压了压。
“那是哪里?……哦,我知道了,是小澜失踪的那个水池?”
问灵猛点头,“死人!”
秦音看看问灵,又看看骨头,又看看问灵,“这根骨头属于其中一个死人?”
问灵这一口气终于松弛下来了,她满意地点头,“对……”
“那些女尸里面有哪具缺了根手指吗?我没注意。”
问灵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摇头道,“没有。”
“没人缺了手指?”
“对。”
“那这根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咱们带过来的吧?难道是小澜?”
这脑洞开得太大了,小澜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掰了人家的手指到处丢吧。
问灵也思考了起来,食指在下巴上点了点,灰色浅瞳上流转着智慧(并不)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举起胳膊,指向头顶,“假的。”
“上面那些尸体是假的?”
问灵点头,“幻象。”
“所以这根骨头才是真实的,对吗?”
问灵犹豫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奇怪。”问灵哼了一声。
“那……我们要把它揣走吗?”面对着问灵疑惑的眼神,秦音解释道,“毕竟我们也不能在这儿耗着吧,我们还得接着……”
手电筒往前一照,二人全都不吱声了。
前路上,散落了好几根人类白骨,简直就像有人一边走路一边掉骨头一样。
至少,她们不需要带上这根指骨出发了。
毕竟前面都是。
小壁虎爬到她们脚边,秦音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看来不需要它指路了,”秦音说道,“咱们跟着骨头走就行了。”
满地的白骨。
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骨头,越往前走,骨头就越多、越密,问灵还不小心踩到了一颗头骨,咯吱的声音在她脚下响起的时候,吓得她差点把秦音扔了出去。
骨头越来越多,到后来,二人几乎在骨头的海洋里趟了起来。
这得是多少人的骨头啊。
长的、圆的、竖直的、锋利的……
只剩下了骨头。
因为这些骨头的反射,洞穴里都明亮了一些,二人转过一道弯,手电筒的光线照向前方的瞬间,四周猛然亮起,就像是打开了一盏灯。
二人目瞪口呆地望向前方。
一堵由骨头堆积而成的墙,堵在她们面前,拦住了二人去路。
这是一座骨山。
***
“那是什么东西?”沈夫跟在傻子和宝木身后,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跟着它?”
三人在暗夜的丛林中穿行,不远处是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
“上山之前,小光捡到过一只壁虎,”宝木解释道,“有可能就是它。”
“那我们……是要抓它?”
“不是,”傻子说道,“这壁虎原本应当在我们同伴那里,跟着它,很有可能会找到我们的同伴……”
第六十八章 白骨成尸
三人一直追到山崖下。
兜兜转转又跑回来了,傻子紧盯着那抹金黄色,专心致志地奔跑,忽然间,金黄色消失在黑暗中,没来得及刹车的傻子往前一冲,撞在了崖壁上。
傻子揉揉自己的鼻梁,抬眼望向这山崖。
“傻子哥,怎么样了?……”
身后,气喘吁吁的二人刚刚跑过来。
“它消失了,”傻子伸脚在草丛里翻找起来,“一瞬间就消失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没消失啊,那只壁虎还在附近呢……”宝木吸吸鼻子,“就在……嗯……大概就在这个区域。”
宝木蹲下身,在山崖与地面的交界处画了一个圈。
“只不过气味远了一点,它应该是下去了。”他补充道。
“啊,那我们也得下去吗?”沈夫问道。
“你知道怎么下去?”
“我当然不行了,”沈夫理所当然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连这个都会呢。”
“说不定我们会呢,”傻子打趣了一句,“不过得等我先上个厕所……”
“我也去我也去!”宝木赶紧跟了上去,“带个手电筒吧……”
“带手电筒干嘛?”
“外面黑啊。”
“可是打着手电筒……多尴尬。”
“哎呀咱俩有什么好尴尬的……”
沈夫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他低头瞅瞅壁虎消失的位置,抬头望望天,呆呆地挠头。
半晌,他慢悠悠蹲下了身。
用木棍挖起了地上的土。
说不定就能把壁虎挖出来了呢,那两个人想不到这个方法,因为他们神通广大,但自己就不同了,这方法虽然笨,但也算得上是另辟蹊径。
沈夫挖了没一会儿,就想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傻。
这时,身后响起了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你们这么快……”沈夫立马丢掉了木棍,扭身站了起来。
另外半句话却没说出口。
那不是宝木和傻子。
一位身着白衣的瘦弱女子,从黑漆漆的丛林中走了出来,女子一双泪眼怔怔地凝望着沈夫,面容清瘦俊秀,楚楚可怜,浓密的黑色长发扭成一股,搭在肩头。
沈夫左瞧瞧右望望,张口问道,“你是……”
“救救我。”
没等他的话问完,女子便出声了,那三个字如同玲珑泉水,带着旋律一般从她那单薄双唇间倏忽涌出。
“救……”沈夫不知所措地攥紧自己的双手,“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但我应该没法救你,因为……呃,说出来你可能会害怕,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是个死人诶,让死人去救人是不是有点强死人所难……”
女子没想到沈夫的回答是这样的,直接被噎了一下,但她很快便调整了状态,往前凑近几步,颤抖着嗓音道,“请问你可以保护我吗?”
“我吗?保护?”沈夫惊诧得够呛,“不好意思,女士,我连保护自己都费劲呢。”
女子的眼中划过一抹气恼。
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贴到沈夫近前,“你们只要……只要让我跟在你们身边就好。”
沈夫后退了半步,拧起眉头。
“这样也不行吗?”女子细眉微颤,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不,不是……”沈夫伸出手臂拦在了女子和自己之间,“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其他人?”
她表情一动,“地面上这么多行装,怎么可能是你自己的呢?……”
“少来,”沈夫警惕起来,“你是不是跟踪了我们?”
女子脸上的柔弱笑容僵住了。
“你肯定在跟踪我们,知道我好对付,就特地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出现,对不对?”
沈夫一边后退,一边连珠炮般把自己的推理掷向对方,女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也冰冷了下来。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傻子!宝木!……快来啊!……”
沈夫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了二人的回应,沈夫刚打算跑,却见那女子猛地消失了。
“你……嗯?……啊!”
沈夫愣了没两秒钟,忽然间,一股凉气从他身后卷了过来,熟悉的窒息感出现了。
冰冷而坚硬的物体抵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带回到被自己的手骨挟持的回忆中去。
从那东西的力道上,沈夫能隐约感受到一丝怨气。
早知这死鬼这么油盐不进,当初就应该直接动手,搞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过了还不到半分钟,傻子和宝木就叫嚷着跑了回来。
沈夫此时已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拼命朝二人挥动着他的手臂。
二人停在距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
“呃……”
呃?呃什么呃?快来救我啊!没看见我又要死了吗?!
“你……你想要什么?”傻子问道,“你手里那个已经是死人了,你掐他没用的,他自己的手都掐不死他。”
嚯,这话好伤人心。
“我才不稀罕他,”身后的女子说道,“我要……”
一截白骨从沈夫耳后伸了出来,那白骨依次指过了傻子和宝木,在他二人身前徘徊,最终停在了宝木面前。
“我要你。”
“我?”宝木似乎有点惊讶,他扭头瞅瞅傻子。
“啊,我还以为她会要我呢。”
“我也以为……”
“你!过来!”女子打断了二人悠哉的对话,凶狠地指向宝木。
“好好好……”宝木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那我们同时交换人质哈,我数一二……”
宝木还没数到三,沈夫忽地感觉压迫在脖颈上的玩意消失了,与此同时,那抹黑影笼罩到宝木身后。
沈夫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
什么女子,那分明是一具骷髅。
骷髅的手臂整个环绕在宝木的脖颈之上,她歪着头颅,将头骨倾向宝木耳侧。
“你答应了……”
女鬼的那句话带着刺骨凉意,顺着宝木的耳道爬了进来,激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傻子扑了过来。
女鬼带着宝木一个转弯,绕到崖壁之下,她的头骨逐渐靠近宝木的脸颊,沈夫似乎看到从那颗头骨中间喷出了某种淡色的气体。
“宝木!快!”
宝木重重点头,从身上摸出了一个东西,啪地一声,拍到了女鬼头上。
“啊!——”
伴随着女鬼尖细刺耳的叫声,沈夫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第六十九章 驱鬼符
沈夫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堆在他面前的一摊骨头架子。
他侧躺在地面上,默默地沉思了几秒,之后平静地坐起了身。
“行啊沈夫,”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居然没害怕。”
沈夫没被骷髅吓到,倒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他一个激灵转过身,张着嘴巴,看向蹲在他身边的二人。
“怎么了?”宝木被他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做噩梦了?”
“啊,不是……”沈夫抬眼看向四周,“哦……我们还在这山里……”
“你以为我们去了哪儿?”
“我以为……”沈夫低下头,一下子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到地府了呢。”
“哈哈哈,你为啥会这么想啊?”
“因为那个……啊!”
沈夫忽然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堆骨头架子呢,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接蹿到了傻子身后。
“那堆骨头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快你就不认识了,”傻子跟着站了起来,“这是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女人啊。”
“她……她……”
“你不用怕,她早就死了,”宝木拍拍身上的灰尘,“跟你一样,都是死人。”
沈夫点了点头,昏迷前的记忆逐渐恢复,“我记得,当时她掐着你,然后你用什么东西打了她……”
沈夫说着,看向了地上的头骨,头骨眼睛位置的两个窟窿正对着他们,眉心间有一团黑红相间的痕迹。
“啊,那个,”傻子尴尬地笑笑,“那个……那其实是一枚符咒。”
“符咒?”
不理解的东西又增加了。
“是我们同伴留给我们的东西,”宝木解释道,“能帮我们驱恶鬼。”
“啊……”沈夫呆愣愣地眨巴着眼睛。
驱恶鬼。
那么……
“所以我才会晕倒,是吗?”沈夫终于反应过来了,“因为我不也是……不也是鬼了吗……”
“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你放心,这张符咒看样子只能对付附身鬼,保护我们不被有恶意的灵汐侵附,你是好人,不会有事的……最多就是晕一下,不会有其他影响的。”
“我……我不懂,”沈夫打量着傻子和宝木,“你们不也是死人吗?为什么你们没事?为什么你们还会被附身?”
傻子和宝木对视一眼,决定如实交代。
“其实,我们是活人。”傻子压低了声音。
沈夫的身子晃荡了一下。
宝木赶紧过去扶住了他,“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瞒你的,但是最开始……你应该很难理解这样的事,所以我们就没说,现在,估计你应该……”
“没什么没什么,我也隐约猜到了,”沈夫用袖子抹掉了头上的汗,“我就是有点承受不了,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死了……”
这确实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本以为是快快乐乐的死人三兄弟,结果挂掉的其实只有自己。
傻子想了想,“戴黎黎的男朋友也死了,这绝对是真的。”
沈夫幽怨地瞟了傻子一样,好像在说:谢谢,我心里完全没有好受一点。
不过转念一想,在他们初遇的时刻,自己确实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可现在,在经历了那么多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都没碰见过的事之后,自己居然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真相。
这么看来,傻子和宝木选择的时机还是正确的。
“所以那个女……她是要附你的身吗?”沈夫问傻子。
“应该是,”宝木点头,“你有没有看到,她吐了一些橘黄色的气体出来?”
“我看到了,”沈夫决定重振旗鼓,站直了身子,“那就是她的……呃,灵魂?”
“你可以这么理解,”傻子说道,“我们一般叫它灵汐。”
“灵汐?”
“对,”傻子接着说道,“你身上也有灵汐,就是它们组成了现在的你。”
“你们身上也有吗?”
“活人身上的灵叫做灵潮,死后就变成了灵汐,”宝木拍拍沈夫的肩膀,“归根结底,灵潮和灵汐其实是一种东西,只是气味不同,就像活人和死人,你看你现在死了,但你有感觉到哪里不一样吗?”
沈夫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然后抖抖手臂,“我没有手了。”
“不是这种不一样,这世上也有很多没手的活人,我是说,你的感觉、状态。”
沈夫还真的思考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所以啊,”宝木娓娓道来,“其实,死亡,只是换个方式生活而已。”
生活。
沈夫的瞳孔略微放大了。
“生活的本质还是一样的。”他嘟囔道。
“太对了!”傻子拍手赞同,“不愧是搞艺术的,悟性就是高,生死就是这么回事,生前执着的人,死了以后也一样执着,生前作恶的人,死了以后大概率还是会作恶,这是规律,当然了,这山里是特殊情况。”
“因为山里有某种操控的力量,对不对?”沈夫甚至学会了举一反三。
傻子和宝木连口称赞起来。
戴黎黎男友,还有地上的骨头架子,甚至是沈夫离体的双手,都被那股力量侵附,做出了古怪的行为。
沈夫已经完全看懂了眼前的一切,真相就像是滚瓜烂熟的乐谱,清晰地呈现在了他脑海中。
“你们就是来调查那股力量的吧?”
傻子和宝木凝视着沈夫那双逐渐明晰的瞳孔,认真地点头。
沈夫抿紧嘴唇,扭头看了看那堆骨头架子,“我能帮忙吗?”
***
罗九天合上祠堂那扇摇摇欲坠的后门,转过身,看向道长手中摇摆不定的光源。
“它是不是要灭了?”
道长甩了甩那张长明符,“应该还会亮一段时间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关系,我们……”
道长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噗地一声,长明符上的光线猛地熄灭了,二人陷入到黑暗中,懵懵地看着对方。
还好他们已经来到了室外,待眼睛适应了微弱月光,道长仔细观察起这张忽然失灵了的长明符。
罗九天则只身走向了他们面前的大“烟囱”。
“这就是,火莲啊。”
第七十章 血咒
黑漆漆的焚尸炉散发着经久不散的烟尘气味,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知已伫立了多久。
“这样看起来还真是没什么特别的,它以前就是这样子吗,道长……道长?你干嘛呢?”
罗九天转过头,看见道长两手各捏着一张符咒,正凝眉沉思着。
“我觉得……”道长沉吟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符咒出什么问题了吗?”罗九天回到他身边,“坏了?”
道长懒得理他,只深深地低着头,眼神在两张符咒上依次扫过。
“诶?”罗九天忽然指向他右手的符咒,“这个不是你画的吧?”
道长点点头,抬起头道,“这是我从井边取下来的莲水村的符……怎么了九天,为什么这么看我?”
“哎呀道长,”罗九天指指道长的脸,“你流鼻血了,怎么搞的?”
道长有点惊讶,他抬手一抹,手指上果然多了些殷红的痕迹,道长没有感觉到鼻血流了出来,更没有闻到血腥味。
“你自己都没发现吗?”罗九天想了想,用自己的手帮道长抹了几下,配合上嫌弃的表情。
道长没说话,而是陷入了更深刻的沉思,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的黑色似乎也越来越深。
待罗九天终于帮他处理好了鼻血,道长唰地一个反手抓住了罗九天的手腕。
“九天,咱们得回去看看。”
“啊?回哪儿去?”罗九天懵了。
道长拉着他绕向祠堂左侧,二人直接跑上了一片荒地。
“那口井边。”道长边跑边回答。
“哪口?是第一个还是第二……”
“是符咒都被我取下来了的那口,”道长从荒地上横穿而过,一步迈上了大路,“九天快点。”
“和那些符咒有关吗?”
“对。”
“那……和你的符咒也有关?”罗九天渐渐明白了,“你的符咒就是因为这个才失灵的?”
道长目视前方,犹豫了几秒钟,叹了一口气道,“九天,我准备把事情都告诉你,但是请你不要反感。”
“反感?”罗九天暂时还不反感,但有种不祥的预感。
道长拐了个弯,又是一声叹息,“九天,我用了血咒。”
“……那是什么东西?”
“……你没听过吗?”道长愕然,“罗副会没有和你讲过有关血咒的事?”
“可能讲过吧,兴许是我忘了……我爹和我讲过的事多了,我哪能都记住?”
道长侧过脸无奈地瞟了罗九天一眼,心想怪不得老罗爱揍你。
“血咒是一种符箓的制作方法,”道长言简意赅,“是不太好的画法。”
“听名字就不怎么样,不会是拿血画的吧?”
“……正是。”
“道长!你怎么能这样?”罗九天下意识反驳,但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反驳,“你这也……太不注意身体了!”
毕竟他还不知道这血咒具体是用来干嘛的。
“血咒不一定非要使用施咒人的血,理论上讲只要是动物的血都可以画成,只是力量有所不同。”道长连忙解释。
“那你的血咒是拿什么血画的?”
“……我的血。”
“你看看你还狡辩!”罗九天喊道,“你老实交代,血咒是干嘛用的?不会是诅咒吧?道长你……”
“不,不是诅咒,不会有人用自己的血画恶咒的,”道长说道,“血咒是用来辟邪的。”
这么邪性的东西,居然是用来辟邪的。
“怎么个辟邪法?”
“驱鬼、辟邪、镇恶灵,是护佑的咒。”
“可你不是会画镇鬼和驱魔的符吗?我还见你用过呢。”
“血咒不一样,”道长说道,“血咒的力量是无法阻抗的,你明白吗?”
无法阻挡的护佑符咒。
简直就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堡垒啊。
“可你为什么忽然告诉我这个?”
“傻子他们身上,都有我送给他们的血咒,当然了,问灵除外,毕竟她目前还不完全是我们的人,”道长解释道,“我没有告诉他们血咒的事,我只说那是普通的幸运符,而且我还告诉他们说,符咒见不得血腥,不然会失灵,其实是骗他们的。”
罗九天听着道长这一连串面不改色的实话,忽然有点恍惚。
这个男人看起来好会撒谎的样子。
“所以正常情况下,他们不会使用那张符咒,因为他们觉得那只是一张祝福而已……”
“然而?……”罗九天猜到了道长的转折。
“然而,”道长顿了顿,“有人用了我的血咒。”
罗九天恍然大悟,“你流鼻血就是因为这个!血咒的力量会反噬到你身上是不是?我就说,哪儿有这么好的东西,流点血就能有个铜墙铁壁……道长你……算了,你还好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这次反噬的力量很小,应该是血咒对付的东西比较弱小,所以我只流了点鼻血。”
“但你这样岂不是很危险吗?”罗九天煞有介事地问,“他们既然不知道血咒的作用,更不会知道反噬的事吧?”
这要是被谁一张血咒糊到火莲身上,那道长这边岂不是直接远程完蛋了?
道长微微笑了一下,“至少这样还能再保护他们一次。”
罗九天感觉鼻子一酸,于是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次会是谁用的?你能感觉到吗?是小澜?”
道长想了想,“我猜,有可能是宝木。”
“宝木?”罗九天倒是没料到这个答案,“为什么?”
“如果说他们之中有人已经知道了血咒的事,那八成就是宝木,”道长推理道,“宝木能闻出我的血。”
“那他没有质疑过吗?”
“宝木很相信我,”道长笃定地说,“他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他的。”
“那他……不会告诉其他人吗?”
道长淡淡地瞅了罗九天一眼,“如果我不说,宝木就不会说,他知道我有自己的理由。”
“啊,宝木看起来软软的,不像是会保守这种秘密的人。”
“你是这么想的吗?”道长咧嘴笑了,“你看错了,宝木身上有很多秘密。”
“这样吗?”
“九天,你是不是感觉我隐瞒了很多事?”
罗九天支支吾吾,“呃……怎么说呢……”
“宝木隐瞒的事情,绝不比我少。”
第七十一章 隐雷
“宝木是这样的孩子啊,”罗九天撅了撅嘴,“真是看不出来。”
“宝木是个好孩子,你不要对他有想法,”道长说道,“宝木受过很多伤,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善良。”
“这些不是宝木自己告诉你的吧?”
道长摇了摇头,“宝木不知道我知道,我也装作不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九天,你得和我一起装,我告诉你的这些事,你一件都不许告诉他们。”
罗九天听故事听得十分投入,一看忽然牵扯到自己,立马不服气了,“凭什么?至少血咒的事我必须得说。”
“不许说。”
“你……那你干嘛告诉我?”罗九天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我可不像宝木,我最讨厌保守秘密了。”
“因为待会儿你肯定会刨根问底地问我,”道长从大路上跑了下来,“这些事瞒不了你,就先告诉你吧。”
那片漆黑的废墟再次呈现,二人直奔后院的水井而去。
“这些事,都和水井有关?”
道长点点头。
“宝木的事也和水井有关?”
“……宝木的事是我一时没忍住说出来的,没关系,反正都是秘密,你一起守着吧。”
“还能这么算吗?……”
道长自认为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我相信你。”
罗九瘪着嘴问道,“好啦,说正经的,这水井到底怎么了?”
二人已站到了水井旁边,一齐望向漆黑的井口。
什么都看不见。
道长指着手里的符咒说,“这些张贴在井边的符咒,都是血咒。”
罗九天低头观察着那张破旧的黄色符纸。
“血咒十分少见,我没想到这里的人也会,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些符咒只是沾了鲜血的鬼画符,”道长接着说,“直到那张长明符失灵,我才意识到,在这座山上,普通符咒的力量会被抵抗,但我的血咒却发挥了作用,于是我想到,村子里张贴的符咒,有可能都是血咒,因此血咒在这里可以正常使用。”
“那他们在井口贴血咒是什么意思?保护里面的逝者?”
“当然不是,”道长果断摇头,“血咒只能保护活人,对待逝者,它只有镇压的作用。”
罗九天心领神会地点头。
果不其然,那些血咒的作用,就是将死去的女人们永远困在井下。
“而且我认为,”道长开始准备往下跳,“血咒上的血,很可能来源于那些死去的女人……”
“道长,你要干嘛?”
“跳下去,”道长扶着井沿,蹲下身,“我下去看看她的尸体还在不在,她的血咒都被我取下来了,从理论上讲,她现在自由了。”
“那她要是还在怎么办?”罗九天急忙拦住道长,“她会攻击你的,不行,这太危险了……我有其他办法。”
道长侧过头看着他。
罗九天扬起另一只手,反掌念诵起什么,道长发现了他的意图,直接按住他的手腕,“不行,九天,不能在这里用蟠龙池。”
“我不会让它出现的,”罗九天解释道,“我准备借用蟠龙池的力量放一颗隐雷下去,隐雷只有排查恶灵的作用。”
道长的力道松了一些,“蟠龙池不会现身吗?”
“不会的,这种低级雷法,它用不着具现,”罗九天摆摆手,“隐雷能够搜索恶灵,并在一定范围内定位,还能捕捉恶灵留下的痕迹,要是隐雷没有显示,就说明我们想多了,那具尸体还在下面,甚至她的灵汐可能都投完胎了。”
这当然是最好的可能性,道长点点头,松开了罗九天的手。
罗九天继续自己的口诀,没过几秒钟,他反压向下的右手掌心汩汩溢出了几缕灰烟,那烟雾飘浮在空气中,却并未消散,而是缠绕成绸缎一般的形态,朝着井口飘游而去。
“好了,”罗九天施法完成,满意地拍拍手,“现在等着就行了。”
道长应允了,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道长,”罗九天看着在井口旁边关切探头的道长,问道,“如果她没事,我们就回到焚尸炉那里接着调查呗?”
“可以。”
“那如果她真的……”
“九天!”道长忽然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道长忙把一边的罗九天拉了过来,指向了水井深处。
“你看,那里出现了白色的痕迹。”
罗九天的视线落在井下那一片片白灰般的图案上,面容顿时严峻了起来。
他和道长一起蹲了下来,难以置信地伸长了脖子,看向那片白灰。
白灰色还在往井口蔓延着,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小孩子,拿着一支隐形的粉笔,站在井内,从下往上地勾画着什么。
没过多时,白灰色蔓延出了井口,在二人脚边萦绕了几圈之后,终于停止了移动。
“这是什么意思?”道长盯着罗九天问道,“是不是……”
罗九天沉重地点头,“她确实成了恶灵,而且,已经离开了。”
说话的工夫,那片灰白色逐渐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留下了两个男人紧张的身影。
“能判断出她去了哪里吗?”
罗九天摇头,“隐雷只能捕捉到某些痕迹,它在这里就断掉了,说明恶灵之后的踪迹,它已经无法定位。”
“你们平时是怎么精确定位的?”
“……用蟠龙池。”
“那还是算了,”道长仔细观察了一下脚边的泥土,“这山太大了。”
“那我们要……”
“没办法了,”道长站起身来,“我们先回到焚尸炉那里。”
“好吧。”
罗九天表面顺从,心里还是有一丝丝抱怨的。
天色已经由泼墨般的浓黑往紫白色转换了,眼看着天即将亮起,二人走在寂静万分的乡路上,目的地依然是焚尸炉,这一晚上到底忙活啥了?
又饿又累,又失望又担忧。
走了好久好久,罗九天终于见到了熟悉的祠堂与烟囱。
“我们从祠堂正门进去吧。”道长提议。
“行。”
二人再次钻进摇摇欲坠的祠堂,路过了废墟,路过了诡异的罗汉像与石碑……
“九天,”道长忽然叫住了他,“你看,那是隐雷的痕迹吗?”
第七十二章 她来过
诡异的神像上,遍布着大片大片的灰白色浮尘,看起来就像是神像身上生出了某种光斑,令这古怪的塑像都显得神圣了起来。
随着他们的到来,那些灰白色一点点褪色消失,最终在石碑上不见了踪影。
罗九天着实愣了一会儿。
“没错,”罗九天的身上只有嘴唇在翕动,“那恶灵来过这里。”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罗九天缓缓回过神来,点头道,“是的,不然隐雷的痕迹不会完全消失,而是会指出恶灵目前的位置。”
二人挪到神像脚下,抬眼望向神像上的石碑。
“似乎没什么变化。”罗九天说道。
“不,”道长伸手指着石碑上的文字,“九天,这里多了一道划痕。”
初露的日光和尚存的月光一块从屋顶的缝隙洒进来,刚好映出了石碑的模样。
罗九天沿着道长的手指望过去。
没错,石碑的文字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那道划痕很浅,但他们仍然可以确定,之前这痕迹是不存在的。
而且这划痕,正印在“莲”字之上。
二人面面相觑。
“看来这恶灵和火莲还有些渊源。”道长说道。
罗九天表示同意,“道长,你说她会不会是去找火莲了?”
“很有可能,”道长站起身来,“走,我们去后面的焚尸炉看看。”
二人再次打开后门,来到焚尸炉边,罗九天打量着焚尸炉的全貌,光线变了,焚尸炉的模样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罗九天眨眨眼睛,定睛一看。
不!是真的发生了变化!
“道长!”罗九天立马叫住了正转身关门的道长,“门开了!”
道长匆忙回身。
“门?”
“焚尸炉的门!”罗九天激动地指向那扇虚掩的铁门,“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它是关上的,我敢保证,现在它开了!”
道长把罗九天拉到他身后,二人一块警惕地凝视起那扇门。
那扇半人高的铁门像是睁开了一只眼睛,透过那道漆黑的缝隙,同样在观察着他们。
二人静等了一会儿,门里仍没有任何动静。
罗九天伸长了脖子,俯在道长耳畔轻声道,“至少那恶灵没有到过这里。”
道长点点头,他转手摸出一张形状古怪的符咒,将那符咒贴在手心揉攥了一会儿,随即猛地甩向那道铁门。
符咒在空中散开,变作了小人模样,小人在地面上直立着前进,模样憨态可掬,居然还有点可爱。
罗九天瞪着眼睛瞧了瞧一脸认真的道长,心想这男人还有这一手。
“这是变形咒,没什么其他用处,”道长谦虚地说,“只能探个路,帮我们排排雷。”
正说着,符咒小人已顺着那道缝隙钻进了焚尸炉内,消失了几秒钟后,那抹土黄色再次出现了,只不过不是以小人的形态,而是变回了符咒的模样,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符咒落在道长脚边,道长弯腰去捡,眉头紧锁。
“这说明什么?安全?”罗九天问道。
道长叹息,摇头,“我的符又失灵了。”
罗九天看看符咒,又看看那扇门,“算了,我进去看看。”
没想到道长没有拦他,而是认真地沉思了半晌,片刻后抬头道,“九天,我最后叮咛一句,如无意外,千万不要唤出蟠龙池。”
“嗯嗯,我一定记得,”罗九天紧张了起来,“道长,你这时候说这个干嘛?”
道长拍了拍罗九天的肩,挺身走向焚尸炉,“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
“诶,道长……”罗九天的心头浮现出一丝奇怪的感觉,“你……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进去?”
“我先进去确认一下,要是没问题,你再进。”
这个计划是没什么大毛病,但这种不安感是怎么回事?
“要不还是我进去吧。”
“不,九天,”道长含糊地说了一句,“我能找到你。”
“啊?”
道长没再废话,径直走向了焚尸炉,一把拉开那道锈蚀了的铁门,陈年的灰烟凝结成了犹有实体的呛鼻气味,朝四周扩散开来。
罗九天咳了一声,眼看着道长弯腰走进了焚尸炉漆黑的内腔,隐没在了黑暗中。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勾住了铁门内侧的把手,作势要把门关上。
“道长,”罗九天弯腰喊道,“你关门干嘛?……”
他愣了愣。
那不是道长的手。
“道长!”
罗九天瞬间反应了过来,尖叫着要去抓住铁门,然而那只手力道奇大速度飞快,罗九天的手刚刚触碰到铁门的边缘,那门就风一般地合上了,只听砰一声巨响,铁门严丝合缝地回到了门框内。
“道长!”罗九天拼命拍打起陈旧掉渣的铁门,抓住门外的把手使劲拉扯,但铁门纹丝不动。
罗九天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手去唤蟠龙池,然而道长的话仿佛在耳畔又重复了一遍,他咬着牙缩回了手,继续踢打铁门。
“道长!你听得见吗?……”
“道长!你还好吗?……”
门里还是那般安静,和他们刚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罗九天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站起了身。
忽然,一股莫名刺激的气味涌入了他的鼻腔。
他没忍住,张口咳嗽了一下。
烟味。
不是焚尸炉里面的烟味,而是新鲜的烟味,什么东西正在燃烧的气味。
他转过身。
罗九天倒抽了一口冷气。
日头已经浮现,朦胧日光笼罩了清晨的莲水村,村子的上空,密密麻麻地飘浮着无数的灰黄色纸屑,其中的一些正在燃烧。
罗九天往前走了几步,一块纸屑从半空中飘忽着降落,他伸手接住了它。
纸屑还在燃烧,边缘的黑色卷向中央的红黄,罗九天将纸屑转了个方向,低头细看。
他的呼吸似乎都迟滞了一下。
他认得这东西。
是符咒。
莲水村的上空,漂浮着无数道燃烧的符咒。
罗九天的脊背逐渐变得冰凉。
这不是道长的符咒。
这是莲水村的符咒,是村民们用来镇压枉死冤魂的血咒。
这些符咒,正在毁灭,正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