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炊烟
“什么？”
宝木跟随着傻子的手指，望去。
他瞪大了眼睛。
自己太傻了。
竟然没注意到……
“是人！那是个人！”宝木大声喊道，“而且我知道那是谁！”
几十米开外，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趴在草绿色的地面上。
傻子瞅着宝木，“哈？”
“我知道他是谁，我早就闻到了，我就是……哎呀，就是没注意，我太蠢了……”
傻子阻止住宝木的自我辱骂，“所以那是谁？”
“那就是第三个人！”宝木指着那个身影，使劲跺脚，“就是和那两个保时捷车主一起出现，后来却忽然消失了的人……傻子哥，抓你的那只骷髅手，就是他！”
***
“九天。”道长停下了脚步。
罗九天好奇地扭过头，“道长，怎么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罗九天刚刚跨过一道水沟，饥饿带来的激素调节失衡使他心底燃起了一丝暴躁，但他知道这种态度的后果，因此一直强忍着负面情绪，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有耐心一些。
“九天，”道长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你把这个放在身上。”
一枚符咒。
“符咒？”罗九天顺从地接了过来，“这是什么符？”
“这是……幸运符。”
“幸运？”罗九天无力地笑了一下，“还有这种符。”
“你可以理解为，安慰剂吧，”道长拍拍他的肩膀，“你们拿着这个符，我安心一点。”
所以是安慰你自己的安慰剂吗？
这张黄色符纸比一般符纸小一些，符纸中央画着一个十分简单的圆形图案，罗九天瞥了一眼，只觉得符纸上的红色与道长平时使用的朱砂不太一眼，但他没有深究，而是按照道长的意思把符纸好好地揣进了口袋。
“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到莲水村啊？”罗九天垮着脸问道。
“就快到了，”道长抿嘴笑了一下，“翻过前面那个山坡，后面就是曾经的莲水村。”
树林郁葱，枝叶繁茂。
罗九天迈着沉重的步伐，寻思着应该能在村子的遗址上找到一些吃的东西，跟在道长身后一步步走着。
火锅、烤肉……哪怕是煎饼卷大葱，等下山了以后，自己一定要可劲造。
有关食物的白日梦在他脑子里轮番上演，慢慢的，他竟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做梦太好了，梦里啥都有。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抹憨笑，紧接着，撞在了道长的后背上。
“道长？”他抬起头，“你怎么了？”
道长拧紧了眉头，扬起下巴，嗅了嗅。
这么一看，道长和宝木还有点像诶。
“你闻到了吗？”
“什么？”罗九天没明白。
“有饭菜的香味。”道长转过头，严肃地望向罗九天。
“饭菜……”
原来这气味……不是自己在做梦！
罗九天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我闻到了！怎么会有饭菜的香气啊？”
“不清楚……”道长叹了口气，“要是宝木在就好了。”
估计宝木此时也是自顾不暇吧。
“那我们接着走吗？”
“当然，”道长说道，“马上就要到了。”
其实他们没必要纠结问题的答案。
因为很快，那答案就自己浮现出来了。
此时，已是下午五六点钟的晚餐时刻，二人沿着密林中的小径缓缓行走，走出密林的瞬间，便看到几道灰黑色炊烟幽幽飘上青天。
炊烟下，便是曾经的莲水村了。
***
问灵的水性居然一级棒。
小澜看到在冰冷的黑水中任意沉浮的问灵，心中有些不忿。
可恶，被她装到了。
可恶，这下子自己就是最弱的了。
小澜赖唧唧地下水，打算扎一个漂亮的猛子以显示自己并非实力落后，只是技能点不同，呛了结结实实一口冷水之后，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问灵可以啊，你不觉得冷吗？”秦音一边划水，一边问道。
游到了最前边的问灵潇洒转身，“还好。”
三人一块下潜到了几枚石莲花瓣附近，果不其然，每朵花瓣中，都有一具死相凄惨的女尸，女尸们穿着同样的白布袍子，头发也都结成了股，一圈圈绕在脖颈上。
“噗！”秦音探头出水，“你们猜这是怎么回事？”
小澜歪着头倒出耳朵里的水，问灵则一脸茫然地摇头。
“不能不知道哇，”秦音扬水泼向二人，“快想想，不然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问灵抱头，表示头疼。
小澜终于恢复了听觉，她往前指指，“你们看看，那片花瓣是不是在正中间？”
她指向了几米开外的一枚石莲花瓣。
那枚花瓣蜷曲的角度和其他花瓣似乎有些不同。
三人视线一对。
“过去看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三人向它游去，游到那片花瓣进入了手电筒光线的照射范围，三人就发现了这片花瓣造型的独特之处。
花瓣的两侧不光是向内卷曲了，它们环抱在一起，护住了里面的东西。
下潜。
石莲花瓣环抱着内侧的东西，三人只能透过一道窄窄的缝隙偷窥。
里面确实有一团黑乎乎的玩意。
三人整齐地趴在缝隙边查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气倒是先不够了。
换气的时候，她们制定了新的行动方针。
“我和问灵一人抓住一边，使劲掰，”问灵比划着，“小澜你努力，看能不能搞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万一夹到我脑袋怎么办？”小澜举手问道。
“怎么会夹脑袋……你这孩子，让你在外面看看，谁让你把脑袋伸进去了。”
“那好吧……我尽量。”
“不许把脑袋伸进去！”
“不伸，我不伸。”
梅开二度，三人再次下潜。
秦音和问灵一人抓住花瓣的一边，使劲掰了起来，小澜戴着泳镜，在水下瞪大了眼睛。
缝隙真的变大了一些。
又变大了一些。
花瓣打开了。
像是在迎接她们一般，没等秦音和问灵使上多大力气，那花瓣就展开了它的怀抱。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人。
但，和其他支离破碎的女尸不同。
这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双眸静静合拢，两手搭在腹部，黑色长发海藻一般在水中飘浮。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
第四十四章 抛尸
小澜肺里的空气一下子被挤了出来。
女人那张妖冶明丽的脸顿时被无数气泡拉扯得有些变形了，小澜扑腾着倒退，秦音和问灵拉住她的手，三人开始飞速上浮。
女人的眼神跟随着她们。
耳畔只有流淌的水声，眼前只有模糊涌动的虚影。
小澜看到秦音和问灵伸出了手，探向水面。
然后，二人的手被什么东西阻拦住了。
咚咚咚！
秦音挥动拳头，砸了过去，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小澜死死屏住呼吸，伸手触碰。
是冰。
这水面被厚厚的冰层封住了。
她们三个，被封住了。
秦音和问灵绝望地敲击着冰层，小澜捂住鼻嘴，低头向下看去。
手电筒的光线虽然抵达不到，但小澜仍能感到一抹目光，投射在她们身上。
那女人还在注视着她们。
小澜把眼神挪了回来，秦音和问灵放弃了，她们摇摇头，一边蹬着水，一边慌乱无措地看着对方。
小澜闭气的时间到达了极限，她在水里咳了两声，几口冰冷的液体瞬间灌入了身体。
秦音把小澜举了起来，企图在冰层和水面之间找到一条缝隙能让小澜换气。
小澜把脸贴在冰层上，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无力地开合着嘴巴。
垂眼。
那个女人的目光。
盯在自己身上。
小澜挣扎着推开冰层，往下指了指。
秦音和问灵明白了她的意思，二人看向那片石莲花瓣。
小澜点头。
没别的办法。
得回去。
三人再度下降，女人还在花瓣中央漂浮着，漆黑的瞳孔定定地凝望着小澜。
她们围在女人身边，看向了对方。
秦音抬手在女人面前挥了挥。
女人目光纹丝不动，仍集中在小澜身上。
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应该不会是活人吧，这不科学啊。
如果说是已经死掉的人在一个区域具现，那岂不是……
小澜恍然大悟。
这是界啊！
她急忙把这个发现比划给了秦音和问灵。
这里不是火莲山，这里根本就是一片逝者的界。
所以他们才会一次次的迷路，甚至在原地绕圈，才会找不到其他同伴，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陌生的界，已经进入了别人的规则。
秦音和问灵似懂非懂地歪头看着她。
小澜急切非常，正打算换一组手势比划第二次，这时，花瓣中央的女人居然动了。
动作柔软轻缓，像是被水波荡起一般自然，女人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向小澜。
女人的手掌纤细雪白，流淌着大理石般的光泽，指尖正对着小澜，在距她仅有几十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这个手势。
像是某种邀请。
她在邀请自己。
秦音把小澜往后面拉了拉，女人白瓷般的面庞微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抹微笑。
小澜也伸出了手。
秦音一把抓住小澜的手腕，使劲冲她摇头。
小澜拍拍秦音和问灵的肩膀，留给二人一个坚定的眼神。
毕竟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
之后，她快速伸出另一只手，在秦音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了女人的手掌。
一霎那，漂浮在女人周围的长发朝着二人攥在一起的手掌缠绕而来，小澜只觉背后的水流猛地一推，她整个人投入了女人的怀抱，隐约能听到秦音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水声的呐喊，小澜的视线就被黑色淹没了。
女人的发丝如同某种藤蔓植物，将紧抱在一起的二人裹成了一只茧，紧接着，当着秦音和问灵的面，那枚花瓣开始合拢。
秦音抓住花瓣的边缘，问灵则撕扯着一圈圈缠绕在外的发丝。
于事无补。
花瓣合上了。
没等她们做出进一步的动作，水中传来了轰隆的闷响，花瓣开始下降。
秦音和问灵甚至没有犹豫，二人直接抓住了花瓣的边缘，跟着这朵石莲一同下沉。
水面混浊了起来，她们已经看不清对方了，二人抱着合拢的花瓣，只能凭借着拉在一起的手来确定对方还在。
下沉。
问灵的脚触碰到了固体，强烈的挤压感传来，她们正在穿越水下的泥沙。
气息一点点被泥沙挤出体内，在二人濒临窒息的最后一刻，光，出现了。
红色。
血的颜色。
火的颜色。
***
傻子看着那个趴在不远处的人，反应了一会儿。
“他是……和那对保时捷车主一起上山的人？”
“对！”宝木猛点头。
“也是……刚才抓我的那只手的主人？”
“没错！”宝木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刚才我太紧张了，居然没有注意到，我太蠢了……”
傻子仰头望天，又沉思了几秒。
“你不是说勒住我脖子的是一只骷髅手吗？”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只能闻出来他们的气味一样，”宝木摆摆手，“当时我分辨出保时捷一伙人的气味的时候，他们就有三个人，后来其中一个忽然消失了，消失的那个，就是他。”
二人警惕地朝那人走去。
“你能闻出来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吗？”傻子侧着身体，边走边问。
“他闻起来……”宝木皱起眉头，“成分很复杂。”
“……”
二人逐渐靠近。
没有意外发生。
“我天，”那人的模样映入眼帘的瞬间，傻子咧着嘴感叹了一声，“这情况，反正绝对不可能是活人了。”
那是一具四肢扭曲的男尸。
男尸身穿全套西装，四肢全都弯折成了不自然的形状，除此之外，男人浑身被几层透明的塑料布包裹住了，塑料布中，能看到好几袋防腐剂一般的东西。
傻子和宝木骤然对视。
“抛尸！”
什么消失的第三人，那对保时捷车主，根本就是上山来抛尸的！
“我就说嘛，什么上山玩，哪有正常人会来这儿玩，”傻子嚷道，“他们这是在山下偷偷害死了人，想着这片荒山没人光顾，专程来抛尸的！”
不过说归说，选址确实选得不错。
宝木重重点头，“所以这个人忽然消失……就是被他们丢下悬崖了。”
谜底终于揭晓，二人十分兴奋。
在二人激烈的对话声暂停的间隙，一阵哭声幽幽响起。
低头。
那具裹在塑料布里的男尸，哭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钢琴家
“我靠……”傻子惊了。
男尸混浊又涣散的双眼中，一股股流淌出红黄色的半透明液体，他在地上蠕动了一阵子，没一会儿，抬眼，无助地看向二人。
“能帮帮忙吗？我想坐起来。”
宝木痛苦地抉择了一下，他和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警惕地朝着那具忽然说话了的男尸走近了一步。
这回看得更清楚了。
男人皮肤青黑嘴唇苍白，两臂被捆在胸前，袖筒空荡荡的，像是没有双手。
“你……你是人是鬼？”傻子虚势地大吼。
躺在地上的男尸叹了一口气，“我应该是死了……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都看到过来接我的鬼差了，我和他正聊到伤心处……忽然就来到了这儿，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二人摇头。
“那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也是鬼差带来的？”男人好奇地瞅瞅二人，“这里该不会就是地府吧？”
“我们……我们是自己过来的。”
“自己过来的？”男人有点惊讶，他友好地打量着二人，换了个舒服的侧躺姿势，接着道，“真厉害……你们看起来和活人一模一样诶，是怎么死的？暴毙吗？”
“你才暴毙呢！我们是活人！”傻子不留神被诅咒了一下，破口喊道。
“活人？！”男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活……不对，我已经死了，你们能看见我，所以你们也已经死了，可能是你们死得太突然了，自己都没注意到，没关系，认命就好了，死亡是终点……”
“行行行，别说了，”傻子没耐心地阻止了男人，“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死的？你的手呢？”
一提到自己的伤心事，男人的眼里又有泪了，他长叹一声，“我是被人害死的。”
“嗯。”二人平静地等待着。
男人惊讶地发现二人并不惊讶，“你们不觉得意外吗？”
“确切来讲……”宝木伸手朝男人指了指，“如果你这副样子，是你自己搞的，那我们才会意外。”
男人一想也是，于是又叹了一口气，“我是一名钢琴家，你们看起来应该不关注这一行……但是，这么说可能有些自负，我应该算得上是知名钢琴家了。”
嚯，是名人。
傻子和宝木交换了一个略带诧异的眼神。
怪不得那两个人要跑来这种地方抛尸。
“是谁杀的你？”傻子问道。
“戴黎黎，还有她的男朋友，”男人的眼泪停了，眼中划过一抹恨意，“戴黎黎你们应该认识吧……”
二人茫然摇头。
男人表情复杂，接着说了下去，“戴黎黎是个女明星，挺有名的。”
“哦哦。”两个小土鳖露出了天真的表情。
“戴黎黎也是钢琴家出身，但是水平很差，至少现在的水平已经很差了，她出名之后就没怎么练琴……然后，过段时间有一场大型音乐会，戴黎黎要在那里演奏《鬼火》，哼，可笑……呃，《鬼火》是一首比较难的曲子，你们可能不了解……”
他们确实不了解，但现在了解了。
“当然，对于我来说不算难，但是对于已经三四年没有系统练琴的戴黎黎来讲，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圈内的人都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我也一样，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找到了我，让我跟她配合假弹。”
愤怒中又加上了一丝厌恶，甚至眼中的厌恶更深。
“假弹？”一个突破了二人想象力的词出现了，“是像假唱一样？”
“对，但假唱一般放的都是录音，”男人解释道，“戴黎黎不能放录音，因为她进行的是现场表演，如果指法节奏和伴奏对不上，那就露馅了，所以她想到了配合假弹，她在台前表演，我在后台演奏，如果她的指法出现了错误，我可以即兴将那个八拍的旋律修改为以她的指法为中心的版本，这样在观众看来，她不光具有演奏《鬼火》的能力，甚至还能够对原版加以创新，这就是戴黎黎原本的想法。”
二人都听愣了，这波真是长见识啊长见识。
“你不会答应的吧……”宝木慢吞吞说道。
“我怎么可能答应？！”男人混浊的瞳孔一下子瞪起来了，“这是对于钢琴演奏的亵渎！是对于《鬼火》的亵渎！我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能够想出这样的方法……”
“所以她就杀了你吗？”傻子想起了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的模样，“就因为这事？”
“事情是这样的，”男人抬眼追溯，“我们一早就听说，戴黎黎的男朋友背景很脏，就是……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圈子，戴黎黎之前和我私聊假弹的事，被我拒绝了，后来……那天晚上，我从工作室回家，被强行拖上了一辆车，之后被带到了一个房子里。”
“就这么直接绑你吗？这也太无法无天……”傻子看到男人的眼神，闭上了嘴巴。
“那里有很多人，看起来都喝大了，要么就是嗑大了，戴黎黎和她男朋友也在，一群不正常的人，她男朋友把刀搭在我手上，逼我答应假弹，不然就挑了我的手筋，让我再也不能弹琴了……”
傻子和宝木已经坐在了男人身边，静静听他讲述。
男人停顿了一下，把涌上眼眶的泪水咽了下去。
“我没有答应，”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自豪的神情，“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背叛钢琴，那些人是不会懂的，那些人根本不配弹钢琴。”
“可是……那为什么他们最后把你杀死了？”宝木有点心疼。
“我刚不是说了吗，他们一群人都喝大了嗑大了，已经神志不清了，”男人无奈地说，“那些刀太锋利，他们没有控制好……可能压根就没有控制吧，他们把我的手砍下来了。”
“之后……你……”
“之后，我的血就流干了，”男人一歪头，“然后我就死了。”
“他们为什么不救你？”宝木难以置信。
“戴黎黎是公众人物，比起陷入一场麻烦，让我这个孤家寡人静悄悄死掉，对他们来说，可能更好处理吧。”
第四十六章 承包这片菜地
听完了男人的故事，傻子愤怒地吐了口唾沫，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踢那一脚，就应该让那对狗男女死在这深山老林里。
“你俩不用伤心，我自己都看开了，”男人见二人表情不好，赶紧安慰起了他们，“接我的鬼差说了，人只要做了坏事，惩罚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我这辈子虽然没有对社会做出什么贡献，但我自信一件亏心事都没有干过，小善小德也修了不少，那鬼差说，说不定我投胎的时候还能选择方向呢，我下辈子还要弹钢琴，那些我已经烂熟了的曲子，对我来说又将是新鲜的体验，多好啊……而且，他们那伙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作孽太多，早晚遭报应……”
“他们已经遭报应了，”傻子和宝木确认了眼神，决定把真相告诉男人，“女的我们不知道，那男的已经死了，自杀。”
“自杀！”男人的样子比说到他自己的死讯时还震惊，“他会自杀？怎么回事？”
二人把狗男女抛尸山野，之后男的被莫名附身的事徐徐道来。
“天呐……这……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但是好奇怪啊。”
“是很奇怪，”傻子开始拆解绕在男人身周的塑料布，“所以我们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线索，你真的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事情吗？”
“这么说起来……”男人笨拙地配合着傻子，从塑料布里解脱出来，“我醒过来之前，好像确实见过他们两个人的脸……我还以为是幻觉。”
“然后呢？”
“然后又昏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你们俩了。”
好吧，看来他就知道这么多。
“不过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宝木问道。
“我的手？”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筒，“你们看到我的手了？”
傻子犹豫了一下，把自己被那只骷髅手攻击的事也讲了出来。
“是我的手？”男人一脸复杂。
“应该是的，”宝木点点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哇……”男人茫然地摇头，“不过，我的手也在这里吗？”
“也在这山上。”
“那……”男人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们能带我找到我的手吗？拜托了。”
***
道长和罗九天远远望着那个本应是一片废墟的地方。
那里确实是一片废墟。
烧黑的砖瓦、坍塌的墙面，空气中似乎还有尚未散去的灰尘迎风飘浮着。
但村子的残骸里，是有人的。
罗九天和道长走过最后一道沟坎，来到莲水村对面的乱树林中。
几根幸存的烟囱中，滚滚冒出带着饭菜气息的浓烟，破碎的村庄里熙熙攘攘，空洞的窗子里映出了晃动的人影。
“怎么回事？”罗九天躲在一棵树后面，“你不是说村子里的人都被烧死了吗？”
“嘘——”道长凝视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扇窗口，“你仔细看。”
泛黄的夕阳光线，映出了黑漆漆的窗口里那个黑漆漆的人影，罗九天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
“没错，”道长站直了，“他们都是死人。”
窗口内来回走动穿梭的，是一个个浑身焦黑的死人，切菜炒菜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着，整个村子的人，都做着和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样的事。
“我早该想到的……”道长喃喃道，“九天，我们已经不在火莲山上了。”
罗九天侧目望向道长。
“我们现在，在界中。”
“界？汐圈？”罗九天赶忙掏出蟠龙池，“但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我也没感觉到，这次很不一样，”道长走出树林，开始往村子的方向靠近，“走吧，九天，我们进村。”
“啊？就这么进去吗？”
“就这样进去，”道长挥了挥手，“给你找吃的去。”
道长毫不避让，直接绕过了第一栋房屋，朝着村子深处走去。
罗九天近距离看到了屋里人的模样，那人的五官被火灼烧得一团模糊，此时正坐在门边的一条石凳上发呆，那人的左半边身体已经焦炭化了，二人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但他却并未做出反应。
第二栋房子里有一个女性模样的人正在炒菜，女人的长发蓬乱卷曲，但面容还算完好，见他们经过，连一个抬头的动作都没有，只是专注地炒菜。
“看来这汐圈不属于他们，”罗九天专业地点评道，“这群死人完全没有个人意志了，他们只是界主安排在这里的道具而已。”
“没错。”道长头也不回，接着往前走。
“那我们吃什么？难道吃他们做的东西吗？”罗九天表情管理失控，咧着嘴看向那一口口破锅，“他们死人可以随便吃，我们可是活人啊。”
“直接吃他们煮的饭当然不行了，”道长终于停下了脚步，“但我们可以用他们的食材啊。”
罗九天不知不觉跟着道长走到了一片菜地前面，正值初秋，菜地里倒是一片郁郁葱葱，道长大手一挥，指向菜地里的青菜。
就好像在说，“看，这是朕给你承包的菜地，随便吃吧。”
***
女孩子这边可没有那么轻松。
别说轻松了，问灵已经感觉自己身材的曲线要被水下的泥沙重塑了，虽说平时自己经常希望能够把自己的肉肉捏得更完美，但按照自己的设想，怎么也不该是这种捏法。
秦音张开嘴，感觉肺里的空气被挤压了出去，但她很快又闭上了嘴，她害怕自己会把肠子也吐出去。
红光出现的时候，一切感觉都消失了。
她们还以为自己死了。
可惜，不是。
因为还有更惨的事情在等待着她们。
砰砰两声，二人掉在了一片松软的土地上，忽然的坠落带起了漫眼的红色沙尘，二人一边咳嗽，一边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问灵！”秦音瞅见了不远处的问灵，赶紧跑了过去，“你还好吧？”
“还好……”
问灵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就好。”
秦音拍拍问灵的后背，环视起四周的景象。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的。
石莲花瓣消失了。
小澜，消失了。
第四十七章 黑衣女人
小澜睁开眼睛。
周围乌漆麻黑的，但是，很温暖。
小澜朝着四周摸索而去。
自己应该还在那片闭合的花瓣中，她能触碰到两侧冰冷的石壁，但那个把自己拉进花瓣的女人却不见了。
而且，奇怪的是，明明石壁是凉的，这种若有似无的暖意是从哪儿来的？
小澜敲敲石壁的边缘。
“喂！”她大叫，“有人吗？能听见吗？”
花瓣外面居然真的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澜把耳朵贴在石壁上。
“喂！”
似乎还有些嘈杂的人声。
奇怪了。
“小音姐？问灵？”小澜试探性地喊道，“我是……哎呦！”
小澜嗷呜叫了一声，捂着自己贴在石壁上的耳朵弹开了。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烫？
她用手指戳了戳刚才的石壁，果然，这石壁竟变得滚烫无比，差点带走小澜一层皮。
自己算是知道这股温暖是从哪儿来的了。
小澜揉着自己的脸，揉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又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摸了起来。
还有头发。
怎么回事？
自己怎么怪怪的？
小澜想了想，把手放低，摸向自己的胸口。
不对！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我天哪……”小澜吃惊地低头，“我难道是在做梦吗？”
难道自己又通过梦境，进入了别人的经历？
但是……
自己总不会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出来吧？
脚下也开始发烫了，小澜一个劲地在这个棺材一般的小空间里蹦哒。
而且自己这都要被烤熟了，还能是假的？
“开门！”小澜一脚踹向了石壁，感觉装着自己的石莲花瓣抖了一下，“给我开门！我要熟了！”
没人给熟人小澜开门。
小澜有点生气了，她抬起腿，把身上碍事的裙子撩开，加大了力量，一脚轰向石壁。
抖动更大了些。
越来越热了。
小澜抬起右手手指，试图调动那份从秦音那里得到的空间力量，但事与愿违，现在这个身体明显办不到。
身体已经和周围的温度达到了平衡，小澜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挣扎着出锅的牛蛙，带着一腔怒火，小澜使出全身力量，飞起一脚。
世界一下子颠倒了。
小澜跌倒在侧壁上，烫得来回打滚。
她感觉自己置身的这个石莲花瓣从高处跌落，掉在地上之后，开始滚动、滚动，不多时，只听得扑通一声，短暂的失重感袭来，紧接着，花瓣打开了。
小澜听到了石壁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冰凉的液体从石壁缝隙涌入，包裹住了小澜的身体。
是水。
破碎的石壁沉入了深水，小澜两手一划，开始上浮，她看到自己的衣袂在水中飘浮，自己穿着一件漆黑的长袍。
“噗！”
小澜仰头出水，痛快地深呼吸了几口。
啊，新鲜的空气啊……
耳边却传来了细碎嘈杂的声音。
小澜扭头望去。
这是一片不大的湖面，天色漆黑，月亮和星星都落在湖里，岸边有一圈整齐的垂柳，小澜的存在让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变了形，但她没有看月亮，也没有看星星。
岸边，站满了人。
小澜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朝着河岸游去。
有点吓人诶。
岸边站着的，全都是一身黑衣的女人。
而且她们的眼神……
小澜在水中停下。
她们死死盯着自己，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魔鬼。
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右侧的人群动了一下，小澜猛地看过去，一个女人举着什么东西，朝小澜走了过来。
好像是一只鱼叉。
不好！
小澜快速划动手臂，向另一侧河岸游去，另一侧的岸边是一片幽深的密林。
黑衣女人们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她们口中呼喊着什么东西，小澜没听清，估计是在骂自己吧，她只管闷头往前游，没一会儿，就到达了岸边。
身上的衣服被水浸透，变得更重了，小澜当着女人们的面冲进了密林。
她抱着一棵树，拼命喘息。
女人们依然守在树林外面，但没有一个人踏进被这片树林荫蔽的地界。
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小澜犹豫了一下，放开那棵树。
她回头瞅瞅树林，又瞅了瞅那群女人。
树林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树林，但女人可是一群拿着钢叉的女人。
而且钢叉要叉的，肯定不是鱼。
“真复杂。”小澜嘟囔了一句，弯腰撩起裙角，往密林深处走去。
问灵和秦音也往前走去。
“这什么破地方？”秦音拍打着身上的红色尘土，“问灵，你知道吗？”
问灵头上脸上都是红土，她鼓着嘴巴左右看了看，“门。”
“门？”秦音赶紧停下脚步，“门在这里？”
问灵咬住下唇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在哪个方向？”秦音追问。
这个问灵就不知道了。
“可是，这儿也太大了……”秦音望向四周，“这要去哪儿找？”
她们置身于一片荒芜的无边大漠上，不过这里的沙土都是红色的，天边挂着一轮硕大的红日，漫眼红云飘浮在周围，简直红得不能再红。
“也不知道小澜怎么样了，”秦音担心了，但也不是非常担心，一般她有这种情绪的时候，就说明小澜此时还安全得很，“会不会被埋在什么地方了？”
问灵低眉，缓慢地摇了摇头。
二人在红色的沙漠上走啊走。
渴了喝点水，饿了吃点东西。
总感觉好浪费生命啊。
“我怎么觉得，咱俩就像根本没移动似的，”秦音捂着肚子，“你看，周围的景物都没有变化。”
问灵表示赞同，但她提出了一个不同的地方。
她指指天空，“太阳。”
秦音望过去。
只有这颗太阳，告诉她们时间在流逝。
因为它快要落山了。
秦音把身后的背包打开，从包里掏出两件外套，其中一件递给问灵，“先套上吧，天一黑，沙漠里就会变得特别冷。”
在二人穿外套的时间里，那轮红色日头一个挪动，彻底消失在天边。
周遭的红光猛然黯淡。
“看吧，我说了，天一黑，沙漠是会变的……”
秦音的话还没说完，二人身边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这沙漠，确实变了。
第四十八章 红月陷坑
脚下的红沙开始流动，二人惊诧地以为出现了流沙，但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发现不是这样。
一层薄薄的红沙，像是被风吹拂着，往前流淌。
而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陷坑。
太阳落山以后，天边就浮出了一轮红白相间的月亮，泛红的月光洒向整个世界，勾勒出了那陷坑四方形的轮廓。
秦音和问灵小心翼翼地走到陷坑旁边，探头望去。
“这什么玩意？”秦音往后退了半步，“啥也看不见啊。”
她还想接着往后退，问灵却拉住了她的手。
问灵抬头望着秦音，脸色有些苍白，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那黑漆漆的陷坑，“小澜。”
秦音反应了一会儿。
“小澜……”她眨眨眼睛，“她在下面？”
问灵紧抿双唇，沉默地点头。
秦音低头看向这巨大的陷坑。
“那我们……要跳下去吗？”
问灵做不了决定。
毕竟俩人这波跳下去说不定直接就摔死了。
半晌，秦音拿定了主意，“这样吧，问灵，我先跳下去，然后……你要是没听到我的声音，你就别跳，在这里等我，知道吗？”
问灵明白了，但她表示拒绝，“不行。”
“问灵……”
问灵抓住秦音的手，使劲攥了攥，“一起。”
秦音大为感动，“问灵……那好吧，那我们要不要抱在一起跳？”
“不了。”
“……好。”
二人手拉着手，站在陷坑旁深呼吸起来，秦音的半只脚掌已经悬空，二人最后对视了一眼，准备起跳。
陷坑中，一道阶梯浮现出来。
“诶诶诶……”秦音一个急刹车，停住了，又赶紧帮一旁的问灵暂停了施法，“出来了个梯子。”
阶梯，通向黑暗之中。
“看来是被我们的诚意打动了，”秦音打了一个响指，“挺好，看起来挺结实的……走吧，问灵，接小澜去喽……”
二人点亮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盏手电筒，紧贴着对方，一步步走下了那条阶梯，走入了陷坑。
红月仍是那般平静。
红沙停止了流动。
月光旋转着洒向无垠大漠，大漠上，既没有那两人的身影，也没有什么陷坑。
***
“你真的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傻子表示难以置信，“它刚才可还在附近呢。”
不光如此，它还想勒死我呢。
“要怎么感觉啊，我不会，”男人摆出虚心请教的样子，“人死掉以后就会有这种本事吗？你们能教教我吗？”
“这……这不是教不教的问题……”
“是你们的天赋吗？”男人有点沮丧，“那看来我没有那种天赋。”
“别伤心，”宝木拍拍男人的肩膀，“你应该庆幸那双手不在我们身边，我认为，你的手可能已经被污染了，不然它怎么会随意攻击人呢？你的手按理来讲应该比较随你吧，但你看起来连杀鸡都不敢。”
“可那毕竟是我的双手，”男人低头看看自己空荡的袖筒，“我与钢琴有关的所有记忆，都在那双手上。”
傻子和宝木不说话了，他们看看对方，有点犹豫。
一个一无所知的死人，孤零零地被抛进了这个他无法理解的世界。
宝木瞅了瞅男人泛青的下巴，还有下巴上没能及时刮掉的薄薄一层胡子。
有些愚钝，却很执拗。
也可能是个天才。
和他真像。
“首先，我们要去寻找我们的朋友，”宝木说话了，“你可以跟着我们，等我们找到了他们，我们就一起帮你找手。”
傻子的眼神有些惊讶，但他没说话。
“朋友？”男人瞪大眼睛，“天呐……你们还有朋友在这里吗？你们是一起死的吗？怎么搞的，是发生什么灾难了吗？……”
在男人心里，傻子和宝木已经是死人了，两个“死人”不想多费口舌解释，胡乱编了个什么灾难搪塞了过去。
“那我们先去哪里？”男人看起来倒蛮有斗志的。
“先……”傻子叉着腰看了眼四周，“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我傻子就行。”
“傻子？”
“呃，我叫宝木，”宝木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称呼？”
“我叫沈夫。”
***
罗九天和道长当着一个村民的面偷走了他家里的锅，村民仍然没有反应，只是坐在门前的台阶处乘凉，丝毫没往这两个拎着他家的锅大摇大摆走出去的人身上看。
“这人看起来死得不是很惨，”罗九天还朝着人家指指点点的，“估计是被呛死的。”
“斧头拿了吗？”道长看到了罗九天左手提着的生锈了的斧头，点点头，“好，我们再去劈点木柴，就可以煮红薯了。”
“可惜没有肉吃……”
道长古怪地瞧了罗九天一眼，“你不会在惦记那些死人吧？”
“道长！你把我想成啥了？我吃谁也不能吃死人啊！”
道长笑了一下，随后才觉出这话有点不对劲，他悄咪咪把斧头拿了过来，呼了一口气。
饿了的罗九天啃红薯也啃得很开心，道长在他身边保持着优雅，太阳落山的时候，二人已经完成了晚饭任务，在树林里藏好了偷来的蔬菜和锅，二人拍拍屁股，再次出发。
道长身为一个法师，却扛起了斧头，罗九天走在他身边，想发表些意见，想了想还是算了，有斧头的是老大。
“咱们直接去那个祠堂吗？”罗九天问道，“你还记得祠堂在哪里吗？”
“早忘了，”道长半开玩笑地答道，“抓个村民问问。”
“上哪儿抓？人家都睡了……死人也是要睡觉的吧。”
“那就看谁家没关门，然后进去问问。”道长一脸的理所当然。
罗九天沉默了。
好好一个道长，怎么扛起了斧头以后，就变成了个黑社会呢？
斧头开启了他体内的某个开关吗？
“咱们推己及人一下，”罗九天耐心解释，“如果是咱们，大半夜正睡着觉呢，一个拎斧头的人忽然出现在床边，说，‘老乡，问你个事呗’，你说咱们怎么想？”
道长停下脚步，做沉思状，“是不太好的样子。”
罗九天猛点头。
岂止是不太好啊。
“那这样吧，”道长把罗九天往前一推，“九天，你上，我拿着斧头在门口等你，不要怕，去吧，我相信你。”
第四十九章 枯井
罗九天满头问号。
“我……我也会用斧头的其实……”
“这家好像没关门，就这家吧，”道长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伸手指向那户人家，“快去快去。”
罗九天被道长推搡着进了人家的院子，道长看着罗九天蹑手蹑脚的背影，抿嘴微笑了一下，弯腰放下斧头，两手在怀中一划，摸出了两道符咒。
道长两手托着两张符咒，合掌，口中念诵起什么，随即分掌，两张符咒在他掌心燃烧了起来，很快变成了两团灰尘，道长将两堆灰尘合拢到右手手心，左手食指在其上一划，灰尘竟瞬间变回了符咒模样。
只不过，变成了一张符咒。
道长将符咒一撕两半，弯腰将其中一半放到了农院门口的台阶上，直起身来的时候，罗九天红着脸从屋里跑了出来。
他半带嗔怪地瞅着道长，小跑出了农院。
那半枚符咒，刚好被他踩在了脚下，消失了。
“里面那人也不理我啊，”罗九天像在告状，“就跟白天的时候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这样啊，”道长认真地点头，“那没办法了，我们四处走走吧，反正村子就这么大。”
“你确定那祠堂还在吗？莲水村都被烧成这样了，祠堂应该也是木制结构吧……”
“只要那个焚化炉还在就行。”
“也对，焚化炉不怕烧……”
道长当然记得祠堂的位置，深夜的莲水村泛着一股邪气，死亡的气息太重了，道长带着罗九天在莲水村荒凉的土路上行走，经过一处空地的时候，道长停下了脚步。
他扭头望向那片黑黢黢的空地。
仔细看才发现，这并非是一片空地，地上散落着倒塌的房梁结构，从它们炭色的外表上可以分辨得出，这是一栋房子的残骸。
“不会是这儿吧？”
道长摇头，“这里不是祠堂。”
“那这儿是……”
“这里是那个男人的家，”道长说着走向了那片废墟，“我们来过这儿。”
罗九天好奇了起来，连忙跟上了道长的脚步。
废墟下的土壤黏糊糊的，踩在上面的时候，会有种下陷的感觉，罗九天嫌弃地抬脚看了看，这里的土地更黑更软，应该是灰烬被雨水浸泡之后的结果。
“看起来，线索也都被烧没了。”罗九天左右看了看。
道长用脚在废墟上翻找了一下，之后径直朝着前面走去。
“也不完全是……”道长借着月光，在地面上仔细寻找着什么，“我记得这里应该……找到了。”
道长站定在一处微微隆起的黑色土包旁边，伸手招呼罗九天过去。
“是什么？”
“我们跟你提过的，”道长用斧头扒拉开那一小堆黑土，露出了其下掩埋的东西，“还记得吗？他家的后院里，有一口井。”
黑土下面是一块略高于地面的小木板，二人将木板挪开，果不其然，一个黑洞洞的井口出现了。
“这就是那个贴了镇魂符的井口啊，”罗九天细细端详着，“是很邪性，这房子都烧成这样了，它居然还没事。”
罗九天绕着井口观察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于是弯腰，探身朝井里看去。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这里之前贴的符咒都是失灵的，而且也被我们取走了，所以应当不会……九天？”
罗九天两手撑着膝盖，一动不动地盯着井里，连道长叫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道长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九天，你怎么了？”
“啊，道长……”罗九天如梦初醒，眨了眨眼睛，“我好像……那个井下面，好像有光。”
“光？”道长也探头去看，“我没有看到。”
“现在没了，”罗九天抹了一把汗，“刚才我盯着井下看的时候，就忽然，看到一个光点闪烁了一下。”
道长迟疑地瞅着漆黑的井下空间，他们二人一无所有，在没有照明设备的情况下，井下的情况就是未知数。
“什么样的光点？类似于镜面的反光那种？”
“不是反光，是……橘红色的光，”罗九天竭尽全力形容，“是那种晃动的光，道长你能理解吗？就是……哦，对了，像是蜡烛的烛光。”
“烛光？”
给道长也整好奇了，二人巴望着井的深处，半晌，抬头对视起来。
“我下去看看吧。”道长先说道。
“那我们一起……”
“不行，九天，你留在上面，”道长笑着说道，“两个人一起下去就上不来了，而且这口井太窄了，容不下两个人。”
“那我下去，你留在上面，”罗九天撸起了袖子，“光是我看见的，应该我下去看。”
“可是……”
“道长你就放心吧，”罗九天系紧了鞋带，“法术我可能不咋会，但爬墙钻洞的功夫我是一绝，在这儿等着我吧。”
罗九天没给道长拒绝的机会，直接翻身跃入井内，踩着井壁，一点点攀爬了下去。
井壁还算干燥，罗九天手感不错，没一会儿就没入了黑暗。
道长半蹲在井边，罗九天从他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他抬手摸向了放在口袋里的另外半张符咒，放心地点点头。
“还好吧，九天。”
“安全！”井下传来了罗九天的声音。
夜风在这片残存的土地上拂过，吹动了凌乱的树林，将细碎的声响带入了道长的耳朵。
沙沙……沙沙……
道长犹疑地扭头。
远处的树枝左右飘摇，影影绰绰。
沙沙……
道长缓慢地站起身，低头盯着井下。
沙沙……
是错觉吗？空气中似乎飘浮起了陌生的气味。
陌生的呼吸。
沙……
道长猛地转身，右手一甩，黄色符咒闪电般直袭而去，道长的呼吸有些粗重，他拧着眉毛，看向那道击中了树干的符咒。
周围空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吗？
真的是错觉？
“道长！”井下的罗九天忽然喊道。
“怎么了？”道长立刻回到了井边。
“哦，没事，我看你好像不在井边了，还以为出事了。”
“放心，没……”
道长的话还没说完，霎那间，一股浓烈的臭气从他身后袭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扭头看一眼，就被一双滚烫的手推入了井中。
第五十章 泥土下的手骨
“怎么……道长！”
“砰！”
“啊我的腰……道长你……”
“九天，”道长摸索着，勉强爬了起来，“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罗九天在一地的泥巴上站起身，“道长你跳下来干嘛？”
“有人把我推下来了。”
“什么？！”罗九天大惊失色，“是那些死人吗？那些村民？他们开始攻击我们了？”
“不，应该不是……”道长侧耳倾听了半晌，“至少不是我们白天见到的那种人，莲水村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二人肩并肩，站在狭窄的井内，井下充斥着粘稠潮湿的泥巴，二人的脚陷在泥巴中间，浑身也黏糊糊的。
罗九天挥手把蟠龙池唤了出来，“先上去再说吧。”
“等等，”道长一把按住罗九天的蟠龙池，“九天，你先把蟠龙池收起来。”
“为什么？”
“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尽可能不要让蟠龙池现世，”道长压低了嗓子，“毕竟它很重要。”
罗九天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收回了蟠龙池。
毕竟张博银的本体可在这里面。
“那我们要怎么上去？”
“有很多方法，”道长的双手在井壁上拍打了一下，“在那之前，我们先在这里检查一下吧，你看见刚才的烛光了吗？”
“没有，这里根本没有光，”罗九天抹掉了手上沾的泥巴，“我怀疑刚才只是个幻觉。”
道长不这么认为，他伸手在怀中摸了几把，抓出一枚折成了五角星的符咒，碾碎，那团符咒瞬间变为了一小团亮晶晶的光。
微弱的金光照亮了井下的二人，道长和罗九天看着对方脏兮兮的脸，同时露出了“你是谁”的表情，而后又一起笑了起来。
“道长……哈哈，你的脸是不是扎泥坑里去了？”
“……九天，你脸上有我的鞋印。”
罗九天立马抹起脸，“我说怎么脸疼。”
“我们快找吧，”道长侧过身体，在井壁上照了起来，“这东西亮不了多久。”
井壁的深处长了些恶心的苔藓植物，青绿色的植物和青绿色的泥巴交融着糊在石壁上，摸起来很像果冻，闻起来则更像是过期了几年的果冻。
“我天……”罗九天站得离井壁远了一些，“刚才我要是看见了这些东西，肯定不会直接上手抓。”
道长举着光源在井壁上仔细地观察，苔藓、泥巴、石壁，虽然恶心，但恶心得很正常。
空气中漂浮着腐殖质的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发现什么了吗？”罗九天弓着腰问道。
道长摇了摇头，“井壁上没什么……九天，你看过井下吗？”
“井下？”罗九天抬起脚，“全是泥巴。”
“只有泥巴吗？”道长费劲地弯下腰，徒手挖起了二人脚下的泥巴堆。
罗九天大受震惊，又有点不好意思，他自我动员了几秒钟，随后也挖起了泥巴，“没有，我还没落到底呢你就掉下来了。”
二人认认真真地挖泥巴，罗九天一直在自我洗脑，告诉自己这和小时候在院子里刨土挖坑是一回事，居然越挖越起劲了。
直到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东西。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道长也出声了，“有东西。”
“我这儿也有东西。”
二人对视一眼，道长发话，“接着往下挖。”
罗九天索性蹲下了，两手一起沿着出现了异物的地方挖了下去，没过几秒，一抹和泥巴完全不同的灰白色出现了。
道长那边也出现了同样的东西。
罗九天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凝视着那点灰白，继续挖土。
几分钟后，他脸色苍白地直起身子，看向一脸凝重的道长。
潮湿的泥土下面，出现了两只已经骨化的人手。
道长还在挖，沿着这只手往下，桡骨、尺骨渐次出现。
他还想接着挖，但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
“道长？”
“有东西，”道长的手插在土里，在骨头旁边努力挪动，“是……像是石头。”
就是石头。
道长一卯力，手里的东西活动了起来，泥土翻开，一块比人头略大的石块拱出了地面。
“石头？”
“不止一块，”道长往下瞧了瞧，“下面好像……都是石头。”
无数的石头挤压着泥土下掩埋的骨骼，甚至部分骨头都被挤到变形了，石头被搬开的瞬间，骨架便摇晃着散开，变成了一堆残骨。
***
“问灵，你能看见什么吗？”
秦音和问灵紧挽着对方，在通往地下的台阶上缓慢行走，手电筒的白光只能照出一小片区域，除了二人脚下的黑石台阶，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问灵侧过头在秦音身上瞅了瞅，“你。”
“我说别的东西，”秦音轻声说道，“要看不到我了可还行？”
问灵眯起眼睛往四周看了看。
灰瞳中倒映出的，只有一片漆黑。
“没有。”
“接着走吧，”秦音叹了一口气，“说不定小澜就在下面等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二人的步伐往前一迈，发现台阶终于到头了。
没有小澜。
只有一片不知具体面积的空地。
“周围有东西吗？”秦音不敢轻举妄动，“有……有人吗？”
没人回答。
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两步，转身时，发现刚才的台阶已经消失了。
因为这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二人并未表示惊讶，就迈着不自信的步伐开始了开拓工作。
没过多久，二人就看到了。
一个约莫一人高的长方体，直挺挺地立在二人面前。
“这什么？”秦音绕着那立方体走了一圈，“像个盒子。”
问灵伸出手指迅速戳了一下方盒子的表面。
“石头。”
“是一大块石头？”秦音也戳了戳，“是某种象征吗？图腾？形象崇拜？”
问灵摇头。
紧接着，像在回答她的问题一样，石块朝向她们的那一面猛地向右侧滑开，露出了石盒内部的空间。
是空心的。
果然是个石盒。
二人面面相觑。
秦音在石盒内侧摸了一把，“是要让我们进去？”
第五十一章 瓮中傀儡
问灵皱着眉头在石盒表面摸索着，一扭脸，秦音已经要钻进去了。
“呀！”问灵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她，“不！……”
“不能进去吗？”
秦音慌张地后退，没成想，在她的右腿往后迈动的瞬间，石门竟迅速向内收合了起来。
石门合上的速度可比打开时快多了，眼看着就要卡住秦音的脚，秦音没办法，只能把脚缩了回去，砰地一声，石门合上，坚实的门将石盒内外划分成了两个空间，隔开了秦音和问灵。
“小音！”问灵使劲拍打着石门。
“问灵！我能听见！”秦音在漆黑的石盒内部回应着问灵的呼唤，“你别怕！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哇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秦音震耳欲聋的尖叫，整个石盒移动了起来，石盒开始晃动着上升，里面的秦音一屁股坐在了盒底，摔得屁股生疼。
问灵紧紧抱住了石盒粗糙的表面，想跟着石盒一块升上去，无奈石盒晃动得实在太过剧烈，没一会儿，问灵就被甩回到地面上，手电筒掉在一旁，滚了几圈才停下。
问灵狼狈地抓回手电筒，朝着现已升到几米高位置的石盒一照。
她看到了秦音！
石盒的底部是透明的，能看到秦音蜷缩在那里，她抱着脑袋缩成一团，随着左右晃动的石盒摇摇摆摆，身体不停地撞击在石壁上。
石盒又上升了一会儿，没过多时，停下了。
问灵使劲跳跃着，石盒底部离她不算太远，却刚好是她无法触及的高度。
秦音也发觉石盒停下了，她露出脸，第一时间发现了盒底是透明的。
她用力敲打着盒底，问灵在下面一跳一跳地回应她。
“啊，疼死了！”秦音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肘。
透明的盒底似乎比石壁还要结实，秦音感觉自己身上到处都是淤青，问灵在她正下方像只袋鼠一样跳来跳去，秦音骂骂咧咧地抬起右手，开始在虚空中勾画圆圈。
但是，她画不出完整的圆了。
淡蓝色的光线确实出现了，但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前一秒画出的蓝光却缓缓消失在了黑暗中，无论她画得多快，圆弧都会在连接完整之前消失。
该死。
秦音气得锤了一下地面，把自己疼得叫唤了起来。
“咋啦？！”下面的问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秦音的哀嚎，急得直蹦高。
“我没事！”秦音趴在地上冲着问灵大喊，“问灵你自己要……小心！你后面出现了个东西！”
问灵身后的黑暗中，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玩意正在靠近，秦音本以为那是个活物，等到那东西在二人眼前浮现出来，她们才看清，那是一张及腰高的黑色石台。
石台上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问灵习惯性地后退了几步，见那石台停在了石盒正下方，再没什么异常了，才举着手电筒走上前去。
石台上有一只黑色的方盒，盒子旁边放着一只小小的玻璃杯，靠近石台边缘的位置摆放了一圈形状各异的石头。
问灵拿起方盒，细细端详盒子表面，盒子手感粗糙，通体漆黑，没什么特别的……直到她看见了盒子底部。
问灵睁大眼睛。
盒子的底部是透明的，一个巴掌大的布娃娃正趴在盒子底下，布娃娃的眼睛黝黑无神，呆呆地凝视着问灵。
问灵挪开眼神，刚好看见了头顶的秦音。
秦音也趴在石盒底部，好奇地巴望着她。
“是什么啊？”秦音把脸贴在了地上，“是个盒子吗？里面有东西吗？”
问灵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凛然一抖，盒子滑落在石台上。
她颤抖了起来。
灰色瞳孔倒映出眼前的一切，盒子、娃娃、石头……
她看透了。
她明白了。
问灵摇着头，难以置信地后退。
“不……不……”
“问灵？怎么了问灵？看见啥了？……”
秦音都喊破音了，额头上的汗一股股淌到下巴上，她忽然有些眩晕，于是大口呼吸起来，但情况似乎没有变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她觉得这里越来越热，越来越闷了……
问灵猛地抬起头，一双泪眼望向秦音。
不知怎的，秦音的心忽地凉了一下。
二人相视无言。
“小音……”
秦音眨眨眼，她又看了一下石台上的盒子，有点明白了。
问灵抽噎着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她挪回到石台边，红着眼睛看向那些东西。
她知道了这个机关的意思。
她知道了逃出生天的方法。
需要自己，亲手杀死秦音才行。
***
沈夫跟在傻子和宝木身后走了几步，又跟着二人停下了，他看看宝木，又看看傻子。
“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傻子思考了一下，“我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们是迷路了吗？”
“其实我们就没认出过路在哪里，”宝木叉着腰，看向这怎么看都很陌生的群山，“你认识路吗？”
“我怎么会认识呢？”沈夫笑了笑，“不过你们不是在找朋友吗？他们应该在哪里？”
“呃……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沈夫歪头，“你们是在哪里分开的？说不定他们会在你们分开的地方等着你们。”
“我们分开的地方……也很远，”傻子和宝木看看对方，“而且他们应该不会在那里等我们的。”
“那我们要去哪儿找呢？”
这是个问题。
三人想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答案，宝木忽地举起手指，一脸兴致勃勃地望着沈夫，“或许……你要去看看那个男的的尸体吗？”
“啊？”沈夫有点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什么尸体？”
傻子也有点不敢相信宝木居然说这话，他吃惊地瞪着宝木。
“就是那个害死你的人啊，戴黎黎的男朋友，”宝木被二人瞅得有点心虚，“怎么了，那不是你仇人吗？我以为你会想确认一下他死了的……”
“宝木的话也有点道理，”傻子当然还是向着他说话，“沈夫你看，你作为先死的前辈，完全可以去嘲笑他一下。”
“……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宝木一挥手，“他的尸体离我们不远，我能闻到，走吧，去看看。”
第五十二章 人骨
宝木领着二人在树林中穿行的时候，沈夫一直探头探脑地四处嗅着什么。
傻子忍了半天，终于问道，“你干什么呢？”
“啊，我……”沈夫看起来很是自卑，“我怎么闻不到？”
“闻到什么？”
“你们不是能闻到他的气味吗？我闻不到诶，”沈夫沮丧地摇着头，“我做死人做得很不称职吧。”
“啊这……”傻子无语凝噎，“我也闻不着，那是宝木自己的天赋。”
为了解释这件事情，宝木特地补充，“就像你的钢琴天赋一样。”
“啊，是这样。”
沈夫果然瞬间就懂了。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行走，路途中间，傻子和宝木还停下来吃了点东西，沈夫拒绝了他们的邀请，并对死人也需要吃东西这一点表示了震惊，傻子解释说这是因为大家的死因属于不同范畴，外在表现自然也会有所不同，沈夫不明觉厉，钦佩地接受了这个扯淡的说法。
同样的理论还可以迁移到为什么傻子和宝木需要喝水，需要撒尿，需要睡觉上。
身边的景物逐渐熟悉了起来，三人不再说话了，傻子和宝木警惕地朝四周张望着，越过最后几丛树林，就连傻子和沈夫都能闻到空气中飘浮的血腥味了。
男人的尸体仍趴俯在那棵树边，经过暴雨的冲刷，喷溅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渗透进地面，男人身后的树干泛着和土壤相似的殷红颜色，新鲜的泥土味和血腥味糅合在一起，沈夫有点不敢往前走了。
“就是他，”宝木朝着男人的尸体一指，“是自杀的，你看，刀还在他手里呢。”
“我认得，那就是杀我的刀。”
银色刀刃在夕阳下微微反光，刀尖插进了泥土，主人死掉之后，刀也随之失去了生命。
“戴黎黎果然跑了，”傻子有点失望，“宝木，你能闻到她的气味吗？”
宝木吸吸鼻子，“闻不到，她不在附近。”
沈夫怔怔地凝视着男人的尸体，空荡荡的袖子耷拉在胸前，他的两肩怯懦地向内收拢，混浊的瞳孔只能倒映出一片蒙蒙灰雾。
低调、胆小的沈夫，这一辈子，只在钢琴这一件事情上选择了勇敢和抵抗。
而且毫不后悔。
“你不用怕，”傻子拍拍他的肩，“他就算诈尸了，我们也能保护你。”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他很可怜。”
这话听上去有点圣母，但看沈夫的表情，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鄙夷。
他瞧不起这个开着保时捷，却毫无社会价值的男人。
死有余辜。
他的眼睛在说这句话。
不是因为杀了我，而是即便你活下去，对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什么意义，所以你死有余辜。
“我懂你的意思。”傻子认真地说。
沈夫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他放松了一些，视线挪回到男人尸体上，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那是什么？”
“什么？”
“他尸体旁边有东西，”沈夫没犹豫，勇敢地走了过去，“你们看啊，这些是……食物吗？”
各式各样的食物和物资，堆放在树的后面，食物的外包装都被雨滴和泥巴打湿了，表面全都脏兮兮的。
“这是我们给她留下的东西啊，”宝木一眼认了出来，“那个戴黎黎没带走吗？”
“你们留下的？”
宝木把他们遇见戴黎黎，给她留下一些物资之后又抛弃了她的事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沈夫的表情十分复杂，但他还是微笑着说道，“看来你们真的是很好的人。”
二人还没被这么真诚地夸奖过，顿时有点害羞了。
“谢谢……但是，戴黎黎她没拿我们的东西就走了，”傻子捡起几包饼干，拍掉了上面的泥巴点，“这是什么意思，她还会回来吗？”
“那她也走出太远了，我都闻不到她的气味了，”宝木说道，“除非她对山里的路特别熟悉，不然现在都快天黑了，她怎么敢离她的大本营这么远？而且我们也给她留了一个备用的背包，她完全可以把东西带走……如果她想的话。”
最后一句话，似乎道出了真相。
如果她想的话。
可是如今她既不认识路，又没有带上食物离开。
那说明，她想做的事……
“她不想活了吗？”傻子说道。
“你还记得我们走的时候她说的话吗？”宝木问道。
答案出现在二人对视的目光中。
我要是死了。
你们都别想活。
宝木打了个哆嗦。
“她说什么了？”沈夫好奇道。
“她……她威胁了我们，”傻子赶紧搪塞，“说要是我们敢抛弃她，她就要报复我们。”
“你们别怕，”沈夫一板一眼地说道，“咱们都是死人了，她拿咱们没办法。”
拿你可能没办法。
“要是实在担心的话，咱们可以试着去找她。”沈夫又道。
“我也想找她问问，”宝木垂下肩膀，“问题是我根本闻不到她的气味。”
“啊，我还以为你们看见了呢，”沈夫指向了地面，“这不是她留下的脚印吗？”
地面上，确实有一串浅浅的脚印蔓延了出去，出了树冠遮盖的区域，那行脚印就清晰了起来，这里的土壤原本十分坚硬，这行脚印应该是下雨的时候留下的。
“沈夫，观察能力可以啊，”傻子循着脚印走出几步，“往那边去了，我们要追吗？”
“当然，”宝木赶紧蹲下身把剩下的食物和物资收回到背包里，“马上就好了……诶，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个……”
“怎么了？”傻子跑过来。
“没事，应该是记错了，”宝木抓起最后两块面包，站起身，“我们走吧。”
***
罗九天的脸有点绿了，他无意识地高举起双手，像是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道长伸手在那堆尸骨上扒拉了几下。
“这是两只手臂的骨骼，蛮完整的……下面可能还有身体的其他部分，这个人死的时候应该很痛苦，两只手朝天高举……对，九天，就是你现在这样。”
罗九天一听这话，赶紧收回手臂，“什么情况？这里为什么会有人骨啊？”
第五十三章 石刑
罗九天站在一旁发问的时候，道长又往下挖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钟，他直起身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看来这是一个女人。”
罗九天定睛一看。
道长手里，竟拿着一颗白森森的人类头骨！
“道长！”罗九天失声喊道，“你这是干嘛？！怎么把人家的头给揪下来了？！”
“不是我揪下来的，”道长把骷髅头上纠缠的黑色长发捋顺，“她的骨头基本上都被石块压散架了，我挪开旁边那块石头的时候，这颗头直接掉进了我的手里。”
所以是这颗头先动的手。
“被石块……她是被石头砸死的吗？”
道长端详着手中的骷髅头，沉思半晌，缓缓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刑罚，叫做石刑？”
“石刑？”
道长点点头，“石刑是一种钝击致死的刑罚，通常需要把受刑人胸部以下埋进土里，再用乱石将受刑人砸死，施刑人向受刑人反复扔石块，直到受刑人丧命，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刑罚。”
“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是被活活砸死的？”罗九天看向骷髅头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她被施了刑罚？”
“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解释。”
“可这是为什么？”罗九天问道，“莲水村会对村人动用私刑吗？”
“其实，莲水村会发生这种事，我并不意外，”道长的眼神有些阴沉，“而且我觉得，他们可能还会做出其他的事情。”
罗九天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能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就好了。”
“说不定我们能知道。”道长表情神秘。
罗九天一看道长满脸有谱的模样，赶紧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吗，道长。”
道长往身下指了指，“先把她全部的身体挖出来再说。”
““什么？！”罗九天大惊，“道长你好好看看，这井里就这么大，咱们现在只挖出了她的脑袋，土就已经没过咱俩的小腿了，要是把她整个挖出来，估计咱俩就被埋起来了。”
确实，井的半径太小，二人的小腿插在泥土里难以动弹，而且井外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坏人”，等到二人把女尸挖出来，自己半截入土了不说，万一井外那人即兴来个故技重施，二人可不就成了石刑的靶子吗？
“说得对，”道长故作沉思状，“那就这样吧，九天，你先上去，我在下面挖。”
“……我怎么上去？”
“当然有办法了，”道长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轻捻了几下，一张折起的符咒簌簌燃烧了起来，燃烧的符咒迅速化作一根长藤，朝着井口蔓延开去，“应该够结实，去吧，九天。”
罗九天抓住长藤试了试力道，“道长，你的符咒还能这么用啊。”
“小把戏罢了，只能把附近的东西转移过来，”道长挥挥手，“九天，快到井口的时候注意一些，确认那人不在外面了再上去。”
“道长你也小心，挖累了告诉我，我下来换你。”
好家伙，拿水井当旅馆呢。
井外一派寂静，推道长下井的人早已不见了，罗九天成功回到地面侦查起来，道长则闷头接着挖土。
白骨身上套着一件厚重的衣裳，道长也分不清材质，虽然已在潮湿的泥土下掩埋了这么多年，道长仍然能分辨得出，这应该是白色的布料。
女尸的躯干露了出来，果然如道长所想，女尸胸口以下的位置埋在土壤里，没有被石块挤压变形，道长比较满意，因为这样好挖了不少。
“道长，还好吧？”罗九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还好，”道长两手不停，“上面呢？”
“很安静，看来袭击你的人已经走了。”
“好。”
道长抖落身上的泥土，女人的肋骨一根根显现，道长挖着挖着，忽然顿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难以置信。
女人身体两侧的肋骨中间，出现了另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头骨。
道长紧抿着嘴唇，接着挖了下去。
小小的脊椎、小小的肋骨、小小的趾骨……
这是一个已经成形了的婴儿，这是一具婴儿的骨骼。
罗九天提着道长留在井边的斧头，忠诚而又警惕地绕着井口巡逻，没过一会儿，井边的长藤晃动了起来，罗九天赶紧蹲下身查看，道长的脸露了出来。
“挖出来了？”罗九天本以为道长会直接把女人的骨头抱出来。
道长点点头，一步跨出了深井。
“呃……没什么特别的吧？”
“九天，”道长抬眼看他，“那个女人有孩子了。”
二人在夜风中静静矗立了几秒。
“孩子？”
“是的，那是一个怀孕的女人，”道长望向井内，“而且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形了，那孩子和他妈妈一起死了。”
罗九天咬紧牙关，道长看到了他颤抖的下颚。
“他们砸死了一个孕妇？”
“没错，”道长抹掉了落在头顶的泥土，“他们对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施了石刑。”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出的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道长说道，“井下没有其他线索了，但这件事……我想，咱们应该去看一下其他户人家的水井。”
“你认为……”
道长凝视着罗九天，深深颔首。
气氛沉寂了不少，二人离开之前，罗九天犹豫地扭头盯着那口井。
“我想用蟠龙池为她超度一下。”罗九天说道。
“九天，冷静一点，”道长扳回罗九天的肩膀，“在这里超度没用的，我们必须先解决问题，走吧。”
二人的脚步声渐远，只留下井中那具终于得见天日的骨架，和她的孩子，道长完好地恢复了这具骨架原本的结构，现在，女人倚靠在井壁旁边，两手交叠在腹部上方，一双空洞的眼睛紧盯着腹中的孩子，孩子抬着头，同样望向母亲，这是母子二人时隔多年的第一次对视。
后半夜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降下，空气中飘荡着细弱的雨声。
仔细一听，或许还能听见那句迟到了数年的“妈妈”。
第五十四章 血盈杯
“那边那户人家好像有水井。”罗九天指向不远处。
二人踩着夜色与小雨，小跑过去。
“这里也有符咒！”罗九天发现了那枚贴在井口边缘的符咒。
道长一把将符咒扯下，丢在一旁。
和刚才那口井一样，井的内壁也张贴了几张符咒。
“看来这下面也有人。”罗九天抬头道。
道长点头，没说话，半晌，他抬眼看向了前面的宅子。
这户人家的房子是砖石结构的，因此即便经历了大火，房屋的基本结构依然完好。
“我们要下去挖吗？”罗九天问道。
“不用了，”道长说道，“我们到房子里去找线索。”
二人算是不谋而合，他们走上了通向房屋后门的台阶，甩掉头顶掉落的雨滴，道长颠了颠手中的斧头，罗九天抓住门把手，深呼吸，打开了门。
***
问灵一边颤抖，一边摇头。
“不行……”
秦音沉默了一会儿。
她明白了。
“问灵，”她静静地趴在石盒底部，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要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做就好了。”
问灵抽噎着，眼泪汪汪地指向石台上的盒子，“会死……”
“那我们有其他办法吗？”秦音耐心地问。
问灵怔了一下，她低下头，没说话。
“如果不做，我们就会一直困在这里，小澜还在等我们呢，”秦音的眼中有莫名的光芒在闪烁，“你放心，秦音是不会死的。”
她说话的口气，无比陌生。
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听了秦音的话，问灵扬起头，眨着眼睛看向她。
“你好好看看我，”秦音缓慢说道，“我以为，至少你是可以看出来的。”
黑色的瞳孔和灰色的瞳孔，在幽微的白色光芒和飘荡的浮灰中，目光交汇。
问灵眼中的泪水渐渐干涸。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
她捂住嘴巴，剩下的话被活生生吞了回去，一股火热的气流从喉咙深处涌上，带来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这是问灵被三衍的禁忌牵制时的症状，她拼命地咳着，右手指着秦音，指尖一个劲地哆嗦。
“你才看出来呀，”秦音苍白地笑了笑，“怎么样，我还是有两下子的吧？”
“你……”
“好啦，问灵小宝贝，这个秘密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呀，”秦音敲敲石盒底部，“尤其是不要告诉他们，别把他们吓坏了。”
问灵渐渐冷静下来了，只时不时涌出一两声咳嗽，她揉着自己的脖颈，问道，“为啥？”
为啥要瞒他们？
秦音已经可以顺畅地破译问灵的表达方式了。
“等时机合适了，他们自己会知道的，”秦音说道，“你只要知道我死不了就行了，下手吧，不要因为我是朵娇花而怜惜我。”
真正的娇花问灵犹豫地瞅着石台上的一切。
就算死不了，疼还是会疼的吧？
“别担心啦……”秦音一脸的正义凛然，“快开始吧。”
问灵控制住手指的颤抖，伸手抓起了那只小盒子，左手在盒子上端摸索了一会儿，啵地一声，盒盖就被打开了。
露出了盒子里面的小娃娃。
“我……”
“下手吧，”秦音点点头，“我等着呢。”
问灵从石台边缘抓起一颗石头，抬头看了秦音一眼。
秦音虽然大话说得响，但心里还是紧张的，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那一刻。
问灵合上眼睛，一狠心，把石头扔进了盒子。
秦音的头顶传来了隆隆巨响，她抱着头，通过手臂下的缝隙紧盯着石盒上方。
轰隆轰隆……噼啪噼啪……
一块人头那么大的石头砸了进来，刚好砸在了秦音背上。
秦音闷哼一声，拱起的脊背一下子倒塌了，她费劲地挪了挪身子，在石盒底部蜷缩了起来。
“疼吗？”问灵见到了秦音的模样，又下不了手了。
能不疼吗？
秦音咬着牙，低声说道，“还行，继续吧。”
又是一块石头。
这次的石头砸到了秦音的脚，还好。
第三块差一点点就砸到自己的头了，秦音赶紧把脑袋严严实实地护了起来。
第四块……
第五块……
问灵的动作加快了，她明白，长痛不如短痛，一旦开始，就停止不了了。
石台边的石头越来越少，就快了……就快结束了……
她一点都不敢抬头看，经历着痛苦却一声不吭的秦音，此时是什么模样，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也正因为自己能够想象到，才更加不敢看。
最后一块了。
问灵把最后一块圆形的石头丢进盒子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冰凉苍白得好似死人一般。
头顶轰隆隆的落石声音响了最后一下，问灵粗喘着，耳畔，忽地传来了液体坠落的声音。
啪嗒。
啪嗒……啪嗒……
一滴又一滴。
问灵僵硬地抬起头。
石盒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石盒底部，不时渗出几滴深色液体，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石盒透明的底部一片通红，已经被浓稠的血液浸满了，透过被鲜血染红的底层玻璃，能看到秦音被整整一盒的石块紧压在盒底，细弱的咳声轻轻响起，秦音咳出了更多的血，石盒底部血液流淌的速度也更快了。
问灵的眼泪唰地涌出了眼眶，她一把抓起石台上的玻璃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手抖得太剧烈了，问灵瞪着眼睛，左手攥着右手，右手攥着杯子，把杯口凑到流淌的血滴旁。
第一滴鲜血，滴到了问灵的手背上。
还是温热的。
问灵哭出了声，她竭尽全力稳定着自己的手，让手中的玻璃杯跟上石盒摇摆的幅度，一点点……一点点……
啪！
一滴混圆的血珠，砸到玻璃杯的正中央。
就这样。
坚持住。
秦音的呼吸声越来越遥远了。
你不是不会死吗？
“小音……”
问灵的哭腔模模糊糊，甚至听不清这两个字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秦音的声音终于响起。
“嗯……”
这声回复拉得好长，很虚弱，但，是存在的。
问灵抽抽鼻子，集中了注意力。
小小的玻璃杯就快满了。
最后一滴。
刚好，玻璃杯盈满的时候，石盒底部的血液也停止了流淌，问灵小心翼翼地把一整杯血液放回到石台上。
咯噔一声，石盒敞开，秦音和石块一起坠落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 绿屋
秦音像是一只被顽皮的孩子撕坏了的娃娃，薄薄的身躯无力地趴在地面上。
问灵哭喊着跑到秦音跟前，想伸手把她抱起来，却不敢下手。
血淋淋的细瘦身体……
“咳咳……”
秦音动起来了，她沾着鲜血的双手弹动了几下，问灵赶紧把她的身体翻了过来。
那张圆嘟嘟的可爱面孔上挂着半脸腥红，一双眼睛虚弱地眯起，秦音张张嘴，想说什么，出口的却又是两声咳嗽，还有几股血沫。
问灵的鼻子再次酸起来了，一口气滞在胸口，闷得她想大哭想尖叫，她死死咬住下唇，任凭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到秦音染血的衣襟上。
“咳咳……”秦音抬起手，艰难地抹掉自己嘴边的血沫，“小澜……”
小澜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站在幽深黑暗的密林中，她停下了脚步。
她扭过头，警惕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还是那片自己刚刚走过的树林，安静、祥和，除了夜风以外，没有其他东西活动的痕迹。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回过头接着往前走。
为什么心里这么不安呢？
胸口闷闷的，还有点细微的抽痛感。
这到底……
“啊！”
小澜没留神，踩在一块圆滚滚的石头上，摔了个狗啃泥。
她从地面上爬起来，右手掌心火辣辣地疼，小澜瞅瞅自己的手心，又瞅瞅地面，原来是一块躲在草丛中的尖石在她的手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小澜呲着牙，骂骂咧咧地扯了扯身上的麻布袍子，打算撕一块下来包扎伤口，撕扯衣服的时候，小澜却忽地鼻子一酸，流起了眼泪。
“诶？”小澜一边哼哼唧唧地淌眼泪，一边把自己都震惊到了，“哭了？”
自己还从来没有疼哭过呢。
虽然因为自己身上的水还没干透，导致伤口的痛有些强烈，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比起手心的痛，这几颗眼泪更像是来源于……心里的愁闷。
小澜裹起伤口，无助地抬起泪眼，望向头顶的星空。
说是星空，其实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小澜吸吸鼻子，大口深呼吸了几下，才觉得胸口的苦闷淡了一些。
“唉……”
她挪动着脚步，拎起长袍边角，继续往前走去。
在这林子里越走越深，小澜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方，但这具身体像是知道似的，带着小澜的意识向前直走而去，在天色微亮的时刻，小澜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栋林中木屋。
木屋通体青绿，小澜诧异地走近，才发现木屋表面的青绿色来源于攀附在屋顶和墙壁上的苔藓和爬山虎，木屋的门窗紧闭，静静地矗立在空地上，像是一口棺材。
太阳在天顶爬升得很快，小澜静悄悄地走到木屋边，顺着窗子往里看去。
眼眶略微放大了，刚才的感觉成了真。
木屋里面，真的放置着一口棺材。
屋内正中央，躺着一只简陋的薄木棺材，棺材的盖子被打开并放在了一旁，从小澜的角度，看不到棺材里面的样子。
“呼——”
小澜挠挠头，绕到正门前。
推门。
门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门没有上锁，但也许是年头太久了，门板和门框看起来已经难解难分了。
“罪过罪过。”
小澜真诚地道了个歉，拎起裙子，抬起脚，一脚轰了上去。
吱——砰！
脆弱的门板应声倒地，屋顶的爬山虎扑簌簌掉落，倒在屋里的门板激起一朵朵尘烟，小澜挥手赶走灰尘，伸长脖子朝里面瞧去。
除了那口棺材以外，好像就没其他东西了。
小澜视线下移。
等等！
一串脚印，从棺材旁边延伸了过来。
脚印印在厚厚的灰尘上，从棺材的一侧开始，在门口消失了。
有人曾从那里出来。
是棺材里面的……
小澜有点后怕，她转头瞅瞅身后，确认无虞。
也不要瞎想，小澜点点自己的脑壳，别害怕，从棺材里出来的又不一定是死人。
而且……死人也没啥好怕的吧。
想到这儿，小澜的胆子壮了起来，她提起裙角，踮着脚尖走进了门。
走近那口棺材……
小澜的心跳在加速。
她紧紧盯着棺材，棺材旁边的盖子，还有棺材里面的……
她睁大眼睛，提了一口气。
棺材里面有人！
不是空的！
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小澜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蹲到棺材边，低头凝视。
那人穿了一身漆黑的袍子，袍长刚好长及双脚，他脸上的面具也是黑色的，面具上没有用来透光透气的孔，只是一块完整的倒三角形黑色木板，上面绘制了一幅古怪的图案。
眼睛、鼻子、嘴巴，面具上的面容都由红色颜料画成，横眉立目、凶神恶煞，这图案让小澜感觉不安。
死尸的两手交叠在腹上，那双手虽然不像小澜这般皮肉充盈，但也不像死人的手，更像是……老人。
小澜侧过身子，看到了面具之下隐隐露出的白发。
她伸出手，抓住了面具边缘。
揭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男性，双目紧阖，躺在棺中。
老人脸上的皱纹和表情凝固在这一刻，他面容安详，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阳光旋转倾入，几缕光线洒到老人身上，他的满头银发甚至还在熠熠泛光。
小澜试探了一下老人的鼻息。
确实是个死人。
就像是在他死去的瞬间，时间就停滞了一般。
棺材边缘还沾着几团干涸的泥土，看来是有人把已经下葬的老人的棺木挖了出来，藏在了这里。
小澜正视起那行脚印。
那么应该是脚印的主人做了这一切吧？
小澜走到脚印边上，蹲下身仔细查看。
脚印很是纤细娇小，应该是女性留下的，脚印上面并没有再次覆盖上厚重的灰尘，因此……是在不久之前留下的。
小澜又警惕地环视了一圈。
附近确实没人。
也没……其他东西。
小澜站起身，回到棺材旁边，低头凝视了老人几秒，之后扭过头。
她愣住了。
她望着那行脚印。
那行脚印，和自己刚刚留下的脚印，一模一样。
第五十六章 脚印
小澜站在原地缓了几秒钟。
之后她蹲了回去，拿出做学问的严谨性，仔细对照了两列脚印。
确实一模一样。
是显微镜也会同意的程度。
这说明……
“那个人的鞋和我的一样！”小澜选择逃避现实。
但在这里，没有人欣赏小澜的表演，她只能认真地考虑起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这行脚印，是自己踩出来的。
那么，这口棺材也是自己挪过来的。
自己挖出来的。
小澜无奈地扶额。
这就是村民们要把自己抓起来烧烤的原因吗？
自己挖了别人的坟，还把别人的棺材拖进了森林里。
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澜叹了一口气，甩了甩袖子，低头一瞅，惊觉老人身上穿的黑袍竟和自己身上这件有些相似。
同样的对襟，同样的衣摆，两件衣服腰间系着的腰带都是有些别致的波浪形状。
这么一看，老人胸口的衣襟内似乎藏了什么东西一样，看起来鼓鼓的。
“大爷，得罪了。”小澜伸出罪恶的双手，摸向老人的胸口。
一块玉佩。
一块造型奇特的青白色玉佩就藏在老人两手交叠位置的正下方，玉佩的形状并不规则，表面浅浅地刻了一个字，小澜把它拿到光下查看，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一个“莲”字。
莲。
火莲。
字迹工整优美，但刻痕轻浅，看来雕刻的人擅长书法，却不擅长雕刻。
小澜又在老人身上翻了翻，没有其他东西了，老人的棺中没有陪葬品，不过光是凭借这口薄薄的棺材也能看出，老人是被匆忙下葬的。
小澜蹲在一边，紧紧盯着老人安详的面容。
他该不会……是自己的父亲吧？
小澜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站起了身，绕出木屋，来到窗前，伸手拨开碍事的爬山虎。
她盯着窗玻璃。
这回她看的是玻璃里倒映出的自己。
果然。
玻璃中倒映出的，正是将自己拖入石莲花瓣的那个女人的脸。
是她让小澜体会她的人生。
玉佩上的“莲”……
小澜猛然醒悟。
那个女人，就是火莲！
自己现在，就是火莲！
***
越往前走，身旁的景物就越熟悉。
傻子和宝木看向对方，看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再往前走，就是他们露营的地点了。
戴黎黎去了他们露营的地方？
戴黎黎去找他们了？
沈夫兴奋地跑在最前面，他已经冲到那片空地上了。
“到这儿就没了！”沈夫冲二人挥着不存在的手，“快过来看看，这儿还有露营的痕迹，她是不是在这里露营过？”
“呃……这里其实是我们露营的地方。”傻子答道。
“你们露营的地方？”沈夫眨眨眼睛，“就是你们和同伴走失的地方？”
“对。”
“那这脚印是谁的？”
“脚印肯定是戴黎黎的，”宝木说道，“这说明昨天开始下雨之后，她来过这里。”
“那你们的伙伴该不会在她那里吧？”沈夫大惊。
要真是这样倒还好了，戴黎黎一个普通人再厉害又能有啥本事呢？
傻子扭过头望着宝木，“她是在昨晚我们睡着以后过来的。”
宝木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她拿走了一样东西。”
“什么？”
“我们留给她的物资，她并不是都丢掉了，”宝木急火火地说道，“她带走了一样，一把折叠刀！”
“刀？”傻子感觉自己的胃部在翻腾，“你们还给她留了一把刀？”
“道长让我留下的，那是一把非常短小的折叠刀，而且刀刃也不锋利，只能用来切开一些食物和拦路的植物之类的……”宝木说道，“她……她拿刀做什么？”
宝木明知故问，沈夫不敢说话，只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
不过他对于刀是否能攻击死人的问题存疑。
“这个女人……”傻子恶狠狠地唾骂了一句，随后扭头安慰道，“别担心，要是小澜她们真的被攻击了，肯定会留下一些痕迹的。”
“对对，”沈夫赶紧搭腔，“你们不是没发现血迹什么的吗？”
没发现吧？他的眼神在向他们确认。是没有血迹的对吧？
“确实，”宝木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一些，“没有一点痕迹，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的。”
自信点，就是凭空消失的。
傻子拍拍宝木的肩。
“那下一个问题，”沈夫指着地上踉踉跄跄的脚印，“她的脚印到这儿就没了，是怎么回事？”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女生帐篷的位置，”傻子检查着地上的扎营痕迹，“女生们让她进帐篷了？”
宝木想了想，“小音姐的话，倒是有可能。”
“但帐篷里还有问灵呢，”傻子说道，“问灵对戴黎黎的态度你还记得吧，你俩当时可是同仇敌忾。”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戴黎黎就是个凶手！”宝木愤愤地说，“果然我们永远可以相信问灵。”
三衍，yyds！
沈夫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听得挺开心。
“就是啊，我们要对她们有信心，”傻子笑了一下，“而且据你描述，那把刀连帐篷都划不开。”
“开玩笑，我买的是最结实的帐篷，什么刀都划不开。”
“所以我们压根就不用担心戴黎黎会伤害她们，”傻子说道，“我们还是思考一下戴黎黎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吧。”
“我想到了一个，”宝木举手，“她有可能是和女生们的帐篷一起消失的。”
搞半天她还是和她们在一起。
线索追踪到头了，沈夫静静地瞅着二人，等他们拿主意确定下一步行动计划。
“那就……”傻子深吸了一口气。
“先吃饭吧。”
“吃饭？”沈夫垮了，“你们还要吃饭吗？不久之前不是吃过了吗？”
“吃午饭啊，到时间了。”傻子打开背包。
午饭？死人也要这么讲究的吗？难道不是一天象征性地吃一点就可以了吗？
沈夫怀疑地望着一旁大口啃面包的二人，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们和自己，真的是一样的吗？
该不会……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选择问出口。
“我们是不是，并不一样啊？”沈夫问道，“是不是……其实只有你俩是死人，我是活的啊？”
第五十七章 长生
傻子嘴里的面包都喷出来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傻子都笑了，“沈夫，你死透了啊！”
啊，原来亲耳听到这种话是这样的感觉。
沈夫郁闷地嘟囔了一声，“还不许人幻想一下吗？”
二人吃完了手里的面包，傻子叉着腰环视着四周。
今天的天气倒是一改往日的沉闷，晴朗清爽，丝丝白云扯散在湛蓝天幕上，让这山看上去都变了副模样。
“我们接下来往哪儿去？”沈夫望着傻子，问道。
傻子正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找着什么，听见他的话，停下了动作。
“往哪儿去？”傻子说道，“今天就不往其他地方去了，我们在这里扎营。”
宝木赶紧点头，也翻找起了自己的背包，看来二人的想法再次不谋而合。
“现在就扎营吗？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吧。”沈夫问道。
“扎营？哦，不是，我们没在准备扎营……”傻子害羞地笑笑，胳膊一提，从包里抓出了一团毛茸茸的粉红色，“呃……我们要给我们的宠物喂点吃的，内个，介绍一下，这是兔子，那个是光之子……”
宝木把光之子从背包里掏了出来，看着一脸震惊的沈夫，道，“放心，它们都很乖的……你要摸一摸吗？”
***
门里一片漆黑。
道长比划了一下，罗九天转身关上后门，吱呀的关门声在这片寂静中回响。
二人走进屋里。
室内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月光洒在室内的陈设上，这屋子也受到了火灾的影响，但这影响相较于其他房屋来讲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家人的条件应该比较好，书柜家具很多都由岩石打造，除了被熏黑一些之外，似乎并未受损。
走廊的两侧是几扇紧闭的门，二人见客厅里没人，便认定这栋房屋的主人此时应当正在卧室里“睡觉”。
道长踮着脚尖，直接走向了客厅中央放置的岩石书柜。
书柜的三面都是灰色岩石，只有正面有一扇玻璃门，放在这里，既可以做书柜又可以做玄关。
道长轻轻拉开玻璃门，检查起柜中的藏书。
神奇的是，这里的书居然基本完好。
靠近窗户一侧的几本书被熏黑了书脊，但所有书都在那场大火中幸存了下来。
道长抽出两本翻看了起来，余光瞥见了站在客厅角落里的罗九天，于是抬头看向他。
罗九天站在一张靠墙摆放的桌子边，正佝偻着身子，在那张桌子上查看什么东西。
“九天？”
“道长，”罗九天正好朝他挥挥手，“你快过来看看这东西。”
道长夹着书走了过去。
“是什么？”
“是这家人供奉的神像，”罗九天侧过身子，露出桌上的物品，“但我看这个神像有点奇怪，你看看你见过吗？”
道长走近。
青白色的玉石小桌上果然摆放着一尊巴掌大小的石雕塑像，乍一看有些像是立于莲间的神佛菩萨。
“这不是……”
“不是菩萨，”罗九天猜到了道长想说什么，打断道，“道长你仔细看，这个人戴了面具，没有任何一位菩萨是戴面具的。”
道长眯起眼睛仔细地看，那尊塑像的脸上果然有一副面具，面具上简单地勾画了几组线条，让这尊塑像一下子变得肃穆了起来。
神像的身材修长消瘦，脊背略弯，头发不算长，这人穿着一身及足长袍，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攥拳立在身前，静静地站立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中央。
“这是普通人的形象，”道长说道，“是莲水村自己供奉的神吗？”
罗九天指了指雕像，“这会不会就是火莲？”
“不清楚……”道长摇摇头，“书柜里说不定有这方面的书籍，过来，我们找找看。”
二人抽出书柜中的丛书，翻看起来。
一本一本……一页一页……
罗九天摇着头，把手里这本放回了原位，他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视线集中到书柜最上层的三本书上。
他踮起脚，取出了其中一本。
此书的书边和书脊都变成了黑色，看不出内容，翻开，扉页也被烟雾熏黑了大半，只剩下书页下半部分的半个字依稀可辨。
似乎是个“知”字。
什么知？
再次翻开。
里面的书页没有了烟尘的侵扰，字字清晰。
罗九天借着月光耐心阅读起来，他的眉头逐渐凝聚，又逐渐散开。
第一页读完之后，他几乎兴奋地喊了出来，“道长！我找到了！”
道长手里的书差点吓掉。
“找到了？”道长一把合上手中书籍，凑了上去，“是火莲？”
“不……这说的应该是那尊雕像，”罗九天比量着手中书籍的厚度，说道，“上面那两本应该也是，道长你看那两本。”
道长点头，抬手将剩下两本都取了出来。
第二本的扉页依旧一片黢黑，第三本书中扉页的内容则清晰了不少。
“长生先知，”道长念诵出扉页上的四个字，“这是雕像的名字？”
“对，书里说这就是他们供奉的先知，”罗九天一边快速浏览着，一边答道，“是一个成年男人，说的应该就是那尊雕像。”
道长翻开第一页，阅读起来。
“我这本看完了，”罗九天伸手去抓第三本书，“第一本书算是个概述，就说村子里出现了一个可以长生的人，村民们都希望从他那里获取长生的力量，还描述了一下长生者的外形，就是那尊雕像的模样。”
“第二本书讲的是长生者的生平，”道长边看说，“这位长生者出生时，天象就有异变，而且长生者自小就天赋卓群，成年之后便被推举为村长，村子在他的管理之下秩序井然，之后他……”
道长的话忽然停了。
罗九天从书页上抬起眼，见道长的脸色竟有些许惨白。
“道长，怎么了？”
“啊，他……长生者……”
“不是，我问你怎么了？”
罗九天目光炯炯，凝视着他。
“我有些惊讶，”道长躲闪开他的眼神，继续说道，“之后，长生者在一起意外中获得了先知的力量，并成为了火莲村的长生先知……火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