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死鱼
二人看着对方，愣了很久。
“小澜你要是饿了桌布里还有吃的……”
“不是，”小澜无奈地摆手，“我觉得鱼身上可能有线索。”
宝木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配合地跟着小澜一起挽起了裤脚准备抓鱼了，二人一边摆开架势，小澜一边把自己从陆千千那里知道的事情全数告诉了他。
宝木完全惊呆了，“原来这……这游戏那么复杂的吗？”
当然小澜也可以理解宝木这种惊讶，毕竟宝木带着他bug一样的嗅觉和听觉，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没碰到什么坎坷，同样都是玩家，小澜和宝木体验到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小澜低头悄悄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迈步跨进水里，抬头说，“这里不出现别的鱼，偏偏出现鲶鱼，搞不好真的有什么寓意……万一没有的话，我们至少还可以烤了吃掉嘛……”
“鲶鱼烤来会腥耶。”
“那就算了那就算了……”
小澜没心思考虑鲶鱼的烹饪方式，低头开始瞄准猎物。
二人下水后，三只鲶鱼非但没有一惊而散，反而凑到他们的腿边好奇地打量起来了。
“它们要干嘛？”宝木不禁往后缩了几步。
小澜的两手猛地扎进水面，直接抓住了宝木腿边的那只鲶鱼。
被抓出水面之后，那鱼也不挣扎，只是两鳃开合得频繁了一些，那鱼静静被小澜抱在手中，一双硕大的鱼眼直勾勾地盯着小澜的脸。
小澜被看得都有些毛了，连忙把鱼塞进了宝木手里。
“宝木哥你手大，你拿着。”
二人把那只很像是死鱼但确实还好好活着的鱼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没发现鱼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要说最不对劲的……
“不是，宝木哥我没文化，你说正常的鱼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们吗？”
小澜抓着那条慢条斯理呼吸着的鱼，皱着眉头看向宝木。
“怎么说呢……”宝木认真地沉思了一下，“正常的鱼现在肯定快要窒息了，但它似乎比我们都从容诶。”
不光从容，这条鱼一直用观察愚蠢人类的智慧眼神不屑地瞥着二人。
小澜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鱼的眼神冒犯了。
“宝木哥你说……它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我看好像有点。”
二人拿着那条黏糊糊的鱼，都有点生气了。
“扔了扔了……”
小澜一扬手，那条鱼就回到了水里，但它仍停留在岸边的浅滩上和它的两个同伴一块戏水。
小澜和宝木在水里洗干净了手，宝木在自己的衣服外套上擦手的时候，忽然凝固住了。
“又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了？”小澜看着到处嗅起来了的宝木问道。
宝木努力寻找着气味的源头，最后竟然抬起了双手，把双手凑近鼻子的瞬间，解谜成功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我的手上有血的味道！”
“血？”小澜瞪着宝木那双洗得白白净净的手，“没有血啊。”
宝木想起了什么，抓起小澜的右手闻了起来，“小澜，你手上也有！”
小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刚才那条鱼。
“但如果是那条鱼身上的味道的话，我刚才就该闻到的。”宝木说道。
的确。
“我们洗手之前，你一直没有闻到血腥味儿对吧？”小澜确认了一下。
宝木点点头。
排除了鱼，那问题一定出现在水上。
宝木把鼻子凑近水面。
“是水上的味道！”
水里出现了血腥味。
二人踮起脚，朝整个水面上望去。
他们的视线从左到右搜寻着。
终于，小澜在她最开始看到鱼跃的位置，发现了波光闪烁下的一丝丝血色。
宝木同时发现了那里。
水面上，一个沾染着血色的黑点漂浮着。
“我去把它捞过来。”
小澜说着就要下水，被宝木拦住了。
“不行！这水不安全。”
二人又环视了几圈，最后绕过湖面来到了距离那个黑点最近的岸边，二人合力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了两根长枝，两根枝条拴在一起，长度刚好可及那个黑点。
枝条的末端一挑动那个黑点，黑点就朝着他们的方向挪近了。
倒是很容易。
黑点距离他们还有几米的时候，二人就看清了那黑点到底是什么。
是一只鱼。
确切地说，是一只横漂在水面上的死鱼。
二人把死鱼划到了眼前，但他们都不是很想碰它，直到小澜发现那条鱼的肚皮上有一些奇怪的图案。
“挺奇怪的……”小澜还是用两个手指嫌弃地把死鱼捏到了二人中间，“宝木哥你看上面，好像有字……”
“C……有个大写的C，之后还有几个汉字……”
二人的脑袋一起扭到了正确的方位。
“C—孔笛！”宝木喊了出来，“是他！”
小澜抬头，“你听说过？”
“C区的孔笛，我在之前的游戏里碰到过他！”宝木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就是第四关，他是我们那一组得分最高的人，他杀了五个人！而且他真的……运气特别好，我和另一个活下来的玩家都觉得他简直就像开了挂一样……”
说到这儿，二人同时想到了刚才那个问题。
“鲶鱼！”
“如果说游戏内部真的存在这种玩家的话，那我觉得孔笛确实有可能就是鲶鱼。”宝木又跟着补充了一句。
“那现在这条鱼死了，是不是说明……”
二人交换了一个笃定的眼神。
孔笛死了。
一只鲶鱼，已经死了。
二人又跑回了三只鲶鱼栖息的浅滩，那三条鲶鱼还在原地游弋着，他们轮流抓住了三条鲶鱼，仔细检查起鲶鱼的身体。
没有任何像字的东西。
宝木把最后一条鱼放进了水里，扭头看着沉思中的小澜。
“这三条鱼身上什么都没有。”
小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宝木甩掉手上的水，换了个姿势坐在沙滩上，“小澜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最后一关的任务。”小澜也坐了下来。
宝木点点头，示意小澜说下去。
“我在想……最后一关的任务，会不会是找到所有的鲶鱼玩家，然后除掉他们？”
第二百三十章 沙暴
宝木的眉毛抖了一下。
这个想法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过于野蛮了。
“最后一关，也许并不是玩家之间的比拼，而是普通玩家阵营的人和鲶鱼玩家的对抗。”小澜平静地叙说道。
“但我们并不知道哪些人是鲶鱼啊，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鲶鱼的存在，那……”
宝木注视着小澜阴沉的双眼，顿住了。
没错，既然这样，那最后一关的游戏法则就是……
“自己之外，都是敌人。”
这一关的游戏空间虽大，但资源有限，玩家在不知道游戏规则的情况下，势必会走上铲除其他玩家的道路，到时候，不知道规则的普通玩家面临的就是绝顶的内耗，而真正的鲶鱼玩家则会更容易走向胜利。
真是高招啊。
“但我不认为鲶鱼玩家就真的无敌了，”宝木指着地上躺着的鲶鱼死尸，“你看，这条鱼的死，是不是就代表着孔笛的死？那至少说明，鲶鱼玩家也和我们一样，被这一关的游戏空间支配着。”
短短的时间内，宝木已经悟了。
小澜点着头，“啊，宝木哥真的长大了……”
宝木脸一红，还是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下。
他一低头，就发现了不对劲。
“诶？”
小澜也发现了。
刚才还在浅滩里游玩的三条鲶鱼，此时正躺在干涸的沙滩上，迎着太阳的暴晒，鱼鳃无谓地开开合合，没过多久，阴翳就蒙上了三只鱼的眼睛。
“它们怎么跑上来了？”宝木于心不忍地把它们丢回了水里。
小澜站起身看了一眼三只鱼留在沙滩上的小小凹陷，又看了看远处的湖面。
“不是鱼跑上来了，”小澜震惊道，“是水面在下降，宝木哥你看！”
二人的视线集中到湖水的边缘。
湖水仍在肉眼可见地向后退去，留下了湿漉漉的裸露沙滩，还有间或几只搁浅的小鱼。
水面在变浅。
湖水，在消失。
二人沿着新出现的沙滩往湖中心走去，湖的内侧越来越深，但湖水消失的速度却似乎越来越快了，简直像是哪里开了一台泵水机把水都抽走了一般。
渐渐的，湖的最深处显露了出来。
二人默不作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最后一口湖水也在他们眼前干涸了。
湖底，倒着几棵造型别致的水草，还有其他几只鲶鱼。
小澜和宝木不约而同地走进了湖底，检查起剩下几只鲶鱼的身上有没有字。
天边慢慢浮现出绚丽的晚霞，黄昏降临。
小澜放下了一只死鱼，眨眨眼睛，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四周竟起了些风沙。
宝木还在专心致志地看鱼，小澜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却猛地愣住了。
“宝木哥！”
宝木被小澜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子，还差点滑了一跤。
“怎么了小……”
他也愣住了。
包围着湖水的树林，那些茂密挺拔的棕树，全都不见了。
风沙吹过一望无际的沙漠，将散乱的黄沙吹向他们。
“树呢？！”宝木瞬间破音了。
我们下来之前还好端端地插在这儿的那一大堆树呢？！
小澜大口吸着气，努力冷静下来，“宝木哥，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是。”宝木定定地看向小澜。
二人对视了几秒。
忽然，他们如同两只扑食的饿狼，同时蹿向了岸边的沙滩。
宝木迈动长腿，几下就翻回到岸边，手忙脚乱地把装着食物的桌布裹好，又一把拎起了正在不安吼叫着的光之子。
小澜高高地抬起右腿，正准备一步跨上面前的小坡。
猛然间，什么东西狠狠抓住了她的左脚。
“小澜快啊！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小澜用力蹬了几下，脚下的东西没有脱落，反而抓得更狠了。
小澜用手扒住岸上的泥土，扭头看去。
抓着自己的，并不是什么东西。
而是沙子。
确切地说，是流沙。
整个湖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沙坑。
小澜的左腿正陷在里面。
“宝木哥！”
宝木见小澜迟迟不来，知道一定是出了问题，连忙跑了回来。
“小澜你怎么了？”宝木抓住了小澜伸出的手。
“我陷进流沙里面了，”小澜冷静地说，“没关系，等我放轻松，脱掉鞋子应该就能出来了，慢慢来……”
“不能慢慢来啊小澜！”宝木焦急地扭头看了一眼，“后面……后面好像有风暴在逼近……”
“风暴？”小澜尖声喊了出来，借着这力气脱掉了左脚的鞋子。
“对……像是海啸……黄沙形成的海啸，在往这里……”
“什么？！”
小澜一听到海啸二字，脑袋都麻了，脱掉鞋子之后，脚下的摩擦力小了很多，在宝木的拖拽下，小澜一步跨上了岸。
铺天盖地的黄沙，正从他们来时的方向，朝这里席卷而来。
那黄沙遮盖了天地，小澜和宝木迎着漫天黄沙，顿觉自己的渺小。
那黄沙，可以轻易带走一个人，甚至是一群人，生命对它来讲，和组成它的微砾相差无几。
“跑！”
小澜和宝木没命地跑向沙漠深处。
不远处，还能看到几个林立着的沙漠绿洲，那些绿洲并没有像他们逃离的这个一样干涸消失。
既然是树的话，无论如何都能阻挡些风沙吧……
二人默契地跑向了距他们最近的绿洲。
黄沙升腾飞扬，在漫眼的黄沙中，那绿洲仿佛散发着圣光的宝石一般，安稳地伫立着。
脚下的黄沙越来越松软，二人的疲倦感也加倍袭来。
这短短的距离，竟然给人一种跑不到头了的感觉。
沙暴距离自己已不足百米了。
小澜看到宝木已经跑到了绿洲的树间，他把光之子丢掉地上，扭头跑了回来。
宝木用力抓住了小澜的手。
小澜感觉力量似乎恢复了一丝。
最后的几米距离，没有那么漫长了。
“小澜……快啊……我们……”
宝木喊着什么，小澜听不太清。
光之子站在树下拼命嚎叫。
夜幕下，小家伙虚幻的盔甲已经出现。
嚎叫声瞬间清晰起来。
终于，在黄沙即将吞噬二人时，小澜和宝木纵身一跃，扑进了树林之间。
回头，沙暴已经不见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消失的绿洲
身后的沙漠重归平静。
几乎是一瞬间，沙暴消失了。
浓烈的晚霞照耀在绚丽的金黄色沙漠和二人头顶的热带植物上，二人从略带潮湿的地面上爬起，望向逐渐隐藏到沙坡背后的太阳。
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绿洲，也已变成了同样的沙地。
宝木蹲下身把被吓得叫个不停的光之子抱进怀中，二人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四周的广阔天地，露出了沧桑的表情。
“看来刚才那个沙尘暴，是为了带走那片绿洲才出现的。”小澜说道。
宝木点点头，“顺便带走我们。”
还好他们跑得快。
“那片绿洲里有身份的鲶鱼死掉了，绿洲就消失了……”小澜猜测着，“会不会，每片绿洲之中，都有一条代表着玩家的鲶鱼？”
“然后玩家死了，绿洲就消失，”宝木同意了小澜的观点，接着说道，“那这里共有……”
二人走到了绿洲的另一端，往漫漫大漠的深处望去。
不计其数的绿洲散落在大漠四处，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般，散发着勃勃生机。
“这也太多了……”
小澜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除了他们以外，玩家全员鲶鱼啊？
说话的功夫，距离他们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也刮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沙暴，转眼间就带走了一个远方的绿洲。
看来又有鲶鱼死掉了。
随着赛程的进行，无论是普通玩家，还是鲶鱼玩家，都将面临更大的危险。
开了挂的鲶鱼尚且如此……
四下的颜色黑暗下来，小澜和宝木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湖边。
这片绿洲和刚才那片也没什么两样。
二人在水边抖落身上的沙砾，又洗了一把脸。
周围的景物和湖面一样平静。
二人坐在沙滩上，苍白地笑笑。
这种被未知的力量完全支配的感觉，真的不好啊……
“不知道这片绿洲里有没有鲶鱼啊。”宝木随口嘟囔道。
小澜一个激灵，侧过脸望着宝木，“宝木哥，不然我们潜下去瞧瞧？”
宝木吃惊地回望着她，“现在？要不然还是等天亮吧。”
光之子已经昏昏欲睡了，小澜看着一身狼狈的宝木，点了点头，“也行。”
二人倚着同一棵棕树休息起来，放松下来的瞬间，这些天经历过的所有东西全都一股脑涌回了小澜的脑海，疲惫感犹如刚才的沙暴一般猛地吞噬了她。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梦中了。
这次的梦境十分炫目、凌乱，而又普通，专门研究过梦境的小澜知道，这样破碎怪异的画面才是正常梦境的内容。
没有规则的梦境跃动着，转换着，终于停留在一抹完整而熟悉的绿色上面。
“啊！……不！……”那抹绿色呐喊道。
小澜梦中的视线跟随着那抹绿色飞速前进，那抹绿色扬了起来，一张扭曲绝望的脸露了出来。
“救救我！”
是绿毛！
绿毛趴在地上，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腿，往前方拖去。
“后台！后台！暂停游戏！”绿毛不顾手边嘴边不断翻飞的泥土和杂草，瞪着眼睛吼叫道，“撤销这个怪物点！快他妈的撤销！老子要被淘汰了！……”
小澜自在地调整了一下视角，来到了更高的位置。
抓住绿毛两腿的是两根小指粗细的绿色藤条，在这昏暗的光线和绿草的掩蔽下，小澜刚才都没注意到它们。
再往前看去，视线的尽头，是一潭漆黑的河水，藤条就从那水中延伸出来，此时也正把绿毛往水中拖去。
结合绿毛不断喊叫的话，后台？暂停？怪物点？
小澜恍然大悟。
原来绿毛也是一只鲶鱼。
当然前提是这梦境的内容是真实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无端梦到绿毛呢？
自己只有触碰到和梦境主人相关的东西时，才能进入真实梦境。
和绿毛相关的……
小澜看着即将被拖进那黑得如同墨汁一般的河水中的绿毛，心底不禁一抖。
这片绿洲。
这是绿毛的绿洲。
想到这儿，小澜的梦境戛然而止，画面最终停滞在绿毛距离河水还有两三米的地方。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宝木抱着光之子，在自己身侧安静地睡着，小澜喘息着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面上倒映着满天繁星和蓝紫色天幕，湖中央，一个黑点静静地漂浮着。
“不好了！”小澜大吼了一声，直接跳了起来，“宝木哥快醒醒！我们得跑！”
宝木原本倚着小澜睡得香甜，小澜这么一跳，直接把他撞到了另一侧，他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从地面上爬起。
“什么……”
“这片绿洲的鲶鱼死了！沙暴要来了！”
宝木瞬间就清醒过来了，他顺着小澜的手指望过去，漂浮的死鱼印证了小澜的话。
远处，黑云一般的深夜沙暴仿若一张深渊大口，朝这里逼近过来。
几秒钟以后，二人跑出了这片绿洲，此时湖水已经干涸得差不多了，棕树一棵棵消失，又过了一会儿，沙暴卷过这片崭新的荒漠，冲向奔逃的二人。
小澜赤着一只脚，在冰冷的细沙上奔跑，另一个绿洲就在眼前。
宝木跑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着小澜和沙暴的位置。
还好这次他们反应及时，绿洲已经不远了，而沙暴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宝木已经跑到了，他把光之子塞到了衣襟中间，伸出两手迎接着小澜。
小澜用力迈着步子。
还有最后几十米……
忽然间，小澜感觉自己的身子猛地下沉了一些。
步子迈不动了。
甚至连抬腿都很难做到，那种致命的阻力，就像是什么东西拉拽住自己的脚踝，就像是不久之前陷进流沙时的感觉……
小澜低头一看，心头顿时冰凉下来。
自己陷进了流沙。
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的自己结结实实地踩进了流沙地里，沙子已经漫过了小腿，眼看着就要吞噬自己的下半身。
完了，这回完了……
抬头，宝木跑了过来。
“宝木哥别过来！”小澜高声喊道，“别过来！……”
宝木抓住了自己的手。
第二百三十二章 坠落
小澜甩开宝木的手，“宝木哥你快跑，我来不及了，你千万不能……”
宝木不顾小澜的阻拦，发了疯般扯住小澜的胳膊，把她往岸边拖去。
但这只能暂缓自己下降的速度而已。
“我说真的，宝木哥，”小澜努力镇静下来，她忍住声音里的哭腔，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只是个游戏而已，我们不能一起退出，太不划算了……”
“你闭嘴！”宝木的哭吼震得小澜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都温柔羞怯又有些胆小的宝木，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喊出这样的话。
光之子也从宝木的怀中探出了头，咬着小澜的袖子把她往外拖。
小澜默默看着这样的宝木。
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想念过现实世界，从未如此想念过自己的同伴。
身后的沙砾在抽打自己的脖颈，不用回头看，小澜也知道，沙暴不远了。
自己是没用了，但宝木还有机会。
小澜拼命抽回自己的一只手，伸进了口袋。
她把自己全部的家当——笔、碟子、还有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的定风镜全部掏了出来。
之后，使劲塞进了宝木怀里。
猛烈的风沙骤然笼罩了他们，小澜感觉自己像是失明了一秒。
宝木旋转着，呐喊着，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风沙撕扯着小澜的上半身，小澜并没有像她意想中一般被风吹起，她的下半身仍然紧紧陷在流沙中，身体被这两股力量同时拉扯着，破碎的痛苦快把她残余的理智消磨干净了。
痛。
太痛了。
小澜从未想象过自己居然会是这种死法。
会被活活撕开吗？
风沙持续肆虐，小澜在剧烈的疼痛中变得麻木了，慢慢的，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就在小澜不再希图有什么变故发生时，风暴竟有缓慢削弱的趋势了。
风暴没有离开，而是原地变弱，向上的拉力一消失，流沙的力量便死灰复燃。
失去了全身力气的小澜任凭流沙吞噬了她的双腿，漫过她的腰腹。
还好还好，窒息至少比被撕碎了强……
诶？好像还是窒息更难受一些吧？
没等小澜比对出这两种死法哪个更痛苦，金黄的沙砾已经淹没了她的肩膀，小澜高高抬起双手，想要给这个残酷的游戏空间留下最后一抹痕迹。
沙漠重归平静，月光安详地照耀着这片黄沙。
一双小手，在流动的黄沙上轻轻颤抖着。
没过多久，那双小手就消失了。
这片沙漠还是那般祥和。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宝木大声呼唤着小澜的名字，但他的声音早已散在风暴中，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狂风把他卷向了半空，宝木紧紧抱着光之子，还有小澜在分别的一瞬间塞给自己的东西。
他看不见小澜了，或者说，除了漫眼的风沙，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宝木在风中旋转沉浮，虽然头晕恶心，但风的中央，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可怕。
风力渐渐小了，在这风暴难以承载宝木自身的重量时，一个风尾将他挑起，甩落，失重感袭来，两秒钟之后，宝木就趴在了一片松软湿润的沙地上，浑身酸痛地爬了起来。
一片绿洲。
风沙把宝木丢进一片陌生又熟悉的绿洲中之后，就姗姗退去了。
“小澜！……小澜！……”宝木在空荡荡的漆黑大漠上喊叫着。
一派寂静，没有回答，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光之子哼唧着钻出宝木的口袋，小家伙的头顶也落满了细沙，宝木每呼唤一声，光之子都会跟着他嚎叫一嗓子。
喊了足足三分钟，一人一兽才接受了现实。
小澜不见了。
而且，小澜很有可能已经退出了游戏。
宝木抱着光之子失魂落魄地走到湖边。
黝黑的湖水像是镜面一样，倒映着天顶的澄明月亮。
还倒映出了他们狼狈的模样。
宝木做了几个深呼吸，默默把脸洗干净了，又掏出怀里的道具，洗掉上面的沙子。
他侧过头凝视着光之子，小家伙安心地呆在主人身边，轻轻地舔舐着湖水。
只剩下自己，得更努力才行了。
他伸出手抚摸着光之子的头顶，小家伙抬起头，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瞅着宝木，两行泪痕还挂在毛茸茸的脸上。
“我们现在就走吗？”他轻声问道。
光之子甩了甩脑袋，温顺地倚靠在了宝木脚边。
夜色还很深。
但在这大漠里，不能等。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宝木酸涩地抱起光之子，慢慢走到了绿洲边缘，最后呼吸了一口还算是清新的空气，迈步走上了沙漠。
他选择了能够最快走出沙漠的方向，从黑天走到了白天，中间路过了三四个绿洲，还在其中一个绿洲上躲避了一场风暴。
晨光破晓，宝木抬头，终于看到了视线尽头的斑驳丛林。
前面，又是一个新的地方。
他回过头看着漫漫大漠，小澜就在这片沙漠的某个地方，或许藏在绿洲里，或许……沉睡在沙砾之间。
宝木叹了一口气。
转身，走进了面前这片崭新的原始丛林。
***
沙子。
到处都是沙子。
沙子包围着自己，沙子夺走了代表着生命的空气，沙子从各个方向挤压着自己。
小澜感觉沙子已经涌进了自己的胸腔、腹腔，甚至自己的大脑，也许，自己已经变成了沙子，只是自己还不知道吧……
小澜在漆黑的流沙之间持续坠落，体内的空气被一点点挤了出去，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窒息比撕碎要好一点的话。
难受啊，难受……
但是还好，就快结束了。
现实里有等待自己的同伴，还有火锅烤肉蛋糕冰淇淋……
小澜振奋了一下精神，期待起了自己的死。
持续下坠……下坠……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发出濒死的警报信号，小澜清晰地感觉到最后一丝空气被压出了体内。
心头嘣地响了一声。
身上的所有感觉，顿时消失了。
眼前模糊虚幻的黑瞬间变成了彻底的漆黑。
这就是比黑更黑的黑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这就是……
砰！
剧痛袭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消失的大漠
以疼痛最先出现的地方开始，小澜的痛觉、触觉、听觉……一点点回到了体内。
视觉似乎也回归了。
小澜做了个睁眼的动作，又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因为没睁眼才看不见东西的。
周围是一片无根无底的黑，小澜能感觉到身下坚实的土地，还有手边的潮湿泥土，鼻腔里的柔软空气带着土壤和草芽的香气。
很熟悉，很熟悉。
但这个气味，不属于十日宴，更不属于这个钢筋水泥修建出的游戏场馆。
小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不是现实中的世界。
自己还没回到现实吗？
还是说……死掉以后就会被发配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小澜站起身，一边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脚下，一边往前走去。
地上有泥土，有石块，还有草叶，耳边清风吹过，甚至还能听到树叶沙沙声。
不是……难道自己瞎了？
不会吧？
小澜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也不疼啊，不干不涩，感觉十分健康。
算了算了。
走着走着，往前伸出的两手忽地摸到了一棵粗糙的树干，小澜绕过大树，接着往前走。
看来这里是片森林。
过了一会儿，脚下的土地开始变成了上坡，应该到了一个山脚下吧。
小澜扶着看不见的树干，走上山坡。
在山上，能听到一些渺远的回声了，风声中糅合着什么，小澜听不清。
要是宝木的话，应该可以。
想到了宝木，小澜才终于有了一丝提前结束了游戏的心酸感，不知道宝木现在怎么样了，是侥幸活了下来，还是和自己一样，死掉之后被丢进这样一片漆黑的林子。
最好，宝木已经走出了沙漠。
小澜思绪神游，右脚往前一探，居然空了。
她连忙抓住身侧的大树，放低身形踩了踩。
还好，只是走到了下坡。
小心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忽然间，小澜探出的脚踩到一丛虚浮的落叶上，并猛地陷了进去，她的身体随之一滑，指甲在树干上留下了五条划痕，还是没能停止跌落的结局。
小澜倒地、下坠、打滚……
可真是倒霉透了。
“嗷……我的妈呀……”
小澜听着自己的哀嚎和哀嚎的回声，后腰重重撞上一棵粗壮树干之后，她终于停下了，小澜都分不清疼的到底是新伤还是旧伤，反正是一身的伤，哪里都痛。
她趔趄地爬起来，手脚并用探了探，发现自己终于掉到了山脚下。
还是山下安全。
小澜整理了一下衣服，揉了揉身上的淤青。
耳边是好听的风声。
“真是的！”小澜气鼓鼓地踢开一颗石子，不满地埋怨了一声。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
响亮的回声蔓延开来。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到底要我干嘛啊？……”
“干嘛啊干嘛啊干嘛啊……”
真讨厌，回声也这么讨厌。
小澜趔趄地走出了几步。
“这里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
“一个人吧一个人吧一个人吧……”
小澜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
她瘸着腿，拨开一丛枝叶。
“……这里……”
她整个身体，身体里的血液，身体外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这里……”
这不是自己说的话。
这里，有别人的声音。
***
这片丛林乍一看起来，与宝木之前遇见过的雨林没什么区别，只是比那片雨林多了些东西。
丛林内部，生长着许多颜色诡异的奇花异草，橘色花瓣和淡紫色藤条在风中微微摇摆，像在宣誓主权一般，威胁着外来者不要轻易靠近。
小澜扭头看看风沙弥漫的沙漠。
总得在两难之间做个选择。
但只有继续探索，才有破局的可能。
宝木避开脚下长着一副危险模样的石蕨，轻轻进入了丛林。
丛林里只有植物，没有动物，这让宝木更加坚定了这里的植物有毒的想法。
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落叶和泥土间回响，忽然间，他停下了。
宝木的耳朵动了动。
光之子探出了头。
它雀跃地活动起来，想要跳出宝木的怀抱，被他一把按住。
“嘘！——”
沙沙……沙沙……
远远地，有其他人的声音响起。
宝木想起了小澜的设想，首先警惕起来。
自己之外，都是敌人。
但……
潮湿腥酸的空气中，飘悠悠出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
光之子率先辨认出了那股气味，欢快地嚎叫了一声。
宝木也终于回忆起来了，这气味的主人……
一丛两米高低的蓝黑色花丛背后，冒出一张精致的脸。
“光之子？”
阿真的及肩长发滑落至脸颊侧边，蓝紫色花瓣衬托出那张苍白削瘦的脸，阿真比分别时又瘦了些，也憔悴了些，但生机勃勃的眼底仍然明亮。
“阿真！”宝木和光之子一块嚎叫起来，委屈巴巴地跑向了那个一脸困惑的男孩。
“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阿真从花丛后走出，果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不知道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诶？怎么只有你一个？小澜呢？”
宝木终于被这句话破了防，边哽咽着边对阿真讲述起了大漠里发生的事。
“鲶鱼的绿洲？”阿真瞪大了眼睛，“你们发现了这样的沙漠？”
宝木点点头，“每一片绿洲，都代表着一只鲶鱼的存在……”
“那片沙漠在哪里？”阿真急忙问道。
宝木愣了一下，看着阿真焦急的样子，缓缓指向身后，“你……你要去那片沙漠？”
“要是没弄错的话，那片沙漠就是……”阿真的话说道一半，忽地转移了话题，抬眼看向宝木道，“你能带我去吗？”
宝木和阿真深深地对视了几眼，随后他无奈地认识到，或许自己内心深处，也有一个不那么理智的地方，是想要回去的。
他点点头，“我带你去。”
宝木带着阿真无声地踏上了来时的路。
可能是因为二人的疲惫模样带来的低气压，二人一路无话，宝木不甚在意，毕竟自己并且深入这片丛林，沙漠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们……
然而，沙漠不见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悬崖
“不对啊，”宝木看着脚下那株石蕨，几分钟之前，自己刚刚从这里走过去，“不对！这里……前面明明应该就是沙漠了呀！”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面前的，还是那片幽深的原始丛林。
“我敢保证！我真的敢保证！……”宝木指着那株石蕨慌乱地喊道，“当时我从沙漠中走出来，这是我避开的第一株植物，就是它，我不会认错……”
光之子似乎是接收到了主人的心情，跟着一起叫唤起来。
阿真默默看了一眼那株石蕨，又蹲下身在地面上检查了一会儿，站起身，满面严峻地望着远处的丛林，“我相信你。”
宝木的解释一下子显得有点多余了，他张张嘴，嘟囔道，“这里应该是一片沙漠的，可是……”
“这就是游戏空间，游戏不会由着我们的需要变化，只会按照游戏的选择来活动，”阿真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的话，你看，从这里开始，地上才出现了你的脚印，我知道你没有说谎，是游戏想让我认为你在说谎。”
宝木看着自己的脚印，半晌，才想起抬头凝视阿真落魄的样子，问道，“你怎么搞成这样？”
阿真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阿真的衣服上多出了好几道撕开的口子，头发也纠结成一团，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凄惨。
见阿真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宝木接着说，“还是不能告诉我们？”
阿真没否认。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听到那个沙漠的时候这么激动吗？”宝木紧跟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阿真的眉头舒展开来，看来这个问题不是什么禁忌。
“你们错过了一个直接通关的机会。”阿真言简意赅。
“哈？”宝木探头，“直接通关？”
“你们也发现了，沙漠上每一个绿洲的湖中，都有一条代表着鲶鱼玩家的鲶鱼，”阿真嫌弃地捋了一下他自己的头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那片沙漠会在你们面前开启，但事实就是，那片沙漠应该就是这个游戏的核心空间，那些鲶鱼，才是鲶鱼玩家在游戏系统中的实体……”
宝木明白了，“所以，我们只要杀死那些鲶鱼……”
阿真重重点了点头。
“你们差了一点点啊……”
“我们不是差了一点点，”宝木坦言，“说起来容易，但是这件事根本没那么简单，你看，小澜已经失踪了，我也差点被风沙吹死，如果不是刚好落在了绿洲里，我现在也已经退出游戏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激动，”阿真拍拍宝木的肩膀，“至少比一个个找到鲶鱼玩家再除掉他们要简单得多吧？”
这倒是事实。
宝木冷静了下来，他竭力克制住口气里的那一点点小愤怒，问道，“那……那你又要走了呗？”
阿真看着宝木那副样子，淡淡笑了一下，“我不走了，咱俩一起。”
宝木扭过头直视着他，“你师父不是给你布置任务了吗？你任务完成了？”
“呃……算是吧。”
宝木没那么生气了，“那你得到什么线索了吗？咱俩去哪儿？”
“去找沙漠，找小澜。”阿真点着头说道。
“沙漠？”提到小澜，宝木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真……真能找到小澜吗？”
“不找找怎么知道？”阿真抓起宝木的手臂，“走吧，你要对小澜有点信心，我就感觉那丫头不简单，她能照顾好自己。”
“可她陷进流沙里了……根本躲不掉风沙……”
“有办法，她肯定有办法，你没发现她比咱俩都聪明吗？……”
“你说得对，小澜可厉害了，但那可是……”
“哎呀聊点别的，咱们聊点别的。”
“聊点别的？……那你是怎么知道沙漠是核心区域这件事的？”
“我们这么大的门派，派人进来之前，不得提前做点工作嘛……”
“那之前几关……”
“之前几关没有，我师父只打听了最后一关的东西，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前几关会难住我……”
“……好吧……”
二人聊着天，踩着暮色，走进了丛林深处。
***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萦绕着她。
小澜猛地抬起了头，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谁？”
“……这里……”
在她的右手边，就在那丛看不见的枝叶背后。
小澜用手胡乱地拨开树枝，俯身凑过去。
“……这里……”
那声音从下面传来。
这女人的声音，和这里的空气，和这里的风声一样，让小澜感到熟悉。
天边隆隆作响，是雷雨在靠近吗？
小澜摸到了身侧的树干，紧紧抱着树干，俯身。
“……这里……”
“有人吗？”
没人回答。
小澜咬着牙，一点点蹭到树丛前面，朝着前方探出了一只脚。
下踩，下踩……
小澜的心脏随着她那只脚缓缓下沉。
踩不到底。
她收回脚，蹲下，摸向前方的地面。
踏实的地面延展着，之后，断开了。
自己前方，是一个悬崖。
那个声音，在引诱自己走进悬崖。
小澜往后退了几步，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还好自己刚才撞在了一棵树上，要不然可能就直接滚下悬崖了。
而那个声音……
小澜竖起耳朵听了听，那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没有放弃害死小澜的念头。
“……这里……”
“……这里……”
就像是恶魔的低语。
“我不听你的，”小澜气哼哼地坐在地上，决定一会儿还是匍匐前进吧，“坏女人。”
一道滚雷逼近，低沉的轰隆声从天的一端传播至另一端。
鼻子下面的青草香带着雨前空气中浓浓的臭氧味，钻进小澜鼻腔。
小澜跪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攀爬。
第一片雨水降落，砸到第一片落叶上。
雨声、风声、落叶婆娑……
雨声乍起的瞬间，小澜瞪大了眼睛，身体僵住了。
她想起来了。
但这不可能……哪怕和现实再相似，也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事……
这个场景，她的确见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又一具尸体
夜色深沉下来的时候，阿真和宝木依然没有找到走出这片丛林的路。
阿真的步伐缓慢，宝木不时扭过头看看他苍白的脸，“阿真，你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这里哪有东西可以吃啊，”阿真苍白地笑笑，“和你们分开之后，就没吃过了。”
宝木担忧地瞅着阿真微微打颤的双腿，“这样不行啊。”
这样下去，还没被怪物打死呢，就要先饿死了，这像话吗？
之前小澜从梦中取出的食物，都散进了风沙，浪费掉了，现在他们手边空无一物，唯一的希望就是小澜留下的黑瓷碟。
宝木从衣襟中掏出黑瓷碟，问道，“用这个，就能从梦里取出食物，对吧？”
阿真打量了一眼黑瓷碟，点头道，“这个道具叫骨碟，它的功能就是连接梦境和现实。”
“这原本是小澜的道具，但是她把它们塞给了我，”宝木失落地摩挲了一下骨碟的边沿，“这样的话，我可以使用它们吗？”
阿真指着宝木头顶，“现在，这些道具显示在你的头顶，按照游戏规则来讲，这些道具已经属于你了。”
光之子好奇地嗅着骨碟表面，过了一会儿，小家伙被阿真抱开了。
宝木捧着骨碟，躺在了一片空地上。
他有点紧张，阿真抱着光之子，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
“要是不行就快醒过来，”阿真叮嘱道，“食物不是最重要的事。”
宝木答应了，有些不自在地合上了双眼。
他本以为在这种环境下，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进入一个有食物存在的梦境，谁知在眼睛合上的瞬间，意识就模糊了起来，在半梦半醒之间，宝木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还有几声喊叫，还没分清这些声音到底来自梦还是现实，宝木的意识一坠，迅速沉入了梦境。
宝木刚一闭上眼睛，阿真和光之子的头就朝着同一个方向警惕地转了过去。
深林中，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响动。
光之子的虚幻盔甲骤然膨大，几乎都能够把阿真和躺在地上的宝木笼罩起来了。
窸窸窣窣……
又是一阵响动。
那里一定有活物。
“什么人？”阿真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玩家吗？”
阿真的声音在幽林中回荡开来，糅合着光之子威胁般的低吼。
之后，林中的声响便消失了。
阿真警惕地靠近了宝木的身体，宝木的眼皮轻轻颤抖着，显示他此时正处于睡梦中。
光之子仍然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故作凶狠地发出呼噜噜的吼叫。
它应该是闻到什么味道了。
但自己闻不到。
如果是宝木的话，一定也是可以闻得到的吧，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没用了，就跟在现实中一样，自己真是没什么用啊。
阿真陷入了一直纠缠着他的苦闷情绪中。
五更天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弟子，师父偏偏挑中了平庸的自己作为他的亲传弟子，又偏偏派了自己来参加这个游戏，果然，被自己弄得一团糟。
阿真把光之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单膝跪在宝木身侧，准备随时抱起沉睡的他，展开防御。
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保持着神经的紧绷。
直到宝木猛地坐了起来，把他吓得差点弹了出去。
宝木喘着粗气，坐起身，怔怔地望着铺在他身上的各种食物。
“哇，还真能带出来，”宝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天呐，倒是没……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可也不简单，原来小澜平时就是这种感觉啊……”
宝木还沉浸在第一次穿梭梦境的奇妙感觉中，半晌，才注意到身旁差点被吓出心梗的阿真。
“诶？阿真你怎么了？”
“那边有动静，”阿真指向前方，“你能闻到什么气味吗？”
“气味？”宝木竭力清醒过来，很快便找回了状态，吸起了鼻子。
饿极了的阿真安静地撕开了饼干的包装纸，默默吞咽起了食物。
嗅嗅……嗅嗅……
光之子见主人醒来了，哼哼唧唧地爬回到主人膝头。
宝木的眉毛陡然一立，“血腥味。”
阿真差点被噎死，“咳咳……什么？血……血腥味？”
“那边，有血腥味，”宝木往前一指，“只不过味道很淡很淡，应该距离我们不近。”
“我们去看看。”阿真当即站起了身。
“你先吃完，”宝木拦住他，“先吃饱，不着急，这里还有水。”
“那边有血腥味诶……”
“我知道，但就算我们现在出发也……”宝木纠结了一下用词，“怎么说呢，也来不及了，因为我能闻出来，那个人已经……”
“什么意思？那里真的有人？”阿真瞪大眼睛，“来不及了是指……那人死了吗？”
宝木弯腰拿起地上的矿泉水递给阿真，沉重地点点头，“有一段时间了。”
“这不可能啊……”
那个声音明明距离自己很近，而且刚刚消失没多久。
“前面的树林好像很密，我担心这里的鲜艳植物会带毒，咱们还是等着天色亮一点再出发吧，”宝木拧开另一瓶水，“而且你……你就别逞强了，阿真你差点被你自己饿死，你难道不知道吗？……”
听了宝木的话，阿真撕开了一袋面包静静啃了起来。
“叫我说你什么好呢？饿了也不知道找吃的……”宝木难得地担任起了唠叨的角色，“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也对，你看不到，你的脸比纸都白，要是小澜在的话肯定抓着饭往你嘴巴里塞……”
阿真没反驳，就一直这么吃吃吃，直到天边亮起了丝缕晨光。
虽然阿真不愿意承认，但吃撑了之后，自己疲软的四肢果然恢复了力量。
诡异危险的丛林在他们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阿真站起身，“我们出发？”
二人把剩下的几个面包揣了起来，便朝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是没有看见血腥味的主人。
“真在这儿吗？”阿真左顾右盼，“你能闻到这么远的气味？……”
“在那儿！”宝木喊道。
宝木再一次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他的鼻子，绝不会出错。
视线的尽头，错杂的树林间，一具男人的尸体高高挂在粗壮的树干上，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淌到树下，渗入了土壤。
第二百三十六章 猎杀小队
走到这里，阿真才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阿真看着宝木聚精会神的模样，对他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宝木盯着那具尸体，走近。
男人的头颅低垂着，看不清长成什么模样，二人凑近了一些才发现，一支短箭钉在男人胸口，将男人的尸体固定在树干上。
阿真拔下那支箭，宝木把男人的尸体放到了地上。
是个对于二人来说都完全陌生的男人。
阿真打量着那支木箭，“这……不像是森林里的怪物会做的事。”
宝木正检查着男人的伤口呢，闻言抬头，“你的意思是，这是玩家做的？”
“我觉得有可能。”阿真颔首。
“那这支箭是道具吗？”
阿真摇摇头，“不是，特殊道具里没有这号东西。”
木箭的表面不算光滑，仍有几根粗糙的木刺立在上面，男人的鲜血深渗进去，为这支锋利的木箭包裹上了一层危险的戾气。
二人的视线集中到那支木箭上，“难道，这是玩家专门制作出来用以攻击的武器？”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真想了想，“要不然，你试试看进入他的梦境。”
“进入他的梦境？”宝木有点懵，“要怎么做？”
“骨碟不仅可以连通梦境和现实，还能让你通过梦境，看到其他人的经历，”阿真耐心解释道，“小澜就是这么做的。”
“但小澜本来就……”
宝木看着阿真好奇的眼神，闭上了嘴巴。
“本来就什么？”
“没什么，”宝木拿起骨碟，“那我……我要怎么做？”
几分钟后，在阿真的指导下，宝木把骨碟抱在怀里，躺在了地面上，右手轻轻搭在男人的手臂上，合眼。
失去意识之后，他并没有立刻进入梦境。
宝木感觉自己在一片漆黑中漫步了很久，就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他走啊走，走啊走……
直到看见了远处一个微微发光的白点。
他抬腿朝那个方向奔跑，很努力地跑，拼了命地跑，但他的双腿却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没有半分靠近的意思。
梦境中的无力感。
又过了很久。
耳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模糊的声音。
身后有人猛地推了自己一把。
宝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远方的白色光点飞速逼近，逐渐扩大成了一个散发着白光的神秘圆环，宝木跌进圆环之中，被铺天盖地的白光笼罩了。
白光散去时，宝木发现自己依然在奔跑。
四周依然很黑。
但这里已经不同了。
五感上传来的信息同时告诉了宝木答案，自己回到了丛林中。
夜晚的丛林里。
宝木的身体虽然在奔跑，但并不受他控制，这种感觉很新奇，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袖子和裤子，宝木明白过来，他竟然真的成功进入了那个男人的梦境。
男人敏捷灵巧地飞快奔跑着，从他这非同凡响的敏捷度上判断，这人肯定是专业的运动人员。
男人不时扭过头看一看，连擦汗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只管狂奔。
他在逃跑。
他遇到了什么？
身后的动静被掩盖在了男人的喘息声中，宝木只能感觉到男人警惕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身旁的树木变得眼熟了起来。
这里……不就是男人死去的地方吗？
果然，男人猛地停下了脚步。
喘息声粗重。
面前的树丛沙沙作响，半晌，从树丛中走出了一个黑影。
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黑衣男手中平举着一只拉开的弓弩，一边靠近，一边低声命令道，“不许动。”
自己举起了双手。
身后的树丛也响了起来，宝木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也出现了一个人，一直追赶着自己的，应该就是他。
“放过我，我只是个普通玩家，”自己举着手说道，“我的分数很低，根本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
身前和身后的两个男人都凑近过来，两只弓弩指着自己。
自己后退着，后背贴到了树干上。
身前的男人用弓弩指了指自己的手，“把你的道具交出来。”
“我没有道具，”自己诚恳地说道，“我只拿到了一支笔，但是在前面已经用掉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真的……”
身后的男人扭过身子，朝着自己面前的黑暗树丛问道，“艾萝，他说的是真的吗？”
树丛间的黑暗凝固了几秒，沙沙声传来，伴随着不疾不徐的沉稳脚步，一个粉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树间。
蛋糕裙女孩艾萝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手中平端着什么东西，向他们走近。
“稍等一下哦，”艾萝伸手在那东西上扒拉了一下，“东西刚刚到手，我还有点不会用诶。”
艾萝走到他们身旁，宝木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
艾萝的年纪也就二十出头，此时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中的玩意，那是个黑乎乎的小匣子，看起来有点像音响，右上角有个绿灯长亮着，是宝木从未见过的东西。
“啊这个这个，好像是安全的意思，”艾萝指着那个绿灯，“这么说他的分数应该的确不高哦，没什么用来的，至于道具嘛……要怎么看呢？”
“系统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们所有玩家的数据吗？”一个男人没好气地抱怨道，“非要给我们这种东西。”
“我身上真的没有道具，”自己说道，“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搜身。”
“不是所有道具都有形态的哦，小哥哥。”艾萝抬头冲自己甜甜一笑。
“你行不行啊，”另一个男人也没了耐心，“要不我看看……”
“你抓好你的弓，别叫他……”
说时迟那时快，自己猛地跳了起来，就连宝木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扑向了面前的艾萝。
宝木理解身体主人的想法，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是这个局里唯一的突破口。
但小姑娘的花容仅仅失色了半秒钟。
下一刻，眼前的黑暗中猛然飞来一支木箭，木箭径直穿透了自己的胸腔，巨大的冲击力将自己的身体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第二百三十七章 梦中梦
生命的气息一点点离开了这具身体，同样快要离开了的还有宝木的意识。
视线的最后，宝木看到黑暗的树丛中间，浮现出了一张模糊的脸。
身边活着的几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宝木没有看清楚那张脸。
但他闻到了。
是熟悉的人的气味。
但……
想不起来了。
以上想法出现的时候，宝木已经离开了男人的身体，回到了那片黑暗中。
宝木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继续在黑暗中行走，他没想到退出梦境也是需要自己努力的，他同样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他闻过之后就忘记了的味道。
那个射出木箭杀死男人的人，自己一定见过。
是谁呢？
他努力拱着鼻子，企图唤回所有记忆中的气味。
太难了。
可能之后再次碰到那个人，自己才能想起来。
宝木叹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他的手指一直在太阳穴上揉动。
有点痛。
像是刚刚通过电一样。
难道这就是自己忘记那人味道的原因？
宝木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他合上眼睛，尽力把目前为止呈现在他眼前的凌乱线索回顾了一圈。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虽说没有回忆起来那个气味的主人，但宝木想起来了另外一些东西。
进入男人梦境的时候，也是在这片黑暗中，自己的耳后曾经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他后悔自己居然才想起来。
那是小澜的声音啊。
***
小澜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梦境中醒来。
自己刚才正在思考这游戏和现实的关系，忽然像是被谁打了一棍子一样，猛地昏倒了，梦中，她看见宝木在一片黑暗中行走。
小澜很快就明白了，应该是骨碟将两个使用者的梦境连在了一起。
这么说，宝木已经学会了使用这个道具，而且，看来宝木还活得好好的呢。
令人欣慰。
但是宝木看上去，还不是很习惯……
宝木在原地徒劳地奔跑着。
他还不会追逐梦境。
小澜凑到宝木身后，先说了一句，“宝木哥，我还活着。”
紧接着，她伸出手，把宝木推向了迎面袭来的梦境世界，之后，她醒来了。
现实还不如梦境呢，梦里至少还能看到宝木的背影，而这里，只有黑暗。
还有那种勾起自己汹涌回忆的感觉。
那是这一切的开始。
界碑。
阳江，学校，教室里的梦。
虽说看不见眼前的画面，但小澜清楚地知道，这里就是那个曾经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地方，那个出现了界碑的地方。
那座山。
小澜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场景会出现在游戏里。
最后她只能选择另一种解释——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做梦。
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意识投射出来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背后的事情，自己简直不敢想象。
小澜站起身。
那么或许……自己可以找一找梦中的界碑。
远方的雷声划过天边，小澜朝着轰雷的方向走去。
***
宝木还没醒过来，他有点着急了。
自己有一肚子的信息要告诉阿真，可偏偏陷在了这里，进不去出不来。
做了这么久的梦，阿真会不会以为他出事了？
最可怕的是，自己会不会醒不过来了？
那阿真该……
“咝！——”
手臂忽地传来一阵刺痛，宝木抬起右臂，发现一道细长的划痕竟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小臂外侧，那道伤口带来了强烈的灼烧感，和他太阳穴的胀痛简直上下呼应了起来。
与此同时，宝木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了颠簸。
他站不稳了，脚下一软，向后仰倒。
他没有跌到地面上。
他的身体穿透了地面，直直下坠，宝木叫嚷着，感觉怀中忽然多了些东西，那东西不安分地翻腾着，毛茸茸的……
“嗷呼——嗷！——”
耳边传来光之子威胁的低吼。
沙沙……沙沙……
喘息声。
宝木睁开了眼睛。
终于醒来了！
宝木感动得都快哭了，但他很快就发现，现在不是应该热泪盈眶的时候。
自己正趴在阿真的背上。
阿真背着自己，在这片丛林中飞快奔跑着。
“阿真？”宝木的声音都有点哑了，“出什么事了？”
“你醒了……”阿真匆匆回头看了一眼，跑得更快了。
光之子见主人醒来，低吼立马变成了嘤呜嘤呜的撒娇。
“怎么回事？你跑什么？”宝木侧过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右臂，果然，上面有一道正在淌血的划痕，“我这是……”
“先不解释，有人在追我们，”阿真一边喘息着，一边低声说道，“你伤口还好吗？”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吧。”
宝木落了地，二人一道奔跑起来，速度便快了很多。
“谁在追我们？”宝木回头看看。
“我不认识，大概两三个人，应该就是杀死那个人的团队，”阿真指向一个凸出地面的小山坡，“但我应该已经甩掉他们了，我们先去那里躲一下……”
二人敏捷地越过坡地，躺在山坡背面的凹陷处调整起了呼吸。
阿真探出头，警惕地环视了一圈，缩回身子，“应该是甩掉了。”
“你看见的是不是四个用弓弩的人，中间还有一个女孩？”宝木用袖子止住了血，问到，“我的伤口是他们做的？”
阿真点头，“你在梦里看见了？”
“看见了，”宝木舔了下嘴唇，连忙把梦里的信息一股脑倒了出来，“那个人就是被他们包围之后杀死的，而且我怀疑他们四个都是鲶鱼，因为除了弓弩之外，他们还有一个特殊的探测道具，那个道具似乎可以探测出玩家目前的得分和道具拥有情况，听他们的口气，这些东西都是系统发给他们的……不过你先放心，我闻过他们的气味，他们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我早该猜到的，”阿真把凌乱的发丝整理到耳后，“普通玩家不知道规则，但鲶鱼玩家知道，果然，他们已经开始联盟，共同铲除普通玩家了。”
宝木则焦急地问道，“你见到那几个人的模样了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树
阿真点点头，“两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还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应该是白色的吧……”
“还有一个呢？”宝木赶紧追问。
“还有一个？”阿真皱着眉头，缓缓摆动了一下脑袋，“我只看见了三个，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吗？”
阿真也没能看见第四个人的模样。
宝木轻叹了一口气，“对啊，他们至少有四个人，那个男生就是被第四个人杀死的。”
“那他才是最危险的？”阿真秒懂。
“不光如此，”宝木按压着太阳穴，“我总觉得好像……好像我碰见过那个人，那个人应该是个熟人……但……咝——”
宝木痛得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血管正在突突跳动着，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一样。
“你没事吧？”
“没事……”宝木用力摇晃了两下脑袋，“对了，我在梦里听见了小澜的声音。”
一想起小澜，太阳穴的胀痛居然慢慢平复下来了。
“小澜？你梦见小澜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好像听到小澜对我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没听清，”宝木拿下手，神采奕奕地坦言道，“但我感觉，小澜可能还没有死。”
就连阿真也无比笃定地说道，“她一看就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人。”
小澜在遥远的树下打了个喷嚏，随手从地上捡了一片树叶，蹭了蹭，接着摸黑往前走去。
二人等到周围的树丛恢复了平静，便从土坡后面走了出来。
他们待在对方身边，都体会到了巨大的安全感。
“小心一些……”阿真拨开面前的树枝，“在这里，危险的，可不止是那四个鲶鱼。”
宝木看着阿真精瘦的手臂和双腿，这么消瘦的身体，刚才居然背着自己跑得那么快，简直就是第二个傻子哥啊……
“刚才辛苦你了，”宝木才想起来道谢，“要是你没有背着我一起跑，我现在估计已经是筛子了。”
“那么客气干嘛呀，”阿真笑了笑，打趣道，“我背着你跑，刚好箭也扎不到我身上。”
诶？
宝木抬起右手去扫开面前的枝叶，余光一瞥，发现自己缠绕在伤口处的袖子居然又开始渗血了。
“奇怪了，”宝木拆开袖子，检查起伤口，“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手臂上那道浅浅的划痕并没有为宝木带来太强的痛感，伤口边缘的皮肤已经微微泛白，一看就是血已止住的模样。
“怎么了？”阿真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宝木重新包扎好伤口，跟了上去。
天黑的时候，二人刚好走到了一片视野较为开阔的地带，这片空地被一圈高树包围着，茂密的树盖在半空中纠缠生长，为这片空地制造出了一个天然的屋顶，地上还有几丛干燥的落叶，是个很适合歇脚的地方。
二人把蓬松的落叶堆到空地边缘的树干旁。
“你先休息吧，”宝木对坐在他身旁的阿真说道，“我睡了好几觉了，现在睡不着。”
阿真倒是累了一整天，他点点头，倚着树干，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宝木独自看着在深夜里变得愈发诡异的丛林，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已经有点不太敢入睡了。
骨碟还揣在自己怀里，如果它又带着自己进入某个梦境，这一次，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
好在自己的确是不困。
夜风淌过，带来了丛林深处的沙沙声，树枝勾勒出各种古怪肢体的形状，简直就像是无数只肆意伸展四肢的怪物。
阿真均匀的呼吸声带给宝木一丝慰藉，有了主人之后，光之子也不再惧怕黑夜了，此时正乖巧地趴在宝木的衣襟中间，呼呼地沉睡。
哪怕无法抵御威胁，但是同伴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全感。
而没有同伴的小澜，现在在做什么呢？
宝木的思路神游着，不知过了多久，宝木已经开始预想离开游戏之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了，这时，林中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
咔嚓。
宝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右手抓住了阿真的肩膀，准备随时把他摇醒。
像是一根树枝断裂的声音。
但是自己没有闻到任何陌生人的气味，难道……只是风吗？
沙沙……沙沙……
咔嚓！
又是一声！
这次那声音换了个方向，宝木扭过头看了过去。
黑暗中，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摆。
什么都没有。
是自己的幻觉吗？
“阿真，阿真，醒醒……”宝木决定先把同伴叫醒，“快点……”
阿真几乎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眼神很快就由迷茫变得犀利。
“他们过来了？”
“不是，没有人靠近，”宝木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这片树林有古怪。”
“树林？”
“对，你听……”
二人屏住呼吸，静静倾听着四周的一切。
咔嚓……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阿真和宝木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
一阵低吼从宝木怀里炸响，光之子不知何时也醒过来了，它一下子从宝木的怀中跳到地面上，脖颈上的黑毛都竖起来了，冲着黑暗中的丛林亮出（不是特别锋利的）利齿。
宝木和阿真对视了一眼。
作为一个生活在这片世界里的生物，光之子做出这般反应，说明四周确实有古怪。
然而，由于头顶树盖的遮挡，月光照不到他们身上，因此光之子的盔甲也只有淡淡的一层，几乎没有什么震慑力。
二人紧贴着身后的大树，静观其变。
宝木感觉阿真戳了戳他的后腰。
“怎么了？”宝木侧过头，问道。
阿真把头扭回来，“啊？什么？”
可能是他不小心碰到的吧。
宝木摇头，“没事没事。”
说完，二人散开视线，继续紧盯着四周。
宝木感觉阿真又戳了戳自己。
怎么回事？
他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狂吼着的光之子却猛地转过了身，冲着他们，凶狠地吼叫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可告
宝木和阿真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们俩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一步跨到旁边，和光之子站在了一起。
光之子朝着他们刚才一直倚靠着的那棵大树拼命嘶叫着。
宝木先看向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
树上约一米高的地方，居然长出了一根小臂那么粗的树枝，树枝微微颤抖着，似乎正在蠕动。
刚才触碰自己的，应该就是这玩意。
光之子把二人拦在身后，吼叫声愈发凶狠。
咔嚓……咔嚓咔嚓……
树林中的怪响也逐渐密集了起来，突然间，宝木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他的脑袋刚转向气味的源头，阿真就大喊了一声，“它动了！”
面前的那棵老树，不再随风摇摆，而是整个挪动了起来。
老树的枝干朝四周延展，宝木看见那根突出的枝条又变长了许多。
它在生长？
不，不是。
那棵树一点点地扭转过来，侧边的树干上，开着一个人字形的树洞，树洞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二人静静看着那个树洞。
一只枯黄的手猛然出现在树洞边缘，扒住树干，很快，又一只手出现，扒住了树干的另一端……
不，这不是手。
宝木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阵恶心。
那是刚刚突出树干的枝条，两根枝条长成了人手的形状，甚至还带着古怪的深色黏液。
两根手形枝条各自扯住那个树洞的一侧，像要把那树洞撕开一般。
树洞里，一张人脸的轮廓渐渐浮现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股熟悉的气味。
宝木大惊，一把拉住阿真的手臂，“小心！这是其中一个鲶鱼身上的气味！”
阿真还没反应过来宝木这话的意思，只听唰啦一声，树洞里的人影嗖地冒了出来。
二人猛地后退。
一个黑衣男人的上半身探出了树洞，脸朝下趴在地上，他颤抖着手臂，抬起头，一双泪眼里布满了红色血丝。
正是其中一个鲶鱼！
“救命……”男人朝着二人伸出了手，声音嘶哑虚弱，“求求你们……求求……”
阿真扭头不明就里地看着宝木。
“你……你是鲶鱼。”宝木镇定下来，问道。
男人眼中划过一丝惊诧，“你们怎么……”
宝木基本搞清楚目前的情况了。
除了这个男人，周围再没有其他鲶鱼的气味，看来是他们几人在寻找自己和阿真的时候，被这树林里的奇怪生物捕获，剩下三个人果断地抛弃了他，独自逃走了。
“昨晚那个人是你们杀的，对不对？”宝木提高了嗓音，用自认为很有威慑力的语调问道，“你们还想杀了我们！”
男人眼中的泪水如注涌出，但二人看得出来，这不是出于悔恨，而是疼痛。
“我们没办法……这是我们的任务……”男人双拳攥紧，竭力地向外攀爬，但他的下半身仍然固定在树洞中一动不动，“现在……剩下的玩家已经很少了……游戏快要结束了……求求你们帮帮我……”
游戏快要结束了。
阿真冷笑了一声，“结束？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游戏要如何结束？你和我们，可是两个阵营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的指尖深深陷进地面，“鲶鱼或普玩全灭……游戏就结束了……现在……游戏内部的鲶鱼只剩下了我们几个……所以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杀死我……”
他并不是希求他们的营救，而是想要求死。
阿真和宝木对视了一眼。
男人满脸泪痕和汗渍，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真诚。
“你们杀了我吧……别让我……别让我变成那样……”
男人朝着二人右侧看去。
右边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是什么？”
“被夜树完全吞噬之后……就会变成那样的树人……”男人抽泣着说道，“树人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会被判定成死亡……但其实没有死……而且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树汁的腐蚀……太痛苦了……”
说话间，男人的腰部也被树洞吞噬了进去。
宝木挺直脊背，看清楚了树人的模样。
那不是人，也不像一棵树，更像是正常人类的身上长出了树冠，那个树人在风中晃荡着，脚下生长出的树根带着身体，往这里挪动着。
树人的身上没有衣服，皮肤透出一种明亮的荧绿色，简直就像是被封在琥珀中的昆虫一般。
居然，还能感受到痛苦。
宝木咽了一下唾沫，定定地说道，“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一定帮你。”
男人疯狂地点头，宝木感觉他脆弱的关节简直都要承载不住这种剧烈的动作了。
“你们中间，是谁动手杀了昨晚那个玩家？”
一阵刺痛猛然席卷了宝木的额头，宝木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忙扶住额头，定住身形。
男人愣住了，他的嘴巴一开一合，嘟囔出了一句，“那人是我杀的……”
“你骗人！”宝木一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一手指向男人，“我看见了！是第四个鲶鱼干的！”
刺痛更剧烈了，宝木没忍住，痛得哼了一声。
“你看见了……”男人本就惨白的面孔蒙上了一层死灰色，“你真的……”
“告诉我，那人是谁？”宝木被阿真扶着，才能勉强保持直立，他面对着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男人的眼泪似乎流干了，绝望的神情浮到脸上，男人摇摇头，“我不可能告诉你。”
宝木眼前的世界已经因为疼痛而变得模糊。
“那你就只能变成树人！”阿真威胁着喊道。
“要是我告诉了你……”男人冷笑了一下，“你们和我，我们都得死……不止是在游戏里，而是……”
那个“死”字钻进宝木耳朵的时候，灭顶般的疼痛猛地砸向了他，宝木大声喊了出来，直接跪倒在地上。
“宝木！……”阿真忙把宝木抽搐着的身体扶正。
同一时间，男人的身体飞快滑进了树洞，男人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摇着头，消失在了树洞的深处。
第二百四十章 吞噬
恍惚之间，宝木感觉到了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在自己的脸颊上滑动。
疼痛似乎减弱了一些。
宝木摇着脑袋，眨眨眼，看清楚了面前的一切。
光之子呜呜叫唤着，一边流眼泪，一边舔舐着主人的面庞。
“你还好吗？有事吗？”阿真焦急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宝木的四肢依然有些无力，“我……我晕了很久吗？”
“没有没有，几分钟而已，”阿真见宝木醒了，忙用一只手臂把他架了起来，“那人已经没了，我们得快跑。”
宝木这才注意到，树洞和树洞前的黑衣男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树干上浮出的一个人形轮廓。
那人宁可变成树人，也不说出第四个人的身份。
他最后说了什么？
宝木皱着眉头回忆。
他说，他们都得死。
之后呢？
之后那句话，在宝木耳中变成了模糊一团，没听清，自然也想不起来。
“阿真，你记得……”
“别说了，我们得赶紧跑！”阿真回头看了一眼，“夜树们都醒过来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沙沙声在逼近，宝木能从那些枝叶摩擦的声音中分辨出来夜树们觅食的兴奋。
“你能走吗？”
“我……”宝木往前迈了一步，立刻瘫软地差点扑倒。
“算了，我背你。”
阿真利落地把宝木丢到了自己背后，迈开瘦弱的长腿，朝着唯一一个没有夜树包围过来的方向跑去。
夜树的移动速度很慢，再加上阿真的逃跑速度堪称一流，二人很快逃离了树冠盖顶的包围圈，沐浴在月光下时，光之子的盔甲终于出现了，这盔甲虽然是假的，但也能唬住智商不高的夜树，夜树不再逼近，而是不甘心地跟在他们身后磨磨蹭蹭地移动。
夜风在耳畔流淌，阿真柔软的发丝扫在宝木的脸上。
天边，一缕淡紫色的云朵出现。
天快亮了。
日光在天角弥漫开来，光之子身上的盔甲幻影也一点点消失了，阿真的脚步逐渐放慢，周围再没有了夜树移动的沙沙声。
阿真喘着粗气，回过头看了一眼。
“我们安全了……”
他站住了，弯着腰拼命喘息起来。
宝木的太阳穴停止了刺痛，力量也回到了他的体内，“阿真，把我放下来吧……”
“你可以吗？”
“没事了，我没事了，”宝木摆摆手，看着阿真疲惫不堪的模样，觉得自责不已，“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阿真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点点头，便走向宝木指着的大树，一屁股坐到了树根旁边。
清晨将至，四周的丛林还处在一种苏醒前的静谧气氛里，空气里漂浮着天青色的浓郁雾气，光之子哼唧着靠在宝木怀里，宝木拍拍它的小脑袋，扶着树干站起了身。
“你先歇着，我四处走走，检查一下。”
“等会儿，你可以吗？”阿真挣扎着想站起来，被宝木按回到树根旁，“你刚才是怎么回事？现在好了吗？”
“刚才……忽然头很痛，可能是偏头痛犯了吧，”宝木拍打着阿真的肩膀，“你别动了，我就在这附近走一走，你别担心。”
阿真仍是放心不下，但在宝木的执意要求下，他还是坐在了原地，目送着宝木走到一旁的森林里。
宝木尽量不让阿真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在树林里绕了一圈，站在树间看向阿真，阿真的视线果然也在自己身上，他朝着阿真挥挥手，二人都释然地笑了。
随后，阿真指了指他自己，又倚上了背后的大树，合上了眼睛，示意宝木：那我睡觉了。
睡吧睡吧。
宝木笑着走开了。
宝木又绕了一圈。
很好，四周没有其他人的气味，马上就要天亮了，那些夜树的气味虽然仍在周围萦绕，但应该已经没什么危险了。
宝木在凌晨的微风中打了个寒战，光之子也跟着哆嗦了一下，呜呜叫着缩回到宝木的两襟中间。
最后再转一圈吧……
宝木四处张望着，见阿真歇脚的大树旁边已没有人了，他叹了一口气，阿真还真是闲不下来。
他走回到那片空地，轻轻唤了一声，“阿真！”
没有回答。
宝木心中的不安又翻涌了起来，他加快脚步，走到那棵大树旁。
不对啊。
宝木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冷。
阿真的气味，还在这里。
但是……他人呢？
不会吧。
宝木额头的冷汗渗了出来，他急促地环视了一圈，“阿真！”
他提高了嗓音。
“阿真！——”
森林里只有自己的呼唤在回响。
他的视线回到那棵树上。
像是在回应他的凝视一般，那棵树居然开始了颤抖，与此同时，光之子也从宝木的怀中跳出，和昨晚一样对着那棵树凶狠地吼叫了起来。
宝木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下坠，他张开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下一秒，这棵树扭动着树干……一个黑色的树洞出现了。
唰一声，夜树吐出了即将被它完全吞噬的人。
阿真趴在地面上，早就变了色的白衬衫掀了起来，盖住了他杂乱的长发。
“阿真！”宝木哭嚎着扑了过去，用力拉扯住阿真的手臂，“你怎么……怎么……”
阿真的表情还有点茫然，精致秀气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他抬眼，看了看宝木，看了看宝木身后大声嘶嚎着的光之子，又回过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树，像是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张开嘴，半天，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唉……真是懈怠一会儿都不行。”
“阿真你的腿怎么样？你用力往外爬，我把你拔出来……”
阿真摇了摇头，“鲶鱼都没办法的事，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都是我不好……”宝木用力抱着阿真的上半身，声音里都是哭腔，“我不应该把你丢在这里，我不应该……都怪我……阿真……”
“事到如今……”阿真盯着自己逐渐没入树洞的双腿，半晌，抬起头看向宝木，“看来没有其他办法了，宝木，我可以拜托你两件事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灰烬
宝木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拼命点着头。
阿真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形似指南针的东西，他把那东西塞进宝木手中，“这个给你。”
宝木低头看了看，另一只手仍紧紧抓着阿真的身体，“这是……”
“我不瞒你了，不在你和小澜身边的时候，我杀了人，”阿真直直盯着宝木的眼睛，“我早就知道十日宴的规则了，在进入游戏之前，我就知道……我杀了一个鲶鱼，这是从他手中得到的。”
宝木没有意料到这一番话。
“用这个东西，应该就能找到那片沙漠，只是我还没有弄清楚要怎么使用。”
“沙漠？”
小澜。
“没错，沙漠，那是十日宴的核心区域，”阿真的身体又往树洞里退缩了一点，“我想拜托你，在沙漠里找到……”
“小澜？”
“小澜？不，不是……”阿真略带歉疚地摇了摇头，随即，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人，你应该见过的，是我们五更天的人，是我们五更天的，束天叶白。”
宝木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会……”
“解释的事，等出了游戏再说吧，”阿真紧紧攥住了宝木的右手，“我知道这很难，其实我们也并不是十分确定，但……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只要你能看见他，问问他，真相是什么……”
叶白也在游戏里？
叶白为什么会……
“答应我，好吗？”阿真打断了宝木的思路。
宝木看着阿真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我一定尽力寻找叶白。”
阿真松了一口气，同时松开宝木的手，徐徐说道，“第二个请求……小澜送给你的那支笔，还在你身上吗？”
“笔？”
这回轮到宝木到口袋里摸索了，那支笔还好端端地躺在口袋底下，碰撞着骨碟和镜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能救你吗？”宝木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还不知道这个道具能做什么。
“它……”阿真红着眼睛，有些迟疑了。
要不要告诉宝木呢？
应该告诉的。
无论如何，这是属于宝木的道具，自己不应该……
“这个道具，”阿真咽下自己喉头的哽咽，“能送一个玩家离开游戏。”
宝木攥着那根笔，反应了足足三秒，黑白分明的瞳孔骤然瞪大，“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
“你想让我变成树人吗？”阿真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我知道，浪费了你的道具，很抱歉……”
“你在胡说什么？！这不可能！”宝木绝望地喊了出来，“你想让我杀了你！这不……我不可能……”
阿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静等待着宝木冷静了下来。
阿真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没入树洞。
到此结束了。
宝木喘息着，胸口潮起的酸涩快要将他淹没了。
在树洞吞噬到阿真的胸口时，天色终于明亮了起来。
宝木的瞳孔在翻飞的晨雾间闪烁。
阿真读懂了他的眼神。
“宝木，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宝木顿了顿，随后僵硬地点头。
“你叫罔真。”
阿真笑了，他反手抓住宝木的手腕，“就把我的名字，写在我的手臂上吧。”
宝木无言地低头，努力克制住手指的颤抖。
罔，真。
黑色的笔尖刻下血红的文字，最后一笔落定的时刻，阿真惨白的皮肤泛起了透明霞光。
宝木感觉到阿真的手上传来了最后一丝力量。
“宝木，再见。”
片刻之后，霞光暗成了支离破碎的黑灰色，阿真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支凋零的黑色花朵，朵朵灰烬从他的皮肤上剥落，一阵晨风吹来，呼地一声，阿真化作一团灰色烟雾，融化进天边逐渐弥散开来的日光，消失在了宝木眼中。
宝木没有眼泪，只觉得疲累。
他跪在原地，看着那棵大树。
光之子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它站在宝木脚边，大声哭嚎着。
这一切……
宝木低头，看着自己仍在拼命颤抖的双手。
就像是无数次进入自己梦境中的那个片段，不想回忆起来的那个片段……
偏偏也是自己绝对不能忘记的片段。
又一次，重现了。
宝木抱住自己的头颅，感觉双手几乎要陷进自己的颅骨之中。
命运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折磨。
一次又一次……
光之子的哭嚎声渐弱，它发现了主人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小家伙围着宝木颤抖的身体，焦急地绕着圈。
宝木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也不知道光之子围着它嚎叫了多久。
一道熟悉的机械女声，把他从回忆里带回到游戏中。
宝木怔怔地抬起脸，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内部玩家注意，内部玩家注意……”那道冰冷的女声，竟源于阿真临走之前留下的那个指南针形状的东西，“核心区域第二次开启，核心区域有玩家入侵……核心区域第二次开启，核心区域有玩家入侵……”
那声音微弱却清晰，宝木把指南针贴近自己的耳朵，听清楚了它的每一句话。
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五遍。
沙漠再次开启了。
有玩家入侵……
宝木一抹脸上的疲惫，决绝地站起了身。
光之子雀跃地叫了一声，一下子跳到了宝木的脚上。
无论是自己的目标，还是阿真的目标，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沙漠。
核心区域。
指南针的消息传递完毕，盘上的指针忽地快速旋转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指向了一个方向。
沙漠的方向。
宝木抱起光之子，一言不发地启程了。
叶白，还有小澜。
一定要找到他们。
***
小澜摸着黑走了很久很久，但这片悬崖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无论怎么走，都绕不开。
而且，那道女声一直在她耳畔萦绕。
“这里……这里……”
烦死人了。
“别叫啦，”小澜愤愤地踢了块石头，“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真是怪了。
怎么走不出去了呢？
小澜埋怨的唠叨还没钻出嘴巴，头顶，忽然传来了隆隆的震颤。
第二百四十二章 界碑之神
什么动静？
小澜仰起头，倾听着。
脚下的地面也随着那声音震颤起来了。
该不会……
地面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小澜好像闻到一股灰尘沙石的气味在迅速靠近。
是泥石流？！
不会这么倒霉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悬崖边遇上泥石流，小澜眨眨眼睛，心里还在想，不可能的。
这游戏怎么会用这么没有创意的办法来对付自己呢……
下一秒，小澜就被一股不知从哪个方向涌来的液体卷了起来，她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淹没了。
小澜感觉自己被泥水的力量带起，整个身体悬空了。
之后，极速下落。
下坠……下坠……
小澜听到那个声音仍在自己耳畔萦绕。
“这里……这里……”
那声音变近了，三百六十度环绕在自己耳边。
看来自己已经掉进了悬崖。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了您啊……
泥水中间夹杂着许多石块和树枝，小澜在泥水中沉沉浮浮，各种锋利的棱角从她身上划过。
到处都是崩塌碎裂的声音，小澜似乎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这个世界，在崩塌。
游戏快结束了。
自己当然不是赢家，而是一个被夹在了未知的角落里，等待死亡的人。
森林、山石、悬崖……一切都不复存在了，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混沌的空间里。
小澜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自己该不会……出不去了吧？
这里是被完全遗忘的角落。
这个念头一出现，耳边那个女声居然变了。
女声嗤嗤笑了两下。
小澜的心底一片冰凉，她浮在泥水之上，嘴硬地喊道，“你笑什么？”
“我原本以为，你是来陪我的。”那声音说道。
她居然真的会说别的话！
“你是谁？”小澜一说话，差点灌了一口泥巴进嘴。
“我？”那女声提高了嗓音，听上去高傲了不少，“我是神。”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澜自诩也算是阅神无数了，深知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冒充神明的家伙。
“你是哪门子的神？”小澜不客气地问。
“生与死之间，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是一个逃离生死规则的地方，那是一个完全由我创造出来的地方，”女声变得渺远了，“我是创造了界碑的神。”
小澜愣住了。
直到泥水差点呛进她的鼻子，小澜才反应过来。
界碑。
居然真的听到了这个词……
居然……在这里……
“界碑在哪里？”小澜扑腾着手臂，在泥水中努力保持着平衡，“你告诉我……”
“我不是一直在告诉你吗？”那声音又笑了笑，“在这里。”
小澜迟疑了几秒，紧接着划动起手臂，朝着声音指引的方向游去。
那声音就在她的正前方。
泥水带着浓烈的土腥味，一波波涌进小澜的鼻腔和嘴巴。
至少要亲眼看到界碑。
“这里……这里……”
小澜在一片漆黑中努力地前进。
突然间，那个声音消失了。
四周只剩下了天地崩塌的遥远而沉重的巨响。
小澜还以为是自己扑腾泥水的声音太大，盖住了女人的声音，她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听不见了。
怎么回事？
是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吗？
界碑……就在这里？
小澜往四周摸索了几下，周围全部都是漂浮着石块和树枝的泥水，没有其他东西。
她想到了什么。
小澜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猛地扎进了泥水中。
粘稠的泥水瞬间覆盖了她的脸，小澜感觉泥水正竭力通过自己的耳朵和鼻孔倒灌进她的脑子。
这时，一道渺远的声音悠悠传来。
熟悉的，有些变质了的女人的声音。
“这里……”
那声音，从小澜的脚下传来。
果然，在下面。
这可是泥巴，不是水，如果自己潜了下去，却没有成功找到界碑的话，自己是绝对无法回来的了……
那声音远去了。
算了，大不了……退出游戏嘛。
小澜故意遗忘了那个不祥的可能性——自己有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
“这里……”
小澜浮到泥水的表面呼吸了最后一口，决然地跟上那个声音，往泥水的深处游去。
***
宝木在指南针的指示下，走了很远很远。
路上，他还经过了一片弥漫着血腥味的空地，在空地的边缘，他看到了两具尸首，两个男人的身上布满了伤痕，腹部被整个剖开，内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地干涸的血迹。
光之子看见那两具尸体的时候，吓得直接钻进宝木怀里，不敢再看了。
宝木叹了一口气，从一旁的树下拖来了两片巨大的蕉叶，盖在两人身上。
看来，剩下的玩家应该真的不多了。
之后，他继续往太阳落下的方位走。
指南针稳稳地指着前方。
宝木看着茂密的树冠之间露出的晚霞。
又一个黑夜要来临了。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晚。
面前是一片蕉叶交错的无比繁密的丛林，宝木左右看看，发现似乎无法绕过这片区域，只能硬着头皮爬到了几块凸起的岩石上，拨开遮挡着前路的蕉叶。
蕉叶越来越密，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手臂快要没力气了，宝木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上喘息了一会儿。
他拨开面前那张足有一人高的蕉叶。
一抹刺眼的金色光芒，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央。
随之而来的，是几股意料之外的气味。
宝木震惊地张开嘴巴。
夕阳，晚霞，一片金红。
还有茫茫黄沙。
那片沙漠，静静地出现了。
就在这丛林的边缘。
就在这片蕉叶的后面。
但宝木的喜悦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智冲淡，他一步跳下大石头，警惕地望向四周。
他闻到了。
他们就在附近。
一个，两个……是另一个黑衣男子和那个叫做艾萝的女人的气味。
另一道气息，并没有出现。
难道那人……已经死了？
宝木弓着腰，站在沙漠和丛林交界的位置。
从气味上判断，那两个人距自己还有一段距离。
宝木看了一眼辽阔的沙漠。
还是救人要紧。
他直起身子，跑向了沙漠深处。
第二百四十三章 捕鱼
果然，那个变成了树人的黑衣男子没有欺骗自己，原本伫立在沙漠各处的绿洲，如今只剩下了……两个。
难道那个不可说的男人，真的死了？
两块小小的绿洲在沙漠的正中央并排竖立着，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个绿色的幻影。
宝木在沙漠上狂奔，夕阳打在他的脸上，待到那两人的味道已经渐渐消失的时候，宝木看了一眼手中不再转动了的指南针，这才想到，指南针只能指引自己找到沙漠，却无法指引自己找到叶白或小澜。
这偌大的沙漠，要到哪里去寻找他们呢？
小澜消失的具体位置，早就想不起来了。
宝木拖着自己的脚步，在逐渐降温的沙子上行走。
他看向远处的绿洲，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
绿洲消失的时候，中央的湖水似乎会变成流沙。
如果自己也能够进入流沙的话……
光之子很喜欢这夕阳，它躺在宝木的怀里，舒舒服服地哼唧了一声。
宝木低头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狮子。
居然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家伙了。
“我们的缘分快结束啦。”宝木轻轻抚摸着光之子头顶的绒毛。
光之子呼呼地哼唧着，露出了一个属于小动物的顽皮笑容。
看着那个笑容，宝木下定了决心。
他走向了绿洲。
走着走着，他发现了不对劲。
宝木努力吸了吸鼻子。
不会吧？
宝木睁大了眼睛，看向绿洲。
是自己的嗅觉系统紊乱了？毕竟……之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但是……
宝木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气味越来越浓烈。
宝木期待地奔跑了起来。
他看到了，绿洲的中间，的确有一个活动着的人影。
那人影在湖边移动着。
是真的……是真的。
宝木挥着手，远远喊了起来。
“傻子哥！”
那人影停止了移动，站起了身。
“宝木？！”
傻子一把丢掉手中的东西，迈开长腿，跑出了绿洲。
宝木感觉自己都快哭了。
二人热烈地拥抱了一下，两张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容。
之后，宝木的视线下移。
“傻子哥！你怎么没穿衣服？！”
刚才光顾着激动了，宝木没有细看，傻子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湿漉漉的牛仔裤，身上纤长却结实的肌肉暴露无遗，皮肤上还挂着几串水珠。
“啊，”傻子也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有点害羞，“我……我刚从水里出来，还没穿衣服。”
“水里？”
宝木跟着傻子来到了湖边。
“我们在抓这里的鲶鱼。”
一个清脆沉稳的女声猛地从宝木身后响起，吓得他整个一激灵，直接跳到一旁展开了防御姿态。
一个扎着低马尾的高挑女孩站在树下，看到宝木的反应，低头嗤笑了一声。
“没事，宝木，不用怕，”傻子一边捡起了丢在湖边的衣服，一边说道，“我们两个已经结盟了……对了宝木，你知道最后一关的规则吗？”
宝木点了点头，“我们和鲶鱼玩家，一方全灭，另一方胜出……”
“既然你知道，那你还怕我做什么？”女孩走近，即便包裹在紧身运动衣里，仍能辩识出这具身体的匀称健美。
女孩手中提着一只渔网般的东西，看着那只渔网，还有傻子身上的水，宝木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宝木问道。
“当然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走过来了，”傻子套上了衣服，“难道你不是吗？”
宝木低头看向手中的指南针，发现光之子正趴在他两襟中间，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女孩同时发现了小家伙，“诶？你怀里揣的是什么啊？”
“这……”宝木把光之子掏了出来，“这是……呃……特殊道具。”
“还有这种道具啊，”女孩伸出手，光之子乖巧地舔舐了一下她的指尖，“它有什么功能？”
这……
宝木被问倒了。
见宝木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傻子干脆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既然你来了，那正好，咱们一起抓鲶鱼吧，这水下有很多鱼，上一次我没看到象征着玩家的鱼……”
一听这话，宝木立马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不能留在这儿，”宝木低声说道，“我是来找小澜的。”
“小澜？！”傻子愣了一下，随即朝四周望去，“小澜也在这儿？”
宝木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件事该如何形容。
“小澜是谁？”女孩探头问道，“需要我们去救她吗？”
“不……小澜她……”宝木皱起了眉头，“我自己去就好，只是……你们暂时不要抓捕这最后两条鲶鱼了，好吗？我担心游戏结束之前会找不到她。”
当着外人的面，自己不好把叶白的事情讲出来。
而且，如果这片绿洲消失了的话，傻子哥和这个女孩可能都会出事。
自己不能这样做。
“你要去哪儿找？”傻子问道。
“你们留在这儿，”宝木说了实话，“我打算去另一片绿洲上看看。”
傻子紧跟着问道，“你真的没问题吗？”
宝木使劲点了点头，“我没问题。”
“那……小澜，也没问题吗？”
“小澜……”
傻子叹了一口气，“宝木，那你去找小澜吧。”
“哈？天都要黑了，这么着急的吗？”女孩诧异地问。
宝木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是啊，小澜只是个小孩子，不能让她等太久。”
“小孩子？”女孩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
傻子拍拍宝木的肩膀，宝木能看出那双眼睛里的内容。
你去吧，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宝木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把光之子交到了女孩手中，“你们带着它吧。”
光之子不知道主人是什么意思，还开心地躺在女孩手心里打了个滚。
他转过身，走远了。
又走远了一些。
宝木的心里有点酸涩。
不是，那小家伙就没有追过来的意思吗？
夜幕逐渐降临了。
忘记告诉他们光之子到了晚上会出现盔甲的事情了，希望他们别吓到。
宝木往另一片绿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