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冷箭
他还没有走出傻子和女孩的视线。
看到宝木的背影越走越远，光之子渐渐感觉不对劲了，它在女孩手上一个打滚站了起来。
“你朋友为什么要把宠物留给我们？”女孩惴惴不安地问，“有种……托孤的感觉，你觉得呢？”
傻子望着宝木的背影。
他一看宝木的样子就知道，宝木心里肯定藏了一些事情。
“没事的，那片绿洲也不远，”傻子这话，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就算真的出事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光之子娇小的身躯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吼叫，女孩打了个哆嗦，眼睁睁看着手中的光之子猛地跃向地面，嚎叫着，朝着主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光之子极速地奔跑，月光为它笼上淡淡一层盔甲幻影。
它嗅到了。
周围的景物似乎全部消失不见了，光之子漆黑的瞳孔里，只有宝木细瘦的背影在一点点放大。
它拼命地嚎叫着。
主人回过了头。
光之子心头狂喜了一秒。
但下一秒，它就看到主人的身躯拔地而起，扑倒在一旁的沙地上。
宝木也嗅到了。
他很震惊，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截止到刚才，他甚至没有闻到一丝陌生的气味，可是突然间，那两道气息就浓烈了起来。
是那两个鲶鱼的气味！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光之子的吼叫声在迅速靠近。
不好！
宝木猛地扭过身子，光之子狂奔的身影仿若一支利箭。
无比逼真的利箭……
紧接着，他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一支真正的利箭。
那支箭，指向了自己。
宝木横着跃了出去，冰冷的箭头擦过他的侧腰，和他一同坠落在地面上。
还好躲过了。
宝木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这时，光之子嚎叫着冲到他身边，见主人没事，光之子的吼叫声顿时开朗了起来。
第二箭和第三箭很快就来了，两只箭来自两个不同的方位，宝木没有看清楚任何一个放箭的人，只顾得上满地打滚躲掉冷箭了。
那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一定又是系统帮助了他们。
宝木刚一站起来，就被一支从身体右侧射来的箭划伤了脚踝，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到光之子愤怒地咬断了那支箭，小爪子还在沾着主人鲜血的箭头上踩个不停。
这小家伙……
宝木弯腰，准备把光之子抱进怀里。
一支冷箭从宝木的身后袭来。
宝木直接在沙地上翻了个跟头，灵活地躲过了那支箭。
还好自己的身手有所进步。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哀叫刺进了他的耳朵。
宝木感觉整个世界都停顿了几秒钟。
一支利箭，穿透了光之子的身体。
光之子被利箭的惯性带得飞了起来，小小的身躯无力地坠落，滚了几圈，停下了。
“光之子！”
有些耳鸣，周围的声音好像全都消失了。
宝木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飞扑了过去，黑乎乎的小家伙像是一只圆溜溜的煤球，谁能在这样的夜晚里辨认得出来，这其实是一只小狮子呢？
宝木抱起地上的光之子。
光之子黑黢黢的四肢抽搐着，那双湿漉漉的漆黑瞳孔里，倒映着主人流泪的脸。
它的呼吸十分微弱，宝木把那具依然温热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箭雨消失了，宝木听到身后有两道脚步声靠近了过来。
“宝木！……”
傻子跪到他旁边，一把握住他的肩膀，确认着宝木身上的伤口。
女孩朝远处的黑影追了过去，“站住！……你们……”
看到宝木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傻子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逐渐跑远了的女孩，又低头看向了宝木怀里的光之子。
“它……”
光之子的身上并没有流出很多鲜血，但即便是傻子，也能分辨出那双黑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恐惧和痛苦。
一定很疼吧。
光之子蜷缩在主人怀里，脆弱不堪地哼唧着。
宝木使劲咽下眼泪，蹲在地上缓了很久。
他抬起手，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看着傻子道，“那个女孩呢？”
一道女生的尖叫从另一个绿洲的方向传来。
傻子立刻站了起来，宝木小心翼翼地抱着光之子，就像在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们得追过去。”宝木说着，迈开了脚步。
傻子没说什么，跟着跑了起来。
二人跑到了绿洲边缘，借着明亮的月色，看清楚了此时的战局。
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女孩在这场一对二的对抗中没有吃到亏，画面映入二人眼帘的时候，女孩刚好一脚将黑衣男人踹倒在树边，而另一边，穿着裙子的艾萝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看来刚刚那声尖叫应该来自艾萝。
看到二人在靠近，黑衣男怒骂了一声，直接往远处跑去。
女孩抓住了艾萝，把她按倒在地，抬头冲二人喊道，“快去追他！”
傻子果断跟上了那个黑色的身影，宝木抱着光之子，停在了女孩跟前。
“你们不要这样！你弄疼我了！……我也只是个玩家啊……”艾萝的两手被女孩擒拿住，泪光盈盈地抽泣道。
女孩扭头对宝木匆匆笑了一下，“你没事吧？”
宝木摇了摇头。
女孩的视线下移，很快就看到了宝木怀里正在抽搐的光之子。
她脸色一变，“它怎么了？”
“被他们打中了。”宝木淡淡说道，淡淡地瞥了艾萝一眼。
“那箭不是我射的！”艾萝抬起红肿的眼睛，连忙辩白，“我发誓！真的不是我……是刚才那个男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是无辜的……我也是被他骗了……”
“你老实点！”女孩用力扭了一下艾萝挣扎着的手，转头又问向宝木，“它还好吗？”
宝木的下巴颤抖了一下，“应该不好了。”
“求求你们了……”艾萝梨花带雨地哭泣起来，“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想回家，我想回到现实……我也很害怕……”
艾萝嘤嘤哭了起来，任谁看到这副画面，都会忍不住心疼这样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但宝木没有理会她的模样，直接问道。
“第四个人是谁？”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名字
艾萝明显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就伪装了过去，故作不懂地问道，“什么第四个人？我不……”
“把一个玩家射杀在树上的那个人，你们中间的第四个鲶鱼，”宝木没有了耐心，声音中出现了些许怒意，“我知道你们一共有四个人，那最后一个人，是谁？”
太阳穴的刺痛骤然出现，但宝木只是皱了一下眉。
这次可以确认了，自己的头痛果然是来源于对那个男人身份的探索。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艾萝继续嘴硬，但她的语调已经比刚才心虚了不少。
“不是，大姐，你少装蒜了，”女孩虽然不知道宝木问的是谁，却十分配合，“省省吧啊，你还没发现吗，你平时对付男人的那几个伎俩现在不好使了。”
艾萝也放弃了，她收起脸上那副做作的示弱表情，目光顿时狠厉了起来。
她侧过头瞟了宝木一眼，“你看见他了？”
宝木点了点头。
“不应该啊，”艾萝半是冷笑半是苦笑地咧了一下嘴，“我们追杀你们的时候，他明明已经离开游戏了。”
怪不得那时没有闻到第四个人的味道。
“他是谁？”宝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要一个名字，说了那个名字，我们就放你走。”
女孩诧异地看了宝木一眼，但没有表示反对。
艾萝定定地瞅着宝木的眼睛，像是在沉思。
她在审视、判断。
“只放我走不行，”艾萝提出了条件，“你们得保我赢。”
“哈？”女孩下意识喊了出来，但她看到了宝木凝重的表情，便没再说什么。
“这个我保证不了，”宝木摇头，“但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伤害你，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保护你。”
艾萝看向了女孩，确认她的答案。
女孩潇洒地答道，“可以啊，我无所谓的。”
艾萝满意地颔首，“先松开我。”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她松开了。
艾萝从地上站起身，扭了扭僵痛的手腕，冰冷的眼神在宝木身上打量了几圈，最后用手指点了点他，“我只和你一个人说。”
女孩走开之前，凑到宝木身旁悄声说了一句，“你当心她。”
就剩下宝木和艾萝两个人了，艾萝警惕地望向四周，又看了看天。
“你怎么保证你说的是真话？”宝木问道。
艾萝的眼神回到他身上，“你说的是真的，我说的就是真的。”
“我用性命保证。”
“最好是，”艾萝冷哼一声，随后压低了嗓子，用宝木刚好能听清的声音说道，“那个人不是鲶鱼，他根本不是玩家，而是游戏团队内部的人，他只出现在了最后一关，我们用的东西，都是他带来的。”
“名字。”
宝木按住自己跳动的太阳穴，用力说道。
艾萝叹了一口气，“他叫……”
艾萝忽然不说话了。
宝木抬起头看向她。
艾萝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眼睛和嘴巴都张大了，舌头伸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声。
宝木定睛一看，艾萝的两只手正扼在她自己的脖颈上，指甲已经陷进了皮肤，她的手指和脖颈全都变得紫红一片。
宝木登时抓住了她的手腕，谁知艾萝的力量竟然出奇地大，任他怎样用力去掰，都纹丝不动。
“怎么了？怎么回事？……”女孩见状，从远处跑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她跑到二人身边的时候，艾萝已经倒在了地上，象征着死亡的灰白色迅速蔓延到她的全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临死之前，挂在她脸上的是孩童般困惑的表情。
女孩目瞪口呆，半晌，宝木也痴痴地站起了身，“她死了。”
“你……你没有对她做什么啊！”女孩笃定地说，“我在那边看着呢，她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脖子，这怎么回事？”
“她被第四个人害死了。”宝木冷静地说道。
艾萝一死，自己太阳穴的刺痛也消失了。
那个人知道，危险解除了。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宝木摇了摇头。
女孩沉默着，只安慰地拍了一下宝木的肩膀，又过了几秒，她惊呼道，“哎呀！我们忘了！她是鲶鱼，她死了，沙尘暴就要来了！”
二人周围的湖水已经开始退潮，树木一棵棵陷进了黄沙。
远处，一场海啸般的沙暴正在靠近。
女孩一把拉起宝木的胳膊，“看来这里是她的，咱们快回到那片绿洲上去！……”
宝木没有跑，他盯着那片正在干涸的沙漠湖。
流沙，出现了。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女孩喊道。
“我不跑，”宝木有些激动地说，“我找到我要找的地方了，你快走吧……”
女孩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你会死的！”
“我知道，可能吧……”宝木想了想，把尚有体温的光之子递给了女孩，“你把我的光之子带走吧。”
女孩喘着粗气，看了他们一眼，还是冷静了下来。
“你真是……”
“拜托你了。”
女孩伸出手，接过了光之子的身体。
宝木的手正要缩回去。
一道微弱的哼唧声响起，光之子黑乎乎的身体弹动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往前一探，轻轻咬住了宝木的袖口。
光之子的肚皮微微起伏着，似乎下一秒，那起伏就会停止了。
女孩咬住下唇，把光之子递了回去，“它想陪着你。”
见宝木迟迟没有动作，女孩索性抓起宝木的手，把小家伙放到他手心里，“反正……”
她沉默了。
光之子乖巧地躺在宝木手中，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抬眼，看到宝木的脸上挂满了泪水，连忙转移了视线。
风暴在逼近。
“你快走吧。”过了一会儿，宝木抽噎着说道。
女孩侧过头望了一眼已经完全干涸的湖水，“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宝木咬着牙，摇了摇头。
女孩没再说什么，她看了宝木最后一眼，扭头，果断地跑向了最后一片绿洲。
“小光，我们一起吧。”
宝木捧着光之子的尸体，纵身跃进涌动的流沙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最后的选择
小澜并没有体会到意想之中的窒息感。
她跟随着那个模糊的声音，努力下沉……下沉……
之后，她猛地发现，在这里，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虽然周围挤满了淤泥和碎石，但小澜非但没有被涌进鼻腔的泥水呛死，反而体验到了一种吸入了高浓度氧气的沁透感。
耳畔那个女人的声音变成了略有些讥讽的笑声。
“你听说混沌吗？”
馄饨？什么馄饨？这种时候她提这个干嘛？
小澜不想让泥水钻进嘴巴，于是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就是此时你所处的空间。”
小澜放弃去理解女人所说的“自己处在馄饨里”是什么意思了，闷头往下游去。
女人又笑了两声。
“这世上的一切，都从混沌中来，包括你。”
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小澜跟不上那声音离开的速度，只听到了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包括你们想要寻找的东西……”
那声音消失了。
耳边还有物体漂浮碰撞所发出的摩擦声响，以及远处传来的渺渺轰鸣。
小澜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自己在哪里？
要去哪里？
“喂！”
小澜张开嘴，但涌进嘴巴里的并不是腥涩的泥水。
“你在哪儿？！……”
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没有。
一片虚无。
突然间，一抹白光出现在小澜上方。
***
宝木被飞速流淌着的流沙卷进了地下深处，很快，脚下一空，宝木坠入了一片虚空。
持续坠落着。
宝木紧紧抱着怀中的光之子，此时此刻，他才从光之子逐渐消失的体温上感觉到了这个小生命的死亡。
光之子在死亡。
自己可能也一样。
坠落了没多久，扑通一声，宝木觉得自己又掉进了另一片湖水，但是这里的水要更重，更压抑……
宝木肺里的氧气已经用完了，他悲哀地回顾了一下自己身上背负的沉甸甸的嘱托，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但是，没有。
自己可以呼吸。
他睁开眼睛。
这里一片漆黑，四周充斥着杂乱的气味，宝木的额头隐隐作痛，四面八方袭来的压力压得他一点点下沉。
小澜难道会在这种地方吗？
还有叶白，自己还要寻找叶白，叶白又在哪里呢？
宝木两手把光之子抱在胸前，茫然无知地漂浮着。
然后，一道渺远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哪儿……”
有人在说话！
听不清是什么人的声音，也辨认不出具体的方向，但至少……是有人的。
宝木睁大了眼睛，企图从这片黑暗里捕捉到哪怕一丝丝痕迹。
但这里没有一丝光。
光。
像是在回应他的求告。
光出现了。
一团炽热耀眼的白光，从他的怀中燃现了。
宝木低下头。
光之子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宝木胸口，它闭上了眼睛，它带着微笑。
光之子死去了。
它变成了光。
光之子点亮了整个世界，宝木看清楚了，充斥在自己四周的是一种半透明的白色液体，液体中漂浮着许多自己辩识不出形状的东西。
“……宝木哥……”
宝木清晰地听到了液体中传来的呼喊声。
他猛地低下头。
在自己脚下的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小澜！
小澜被头顶忽然亮起的白光所吸引，抬头望去，居然看到了同样漂浮着的宝木。
宝木也发现了她，二人赶紧游到了对方身边。
宝木的头顶闪烁着几个信息框一样的东西，小澜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发现那是自己窥视者技能带来的道具介绍。
真悲哀，自从自己拿到了这个道具，就再没见过其他玩家了。
信息框中的光之子三个字已经变红了，且剧烈地闪烁着，小澜低头一瞧，顿时明白了这抹光明的来源。
“光之子……”
“小光陪我走到了最后，”宝木摸了摸小澜的头，像在确认她是真的一样，“小澜，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
小澜笑着笑着，皱起了眉头。
信息框中，还有两个字闪烁着绿光。
骨碟。
两个大字后面有四个小字：连接现实。
小澜回忆了一下阿真对于骨碟的介绍，他当时说，骨碟可以连接梦境和现实，是单从这四个字里推测出来的吗？
可是从这四个字上看来，骨碟似乎，还有更大的用处吧……
“宝木哥！”小澜抓住宝木的胳膊，“骨碟拿出来！”
二人一块低头寻找起了宝木口袋深处的骨碟。
黑润冰凉的碟子就放在口袋最下端，宝木的手把骨碟掏出来的瞬间，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出现。
“鲶鱼玩家阵营湮灭，十日宴即将结束，胜利者已经出现，所有关卡全线关闭，倒计时三十秒，三十，二十九……”
冰冷的女声播报着战况。
最后一只鲶鱼死了。
终于把骨碟攥在了手里，二人同时抬起头，同时睁大了眼睛，指着前方惊呼。
“你看！”
两根食指，指向了两个方向。
宝木指向了左侧，小澜指向了右侧。
小澜看到了。
界碑。
那个仅在梦中出现过的，一切的开始，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
界碑青灰色的表面上刻画着奇怪的符号，小澜看不懂，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懂。
“叶白！”
宝木在自己身侧大喊了一声，紧接着，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宝木拉起她的手就往左侧游去。
“……二十……十九……十八……”
小澜一扭头，发现在二人的左手边，居然漂浮着一个人。
那人横躺在半透明的液体里，在涌动着的波浪中间缓缓旋转，那人转了一圈，小澜看清楚了他的脸孔。
果然是五更天失踪的束天叶白！
叶白的身上千疮百孔，布满了伤痕，眼睛也紧闭着，像是死去了一样。
宝木和小澜一同扶起他的胳膊。
他的身上还有体温。
“叶白！叶白！……”宝木拼命晃动着叶白的肩膀，“你醒醒！……”
叶白没有任何反应。
小澜正专注于和宝木一同唤醒沉睡的叶白，身后，忽地传来了那个女人熟悉的声音。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戏结束
小澜猛地回过头。
界碑后面，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十，九，八……”
该死，没时间了！
小澜松开叶白的胳膊，两手用力一划，向着界碑游了过去。
那个人影开始消失，小澜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捕捉到女人的模样。
“小澜你去哪儿？！”
宝木的喊声从身后响起。
“五，四，三……”
小澜努力伸长了双臂。
至少让自己触碰到吧。
至少……让自己确认，界碑，是真实存在的。
“……二……”
界碑表面的字迹似乎在闪烁。
就差一点点了。
小澜的指尖即将碰触到界碑表面。
“一。”
消失了。
意识开始疯狂旋转，小澜像是一张被卷进了碎纸机的打印纸，破碎扭曲的感觉深刻地印在她身上，那种眩晕感只维持了半秒，但小澜仿佛觉得度过了很久很久。
下一秒，她已坐回到柔软舒适的椅子上。
身上的伤痛全都消失了，浑身只有一种疲劳过度的虚脱感。
小澜睁开眼睛。
沉重的头盔还戴在她头上。
游戏结束了。
终于……终于出来了。
咔哒一声响，头盔两端的闭合器自动弹开了，与此同时，一束金色的光从头顶射来。
小澜眯起眼睛，望向四周。
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个类似舞台的高台上，一束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舞台下面……
好家伙，密密麻麻全是人啊。
小澜抓起头盔，只轻轻一抬，头盔就脱离了自己的脑袋，那瞬间，周围纷杂的声音涌进了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自己的右手边又亮起了一道聚光灯。
小澜看了过去，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满脸迷茫的年轻女孩。
远处又同时亮起了两道灯光，观众们的议论声大了一些，那是两个男生。
小澜和其他人一起从座椅上站起来，他们都明白过来了。
他们这些人，是活到了最后的人。
“你……”那个女孩看着小澜，有点惊讶，她刚想张口问她什么，二人身后忽地传来砰砰两声响，一束最为明亮的聚光灯打在了二人身后更加高耸的舞台顶端。
观众们的吵嚷声一下子激烈起来了。
那束光的中央，一个瘦长的身影缓缓站起。
小澜瞪大了眼睛。
“傻子哥？！”
傻子哥，是最后的冠军。
舞台各处星星点点地亮起了聚光灯，幸存的玩家纷纷苏醒了。
长得高站得也高的傻子发现了脚下的情况，他朝着小澜挥了挥手。
小澜和她身旁的女孩同时抬起手挥了挥，随后二人都好奇地看向了对方。
“你……啊，我知道了，你就是小澜。”女孩通过小孩子的身高判断出了小澜的身份。
“你是……”
“我是他最后一关的盟友，他们和……”
这时，一阵尖叫在观众区的角落炸开。
那尖叫声仿若传染病一般，在观众席飞速蔓延开来，小澜眼睁睁看着台下的观众们沸腾起来了，他们挤向那个角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一边探头看着什么，一边大声吵嚷。
傻子也大喊着什么，延着侧边的楼梯跑了下来。
小澜侧过身子，看了过去。
是宝木！
舞台的边缘，孤零零地亮着一束灯光，宝木跪倒在灯光中央，他的怀中……
天呐！
小澜和女孩登时跑了起来。
宝木跪在地上，他怀中，居然还抱着一个人！
“宝木哥！”小澜飞扑到宝木身边，女孩和傻子哥紧跟着也冲了过来。
果不其然，宝木怀中抱着的，正是遍体鳞伤的昏迷中的叶白！
宝木抬起头，他脸色苍白，眼底尽是茫然，“这里是哪里？……”
“游戏结束了，我们回到了现实，”女孩很快答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身上的伤怎么还在？他不是玩家吗？……”
傻子也看清楚了叶白的脸，顿时震惊道，“这不是五更天的那个……”
“现实……我回到了现实……”宝木低下头，怔怔地望着叶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真……阿真呢？……”
“阿真？”
小澜觉得自己脑中简直一团乱麻。
对了！阿真也是五更天的人啊！
作为最后的冠军，傻子的最终得分出现在了舞台背后的巨型屏幕上，但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那个了，小澜只用余光瞥到了一串长长的数字，就冲到了舞台边缘，扯着喉咙喊了起来。
“阿真！阿真！阿……”
“我在这儿！”阿真的声音却从舞台深处响了起来，一个黑影匆匆靠近，“我的天！”
阿真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秒，但反应倒是很快，他直接蹲下身，把宝木怀里的叶白抱了起来。
“阿真，”宝木在傻子的搀扶下站起了身，“我找到叶白了。”
阿真委托了宝木寻找叶白？
小澜按住自己的额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呃……谢谢。”阿真看起来还有点尴尬。
“你们认识吗？”傻子皱起眉头，略带质疑地问宝木。
宝木虚弱地笑笑，点了点头，“他也是五更天的人……”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阿真说道，“我内个……我先把他送去医院吧。”
宝木的笑容有点凝固，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可能以为阿真的反应会更加强烈一些。
“我没什么事，那……”
宝木的话还没说完，阿真就抱着叶白扭头走掉了。
“我怎么感觉他怪怪的……”小澜看着阿真的背影，嘟囔道。
等到阿真消失在黑暗中，宝木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你觉不觉得，阿真的脸好像有点肿？”
说起来，刚才的阿真，好像真的比他们印象中那个长发飘飘的俊秀男孩要圆润一些……
小澜唰地站起身，“我去追他。”
“小澜？”
“傻子哥，你照顾好宝木哥，”小澜把作势要站起来的傻子按了回去，“我去看一看。”
台下仍是一片哗然，小澜没有理会观众们的议论，沿着阿真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个有些陡峭的楼梯藏在两侧的帷幕背后，小澜跑下楼梯，转弯，面前是一扇半掩的铁门。
小澜推开门，视野登时开阔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命虫一鸣
门外，竟然就是他们候场时待过的那个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光线十分充足，四处站着许许多多的人，从他们脸上的疲惫表情能够分辨得出，这些应该都是已经退场的玩家。
玩家们三三两两地朝大厅中央的玻璃门走去，门外阳光正好，似乎是正午时刻。
小澜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下，很快就锁定了奔跑中的阿真，阿真抱着昏迷的叶白，一步跨出门去，门外停着一辆白色救护车，小澜记得这辆救护车，这是为了提防玩家突发身体问题，从游戏开始就守在会场外的救护车。
“阿真！”
小澜的喊声被大厅里乱哄哄的噪音掩盖了。
阿真抱着叶白来到救护车旁，车上冲下来了两个身着白大褂的人，三人一起将叶白抬上了车。
小澜刚刚跑到大厅中央。
她看到阿真也上了车，上车之前，阿真往会场的方向瞥了一眼，隔着明亮的玻璃幕墙，小澜的眼神和阿真对上了。
远远的，一个眼神。
小澜的心脏仿佛跌入了冰点。
那不是阿真。
阿真不会有那么冷漠的眼神。
匆匆瞥了一眼之后，阿真抓住救护车门上的把手，钻进了车里，车门一关，伴随着刺耳的铃声，车顶的警报灯闪烁了起来。
救护车开始倒车，准备离开。
小澜停下脚步，额头的冷汗涔涔渗出。
自己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小澜抬起右手食指，调动起体内的力量，开始在虚空中构画圆环。
趁着车子还没离开，自己可以压缩这段距离，闪现到救护车里。
蓝光浮现。
“啊！——”
一声尖叫。
一个女孩捂着嘴，另一只手朝着小澜的方向指来。
但……她指的并不是自己。
而在自己上方。
那瞬间，人群中又响起了几声尖叫。
小澜感觉一团黑影从自己头顶笼罩下来。
“闪开！”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呐喊，小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从旁边猛冲过来的人影扑倒了。
与此同时，一个重物砸到了小澜刚刚站立的位置。
这回，会场内像是开启了尖叫的阀门，似乎所有人一同尖叫了起来。
自己画出的淡蓝色半圆缓缓消散，半圆下，横躺着一个人。
“你没事吧？”茉莉从自己身上爬起来。
刚才扑倒自己的，就是她。
“我没事……”小澜呆呆地凝望着躺在不远处的那具身体，“那是……”
茉莉扭头看了过去。
她的脸顿时白了。
茉莉几乎半跪着挪到了那人旁边。
小澜也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刚才砸向自己的，不是什么重物，而是一个完整的人！
茉莉抱起了那人的上半身，小澜先是看到了那人身下蔓延出来的汩汩血流。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个带着口罩的长发女孩……
小澜瞪大了眼睛。
是陆千千！
“陆千千！……”茉莉不知所措地摇晃着陆千千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你……”
小澜托起陆千千的另一侧身体，托在她后脑的右手顿时潮湿了一片，鲜血顺着小澜的手臂，流淌到她身上。
尖叫着的人群中终于有人想起了报警，到处都是模糊不清的哭喊声和对话声。
“陆千千，陆千千……”小澜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不行啊，不要死。
陆千千，不要死。
像是听到了小澜的呼唤，陆千千纤长的睫毛竟微微颤动了起来。
“陆千千！陆千千！”
陆千千的眉头也开始颤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那双明亮又魅惑的瞳孔上，蒙着一层阴翳。
小澜的声音里有了些哭腔。
“口……”一道细微的声音从她浸染了鲜血的口罩上传出。
“什么？”小澜赶紧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口……”
听不清啊。
“我可以把你的口罩拿下来吗？”茉莉问道。
陆千千眨了眨眼睛，茉莉把这当做肯定的回答，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下了陆千千的口罩。
陆千千脸颊上的蝎子图案出现了，被四周的鲜血一映，那只蝎子显得愈发鲜红。
“你要说什么？”小澜急切地问道。
“手……”
陆千千的右手食指弹动了起来。
“要你的手吗？”
小澜扶起陆千千的手臂，陆千千的右手手腕上，还有一圈被人勒扼过的抓痕。
陆千千竭力伸长了她的右手食指，朝她印有蝎子的侧脸抓去。
在小澜的帮助下，陆千千纤细的五指终于覆盖在了那只蝎子的印痕上。
陆千千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命虫，一鸣。”
霎时间，四周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耳边的嘈杂全部停滞，尖叫、哭喊、议论声，立刻消失不见。
小澜震惊，想要抬头看向人群，却猛地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余光中的茉莉，应该也是一样的。
之后，慢慢的，一阵细碎而古怪的声音，取代了那片死寂。
沙沙……沙沙……
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
最终停在了小澜怀中。
那声音，从陆千千的身体上传来。
陆千千在动。
她虚弱地眨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躺在小澜和茉莉的身上，竭力喘息着。
沙沙……沙沙……
自己耳中弥漫着这种声响。
就像是……某种昆虫在干燥的沙地上爬行……
沙沙……沙沙……
手臂上痒痒的。
小澜视线下移。
天呐。
流淌到自己手臂上的那条血迹，居然正在倒流。
不光如此，蔓延在地板上的血迹、浸透了衣物的血液，此时都在倒流回陆千千受伤的后脑。
小澜想起了陆千千刚才吐出的那四个字。
这就是命虫的力量吗？
这就是，四夏鸣虫。
***
此时，文京的另一端，夏花家主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颤抖着松开了老罗的领口，后退了两步。
老罗倒有些疑惑了。
“夏花家主？……”
话音未落，夏花扑通一声，直接坐在了地上。
“夏花家主！……”
“家主！……”
老罗和围在二人四周的小辈们一同将女人扶了起来。
“千千……千千……”
夏花愕然地摇着头。
“千千的命虫，鸣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死了？
陆千千后脑的伤口，在愈合。
小澜能听到那爬虫般的沙沙声聚集在陆千千受伤的位置，自己搭在她脑后的手指上似乎有东西爬过，痒酥酥的。
陆千千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长睫毛缓慢地忽闪，沉静的眼神依次扫过小澜和茉莉，又扫了回来。
她露出了一个不太像是笑容的笑容。
之后，合上了眼睛。
瞬间，耳畔的沙沙声完全消失了，小澜的双手弹动了一下，她看到对面的茉莉也扭了扭脖子。
围观的人群重新移动起来，但他们并未表现出质疑，依旧做着他们原本正在做的事情。
看着小澜的表情，茉莉低声解释道，“他们应该感觉不到。”
陆千千后脑的伤势已经消失，小澜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
只是处于昏迷之中。
二人把地上的陆千千扶起来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了几声“不对啊，刚才明明有血的”和“这人难道没受伤吗”的惊呼，见小澜和茉莉没有解释的意思，没过多久，人群也识相地散开了。
“我得赶紧带她去找罗叔叔，”茉莉环视着大厅里的人群，“也不知道九天在哪里……小澜，你看见九天了吗？”
小澜摇了摇头，“茉莉，还有另外一件事……”
小澜把阿真和叶白的事情告诉了茉莉，茉莉听罢，表情愈发凝重了。
“你确定那个阿真是假的吗？”
“我……应该能确定，”小澜说道，“他带着叶白上了门口的救护车。”
茉莉“唔”了一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紧接着抬头道，“小澜，要不这样，我带着陆千千在这里找九天，你先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找一找，我们电话联络。”
茉莉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了最合适的安排，二人敲定了计划，小澜扭头就跑向了明亮的玻璃大门。
手机滴滴响个不停，小澜一边跑一边划开屏幕，聊天群里的信息已经99+了。
游戏结束了，大家应该都在寻找同伴。
小澜盯着手机屏幕，另一只手推开玻璃门。
她点开了一条语音。
“你们都在哪儿呢？”是秦音的声音。
小澜开始发语音。
“我在……”
她一步迈向了门外。
脚步落地的瞬间，周遭发生了变化。
像是昼夜忽然发生了颠倒，景物还是刚才的景物，但正午的澄明光线在那一刻完全消失了，模糊的黑暗笼罩了四周的一切。
与光芒一起消失的，还有四周的路人。
小澜愣了一下，赶紧回头瞅了瞅。
大厅里也空无一人，包括茉莉和陆千千，全都不见了。
一派寂静。
这时，远处卷来了一阵微风，这微风带着凛凛寒意，激得小澜打了个哆嗦。
手机自动播放了秦音的下一条语音。
“小澜你说啥呢？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铃铃……
微风带来了远方的声音。
铃铃……
是铃铛。
小澜凝神远望。
铃铛声从广场的另一端传来，远远地，一个黑影出现了。
那个人影逐渐清晰……
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短发男子，那人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宽松的黑色长袍里，只露出了一只右手，右手擎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木棍顶端飘飞着几串白色布条，挂在布条末端的金色铃铛不时发出脆响。
小澜伸长了脖子，一脸痴呆地看着那个男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停在她面前。
“久等了哈，”男子一挥白幡，露出了一抹热情的笑容，“小姑凉，我们走吧。”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小澜杵在原地没有动。
“哎呀，你还记得呀，”男子笑得更开心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在吴仁大姐那儿见过你，你还记得不？……不过你最好还是忘了，毕竟我们的业务是对外保密的……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毕竟你都……”
小澜想起来了。
在吴仁的帐篷里，自己见过这个男生，当时他也是这样一身黑色，也拎着这样一个白幡，他还……带走了顾伟东的魂魄。
“你不是个鬼差嘛！”小澜大声喊了起来。
“对呀对啊，我叫曲连凡，”鬼差曲连凡笑着从两襟中间掏出了一张黄色的纸，对着那张纸念道，“廖宜澜……你是廖宜澜吧？”
等等，等一等。
思考，自己需要思考。
鬼差，来到人世，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还有自己的名字……
小澜扶住额头，竭力冷静下来。
“鬼……鬼差是干嘛的来着？”
“鬼差还能干嘛？”曲连凡被她逗乐了，“在办公室逗逗小鬼，出外勤招招小魂，充实的一天就过去了。”
招招小魂。
小魂。
小澜僵硬地朝左边看了看，又朝右边看了看。
除了自己之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小澜震惊地后退了半步，“我死了吗？！”
曲连凡听罢，也后退了半步，脸上的震惊丝毫不逊于她，“你没死吗？！”
这是这么难回答的问题吗？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曲连凡看着小澜满脸凌乱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摆摆手道，“哈哈哈，瞧把你吓得，我跟你开玩笑呢……”
小澜的心跳略平稳了一些。
“……你死是肯定死了，至于你是怎么死的……那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哈。”
小澜差点当场呛死，“什么叫肯定死了？我根本没死！”
“啧啧啧，”曲连凡咂着嘴巴，抱起胳膊，“也难怪，根据我的经验，像你们这么大的小孩儿，一般都死得不明不白的。”
什么玩意，自己怎么就死了？
小澜努力回忆着在那一瞬间里发生的事。
根本无事发生啊。
自己只是简简单单地出了个门，看了个消息……
消息！
小澜举起手机，看向屏幕。
对话框还停留在秦音的最后一条消息上，小澜尝试着戳了戳屏幕，但手机已经没有反应了。
也对，小澜悲哀地想。
毕竟这手机是阳间的东西。
“想通了吗？小姑凉？”曲连凡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想不通也没关系哦，跟我下去找我们老木吧，我们老木肯定知道你是怎么死滴！”
第二百五十章 地府
“老木？”这个熟悉的称呼唤回了小澜的注意力。
“老木，我们的天神大人，”曲连凡甩了一下手中的幡子，站直脊背，“咱们死人都归他管，放心哈，他很好搞定，我可以告诉你技巧……”
“天神大人？”
这不是自己在十日宴的第七关里的称呼吗？
“对，就是他，”曲连凡引着小澜开始往他来时的方向走，“不过……你叫他老木就行，不然就太见外了。”
还是见外一点好吧。
“那个天神大人，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跟死人有关的事，老木全都知道，”曲连凡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等你看到他就明白了，老木虽然长得像个书呆子，但其实是个手眼通天的厉害的神嗷。”
小澜表面上认了命，乖乖跟着曲连凡往前走去。
曲连凡一路上都在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小澜完全没有心思听他的话，满脑子都是“我是怎么死的”以及“我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小澜悄悄叹了一口气。
还不知道被假的阿真带走了的叶白如今怎么样了，估计自己是没机会知道了。
而且，搞不好，叶白还没有自己死得早。
“那个……你只有我一个魂要招吗？”小澜试探着问道。
说不定还能顺路把叶白带走。
这样，就算变成了鬼，自己也是个知道了真相的鬼。
而且自己还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我这边只有你一个诶，”曲连凡又拿起手中的黄纸看了看，“毕竟这附近不是我的管辖区域，我也不知道老木为什么忽然把你的名字甩给我，还是随手写在纸上的……你可别误会，我们单位平时的管理流程可是很规范的，今天属于意外情况……可能是因为你死得比较突然。”
小澜感觉胸中又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对了，”曲连凡一个转弯，把小澜领上了一条漆黑的小路，“你知不知道吴仁大姐最近在忙什么啊？”
走上这条小径，周围的景物就开始慢慢消失了，灰黑色的迷雾笼罩到二人身旁，浓雾中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灰白色光点。
“吴仁？”小澜有些纳闷，“我怎么会知道她的事？”
“我还以为你们很熟呢。”曲连凡眨了眨眼睛。
“那倒……”
等等。
既然那个老木和吴仁都是神，那他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我们最近没怎么联络，但感情挺好，”小澜立马转变了话锋，“要是知道我死了，唉，她肯定很伤心。”
“她？你指的是吴仁大姐吗？”曲连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才不会伤心呢，我从她那里接走了那么多人，就没见过她伤心。”
“我想……”小澜故作忧伤地仰面四十五度角望向乌漆麻黑的天空，“对她而言，我是不一样的。”
“那她最多给你烧三炷香，”曲连凡竖起三根手指，“吴仁大姐虽然工作态度一直很消极，但最基本的规矩她还是懂的，她一个人神，就管好她的活人区，死人都归老木管，大家有来有往的，多么和谐。”
烧个大西瓜的香！谁要她烧香？！
小澜气得都想把曲连凡手里的幡子抢过来撅折了，鉴于不知道初来乍到的小鬼惹到工作人员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小澜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所以……所以吴仁是人神。”
“你不是和她感情很好嘛。”曲连凡侧过脸瞥了她一眼。
“……咱们聊点别的。”
二人走着走着，面前的小路竟到了尽头，一道漆黑的浓雾拦腰将小路截开，曲连凡在那道浓雾前站定，把幡子扛在肩膀上，另一只手在那道雾墙上摸索起来。
摸索了半天，那道雾墙也没有什么变化。
“你行不行？”
“哎呀，我这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招魂嘛，”曲连凡把幡子夹在了腋下，另一只手也一同摸索了起来，“你一个死人，着什么急？”
当然是急着去投胎了，还能急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曲连凡似乎终于抓到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眉头一松。
他左手的手腕一转，把什么东西扯出了雾墙。
吱——
是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黑铁大门从迷雾中开启，打开门后，曲连凡将幡子在门前一扫，黑色迷雾顿时消散了个干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面高至天空的墨色砖墙。
曲连凡拉着门把手，把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朝小澜努了努嘴，“呐，进去吧。”
小澜探头看了一眼，门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你怎么不先进去？”
“我先进去了，你把门一关跑掉了怎么办？”
这倒是一个好想法。
“啊我还能跑吗？”小澜充满希望地直起身子。
“跑不了了，”曲连凡在小澜背后干脆利落地推了一把，看着小姑娘直接扑进了门里，他乐呵呵地在身后关上了门，“现在跑不了啦。”
小澜跌撞进门，差点摔了个跟头，抬起头的瞬间，就感觉头顶有一抹阳光软软地洒在了自己身上。
居然这么暖和。
她抬头，震惊了。
自己正站在一片五彩斑斓的花园中央，拂面的微风带来了周围各色花朵的异香，盛开的花和蓬勃绿草一同在风中摇摆，映衬着碧蓝的天空，好一副祥和安谧的画卷。
“呜呼，没想到这地方居然是直接通进花园里的，”曲连凡用手遮挡住了略有些刺眼的阳光，“真不公平，为什么新京的门就开在地下室里啊？”
“啊这……这就是阴间吗？”小澜指着周围的景物。
“啊哈哈，第一次来的小鬼都会像你这么惊讶，”曲连凡走上了花园中间的砖石小径，“不过这里确实太夸张了，还是我们新京那里的门好一些，阴间感更强一点。”
花园四周种植着一圈细柳，绕出柳树林，一栋雪白的建筑就出现在了小澜的视线里。
这就是……地府吗？
小澜盯着那栋在阳光下闪烁着盈盈光泽的建筑物，喊了起来。
“这完全就是宫殿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炪庭
“没办法呀，”曲连凡浮夸地摇摇头，摊手耸肩道，“人们对我们这里总是有一些误解。”
走出了花园，便是一片灰白色大理石广场，平整光洁的地面上有一道浅浅的沟壑横穿而过，里面正流淌着红色的半透明液体。
看起来也不像是血。
广场的尽头，便是这栋雪白城堡的入口了，左右两道台阶通向了中央敞开的半弧形木门，透过几扇窗户，小澜还看到了三两个行色匆匆的人影。
万万没想到，地府居然是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地方。
“我还以为……”
“还以为地府应该脏兮兮的，对不对？”曲连凡说道，“我接过的其他人也都有这种想法，真奇怪诶，也不知道你们哪儿来的这种印象……”
“你做人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吗？”小澜反问道。
“那太久了，”曲连凡象征性地回忆了一下，“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怎么会记得？”
曲连凡挥动着幡子，领着小澜走上了正门右侧的白色石英楼梯，快进门的时候，他猛地站住，回头，神神秘秘地说道，“对了，我们私下里可以把这里叫做地府，但是当着老木的面，还是得叫炪庭。”
“炪庭？”
“对，”曲连凡点点头，“是这里的学名。”
炪庭内部也是一般的明亮干净，白墙白砖白色装饰，偌大的中厅里除了他们两个，没见到其他人。
“走吧，咱们直接去老木那儿。”
小澜连忙跟了上去，“是要……审判我了吗？”
“审判？可能吧……”
“可能？”
你们的工作流程不是十分规范吗？
“死人到了这里，通常是先交由二楼的业结厅统一安排，之后再到三楼的雪岛分类等候，等到雪岛规划出了那人下辈子的大致路线，就去四楼的渡桥排队准备投胎了……”
“那你们老木做什么？”
“总会有意外的嘛，”曲连凡拖长了尾音，“人人命运不同，总会有一些特殊的情况、特殊的人，比如说，我当初就是在业结厅被挑了出来，直接送到了老木面前，老木钦点我做了鬼差……”
曲连凡乐呵呵地瞅着她，小澜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老木打算招我做鬼差？”
“诶我可没说这话啊，”曲连凡说道，“不过我们团队里，确实有几个人是像你这样被直接带过去的……当然了，领导的想法只有领导自己才知道。”
鬼差……
怪不得曲连凡像倒豆子似的把这里的情况嘟嘟嘟全都告诉了自己，原来是在为自己以后的职业发展做准备啊。
不过……
小澜阴暗地想了想。
自己该不会是被老木弄死的吧？
“小曲！”二人前方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走廊的尽头，一个同样甩着幡子的红衣女孩跑了过来。
女孩的一头黑发已经快要垂到地面上了，随着她奔跑的步伐，发丝在她的腰后纷飞摆动，女孩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火红色罩衫，罩衫下，隐约可见一双毛绒拖鞋。
“绫罗，你怎么在这儿啊，”曲连凡指了指红衣女孩，介绍道，“这是绫罗，也是炪庭的鬼差。”
“绫罗……”小澜重复了一遍女孩的名字，“我叫小澜。”
“小澜，”绫罗弯腰，冲着小澜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你是刚死的吗？”
这里的人平时就这么打招呼吗？
“呃……刚死了一会儿……”小澜尴尬地跟上了绫罗的话题。
“没关系，不要紧张，不要害怕，”绫罗扭身指向了走廊尽头处的白色楼梯，“业结厅就在上面，小曲会带你去的，这里没有那么可怕，很快你就能回到人世啦。”
“绫罗，她是老木特别叫我带到他面前的人，”曲连凡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边掏出了怀里的黄纸，“你看，这是老木写给我的名字，和当初你过来的时候一样……”
绫罗睁大了眼睛，“哇！新的鬼差吗？！”
小澜冷漠地看着二人因为自己的命运而兴奋，而她自己则只想叹气。
“话说你这是去哪里？”曲连凡才注意到绫罗这身打扮，“鞋子都没换。”
“啊？”绫罗一低头，“啊呀我忘了……你别提了，我刚刚去渡桥那边处理了一下吕结衣的事。”
“吕结衣？她又怎么了？”
“唉，听我从头开始讲吼，刚刚我去接来了一个死者，是个年轻的男生，长得蛮端正的，那个男生超配合的，我把他送上渡桥之后，我就回宿舍了嘛，结果我刚换上拖鞋，渡桥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吕结衣又开始闹了……”
“这也没办法，”曲连凡遗憾地摇头，“那个男生是不是和之前的几个也有点像？”
“对呀，高高瘦瘦的……”
“那能怎么办？”曲连凡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吕结衣也很可怜。”
“我知道她可怜，但老木也说过，要是她下次再耽搁其他人投胎，就不让她在渡桥上继续等了，要是老木知道了今天的事……”
绫罗苦恼地用幡子的木杆敲了敲她自己的脑袋。
等到二人的话题结束，小澜才礼貌地问出了她自己的问题。
他们刚才说的话，自己基本上都没听懂，但是她准确地分辨出了一条对自己有价值的信息——今天，某个地方死了一个样貌端正的男孩。
“绫罗姐姐，你是负责文京的鬼差吗？”
“我不是诶，”绫罗困惑地摇头，“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认识的人，今天可能也得死，”小澜坦荡地说了出来，“他叫叶白，我们都在文京。”
“文京的事我不知道……那是蒙叔的地盘，”绫罗笑了，“我刚任职没多久，现在只负责一个很小的地方，你可能都没有听说过，那个地方叫做桥没（mo）城，是个小镇。”
确实没听过。
“难道小澜也有在等待的男生吗？”绫罗揶揄道。
“啊？”
“哈哈哈，开玩笑的，”绫罗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你们快去老木那里吧，别让老板等太久啦……啊呀呀我终于可以休息了，可累死我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老木
顺着台阶走上了五楼，周围的画风瞬间就变了。
相比于其他几层的雪白，五楼显得……无比正常。
甚至有点陈旧。
小澜诧异地看着略有些斑驳的墙面和窗框，五层是炪庭的最高层，走廊里的一切，都有些像是上世纪的装修风格。
“老木的审美还停留在那个时期，”曲连凡见到小澜困惑的眼神，忙解释道，“他可不像吴仁大姐那么时尚，毕竟我们老木平时也很少出门的，你理解理解。”
炪庭虽然只有五层，但每一层的走廊都很长，一侧是窗户，另一侧则是一扇扇紧闭的白铁大门。
“那个天神大人……他在这一层？”小澜问道。
曲连凡指向走廊尽头，“老木的办公室在最里面。”
二人走过一扇扇铁门，小澜不自觉地数起了门的个数。
“……十八……”小澜在倒数第二道门前顿了顿，指着那扇漆黑的木门问道，“这扇怎么不一样？”
曲连凡的脸色有点变化，他装作没有听到，直接走到了老木的办公室门前，“快进去吧。”
小澜识相地挪了过去，抬手刚打算敲门，曲连凡就拦住了她。
“不用敲门，”曲连凡抓住门把手，“直接进去就行，老木什么都知道。”
话音刚落，只听“吱”的一声，那门果然在二人面前开启了一道缝隙。
曲连凡直接拉开门，小澜信步走了进去。
比起办公室，这里更像是一间……住宅。
小澜想象中的伏案工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首先入眼的，是两张表面光滑的红木太师椅。
这里是个客厅，客厅的墙壁泛着陈旧的淡黄色，除了两张太师椅和一个拦在客厅中央的竹制屏风，再没有其他家具了。
屏风后面还有一扇半开着的木门，曲连凡直接过去了，刚走过屏风，他就叫了起来，“老木！人我带来啦！”
小澜探头走进那个房间，愣住了。
这个房间里，漂浮着无数本白色小册子。
小册子们有的薄有的厚，全部浮在半空中，隔着无数的白色册子，小澜看到了端坐在房间角落一张办公桌后的天神大人老木。
那张不大的办公桌也是十几年前乡村小学会用到的款式，桌上摆着两三本册子，一本册子飞走之后，就有另一本浮在空中的册子填补它的位置。
书桌后面那个与这张小书桌格格不入的成年男人抬起了头，用没有握笔的左手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好帅啊。
小澜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凌厉的眼睛在二人身上简单地打量了一下。
只那一个眼神，小澜就感觉自己的内心被看透了。
天神大人的眼神，果然不一般。
自己刚才的那声感叹是不是也被发现了？有点丢人……不过这老木既然长成了这样，应该也已经习惯别人称赞他的美貌了吧……
“老木老木！廖宜澜我给你带到啦！……”
曲连凡刚说了半句，就迎来了老木一个怨责的眼神。
“哦，对……是天神大人……”曲连凡只改变了称呼，并没有改变那副没大没小的态度，“天神大人！这就是小廖！”
小澜被曲连凡往前推了推。
“啊……呃……天神大人好。”
小澜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因为想起了曲连凡说老木是个老派的人，于是给他鞠了一躬。
老木清了下喉咙，沉声说了一句，“好。”
小澜攥着双手，见老木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有点害羞地瞧了瞧曲连凡。
“老……天神大人，小廖是不是最新的鬼差啊？”曲连凡一脸期待地问道。
老木眉头一紧，嫌弃地瞥了曲连凡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啊？”曲连凡既失望又懵逼，“那你为什么叫我带她过来啊？”
老木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抬眼接着看向小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小澜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我……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老木的眉头更紧了，他上半身略向椅背倾斜了一些，抬起左手，食指在半空中虚点了一下。
一本薄薄的册子旋转着飞到他面前，在他眼前翻飞了起来。
老木的眼神在纸上扫过，像是确定了什么消息，轻声道，“你并没有死。”
没死？
小澜顿时支愣起来了。
“没死？”曲连凡似乎比她还惊讶，“怎么可能呢？难道她还是个活人吗？”
“不然呢？”老木无奈地望着曲连凡，“难道你把她杀了吗？”
曲连凡被噎住了。
这老木居然还会讲笑话。
驳倒了曲连凡之后，老木满意地把右手的钢笔放到了桌面上，两肘撑在桌上，攥着手掌，对小澜说道，“你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吗？”
小澜诚实地点了点头，“这是活人可以说进来就进来的地方吗？”
显然不是。
“鬼差是以何理由招你来此的？”老木迂回地问道。
小澜指向了曲连凡，“他说我死了。”
曲连凡被二人一起瞪了一眼，缩在角落不敢说话。
“你是生是死，难道自己都不知？”老木问道。
“其实我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哦？”老木感兴趣地抬眼。
“只不过他坚持说我死了，我就信了。”
曲连凡又被背刺了一下，只能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以逃避尴尬。
老木听了小澜的答案，却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他没再追问，而是从书桌下掏出了一本黑色的大书，手指一点，那本黑书自动翻到了中间的某一页上。
“五日之前的正午，还有三日之前的凌晨，你做了什么？”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小澜还懵了一下。
“我……我在游戏里啊。”
“游戏？”老木质问，“什么游戏？”
“叫做十日宴，是一个……”小澜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那些高科技，“很厉害的游戏，奖金很多。”
“游戏过后呢？”
“游戏一结束我就被他抓来了啊！”小澜又把锅甩给了曲连凡。
“这么说……”老木手指一挥，黑书砰地合上了，“那些逝者召回的事，不是你做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熟人
“什么事？”小澜没有听清楚老木那四个低沉的发音。
“逝者召回？！”曲连凡喊了起来，他不敢相信地指着小澜，“老木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找你啊……小廖，前几天你是不是召唤了逝者的残魂，让几位逝者的残魂回到了人间？”
这啥啊？！
“我怎么可能？！……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小澜大惊失色，直接后退了半步，“这种锅可不能乱扣啊！而且这十几天我一直在游戏里，怎么会……”
说着说着，小澜忽然想起了什么。
召唤逝者残魂？
在十日宴的游戏里，好像发生过这样的事诶。
在游戏的第五关时，自己似乎确实用被巨蛇吞噬了的女孩子们的遗物，让那些死者的灵魂短暂地出现过一下，同样重新出现的还有朗月榕的姐姐朗雪融。
看到小澜沉思的表情，老木问道，“想起来了吗？”
“我……见过这种事，但那是在游戏里面啊！”小澜辩解道。
老木和曲连凡没说话，而是一起盯着她，眼神好像在问“所以呢”。
“游戏里的事情都是假的，是虚拟的，”小澜耐心解释道，“所以我召回那几个死者的事，并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
“你怎么保证，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
“我怎么保证……”小澜快被气笑了，“这十几天，我就一直戴着一个大头盔，在体育馆里待着，在我意识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你们明白了吗？那个逝者召回，也是我幻想出来的，是我在做梦。”
曲连凡看向老木。
老木摇了摇头，似乎还是没有懂，他低头又浏览了一遍黑书中的内容，第二次合上书时，才缓缓问道，“所以说，召回逝者，并非出于你本人的意愿？”
“不是啊，那纯属偶然，”小澜拼命摇手，“而且我真的没有那种能力，那应该是游戏里的一种设定，其他人也可以办到的……”
“并没有其他人做了逝者召回的事。”
“那就是一种隐藏设定，”小澜忙说，“只有触发了某种复杂机关才能获得，这个游戏里有很多这样的设定。”
比方说，光之子。
通过老木的眼神，小澜知道和游戏有关的内容他应该都听不懂，于是适时闭上了嘴巴。
老木的眼神集中到书桌的一个角落，思考着什么。
沉默良久，老木那似乎已经凝固起来了的肩膀动了动。
他招了招手，“小曲。”
“哎！”曲连凡一怔，忙走上前去。
“得麻烦你去一趟那里。”老木没有抬眼，目光依然空阔地吩咐道。
“哦？”曲连凡半带疑惑地应允了下来，“天神大人要我做什么？”
“去问一下她，这个游戏的事，这个……”老木的眼神终于回到了小澜身上，“十日宴？对吗？”
“对对对，”小澜狂点头，“您快去调查吧，这个游戏奇怪的地方可多了。”
老木略一颔首，口气也温和了不少，“廖宜澜，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你是清白的。”
小澜的心脏轰地沉了一下。
该不会……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吧……
“在我们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你想要留在炪庭，等候结果吗？”
“不想。”小澜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木的嘴角似乎倾斜了一下，接着道，“那你便是想要回到人间了？”
显而易见。
小澜点了点头。
“好，那你先随鬼差曲连凡回到人间吧，”老木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本册子，准备开始工作了，“如果我们有需要的话，会安排鬼差去寻你，届时，希望你能像这次一样配合。”
“我会的。”
老木满意地点头，“去吧。”
曲连凡带着小澜默默退出了老木的办公室，二人很快就回到了走廊里。
出了办公室，曲连凡就开始叹气。
小澜看向他。
曲连凡叉着腰，站在原地寻思了一会儿，开口道，“老木让我去吴仁大姐那里。”
“哦……原来如此，”小澜明白了，“那你叹什么气啊？”
“因为吴仁大姐和宝宝姐，最近经常不在家，”曲连凡颓丧地垂着手，开始和小澜一起走向走廊的另一端，“上次我就等了她们好几天……既然你和她们是熟人，你能找到她们吗？”
小澜阿巴阿巴地搪塞起来，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走到了楼梯旁边。
“呦！”走在前面的曲连凡像是打了声招呼。
小澜听闻，抬头。
楼梯下面，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色长袍，右手挽着个雪白的陶瓷匣子，一头长发飘逸地浮在半空，黑发中间，是一张无比精致的雌雄莫辨的脸。
小澜当场呆住了。
“新来的小鬼啊，”那人对着曲连凡说道，“年纪真小。”
“别别别，人家还没死呢，是个活人。”曲连凡忙道。
“活人？”那人上下打量了小澜一眼，微微笑道，“现在的怪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那人走到他们身边，手腕上的白瓷匣子晃了几晃，小澜闻到了一股喷香的饭菜味道。
“又来送吃的啦。”曲连凡随意地说道，侧过身，让那人从他和小澜中间走了过去。
那人脚步没停，故作无奈地点了点头，“还能怎么办呢，活人就是麻烦哦……”
寒暄结束，那人和曲连凡继续走自己的路。
小澜则没有动弹。
曲连凡走出两步，回头，“怎么了？”
小澜缓缓扭过头，看着那个轻盈的背影。
“容发。”
背影顿时滞住。
“诶——”曲连凡更惊讶了，“你连容发都认识啊！”
小澜跑上前去，站在容发面前，细细地凝望着他。
没错，绝对没错……
这就是十日宴的第七任务里，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鬼——容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容发不自觉地伸手撩动起自己的头发，“十几岁的活人，怎么会认识我呢？我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了哦。”
小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大脑也很乱。
十日宴，到底是个怎样的游戏？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过去的事
“是吴仁大姐告诉你的吗？”曲连凡追了上来。
“吴仁？”容发迷惑道。
“不……不是吴仁，”小澜下定了决心，抬头道，“我在游戏里见过你。”
“游戏……容发怎么可能去玩什么游戏，容发是死人啊……”曲连凡说道。
“不是那样的。”
小澜努力从混沌的大脑中整理出第七关的故事，讲述给了容发和曲连凡。
如果曲连凡没有夸大老木的能力的话，那老木应该也听到了。
“……之后，这一关就结束了，”小澜喘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原本以为那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
小澜特地注意了一下二人的表情。
听完故事之后，容发深深地低下了头，曲连凡的脸上则写满了震惊。
“这……这是真的吗？”
“这就是第七关的故事，真真切切，”小澜举手发誓道，“我从没想过现实中真的有容发这个人。”
曲连凡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容发深垂的脑袋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抬起头，看向小澜的眼神十分复杂，“现实中不光有容发。”
小澜在心里有了一个设想，但她不敢深想……
容发拎着匣子的右手一垂，往身后撇了一下头，“要去见见故事里的天神大人吗？”
“容发！……”
“没事，”容发阻止了惊叫出声的曲连凡，直直盯着小澜道，“我相信你，毕竟……你做了和她一样的选择。”
小澜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搏动得近乎停滞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制作游戏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段故事呢？
“天神大人……我的意思是，那个天神大人，她在这里？”小澜问道。
容发无力地点头，笑了笑，“只是别再叫她天神大人了，天神大人只有老木一个，还是叫她岑华吧。”
“岑华……”
“岑华，”容发往前走去，“那是她的名字。”
小澜跟上了容发的脚步，曲连凡焦急地跑到容发身旁，低声说道，“你要干嘛……怎么能让活人看到……”
容发打断了曲连凡的话，回头问了一句，“你想见她吗？”
“我想。”小澜立马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可千万不能把看见的东西说出去啊。”曲连凡瞪大了眼睛，警告道。
小澜诚恳地重重点头，“我一定不说，更何况说出去也没人信。”
曲连凡接受了这个理由。
因为确实，说出去之后，别人只会把她当成疯子。
三人接着往前走。
最后，容发的脚步一顿，停在了老木办公室旁边的那扇黑门前。
这里关着堕落的天神，岑华。
门上没有把手，容发的手指轻轻搭在木门的边沿处，之后，那扇漆黑的重门便一点点开启了。
木门顺滑地敞开，没有刺耳的咯吱声响起，只有轻轻的摩擦声，伴随着从门里洒来的一束阳光。
沙沙……沙沙……
那是笔尖在纸上书写的声音。
“嗯？”
嗒。
铅笔被放回到书桌上。
逆着窗外的炫目光线，小澜看到了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剪影。
那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放下笔，扭过了身子。
“是容发啊，”温柔的嗓音如风般飘来，“小曲也来了……你是……”
小澜使劲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微光包裹下的岑华。
一张意料之中的柔美淡然的脸。
她的眼神。
平静、温和，似乎蕴含着一切人世间的能量……
是天神的眼神啊。
面对着岑华好奇的目光，小澜竟然愣在了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来吃早饭了，”容发把白瓷匣子放到了桌面上，“岑华，你见过她吗？”
岑华轻轻眯起眼睛，歪过头，瞧了瞧小澜的模样，“真奇怪，你不像是死人呢，小朋友。”
“她是活人。”曲连凡代替小澜说道。
“既然这样……”岑华笑道，“我怎么可能见过她呢，早在她出生之前，我就来到这里了。”
在自己出生之前，岑华就被关在这里了？
“那你听说过十日宴吗？”容发把匣子里的饭菜一样样端了出来。
“十日宴？那是什么？”
果然，岑华并没有听说过游戏的事。
容发合上瓷匣盖子，冲小澜点了一下头，“得麻烦你再讲一次了。”
于是，在当事人的面前，小澜把第七关的经历又讲述了一遍。
“游戏吗？”听罢，岑华的杏眼略微睁大了些，但总体还是微笑着的，“看来……有人知道我的故事呢。”
小澜终于问出了她心中的问题，“这件事……是真实发生在你身上的吗？”
“嗯……相差无几吧，”岑华语速轻缓，“只是，要比你的故事早个几十年。”
“我的故事……”
“而且故事里的我性格也不一样！”容发大声嚷嚷道，“我可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小鬼！”
看来容发很是看不起那个“柔弱不堪”的自己。
“现在的问题是，外面的活人是怎么知道岑华这件事情的？”曲连凡将众人思路拉回正题，“岑华，你把那件事告诉了别人吗？”
“岑华当然没机会告诉别人了，”容发辩道，“毕竟那件事刚一结束，岑华就……”
岑华脸上的笑容还凝结着，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没有活人知道那件事。”
小澜听清楚了她的画外音。
“那死人……”
“对了！之后那几个人是什么结局？”曲连凡问道。
他凑到了岑华身旁。
“我也不清楚，”岑华爽朗地倾斜着嘴角，“不过如果真的有别人知道那个故事，既然不是我，便是她们说出去的了。”
是游戏剧情里的那对母女？
这下子更诡异了，十日宴背后的团队是如何从死人那里得知具体的故事经过的？
之后……又如何了呢？……
看到了小澜的表情，岑华体贴地抬手邀她同坐，待到小澜抱起自己的双膝坐在地上，岑华终于开口了。
“害死了母亲玲之后，那对母女就在我眼前消失了，”岑华的话语如微风拂面，“之后，我的功德散尽……”
“最后，来到了这里。”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还业狱
“这里是……”
小澜这才环顾起四周。
这是个狭窄的正方形房间，除了房间正中央一张小腿高的矮木桌外空无一物，几人对面的那面墙上，开着一个圆形的小窗，阳光正从小窗外懒洋洋地飞扬进来。
除开容发带来的饭菜，桌上只有一张米黄色的纸，还有一支笔。
这只是个普通的房间而已。
容发和曲连凡对视了一眼。
“这里是……”曲连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还业狱。”
“还业狱？”
“有些生前犯了重罪的逝者到了炪庭，需要将这一世的孽业还清，才能开启下一世，”曲连凡的声音闷闷的，“第五层的其他房间，也都是还业的地方。”
岑华低下头凄哀地笑笑。
“我知道了……就是我们活人认为的地狱，”小澜恍然大悟，“而且这里刚好有十八个房间。”
容发点头，“岑华所在的，就是最深的还业狱。”
小澜有点诧异，“最深的还业狱，处理的是罪孽最重的人？”
容发点了点头。
小澜又环视了一圈。
这和活人们想象出来的地狱完全不同啊。
而且……
“岑华凭什么进了最深的还业狱？”小澜抱打不平道，“明明她只是……”
“我是天降神命，本应成为天旨的使者，贯彻天意的执行，可我却背叛了生死的法则，妄图改变他人的命运，”岑华的目光飘远，“身负神命，却挑战了命运，破坏了命运，这就是最深重的罪孽。”
挑战命运。
就是罪孽吗？
小澜想要开口反驳，但她瞧见了容发和曲连凡眼神中的阻拦，便换了个话题。
“可是你……呃，好吧……话说，活人把地狱想得可恐怖了，但这里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呢。”
有笔有纸，还有阳光和按时送饭上门的容发，简直称得上是品质生活了。
曲连凡警惕地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叹息道，“所以说，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啊。”
“啊？”
容发笑了出来，“你可别误会了还业狱，还业狱啊，可是这世上最痛苦的地方，世间规则如此，即便是微小的罪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面对小澜困惑的表情，曲连凡压低嗓音，给出了解释，“岑华是因为……老木给开了后门了……所以你绝对不能说出去哦！”
老木？开了后门？
那个人可不像是会给人开后门的样子诶。
“老木是个好人，”容发认真地说道，“按照岑华的罪孽，她本应永生永世在最深的还业狱中还业，但在岑华入狱满了七年之后，老木宣称要改变岑华的刑罚，将这里变成了现在这样……”
“虽然老木的说法是，寂寞之痛才是最痛，但我们都知道，老木其实是不忍心了，”曲连凡说道，“毕竟岑华当年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
岑华歉疚地轻叹了一声。
“而且即便是在那七年里，老木也是允许我给她送饭的，”容发指了指桌上的饭碗，“岑华是活人，她与其他坠入还业狱的逝者不同，如果不吃饭的话，她还要额外承受一份饥寒之刑，岑华还特别能吃，饭量大……”
“喂喂喂，”岑华笑着抬起了头，“这一点可以略过不讲的。”
小澜凑到岑华身边，凝视着那张温柔的脸。
这神奇的感觉。
岑华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小澜头顶乱蓬蓬的头发，“看吧，你已经知道了结局，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认为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我从来就不觉得那是正确的决定，”小澜的眉心颤抖了一下，“那是我的决定，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岑华愣了愣，随即展开了一个有些忧伤的笑颜，“我也是。”
她抓住了小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小澜感觉到了岑华掌心的滚烫和粗糙。
这是撑过了七年极致苦刑的手。
岑华漆黑的瞳孔正对着小澜的瞳孔，小澜感觉岑华氤氲的目光似乎抖动了一下。
“你是……”
我是。
岑华没有说下去。
空气中的沉默又流动了一会儿。
二人就这么望着对方。
“好了好了，”过了很久，容发弯腰戳了戳小澜的肩膀，“小姑娘，岑华还要吃饭呢。”
“哦，对，我还得赶快把你送回去，”曲连凡一甩幡子，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别这么含情脉脉的了，咱们走吧。”
小澜起身的时候，岑华轻轻拉了她一下。
小澜低头。
“我希望你能成功，”岑华的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小澜。”
她松开了手。
曲连凡挽着小澜走到了门边，容发出来送客，站在门外，小澜扭过头，看向了始终端坐在地上的岑华。
她默默地举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没有回头。
容发把门关上了。
“看来把你带来果然是对的，岑华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容发兴致勃勃地说道，“只可惜你是个活人，不能经常过来陪她。”
“我可以经常过来陪她啊，还有绫罗。”曲连凡说道。
“岑华不是很喜欢你们，她只是不好意思说。”
“你胡说！”
“她嫌你们太闹腾了……”
被二人这么一吵闹，小澜刚才的思路全都乱掉了，跟着二人一块笑了起来。
“你……你是叫小澜，是吧？”容发说道，“你死了以后，要记得过来看看岑华啊。”
“我会的。”
“……最好能早点来……”
“……”
小澜接受了这份祝福。
容发把二人送到了楼梯转角处，曲连凡冲他挥了挥手，“行啦，你快回去陪你心爱的岑华吃饭吧。”
容发嘟囔着“可不要误会”及“我和岑华是纯洁的”，很快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曲连凡带着小澜走下了台阶，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小澜还以为他仍在担心吴仁的事，结果没过几秒，曲连凡居然抽泣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小澜一下子慌了。
“可怜的岑华……”曲连凡泪眼盈盈，“我又想起岑华刚从刑柱上被拖下来的样子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傻了
“岑华……”
“岑华……”
“醒醒……岑华醒醒……”这声音带着哭腔，“醒醒啊……天神大人来了……岑华你醒醒……”
好痛啊。
由内及外的痛，遍布全身的痛，无可遁逃的痛。
刻入灵魂的痛。
“岑华你快醒醒！……”
自己微微睁开了眼睛，鲜血掺着泪汗，瞬间遮住了自己的视线，还带来了钻心般的痛楚。
好痛。
想死。
但死不了。
“岑华。”
男人的声音一出，便在还业狱中回荡开来。
透过朦胧的泪眼，自己看到了面前的三个男人。
容发跪在自己身边，正小心翼翼地摇晃着自己的肩膀。
不远处，是天神大人，曲连凡站在他身后。
容发扶起自己的上半身，自己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日日夜夜灼烧着自己的炎柱。
“岑华，你能听得见吗？”
天神大人声音中的威严一如既往，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般，天神大人，他有过软弱的时候吗？有过稚嫩的时候吗？有过无可奈何的时候吗？
“天……天神大……”
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噩梦般的声音，这是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吧。
“天神大人，她听得见。”容发帮自己回答了。
老木微微颔首。
“岑华，截至此日此时此刻，你在还业狱中已还业整七载，经过七载还业，你可知错吗？”
知错。
自己的错。
滚烫的泪珠如同滚落至自己肩头的岩浆，从自己皲裂的脸颊上缓缓淌落。
“我……我没有……”
我没有错。
“天神大人，她说知错了，”容发俯在自己身侧，向天神大人焦急地宣告，“岑华知错了。”
“既然知错了，”老木紧跟着说道，“那便……”
“我没有错！”
不知是从何处涌来的一股力量，自己猛地吼了出来。
嘶哑可怕的嗓音，在狱中漂浮、飞散。
“岑华你……”曲连凡欲言又止。
“你胡说什么？！”容发的吼声似乎要更响一点，“天神大人，她真的知错了……”
自己睁大了眼睛。
看到了。
容发在哭。
在哭啊，这孩子。
“岑华，你至今仍未知自己错在何处啊，”老木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火刑对你并无效用，罢了罢了……”
老木抬起右手，在虚空中一挥，一阵凉风骤然袭来。
四周，变了。
充斥着火焰与深渊的烈火狱瞬间消失了，周围变成了有些刺眼的白色。
“岑华，凭我对你的了解，早知这烈刑对你效用有限，火刑只能废你一双腿，却左右不了你的决定，”老木依然耸立在自己眼前，像是一座山峰，“这样吧，自古，心罚最重，我便判处你生生世世承受这孤寂之苦，直至神命轮位。”
孤寂之苦。
容发扑通一声跪到了老木面前，一下下磕起了头。
“谢天神大人！……谢天神大人！……谢天神大人！……”
老木没再说话，仅是轻推了一下手，便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将跪拜着的容发推回到了自己身边。
在容发充满感激的抽泣声中，老木转过身，缓步走出了这个惨白的房间。
视线开始了抖动。
小澜“唔”地叫了一声，睁开眼。
“小澜你终于醒啦！”茉莉和秦音的喊声同时在自己耳畔响起，小澜被这两道大嗓门震得懵了一下。
小澜用两臂撑着身下的床，坐起了身，环视四周。
白惨惨的，乍一看还以为仍在还业狱中呢。
这是……病房？
秦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抓着自己的右手呜呜噫噫地说着什么，另一侧的茉莉则对着手机大声吆喝着。
“你们快点！小澜醒了！……”
小澜一扭头，见自己所在病床的右侧，还并排放着一张病床，一个人正躺在上面均匀地呼吸着。
小澜看向了病房门，结果第一个进来的，却是一位表情十分不满的护士。
“病房内不许大声喧哗，”护士先喝责了一声，紧接着看了看手中的病历本，“医生不是说过她今天会醒来嘛……庆祝也要有限度。”
茉莉和秦音捂着自己的嘴巴忙点头。
护士退出了病房，又把房门带上了。
“我是怎么了？”小澜查看起自己的身体，“我受伤了吗？”
“昨天游戏结束之后，你刚迈出场馆的门就晕倒了，”茉莉控诉道，“我只能一手拖着陆千千，一手拖着你……”
陆千千！
“陆千千怎么样了？”小澜忙问。
“喏，”秦音抹干了眼泪，指向旁边的病床，“就在你旁边呢。”
小澜仔细看了看，那个埋在雪白的被子和浓密发丝间的苍白脸庞，果然属于陆千千。
甚至那只蝎子还印在她的脸上。
“她怎么样？”
“医生对她的情况很不解，但夏花家主说，这是命虫一鸣过后的正常反应。”茉莉说道。
“会晕倒？”
“对呗，”秦音点了点头，“花大姐说是因为什么……一鸣是四夏弟子第一次直接感受命虫的力量，十有八九会晕倒，说是等她脸上的蝎子消失就醒来了……至于她那个蝎子啊，护士姐姐可不满意了，她们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漂亮的女孩子往自己脸上纹蝎子的……花大姐答应了护士姐姐说等孩子醒了就带她去洗掉哈哈哈……”
秦音转瞬间就开始了爆笑，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几秒钟之前还在号啕大哭呢。
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到了小澜的意识里。
“对了，”小澜一下子挺直了身子，“叶白呢？”
虽然自己对于那可怜人的死活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但那毕竟是自己阴间游之前最迫切要做的事。
“叶白已经回到五更天了，是妙真前辈亲自带走的。”茉莉答道。
“哦，那就……诶？带走了？！”
小澜凌乱了。
所以叶白真的没事吗？
所以……那个阿真难道是真的？
真的阿真瞪了我？
小澜有点不开心了。
“可是……”茉莉蹙眉，“叶白，也不是之前的样子了。”
小澜抬眼。
“什么意思？”
见茉莉为难，莫得感情的秦音大咧咧答道。
“他傻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御天
“傻了？”
小澜感觉自己好像也傻了。
茉莉沉重地点点头，“我们在医院里找到叶白的时候，他已经醒了，但是……变成了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小澜盘腿坐了起来，“阿真怎么说？”
“罔真说，他从未见过叶白师兄，”茉莉的瞳孔里有愤怒的火焰在闪烁，“那个从你们身边带走叶白的罔真，就是假的。”
果然。
“不过还好他们留了小伙子一条命，”秦音拍拍茉莉的后背，后者眼中的极致愤怒熄灭了一些，“小妙真说他们门派里的老大，那个……梵天啊，刚好这段时间在突破什么……我也忘了，反正马上就要升级了，升级之后啊，就怎么回事来着……”
经过秦音的热心解释，小澜啥都没懂，最后还是茉莉张了口。
“小音说的是五更天现在的天元，也就是五更天的首领，梵天桥末钦，”茉莉说道，“末钦爷爷最近正在突破天堑，成功之后，末钦爷爷就将成为五更天从创立至今升阶为顶级御天的第二人，传说，达至御天的人，便可天地万物全知全能，接近半神，自然也有办法让呆傻了的叶白吐出真相……”
“啊……”小澜悟了，“怪不得五更天的事情都是由妙真出面解决的。”
“这件事情主要是由妙真前辈负责，当然了，五更天的七位醮天各个身怀奇能，即便天元在闭关，也不会影响内部事务的处理。”
“懂了，”小澜问道，“那位爷爷要多久才能升级成功啊？”
“这个……就不清楚了，”茉莉的眼睛往上瞟了瞟，似在回忆，“到这个月为止……末钦爷爷应该已经闭关六年零三个月了，我记得他入关的时候是九十九岁，现在……”
“六年？！”小澜和秦音惊呼出声。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茉莉耸肩，“五更天的能人阶位就跟读书一样，当然是学历越高越不好毕业了，一般情况下，从五阶束天升至四阶破天，就需要不止五年的时光了，破天至醮天，则至少需要二十年光阴，即便如此，大多数天资平平的弟子，也就升至破天为止了……不过这升阶的时间自然也因人而异，像是妙真前辈，仅用了五年就完成了从末阶知天到三阶醮天的升阶，自古以来像他这样天赋卓绝的，除了那唯一一位御天，就是末钦爷爷了……”
我的天，那妙真这小家伙岂不是五更天的未来了？
“我的天，”秦音也感叹了起来，“那现在管理五更天的，是一群老头和一个小孩儿？”
啊这。
画面感一下子来了。
“当然不是了，”茉莉认真地否认道，“也有三位醮天是女性啊。”
啊，三个老太太、三个老头，外加一个小孩儿。
小澜当然知道就算他们年纪再大，也是自己不敢想象的厉害角色，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那叶白这事……感觉暂时解决不了了啊。”
秦音和茉莉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但我们也获得了其他线索，”茉莉振奋了一点，说道，“宝木说，这游戏内部可能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小澜指向了躺在一旁的陆千千，“陆千千就是因为去调查了游戏团队，才被别人从平台上推下来的……你们有调查这件事吗？”
“当然，夏花家主正在调查，这游戏绝不简单，我们四家都出了人手……话说，在你昏迷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自己昏迷的时候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啊。
“有个玩家死了！”秦音抢先宣布了这个消息。
“玩家死了？……”
小澜反应了一下。
自己、陆千千、叶白，都是差点死了。
难道有人真的死了？！
“看起来像是真的，”茉莉举起了手机，“我是在玩家群里看到的，那是我在进入游戏之前加的群，里面有许多的同场玩家，他们说游戏结束之后有几个人被送上了救护车，但是有个人在上救护车之前就死了，我也是刚刚看到聊天群里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呢。”
“是猝死了吗？”
“原本我也以为是猝死，但是看他们发的照片，感觉不像，你看。”
茉莉把手机屏幕竖到了小澜面前。
那是一张近距离的偷拍照片，照片上，两个医生模样的人抬着一只担架，担架上盖着的白布被掀开了，露出下面那人的上半身，只见那人的两手深深地扼在她自己的喉咙上，血红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然而这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却带给了小澜更加震惊的体验。
“窝……我认识她！”小澜语无伦次地戳着那张照片，企图把它放大。
虽然面容扭曲，但死者的眼睛、嘴巴，甚至她的裙子，都在向小澜昭示她的身份。
茉莉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你的熟人吗？”
“不……不是，”小澜的口水差点飙出来，“是我在游戏里面碰到的一个人，就是第四关，你们还记得吗，她是我们那一组的胜者，她几乎吃掉了所有失败玩家的分数。”
茉莉松了一口气。
看来应该不是小澜会喜欢的那种人。
“啊，还可以吃别人的分数啊，”秦音探头惊叹道，“后面几关听起来好精彩啊，气死我了，都怪第二关那个坏女人骗走了我的珍珠，我连第三关什么样都没见到呜呜呜……我再也不相信漂亮女人的话了……”
小澜抓起秦音的手指晃了晃以示安慰，扭头接着对茉莉道，“我记得她好像叫……艾萝吧，可是她怎么会死成这样呢？那个聊天群里有人知道吗？”
茉莉低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大家都在发问号呢。”
这时，病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三颗脑袋一块扭了过去。
“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陪床了，你们不许进去这么多人！”
是护士的声音。
“大姐，你行行好，我们都是小孩儿的家人……不然我们付钱，可以吗？我超有钱。”
傻子哥来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重逢
傻子的狂言当然引来了一阵义正言辞的训斥，小澜从病床上跳下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了门外几人低着头乖乖挨训的模样。
听到开门声，门外的人们同时看了过来。
“小澜！”
三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安静！”护士手掌下压，看起来快要发火了，“其他病人正在休息！”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护士依然只允许一个人进去，于是门口的三个男生讨论了一会儿，先把宝木放了进来。
宝木的小脸红扑扑的，他穿着一件宽大的棒球服，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蹑手蹑脚地从门口挤了进来，扭头用手肘把门关上了。
小澜刚好急着和宝木讨论一下出现在游戏里的叶白和界碑，小澜原本以为那都是自己的意识投射在游戏里的幻象，但经过地府半日游，小澜知道了这个游戏与现实之间的奇妙关系，那么叶白和界碑的出现就十分引人深思了。
“宝木哥！”
“小澜！”宝木抓着小澜的手臂把她领到房间的内部，又神神秘秘地往门口瞥了一眼。
“宝木哥……你怎么了？”
“小澜，你看。”
宝木背对着门，伸手拉开了外套的拉链。
一团毛茸茸的黑色，从他的怀里冒了出来。
小澜登时瞪大了眼睛。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秦音看到那黑乎乎的一团，拍了一下手，“宝木不光把叶白带了出来，还带出来了这个小东西。”
光之子探出了头，好奇地环视了一圈，漆黑的瞳孔落到小澜身上的时候，小家伙顿时开心地支愣了起来。
“这……这……这……”
小澜用手指着光之子，小家伙还主动伸出脑袋在她的手指下面蹭了蹭。
难道自己现在其实还在游戏里面吗？
“到底怎么回事？”小澜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是这么看的，”茉莉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微笑着解释起来，“宝木之所以能把叶白从游戏里带出来，应该是因为你得到的那个特殊道具——骨碟。”
“可那是游戏里面的道具啊。”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们之中只有宝木是真正接触过那个道具的，”茉莉托起了自己的下巴，望向小澜，“或许你有什么想法吗？”
说起来，骨碟的介绍在最后时刻变成了“连接现实”，莫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连接现实？
“在游戏结束的最后一刻，我不止抓住了叶白和骨碟，当时，小光也在我怀里，”宝木刻意隐去了“小光的尸体”这个说法，“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怀里有东西在动弹，真的太神奇了！”
但总的来说，从宝木脸上兴奋的表情能够分辨得出，对于这份意外之喜，宝木还是十分欢迎的。
小澜虽然也很震惊，但是当小小的黑团子顺着她的手掌爬到她怀里，乖巧地舔舐着她的掌心时，震惊就变成了幸福。
这真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宝贝呢。
兔子和黑皮又迎来了一个新伙伴。
“宝木哥，之后你又见到阿真了吗？”小澜谈起了正事，“你说是阿真让你帮忙寻找叶白的，那是咋回事？阿真怎么知道叶白在游戏里的？”
宝木便把和阿真一起寻找沙漠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看茉莉和秦音的反应，她们应该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
“我们在医院里看到了阿真和他师父，阿真说他其实并不知道叶白会真的出现在游戏里，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得到一点线索。”
小澜认真地思索起来。
叶白，是真的在游戏里面吗？
她还记得那个号称是界碑之神的女人的话，他们所寻找的一切，都在混沌中。
当时宝木最想要寻找的是叶白，而自己最想要寻找的，是界碑。
就算叶白原本就在游戏里，那界碑的出现该怎么解释？
还有那个女人，界碑之神。
“宝木，关于你说的第四个鲶鱼玩家，总会里已经开始调查了，”趁着这短暂的沉默，茉莉冲着宝木说道，“你要是想到了什么线索，可以随时联系我或者九天。”
“什么第四个……”小澜问道。
宝木接着解释了起来，那个身份神秘的男人，那个味道熟悉的男人。
小澜听完之后激动地看向了陆千千，“啊呀，搞不好陆千千就是被那个人推下来的吧？”
“这个不知道，但是把陆千千推下来的人，肯定对四夏鸣虫特别了解，”茉莉走到沉睡的陆千千身边，弯腰，将陆千千手腕上的两道紫黑色勒痕指给他们，“你们看，为了不让陆千千的命虫鸣起，那个人完全控制住了陆千千的双手，四夏人要是想要命虫鸣起，必须用掌纹覆盖虫印才行——这是夏花家主昨晚才告诉我的，原本就连我都不知道。”
光之子带来的喜悦情绪很快就被浇灭了，众人又陷入了前途未卜的茫然中。
安静了一会儿，茉莉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咝”了一声，抬头看着宝木，语速特别快地问道，“宝木，你说的那个死在你面前的女鲶鱼，她是怎么死的？”
“她把自己活活掐死了，”宝木形象地比划了起来，“就这样掐着脖子，特别恐怖，没几秒钟她就死了。”
“那个女人，”茉莉和小澜对视了一眼，问道，“是不是叫艾萝？”
宝木眨眨眼睛，“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告诉过你们吗？……”
茉莉直接扬起了手机，“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看到那张照片，宝木的脸上只有惊讶，没有恐惧。
“她……她真的？……”
“她死了，”茉莉沉重地说道，“在现实中也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
小澜倒不惋惜这样一个人，尤其在她听到艾萝在游戏中对宝木的所作所为之后，但是这时，游戏中的危险和恐惧才真真切切地从虚拟空间中蔓延了出来，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在她的脊背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此前，她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幻想——这游戏只是过于贴近现实罢了。
但现在，这简单的幻想已被完全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