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熟悉的符咒
小澜低着头,默默走进了落日下的公园。
玲,已经死了。
转过一丛花树,远远地,小澜看到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的帘子后闪过一个粉红色的小小身影,看到小澜之后,那身影狡黠地躲了进去。
小澜拉开帐篷帘子。
“哇!”玲做了个鬼脸,猛地跳了出来,随后自顾自地笑成了一团。
小澜勉强地笑笑,走进帐篷,拿起木桌上的另一本册子。
打开,翻到最新的一页。
手指抚摸上去,李大勇、梅子和小美三个名字在纸页上浮现,三个名字上端,是一个单字,玲。
这个玲,才是面前的玲。
小澜又翻开活人的册子,看着那上面的玲。
听刚才那女人的意思,徐一玲在出事之前,曾经委托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容发所指的“活人的单子”,指的其实是徐一玲拜托自己做的事。
会是什么?
小澜想起了在病房里听到的话。
一早一晚的心脏骤停,以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
徐一玲身上发生的怪事,会和自己有关吗?
“天神姐姐,你在看什么呢?”玲好奇地盯着小澜的左手,那只手上正托着活人的册子,“好像在拿着什么东西一样。”
玲看不到这本册子。
小澜把册子合上,丢到桌子上面,甩了甩手,对玲说道,“玲希望我做什么吗?”
玲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一下,抓起小澜的手撒娇道,“天神姐姐,我想让你再去我家玩一次。”
意料之中。
小澜把帐篷的帘子系上,和玲一起,踏着落日,走向昨天的小区。
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公园里,或聊天或下棋,一派生机,好不热闹。
玲挎着小澜的手臂,走着走着,忽然道,“好安静啊。”
“安静?”小澜侧过头来望向玲,“你觉得安静。”
“对呀,好安静,”玲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以前晚饭后,妈妈带我来公园里玩,那时都有好多人的,现在都没有人了,好安静啊。”
小澜看了看五六米外的凉亭,凉亭中间,两个老人正为了一步棋吵得不可开交。
玲看不到他们。
走出公园,拐进主道上,小澜看到了小区的正门,却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应该是那个门卫大叔的重点关注对象了。
“我们还从上次的小路进去,”玲俏皮地领着小澜走进旁边的小巷子,“那是我的秘密通道,嘿嘿。”
小澜点点头,自己现在要是不走小路,也溜不进去了。
穿过爬山虎遮挡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二人很快就到了玲家楼下,附近没有人,小澜跟在玲的身后,迅速踏进了上楼的电梯。
电梯打开,二人说笑着来到走廊里。
忽然间,一束金光闪过,玲尖叫着,从小澜身边直挺挺地飞了出去,撞到电梯附近的墙面上,摔落在地。
玲一脸惊恐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散乱的发丝间,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安地四处打量。
小澜忙跑过去把玲扶起来,“怎么回事?”
“天神姐姐,”玲一见到小澜的脸,咧咧嘴,委屈地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好像……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开了。”
“你先在这儿站着,我去看看。”
“天神姐姐……”
小澜拍拍玲哆嗦着的小手,自己走进走廊。
果然,二人刚才出事的位置,两侧的墙面顶端各贴着一张金色的符纸。
同样的符纸,还贴在了每一户的家门正中央,而405的门上,更是被贴了好几张。
一股怒火从小澜心底燃起,但很快,怒火就自己燃熄了。
其实也怪不得邻居们采用这种方式,毕竟隔壁出了这种事情之后,又连夜地传出噪音,从普通人的角度来讲,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小澜抬起手,发现以自己的身高没办法够到墙壁顶端的符纸,正想办法的时候,一股邪风乍起,两张符纸飘悠悠地落到了小澜手中。
小澜抬头,面前的空气慢慢模糊,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虚空中浮现出来。
容发倚靠着墙壁,黑发沿着墙面往走廊里蔓延,勾回了几扇门上的符纸,全都交到了小澜手中。
“容发?”小澜抓着符纸,“你怎么来了?”
“天神大人,您有需要,容发当然第一时间赶到啦,”容发讨好般地凑到小澜旁边,“我早就猜到了,都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吧?”
他看着玲,说道。
玲缩在墙角,怯怯地看着容发。
“这是玲,”小澜把手中的符纸整理了一下,“玲,这是容发。”
“呃……”玲揪着自己的衣角,质疑地盯着容发,“容发姐姐好。”
容发唰地站直了,大吼道,“什么姐姐?!我是哥哥!”
“容发哥哥好!”玲吓得缩起了脖子。
“好啦好啦,玲,你可以过来了。”小澜朝着玲挥挥手,一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符咒。
“做这符咒的人有些本事,天神大人可要注意一下。”容发提醒道。
“你怎么不怕这个?”小澜问道。
“我?嗐,我可是跟着天神大人您的,我有您的圣光护体,会怕这些东西?天神大人,告诉您吧,我除了您以外什么都不怕……”
小澜嘟囔着“我也没看出来你怕我”,展平手中符咒的褶皱,仔细看去。
这花纹……
小澜皱着眉头,把符咒翻过来倒过去地看。
不会吧。
怎么那么像……
小澜翻开所有符咒,比对着符咒上的符文。
和道长画的符咒好像。
会不会是因为,这种玩意的图案也是有规格标准的,这个图案就是国际通用的驱魔符?
玲沿着墙壁一点点挪到小澜身边,小澜见她靠近,便先把疑虑放到了一边,将符咒收进了口袋。
“天神姐姐,刚才是怎么回事呀?”玲揪着小澜的衣角,站在离容发比较远的那一边。
“这还用问嘛,”容发说道,“一看你这小家伙就是没什么经验,这玩意是专门对付我们……”
小澜大声清了一下喉咙,打断容发的话,“玲,现在没事了,刚才一定是有坏人搞鬼,我们快回家吧。”
容发也不是个笨的,见小澜这意思,大致明白了目前的状况,跟在二人身后往405走去。
“天神姐姐,”玲拉着小澜的手低声说,“容发哥哥也跟着我们回家吗?”
“干嘛,你不想让我跟着你们吗?”容发没好气地问。
“我……没有,”玲一看就说了违心的答案,“我想让你跟着。”
于是打开门后,容发也大大方方地跟着二人走进了屋里。
天色擦黑,玲打开客厅里的灯具,乖巧地端了一杯水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不是凉的嘛……”容发伸手试了试杯子,挑剔道。
“你要求怎么这么多?”小澜侧头骂道,“她只是个小孩子。”
容发撅着嘴缩进了沙发里。
“怎……怎么了?”玲端着第二杯水走了过来。
“没事,玲,今晚阿姨还是那个时间回来吗?”小澜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应该是吧,”玲笑了出来,“妈妈说她要几天之后才能陪我,这些天的时间应该没有变。”
“好,”小澜摸摸玲的头,“那我们一起等阿姨回来。”
玲的眼神悄咪咪挪到容发身上,“那……容发哥哥也……”
“我怎么了?”容发从一边的沙发上坐起身问道。
“他啊,没事,他待会儿就走了。”小澜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啊?我去哪儿?”
“事实上,”小澜把玲往卧室里推去,“容发哥哥现在就得走了,玲你去里面待会儿,我和容发哥哥说几句话,然后我就送他走。”
玲一听容发要走,赶忙答应下来,迅速跑进了卧室。
“天神大人,我不走!”容发站起了身,像个孩子似的委屈道。
小澜勾勾手指,把他引到门边,沉声道,“你先走,这边我处理。”
“不行,”容发扭着肩膀,浑身都写满了拒绝,“天神大人您没见这小孩儿就快成鬼了嘛,我不走,我要和您一起送她去投胎!”
“没……没那么快,”小澜谨慎地扭头,看看玲有没有偷听,“我答应你,等我送走了她,登记的时候加上你的功劳好不好?”
容发的撒泼打滚骤然停住,眨着眼睛问道,“真的吗?天神大人您没骗人?”
“我骗你干嘛?”小澜打开门,把容发往门外推去,“这孩子的事很复杂,我还得处理一下,事成以后,肯定算你的功劳!”
“那天神大人您自己小心哦……”容发笑眯眯地出了门,临走还喊了一声,“哦对了,天神大人,这孩子可有成恶鬼的潜质,要是出了事,随时叫我哦……”
“你小点声!”
砰!
可算把容发赶了出去,小澜抵着门,思考起容发的话。
玲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等她知道了真相,会成为恶鬼吗?
容发又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已经,感觉到玲身上的气息了吗?
玲静悄悄打开门,眼神在客厅里扫了几眼。
“容发哥哥……走了?”
“他走了,”小澜换上笑容,走向了玲,“他还有别的事。”
玲瞬间眉开眼笑起来,但很快敛住了笑容,望着小澜道,“天神姐姐,我没有不喜欢容发哥哥,他也可以住在我家里,只是……只是我担心妈妈不高兴。”
真是可爱的孩子。
“没事,我们不用管他。”
玲从卧室里掏出了一本小说,靠在小澜身边,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小澜把玲放平,自己轻轻走到阳台边,落地窗好久没人擦拭了,透明的玻璃蒙上了一层灰雾。
夜色渐深,窗外的世界已乌黑一片,远处的霓虹灯生机勃勃地闪烁着,小区的庭院里,只亮着几盏金色的小夜灯。
小澜在玻璃上哈气,伸手抹了抹,眼前的一小块世界便清晰了起来。
咚!
左侧忽地传来了一道模糊的响声。
小澜原本以为是屋里的玲醒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响声来自房间的外面,来自处于这个阳台左侧的……隔壁的阳台。
小澜往左侧看去,只看到隔壁的阳台上闪过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是邻居?
很快,走廊里传来一道开门声,一个人大喊了什么,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关门声吵醒了沙发上的玲,小姑娘迷茫地揉了揉眼睛,放下手,往坏掉的闹钟上看了一眼。
“呀,妈妈快回来啦!”
“玲,你在卧室里等妈妈,我出去一下。”小澜换上鞋子打算出门。
玲拉住小澜的胳膊,“天神姐姐你要去哪里呀?你不等妈妈回来了吗?妈妈还有十分钟就要回家了。”
“我出去看一眼,然后马上回来,”小澜打开门,“玲记得给我开门。”
小澜轻轻关上身后的大门,踮着脚尖,挪到隔壁402的门前。
清晰的对话声从门里传出来。
“怎么办啊老公?我刚才好像听到……那家又有开门关门的声音了。”
“爸爸!刚才我真的在阳台上看到鬼了!405真的有鬼!”
“不对啊,咱不是请了大师贴了符咒吗?”这是男人的声音。
“老公!我不是说了吗!符咒都不见了呀!”
“不可能!”
“不信你出去看看!刚才我开门出去看的时候,走廊里的符咒就都没了呀!”
“不要开门!”女孩的哭腔,“爸爸,不要开门!我害怕!……”
“老公,用猫眼,你从猫眼里看看,你看对面门上的符咒都没了……”
听到这家人的脚步声在靠近,小澜赶紧溜回405,敲敲门。
她走进屋里,轻手把防盗门合上,没让大门再发出一点声响。
“这么快呀。”玲一无所知,还嘻嘻笑着。
“没什么大事,”小澜换上拖鞋,“阿姨还有多久回来?”
“马上啦马上啦!”玲守在门边。
小澜装作在客厅里随处乱逛的样子,来到阳台边,往楼下看去。
没有徐一玲的身影,相反,有个熟悉的黑影匆匆跑进了单元门。
不祥的预感笼上小澜的心头。
“都过了好几分钟了,妈妈怎么还没回来?”玲在门口纳闷地嘟囔着。
“阿姨没回来?”小澜走回到客厅里。
玲刚点点头,门外就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
“妈妈回来啦!”
门被打开。
站在门外的,不是徐一玲,而是穿着黑色制服的门卫大叔。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灌木
门卫大叔一眼就认出了小澜。
“怎么又是你?”门卫大叔往门里扫了几眼,“你怎么进来的?”
没等小澜回答,门卫大叔的身后就凑过来了几个人。
“你看,我们说得没错,这屋里真的来人了!”一个中年妇女缩在门卫大叔后面,指着小澜说道。
“拉倒吧,你说的是有鬼。”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揶揄道。
“鬼和小偷不是差不多嘛,”女人冲着男人辩解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非要偷人家东西。”
小澜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门卫大叔阴着脸,抢步进来打算抓住小澜,小澜往后猛地一退,躲开了。
“天神姐姐?”玲被小澜推进了客厅里,“天神姐姐怎么了?你看到我妈妈了吗?”
这些人,玲全都看不到。
小澜把右手背在身后,抓着玲的手臂,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们。
“天神姐姐你在看什么?”玲从小澜的身后探出头去,使劲瞧着门口,“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啊?”
“你给我出来。”门卫大叔站在门口,指着小澜威胁道。
小澜执拗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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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姐姐,你在做什么啊?”玲不安地扭动起来,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到底怎么了呀?你在看什么?我为什么看不见?……”
玲越来越崩溃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果现在玲知道了事实,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能在这里。
至少不能在自己面前。
小澜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脑子飞快地转动。
“你进去把她抓出来呗。”女人捅了捅门卫大叔的手臂。
“哎呀你催个屁,”男人一把将女人扒拉开,“你懂什么?人家哪能随便闯进业主的屋子?”
“什么叫我懂个屁?这家现在哪还有什么业主了?死的死……”
“嘘!呸呸呸!你也不嫌晦气!……”
“呦,现在嫌晦气啦,现在不是看人家孤儿寡母可怜啦……老色棍。”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
“是我胡说吗?!……”
两人在门卫大叔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了嘴,门卫大叔略带厌恶地暼了二人一眼,视线又回到小澜身上。
这时,门卫大叔身子另一侧的空气似乎开始抖动,几秒钟后,容发出现了。
门口的人们看不到容发,只有小澜能看到容发嫌弃地让到一边,尽量离这些“丑陋的人类”远一点。
“容发哥哥?”小澜背后的玲眨眨眼睛,问道。
小澜不顾别人异样的眼神,直接转身半蹲到玲的面前,“玲,听我的话,你先跟着容发哥哥走。”
玲摇着头,反手抓住了小澜的手,“你要去哪里?”
“我不去哪里,”小澜站起身,把玲推向容发,“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找你们。”
玲还想挣扎着往小澜的腿边跑,被容发一把抓住,抱在了肩上。
“天神姐姐!”玲大喊,“我和你一起处理!我不……”
“走走走,跟容发哥哥走,别给我们家天神大人添乱,”容发扛着玲,穿过堵在门口的人们的身体,走向了电梯,“哎呦你轻点!不许拔我头发!你这小鬼……”
“容发!”
容发立马换了词,“你这小家伙,要不是看在天神大人的面子上,我一定好好收拾你!”
“放开我!我要天神姐姐!你放开我!……”玲抓着容发的头发,一边哭喊一边扯。
“玲,听话,不要欺负容发哥哥,和容发哥哥回到帐篷等着我,我带你去找妈妈。”
小澜这句话喊完,玲的哭嚎和容发的惨叫都戛然而止,滴一声,电梯响起,二人的声音消失在走廊深处。
门口的几个人脸都已经吓白了,原本只是以为小澜的脑子有点问题,但伴随着小澜的话,电梯居然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四楼,在没有装载任何人的情况下,又迅速回到了一楼,无论怎么想……
小澜看出了门口几人眼中的忌惮,故意换上一副神秘的表情,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女人大叫一声,推开男人和门卫大叔就跑回了走廊,很快,走廊里传来砰地一声响,听上去,就是隔壁的那一家。
男人和门卫大叔被推得摔到了一起,二人面色惨白,男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飞速窜回自家门口,一边骂着老婆一边咚咚敲门,门卫大叔仍瘫软在地上,眼睛微微泛红,死盯在小澜身上。
小澜俯视着门卫大叔,抬起手,把门关上了。
大门合上的前一秒,门卫大叔哑着嗓子,轻声道,“这家的孩子,叫玲。”
小澜的动作迟滞了一下。
“我知道,”小澜点点头,“谢谢大叔。”
砰!
小澜把门反锁,冲回到阳台边,正好看到容发牵着玲的小手消失在小区门口,隔壁的阳台拉上了拉帘,遮得严严实实的。
不能再等了。
夜色黝黑,正是一切事情发生的时间。
今晚,玲的妈妈没有回来。
小澜寻思着,跑到了徐一玲的卧室。
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的卧室。
有什么东西,能让玲和徐一玲在看不到对方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得知对方的存在呢?
什么都没有。
小澜在徐一玲的卧室里翻了几圈,一无所获,便急匆匆地回到了玲的卧室里。
玲的卧室里东西倒很多,书、本、相框……
要用什么东西,才能让她们知道彼此?
正当小澜一筹莫展之际,门口居然响起了悠悠的敲门声。
小澜心头一紧。
敲门声不疾不徐,在这深夜的死寂中,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小澜挪到客厅里,打开猫眼。
是门卫大叔。
大叔的脸有些红,看上去气喘吁吁的。
小澜想了想,还是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大叔,”小澜认真道,“我真的有事,处理完我马上就走,而且绝对不回来了。”
门卫大叔站在门口,气还没喘匀,额头上汗涔涔的,他摆摆左手,右手递来了一个东西。
小澜把那东西接过来,是个牛皮纸信封。
“这是……”
“孩子……出事的时候……”门卫大叔用手扶着肚子,拼命喘息,“小玲……小玲的手里……就拿着这个……”
小澜低头,把信封翻了过来,见信封的正面写着三个不算好看的大字“给妈妈”。
“大叔……”小澜有点感激地抬头看向了门卫大叔。
大叔又摆摆手,眼圈有点红了,“那天是……是她们的生日……”
“她们的生日?”
“一玲……还有小玲……她们俩的生日是同一天……”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门卫大叔有些哽咽了,“就是她们……就是她俩出事的那天……”
小澜张着嘴,说不出话。
因为这样难得的母女缘分,徐一玲把自己的名字,也留给了女儿。
“你要是真的……”门卫大叔指了指信封,“就……就把信给她们吧。”
说完,门卫大叔抹了下眼睛,转身离开了。
“谢谢大叔!”小澜追到门口喊道。
门卫大叔咧了一下嘴,落寞地按下电梯按钮,没再回头看她。
小澜把信封折了两下,小心翼翼地装到上衣口袋里,又回到玲的卧室里环视了一圈,正准备放弃搜索直接离开的时候,小澜再次注意到了窗玻璃上,那四枚模糊的指纹印子。
能留下指纹印,就说明,那晚确实有实际存在的人来到了玲的卧室。
小澜回忆着在水晶球里看到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玲的眼睛,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虽然不算清晰、不算直接。
哈气。
玻璃上的哈气中,映出了那人的样子。
小澜转身扑到玲的书桌边,拉开抽屉,随便一翻,便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圆形小镜子。
拜托了。
小澜把镜子也塞进口袋,最后看了这房子一眼,换上鞋子,关门,走向了电梯。
寂静的深夜,小区里空无一人,小澜走到楼下,见402的窗户依然亮着灯光,忽然觉得有些羞愧。
走到门口,小澜看到了门卫岗亭里的大叔,大叔冲她点点头,打开了自动门。
小澜往旁边的车行通道看了一眼,徐一玲的车就是在这里,被超速的李大勇撞上的。
小澜走出门,不远处,还能看到打转的汽车轮胎在地面上擦出的划痕。
当时,门卫大叔见到了车祸,第一时间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小澜往对面看去。
那是一片油绿的灌木丛,茂密的树丛间,有个突兀的凹陷。
小澜跑到路对面,往那里看去。
那片灌木枝都被压断了,经过一天的大雨,潮湿的黑色土壤上看不出任何痕迹,小澜俯下身闻了闻,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糅合着青草香,似乎在为曾经的主人,讲述着最后的故事。
小澜扭头,当日发生的一切在眼前重现。
玲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身子探出车窗,和门卫大叔热情地挥手。
“叔叔!我和妈妈出去过生日!今天是我和妈妈的生日!”
“那可得好好玩!”门卫大叔慈爱地按下按钮,道闸抬起。
徐一玲驾驶着车子,缓缓驶向出口。
“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门卫大叔笑得眯起了眼睛,“小玲这孩子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我一看见她呀,就开心!”
车子驶出大门。
“玲,好啦,别再探出车窗了。”
“嗯嗯!妈妈,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哇!妈妈好期待呀!……”
“嘿嘿,我要亲口念给妈妈……”
玲伸手撑住车窗边沿,正要把身子缩回到车里。
一辆车,突然出现在白车左侧。
砰。
小小的玲,像是一只脆弱的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就掉在灌木丛中。
就掉在小澜面前。
那双了无生机的眼睛一点点模糊。
小澜盯着那丛压倒的灌木,下巴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沿着街道离开,走向了公园。
小澜拉开帐篷的帘子。
“天神大人,”黑暗中,冒出了容发的埋怨,“您可算回来了。”
小澜把帘子固定在两边,月光勾勒出了帐篷里的轮廓。
容发倚靠在桌子边,坐在地上,玲正紧紧抱着他,在他怀中熟睡着,苍白的小脸上仍能看到泪痕。
“我是没见过这么能睡的小鬼,”容发翻了个白眼,却把自己的头发当做被子,往玲的身上遮了遮,“还往我的身上蹭鼻涕,啧啧啧……”
“你不要这么叫她,”小澜低声说,“她还不知道呢。”
容发低头看着玲的睡颜,轻叹了一口气,“那天神大人打算什么时候让她知道啊?”
“肯定不能就这么告诉她,”小澜蹲到二人身侧,“至少得让她先和她妈妈见面。”
“她妈妈?”容发眼睛一亮,“还有别的鬼?还有别的单子?”
小澜嘘了一声,“她妈妈还活着呢。”
容发失望地重新倚回到桌边。
“妈妈……”这时,容发怀中的玲忽然开始了梦呓,“妈妈……妈妈……”
“她可能要醒了。”容发坐直了身子。
“没事,”小澜站了起来,“但是玲醒了以后,你不要乱讲话。”
“我哪有……”
容发嘟囔着看向怀中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睡姿不安稳起来,扯动着容发的发丝,痛得他直龇牙。
“玲,”小澜拍拍玲的后背,“玲,我是天神姐姐。”
“天神姐姐?”玲微微睁开双眼。
“我是容发哥哥。”容发也不甘示弱,低头冲着玲说道。
小澜微笑了一下,抓起玲柔软的小手,“我带你去找妈妈。”
“妈妈!”玲彻底清醒过来了。
“嗯,”小澜重重点头,“我和容发哥哥会带着你去找阿姨的。”
“可是……可是现在是晚上啊,”玲还迷迷糊糊的,老实地趴在容发怀里,很受用的样子,“现在妈妈应该在家里了呀……家……”
看玲的表情,应该是一点点回忆起了出门之前发生的事。
“诶……”玲睁大眼睛,恍然醒悟,“妈妈今天晚上没回家。”
“嗯。”
“妈妈为什么没回家?”玲的目光不安起来,“妈妈每天晚上都回家。”
“玲别怕,我知道妈妈在哪里。”小澜攥紧了玲的手。
玲皱着眉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有点奇怪。”
小澜和容发交换了一下眼神。
“以后就不会奇怪了,”小澜盯着玲的眼睛,“待会儿,玲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血
小女孩不再信任眼前的世界了。
小澜牵着玲的手往医院走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女孩的小手上传来的战栗。
“我们去哪里找妈妈?”看到不远处的医院的标识时,玲猛地一捏小澜的右手,问道。
小澜低头望着紧张的玲,想了想,说道,“医院。”
“妈妈在医院?”玲加快了步速,“妈妈怎么了?”
未等小澜回答,玲就默默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妈妈没有回家。”
来到住院部,小澜往正门里的分诊台看了一下,值班的护士姐姐很眼熟,好像就是亲眼见到过自己被徐一玲的姐姐追着骂的那位小护士。
这么说来,正门是进不去了。
小澜拉着玲走进了草坪内侧紧邻着建筑外墙的甬道,停在第三扇大窗户外面。
窗户很高,而且没有窗台,小澜松开玲的手,招呼着容发把自己扛了起来。
透过模糊的花玻璃,小澜看到了病房里的一切。
病房里灯光明亮,虽然已进了深夜,三号病房里却挤着很多人,徐一玲依然安安稳稳地躺在病床上,几个白大褂围在病床边。
病房的门开了,一个白大褂走了出去,没过多时,门外跑进来了一个人。
小澜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那人一张口,小澜就辨认出了她的声音。
“大夫!医生!我妹妹怎么样?”来人正是徐一玲的姐姐,“我听说她今晚……她今晚心跳没停,是真的吗?”
“病人今晚状态不错,”一位医生摘下了口罩,“不过也是多亏了我们的金牌医师,秦老师是我院处理心内科病症的头号专家……”
二人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旁边的一位小护士惊呼了一声,男医生扭头看看,又俯到了病床边。
徐一玲的姐姐指着心电监测仪大喊,“怎么回事呀?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今晚我妹妹……”
女人说着,被一位护士请到了门外去,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只能听到几声模糊的喊叫了。
小澜嘟囔着,和容发一起专心致志地紧盯着病房。
医生们又聚到了病床旁边,焦头烂额地诊治起来。
玲站在小澜和容发的脚边,正想扯扯小澜的衣角问问发生了什么,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头却忽然打到了她的后脑勺上。
玲揉揉头,弯腰捡起那颗小石头,扭头看去。
一个穿着病人服的小男孩,就站在一颗圆形的女贞树旁,冲她挥了挥手。
玲好奇地看着小男孩,又抬头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的二人。
小男孩又朝玲挥了挥手,转身,就消失在了矮树后面。
小澜和容发一脸专注,口中还在嘟囔着些什么。
玲思索着,缩回了打算去拉扯小澜衣袖的手,抿着嘴唇,向男孩消失的位置走去。
玲走到女贞树边时,男孩已走到了一片大楼的阴影中,面对着玲,招手。
玲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好像又出什么事了。”容发在小澜身下说道。
小澜点点头,“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天神大人,我早就看出来了,”容发骄傲地翻了个白眼,“按我说啊,她估计还能活个几年……”
容发这话尚未说完,就见病床上那昏迷的躯体上,缓缓冒出了某种奇怪的气体。
“天神大人……”
小澜和容发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团古怪的东西。
那气体从徐一玲的整个身体上徐徐溢出,逐渐成形,竟慢慢汇聚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与此同时,心电监测仪忽然发出刺耳的“滴”声,病房里的所有白大褂同时忙碌起来。
“糟了,”容发一声低呼,“她魂魄离体了。”
小澜直接趴到了窗户上,死死盯着那团人形的雾气,“什么意思啊?她死了吗?”
“倒不是死了,只是……”
人形的雾气悬浮在徐一玲的身体正上方,人形一点点显现具体,果不其然,没过几秒钟,就凝聚成了另一个徐一玲,另一个徐一玲成形之后,便落到了地上,没过多久,竟也有了动作。
小澜干脆直起了脖子,呆愣愣地看向那新的徐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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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徐一玲扶着地面,从地上缓缓站起身,面目呆滞,拖着无力的双手双脚往病房门口走去。
路过门口时,她伸手抓向挂在门边的驼色大衣,大衣被她一抓,原本的大衣上便也凝聚出了一团驼色雾气,徐一玲将那雾气往身上一披,一件一模一样的驼色大衣就套在了她身上。
“我明白了……”小澜喃喃道。
每晚回到家里给玲做晚饭的,就是这个徐一玲。
确切地说,是徐一玲的这一部分魂魄。
小澜正针对眼前的一切极力反应之时,容发将满头黑发一甩,细长浓密的发丝瞬间穿过墙壁,顺着地面向那个徐一玲蔓延过去。
“这是做什么?”小澜也不掩饰了,直接问道。
“得先把她抓过来,”容发眼神一凛,随后望着小澜问道,“应该是要把她抓过来吧?”
抓过来倒是可以,只是……
小澜低头瞅瞅下面的玲。
二人脚下的地面,空空荡荡。
“玲呢?!”
“不就在……”容发也低下头,一本震惊,“诶?!刚才还在这儿的!”
小澜站在高处,视线四散出去到处看看。
哪里都不见玲的影子。
“这……”小澜急得焦头烂额,“这……哎呀,容发,你先把徐一玲带过来吧。”
容发头颅一摆,纤细的发丝瞬间绷直,没一会儿,发丝便带着刚刚消失在门口的徐一玲的身子穿过了病房的墙壁,又穿过他们面前的窗户,回到他们面前。
徐一玲低着头,脚步依然在徒劳地往前迈动。
“徐一玲,”小澜站在女人旁边轻声喊道,“一玲阿姨,你听得见吗?”
徐一玲没有任何反应。
“天神大人,你是人,她一个魂魄是不能直接听到你说话的。”容发解释道。
“那……”
“我来吧,她叫徐一玲对吧?”容发把脸探到徐一玲面前,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徐一玲,听得到吗?徐一玲,听得到吗?……”
听到容发的呼唤,徐一玲慢慢抬起了脑袋。
“我是容发,”容发展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你是徐一玲?”
徐一玲盯着容发的脸,微微点头。
“妥了,”容发直起了身子,指着身边的小澜道,“徐一玲,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天神大人,是我们的头头。”
头头小澜连忙迎着徐一玲扫来的目光,紧张地点点头。
“天神大人……”徐一玲干裂的双唇微启,冒出一串飘渺的声音。
“阿姨,”小澜抹掉额头上的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玲的朋友,是小玲的朋友。”
“玲的……朋友?”徐一玲涣散的眼仁逐渐聚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的表情。
小澜拼命点头,“我是玲的朋友,玲前几天带我回家了,你还给我们做了饭……”
小澜见徐一玲歪着头,打量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陌生,便失落地补充了一句,“饭菜很好吃。”
谁知,听了这句话,徐一玲却开始有了些反应。
她忽然抬起手,瞪着眼睛指向小澜,“天神大人!”
“她认出你来了。”容发搭腔。
“阿姨,”犹豫着抓住了徐一玲的手指,“你……”
令小澜诧异的是,徐一玲竟哭嚎了一声,径直跪在了小澜面前。
“这……阿姨……你这是……”小澜立马慌了神,“你这是做什么?”
“天神大人!”豆大的泪水顺着徐一玲的面庞滑落,“谢谢天神大人!”
“阿姨你先起来,阿姨你这是干嘛?!”
小澜和容发二人一起把瘫跪在地面上的徐一玲扶起来,容发看着小澜惊诧的模样,便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天神大人,你每次都这么客气,我不是说过了嘛,你帮了这些人,这些人回报你是应该的。”
“我帮了一玲阿姨?”
“不是吗?”容发眨眨眼睛,“你接的最后一个活人的单子,不就是她的吗?”
小澜忽然想起了活人册子上的玲。
“我……我帮过一玲阿姨,”小澜的心头忽地有些不安,“我帮过她什么?”
“天神大人,多亏了您,我才有机会再度同玲相见,”徐一玲热泪盈盈地抓着小澜的手,“若不是您给我这道稳灵迹,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的玲了!”
徐一玲拉起右手上的袖子,露出了半截小臂,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臂上,一道黑色的印记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我……”
“啊,原来您给她画了这个,”容发见到那印记,明显松了口气,“那这就可以解释了,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怪事呢。”
“这是我给你的?”小澜的声音有些哆嗦。
“那还能有谁呀?”多嘴的容发答道,“天神大人,我都说过啦,咱们这片的人和鬼都是归你管的,有了您给她的稳灵迹,她才能魂魄离体这么久还安然无恙嘛……您不会是给完就忘了吧?”
小澜想起了徐一玲的姐姐骂自己的话。
在车祸发生之前,自己就预见到了这件事吗?
是自己给了徐一玲稳灵迹,是自己让徐一玲的魂魄还有机会和玲相见。
是自己,造成了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局面。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小澜脑中的一切乱成一团,还没理出个头绪,忽然之间,不远处乍起的一声嘶吼惊得他们三个人纷纷扭头看了过去。
“怎么回事?”小澜忙问。
容发嗅了嗅,面容凝重,“有不好的味道。”
“不好的味道?……”
二人对视着,同时想到了一点。
失踪的玲。
“快!”小澜拉起徐一玲的手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天神大人……”徐一玲踉跄地跟在小澜身后。
“容发!”小澜喊道,“那是什么不好的味道?”
容发拱着鼻子,给小澜引路,“天神大人,是……是鬼血。”
“血?!”
小澜急疯了,加快了脚步。
徐一玲这时有些明白了,“什么鬼血?什么意思?难道是?……”
二人沉默着闷头跑。
“是玲吗?!”徐一玲猜到了,“是我的玲?!我的……”
“阿姨,我一定不会让玲受到伤害的。”小澜低声承诺道。
容发一路引着,将二人领到了医院后侧的一处荒凉草场上,容发站在草场中央左右嗅嗅,随后低头道,“天神大人,在这下面。”
“下面?”小澜喘着粗气看向脚下的草地。
容发望着小澜,“我们两个倒是可以穿下去,只是您……”
小澜左右环顾,“那你们先下去,容发,保护好徐一玲阿姨。”
“那您……”
“我自己想办法。”
容发知道小澜的性子,点点头,抓起徐一玲的手臂,两个身影便慢慢没入草地,消失在小澜面前。
小澜见两个魂魄已经下到了地底,连忙在这草场上兜转起来,终于,在草场边缘的草甸下发现了一个淹了水的地下管道入口,小澜拨开入口处的碎草,轻轻跳了进去。
管道很粗,能容得下小澜弯着腰行走,兴许是因为前些天的大雨,管道下也淹了些积水,小澜趟着水,有些后悔这么冒冒然地跳进来了。
若是能通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倒还好,若是通不到那里……
走着走着,这通道里渐渐没了光明,小澜在这一片漆黑的环境中摸着管道的内壁向前移动,管道出现了夹角,小澜摸索着转了个弯,远处,居然出现了一丝微光。
那里可能就是出口!
小澜加快了脚步,费劲地跑着,脚下却忽地一滑,小澜无处可抓,直接摔进了肮脏恶臭的泥水中。
她赶忙爬起来,摸起了刚才自己踩到的东西。
是个圆球。
小澜把那东西凑到眼前,无奈光源不足,实在是分不清那东西的模样,小澜看着前方,索性把东西揣进裤子口袋中,继续朝光源跑去。
光。
越来越亮。
小澜用力退开挡在面前的布满了铁锈的网格小铁门,埋头冲了出去。
浑身的疼痛骤然来袭,小澜跌到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头顶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小澜抬起头,自己正趴在楼梯的尽头处,一道结实的铁门拦住了这里通向上层楼梯的路,而隐藏在楼梯下的黑暗空间里,有一道生锈的铁门,此时已经开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秘密基地
这里……
小澜往四周看了看。
应该还在医院里。
但是和医院里的其他地方不同,这最后半层楼的白色瓷砖上布满了各种黑褐色污迹,地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一扇大铁门拦在上面,或许已经没人记得这里还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了。
小澜从地面上爬起来,浑身几乎湿透了,粘腻刺鼻的泥巴沾在小澜的衣服裤子上,小澜放弃了形象,直接走到那道开启的生锈铁门外,往门里看去。
一片安静,没有声音。
门里的光线微弱,但隐约能看到不远处闪着白色的灯光,借着门里门外的白光,小澜能分辨得出,门里是个不小的空间,漆黑的管道在这空间的顶部交叉四布,地上没有铺设瓷砖,全部都是褐色的泥土。
会在这里面吗?
小澜从门缝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踩着泥土,往这空间的深处走去。
耳边,忽然能听到一阵阵时隐时现的哭声。
小澜原本正朝着有白光闪烁的位置走去,一听到哭声,脚步一停,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一扇生锈的铁门,还有自己在泥地上留下的脚印。
“呜呜……呜呜……”
哭声又响起了。
是另一个方向。
小澜犹豫了一下,朝白光的反方向走去。
哭声越来越近。
小澜扶着管道的侧壁,转了个弯,来到了另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
这里的哭声无比清晰,几乎就回荡在耳边。
小澜往前走了几步。
哭声戛然而止。
“你是谁?”小澜眯着眼睛,望向黑暗中的四周。
空气凝固了几秒。
“你不是鬼,”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你是人。”
小澜循着那声音找去,终于,看到了蜷缩在墙边的小小身影。
“你是……”
小澜侧过身子,让光源从身后照到女孩身上。
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小女孩正双膝跪倒在地上,扭头看着小澜,女孩的脸上布满了皱皮与沟壑,完全看不出五官原本的样子了,整张脸像是一团被人揉碎的废纸,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在这一脸的狰狞中,泛出惊恐的光。
“你是鬼。”小澜稳了稳呼吸。
“你……你不怕我吗?”女孩逞强地问出这句话。
因为从二人的表现上看,明显是女孩更忌惮小澜一些。
“你死了多久了?”小澜打量着女孩的身子,“为什么没去投胎?”
女孩落寞地低下眉眼,把头扭回去,盯着她自己的身前,默默答道,“投胎,就不能和哥哥在一起了。”
“哥哥?”
小澜这才注意到,女孩的身前居然还有一个身影,一个孩子平躺在地上,女孩正是跪在他身边。
小澜踮起脚,越过女孩往那个孩子身上看去。
那是个男孩,男孩身上穿着和女孩差不多的破烂衣服,只是男孩的衣服上浸透了某种深色液体,男孩的腹部有一道划痕,深色液体持续地从那道划痕中涌出,男孩的双眼微微眯着,胸腔一起伏,就有一道液体汩汩流出他的伤口。
“这怎么回事?”小澜不自觉凑近二人,“他也是鬼吗?他怎么了?”
女孩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护住哥哥,一边流眼泪一边抽噎着说,“我们只是想……我们只是想和她做朋友。”
小澜一下子闭上了嘴巴,半天才低声问道,“谁?”
“那个新来的女孩,”女孩委屈地哽咽着,“我们只是像平常一样,想要邀请她成为我们的朋友,我和哥哥就是这样被邀请进来的,我们在一起……很开心的,我们只是想邀请她……可是她,她就忽然打了我们……”
是玲。
小澜抿嘴,半晌才悠悠问道,“你们告诉了她,她是鬼?”
“我们都是鬼啊,”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她能看见我们,还和我们一样,当然也是鬼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步。
小澜苦恼地抱起脑袋。
“你……你能救救我的哥哥吗?”女孩看着小澜的模样,渐渐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问道。
“我……”小澜放下手臂,看着两个孩子。
男孩依旧在流血,除此之外,男孩的身形居然也有些模糊了,小澜仔细看去,才发觉男孩的身躯边缘似乎在像气体一般扩散开来。
“我哥哥的魂要散了,”女孩恐惧地往白灯亮起的地方看了一眼,“如果你救了我哥哥,我就……我就带你去找她。”
说完,生怕自己的话没份量一般,女孩还挺挺肩膀补充道,“不然你是找不到我们的秘密基地的,叔叔给我们的秘密基地施了符,只有我们能找到。”
小澜蹲下身,查看起男孩的身躯。
要阻止魂魄的飞散……
小澜伸出手,抓住男孩的手臂。
在接触到男孩冰凉的皮肤时,小澜感到一股莫名的热流从自己体内涌出,向男孩的身体里灌入,男孩四周扩散的雾气瞬间缩回到他身上,与此同时,一幅幅灼热的画面映入了小澜的脑海。
视线的主人在奔跑,四周都是燃烧的火焰,自己一边奔跑,一边大喊着什么,喊声隐没在噼啪燃烧的家具和房屋之间。
然后,自己猛地向前扑去,两手抓起一张正在燃烧的方桌,掀开,桌子下面,趴着一个血淋淋的小姑娘。
自己翻动那个小姑娘的身子,女孩的正脸已经乌黑一片,自己咳了几声,抱起女孩往来路上跑回去,滚滚浓烟遮蔽了视线,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慢,眼前越来越模糊了,终于,自己跪倒在紧闭的窗边,眼前一黑。
画面消失,小澜咳嗽了几声,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小男孩。
男孩的表情没有那么痛苦了,他的手指微微弹动,小澜见状,另一只手握住了男孩的手。
“他好了,”女孩的声音欢愉了许多,“你真厉害。”
小澜匆匆微笑了一下,“那你能带我去找那个新来的女孩了吗?”
“我……”女孩担忧地看了哥哥一眼,咬牙道,“走吧,我带你去。”
小澜一站起身,裤子口袋里的什么东西骨碌碌滑了出来,正是自己刚才在管道里捡到的圆球。
“是我们的球球!”女孩赶紧捡了起来。
那圆球大概网球大小,表面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东西了。
“这是你们的东西?”小澜问道。
女孩抱着圆球,点点头,“这里的玩具都是我们的,这里没有活人来,只有我们……还有你。”
女孩摩挲着那颗圆球,蹲下身,把球塞到哥哥手心里,站起来时,眼神坚毅了不少,“我们走吧。”
小澜跟在女孩身后,往白光亮起的地方靠近。
“你们……我看你们是死于……呃,是因为……”
“我们家里起了火灾,”女孩毫不忌惮,“我和哥哥都被烧死了。”
“那你们怎么会在医院里?”
“我们是被送到医院之后,在这里死掉的,”女孩站得离小澜近了一些,“这里的孩子都是这样,我们都是……怎么说来着?对了,抢救失败,对对,就是这个。”
看着女孩放松下来之后活泼的模样,小澜觉得心里酸兮兮的。
但是越往白光处靠近,女孩明显就越紧张。
“那个新来的女孩,是不是变得很可怕?”小澜旁敲侧击地问。
“好可怕,好厉害,大兵哥也打不过她,”女孩胆战心惊地瞧了小澜一眼,“你也能救他们,对吧?”
“我……我不知道,”小澜支支吾吾,“我努力吧。”
“那你是不是会杀了她?”女孩闷闷地问。
“杀了她?”小澜一惊,“不,我不会杀了她。”
令小澜震惊的是,女孩居然松了一口气,“那你说到做到,你不能杀了她。”
小澜莫名其妙地看了女孩一眼。
“我觉得,她一定挺可怜的,”女孩抓住了小澜的袖子,“她一定比我们都可怜……你到时候,把她赶走就好了。”
小澜没说话,但她心里想的是,要是这里被容发发现,应该就不是把玲赶走那么简单了,估计这小女孩口中的“我们”都会被容发一锅端掉,全部送去投胎。
女孩带着小澜转了两道弯,猛然间,一抹白色身影从前方的转角处一闪而过。
小澜立刻打起了精神,问向女孩,“那是你们的人吗?”
女孩摇摇头,“我们都是小孩子,没有那么高的。”
二人的声音传过去后,没几秒,那白色身影便拐了回来,这人一露脸,小澜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容发!”小澜跑了过去,“阿姨!你们还好吗?”
容发拉着徐一玲的手,哭嚎着跑向了小澜,“天神大人!我们总算找到您了!”
女孩缩在小澜身后狐疑地瞧着二人。
“天神大人,我跟您说啊,这鬼血的味道,就在这附近,但是我转了好几圈了,不知怎么就是找不到……这哪儿来的小丑丫头?”
容发一脸嫌弃地看着小澜身后的女孩。
女孩一听到容发的嘲讽,赶紧低头,在小澜背后挡住了自己的脸。
“你闭嘴,”小澜给容发使了个眼色,“她是这里的鬼,玲目前的位置,只有这孩子能带我们找到。”
容发抱起胳膊,打量着女孩,“这一片的孤魂野鬼明明都被我们送走了,你是哪儿来的小鬼?而且……”容发凑近女孩,拱起鼻子闻了闻,“你身上怎么有一丝淡淡的鬼血味儿?”
小澜推开容发,“她身上的血是她哥哥的,玲好像发了狂,打伤了他们。”
“玲?……”沉默许久的徐一玲忽然喃喃道,“我的玲?发狂?……”
小澜无言以对,只能拍拍身后的小女孩,“我们接着找吧。”
女孩生气容发的话,于是只抓着小澜的手,气鼓鼓地牵着她往前走去。
又转过了几条岔道,女孩带着他们停在一片空地中央,说道,“就是这里了。”
容发左右看看,“骗人,这里我们来过,这里什么都没有。”
女孩瞪了容发一眼,蹲下身,在脚下的泥土地上挖了几下,两手扫扫,露出了泥土下面掩埋的一张纸样的东西。
女孩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纸,低头瞧了瞧,之后递给了小澜,“你要小心点,之后还要还给我的,要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没有了,我们就都得被那些专门抓鬼的人抓去投胎了。”
容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小澜怼了一下肚子,闭上了嘴。
小澜接过那张纸,竟是一张黄色符纸,符纸上的花纹很陌生,画符的手法却有些熟悉。
符纸落到小澜手中的瞬间,这片空荡的地方缓缓出现了变化。
头顶昏黄的灯泡变成了明亮的白炽灯,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分明是一条窗明几净的医院走廊。
小澜和容发都愣住了。
女孩的眼神里又充满了恐惧,她重新抓起小澜的手,冰凉的小手有些颤抖。
“她就在这里?”小澜问道。
女孩不安地点了点头。
小澜见女孩怕得要命,拍拍女孩的头,“谢谢你,你回去找哥哥吧。”
女孩抖着下巴,却执拗地摇了摇头。
“你不怕吗?”
“但我……”女孩索性挽住了小澜,“我还得救他们呢。”
“好吧。”
几人沿着走廊走下去,走廊的一侧是窗户,窗户外面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另一侧则开着四扇白色木门,一切都和住院部的陈设很像。
几人路过第一扇门,门开着,房间里却不是病房的样子,几张床横七竖八地列在房间中,床上摆了许多杂物,几乎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第二扇门内,有一张病床改成的大桌子,桌上摆放着一些零食包装袋和水果。
众人接着往前走。
女孩的手骤然缩紧。
第三扇门紧闭着,门缝里面,有一些黑红色的液体正在向外溢出。
看着女孩惊惧得近乎流泪的模样,小澜指着门道,“就是这里?”
女孩紧抱着小澜的手臂,点点头。
小澜伸手推门,只感觉到一股阻力。
“怎么回事?”容发也问。
“推不开,”小澜稍微加大了力气,“你们的门可以从里面反锁吗?”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
这时,一串压抑的哭声从第四扇门冒出来,涌进了他们耳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恶念
几人的身体一僵。
女孩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挪动脚步,拉着小澜往第四扇门边走去。
那哭声很快变成了一串压在喉咙深处的呜咽,听得令人揪心不已。
女孩伸出手去打算推开门。
木门仅开启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里面的力量就把门轰地关上了,哭声停止,但门里却传出些许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女孩把头贴在门上,听了几秒,轻声问道,“明明妹?”
里面迟疑了一会儿,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孩子的声音幽幽响起了,“是……是鱼儿姐姐?”
“明明妹,”女孩敲了敲门,“是我是我,快开门!”
吱地一声,门开了,房间里黑漆漆的,但仍能分辨出很多个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站在门口的是个瘦弱的小女孩,女孩穿着蓝白条的病人服,身上沾了不少黑红色血迹。
女孩睁着有些凸出的黑眼睛,一脸畏惧地望着三个陌生人。
“鱼儿姐姐,他们是……”
“他们可厉害了,他们能帮我们把那个人赶走,还能治我们的伤。”
被称作鱼儿的女孩指着小澜介绍起来,说完还回头望了小澜一眼,问道,“你会帮我们的,对吧?”
小澜把门推开,屋里至少还有七八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大孩子们的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伤,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见到小澜,纷纷直起了身子,湿润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不安的光。
容发有些不满意地抱着胳膊不说话,这么多漏网之鱼同时出现,无疑是对自己业务能力的极大蔑视。
鱼儿把视线一扫,连忙皱着眉头问向明明,“大兵哥呢?我记得大兵哥也受伤了。”
明明低下头,眼泪滴答滚落出来,“就是因为有大兵哥堵着门,我们才能跑出来的。”
小澜往第三扇门上一望,“他们都在这个房间里?”
明明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鱼儿急忙扭头抓住了小澜的手,“你得救救大兵哥!求求你了!……”
没等小澜做出反应,鱼儿就又变了注意,“不行不行,你还是先救他们吧,万一……万一你被她打死了呢,你还是先救他们……”
小澜哭笑不得,倒是容发伸出手,抓住鱼儿的胳膊把她拉开,一边嫌弃地吐槽道,“要是我们天神大人死了,你们都别想活了,快快快让开,别拦着我们天神大人工作。”
容发可算把对于这群脏兮兮的小孩子的不满之情发泄了出来,两手轻推着小澜,站到了第三扇门前。
小澜转头看着徐一玲,徐一玲的魂魄不像完整的人或鬼那样拥有正常的知觉,对待一切事物的感觉都慢吞吞的,此时也是一样,露出一副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表情,呆呆地跟在容发后面。
小澜抬手推门,这回门里的阻力没有那么大了,木门打开了小指那么宽的缝隙时,砰一声,门里的什么东西滑倒了,阻门的力量完全消失,小澜继续推门,直到房间里的一切映入眼帘。
这个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地上铺着一条地毯,许多玩具散落在墙角,应该是孩子们做游戏的房间,然而此时,米色地毯和雪白的墙壁上落满了黑红色鬼血,门后露出了一截半透明的小腿,那小腿上也有雾气在散去,随着雾气的消散,那只小腿的颜色越来越淡了,眼看着就要消失的模样。
“大兵哥……还好吗?”鱼儿和其他小孩子缩在第四扇门边,不敢往这里走。
小澜没有看向他们,只随口答了一句,“还活着。”
这个快要消失了的孩子,应该就是他们的大兵哥。
只是……
玲呢?
房间里除了地毯和玩具,还有门后的小鬼,再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除非……
小澜把上半身探进门里,往左侧一看。
头皮一麻。
果然。
木门所在的这面墙,已经变成了一团漆黑的深渊般流转的漩涡,深渊中探出了无数双漆黑干枯的手,那些手紧紧抓着一个娇小的粉红色身影,把那身躯往黑暗中拉扯。
“玲!”小澜大喊着跑进了房间,抬起手抓住了一只黑手。
黑手的表面似乎布满了尖刺,刺骨的痛感一下子蛰得小澜手都麻了,下一秒,那黑手化身一条漆黑长鞭,长鞭一挥,将小澜狠狠击打了出去。
小澜摔落到侧面的墙上,黑手分出了几条,尖利的指甲直接刺向小澜,瞬间,几缕黑发如同一把利刃从小澜面前划过,黑手被发丝穿透,飞速缩回到深渊中,继续拉着玲没入漩涡。
“小丫头要被恶念吞了,”容发急忙跑向漩涡,“天神大人,我去救小丫头,你把那个小鬼的魂定住,千万不能让他散了,要不然小丫头身上可就是背了人命,那可就完蛋了!”
容发的黑发霎时散开,往深渊的各处蔓延,小澜爬起身,看到了倒在门边的小鬼。
这应该就是鱼儿所说的大兵哥,这小鬼浑身黑血,年纪应该是他们中间最大的,但看上去也就是同小澜一般年纪,小鬼歪歪地倒在门后,手脚的颜色已经浅得近乎透明了。
小澜忙爬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大兵的身体开始微微抽动,热流极速涌出小澜的手掌,向男孩的身体里注入,男孩的身体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与此同时,杂乱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小澜面前呈现。
在这眼花缭乱的画面中,小澜隐约能分辨得出,大兵是在医院里病死的,这孩子生前受尽了关爱,死去的时候许多爱他的人为他哭泣,是个比很多人都幸福的孩子。
然而,画面里的大兵已经死去,这放映却没有停止,而是把大兵成了鬼魂之后的经历也呈现了出来。
小澜感觉热意仍在流淌,大兵的伤太重了,于是大兵死后的故事也暴露在了小澜眼前。
他对世界的爱太深了,因此留恋人世,成了鬼魂的大兵像是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医院附近开心地玩耍,他遇见了几个和他一样的孩子的鬼魂,他们把医院封闭的地下二层当成了秘密基地,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小澜在这破碎的画面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那张符纸。
就是鱼儿交给她的符纸,因为有了那张符纸,这群小鬼才能把自己的秘密基地隐藏起来,一直没有被容发嗅到孤魂野鬼的气息。
一只手臂把那张符纸递给了大兵,大兵接了过来。
小澜看向手臂的主人。
消失了。
画面很快更迭到孩子们一起愉快玩耍的部分,把符咒交给他们的人的脸始终隐没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
不知为何,小澜的心脏咚咚加快了跳跃。
随后,眼前纷乱的画面悄悄淡去,小澜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均匀呼吸着的男孩,额头的一大滴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到男孩的脸上。
男孩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右手抓了抓脸,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他恢复了。
小澜两手抓住男孩的手臂将他拖出了门,守在第四扇门边的两个小女孩见状,欢叫着跑过来接过了她们的大兵哥。
“大兵哥没事了!”鱼儿开心的望着小澜。
“没事了,”小澜擦拭着额头,“其他人待会儿再说,你们在房间里躲好,我叫你们,你们再出来。”
两个孩子乖乖把男孩拖进了第四个房间,小澜扭头跑了回去,一甩手,把门紧紧关上了。
黑手们很忌惮容发的头发,但仍然不肯放弃到手的猎物,玲的身子有一半落在了漩涡之外,另有几只黑手执着地抓着她另一半身子往漩涡中拖。
徐一玲跪倒在容发身后,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容发你还好吗?”小澜大声问。
容发扭过头,冲着小澜嫣然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天神大人,那小鬼怎么样?”
“没问题了。”
“好嘞,”容发摆开架势,“那我就不用避让了,忍这些丑东西好久了,现在我就把它们一网打尽!天神大人,您带着小丫头的妈往后面躲躲,别误伤了她……”
小澜扶起徐一玲,两人刚往后撤了两步,只见容发两只长袖一挥,无数黑发瀑布一般自他脑后涌出,源源不断地刺向漩涡中,剩余的黑手们要么缩进了漩涡,要么被黑发直接刺穿,紧闭着双目的玲一点点出现在了漩涡之上。
容发头颅向右一甩,一缕发丝仿若一只纤细长手飞向玲的身体,黑发缠上玲的腰身,同黑手的拉力做起了角力,几只黑手执拗地探出了漩涡,被不耐烦的容发挥发一斩,几只黑手拦腕断开,掉落在地,玲终于跌进了容发的怀中,漩涡迅速消失,很快,那面墙又变回了白色。
“哎呀!”容发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小澜吓了一跳,连忙跑到了容发正面,见他并没有看着右臂中抱着的玲,而是盯着自己的左手,手中是一缕边缘卷曲的黑发。
“玲……玲没问题吧?”小澜气喘吁吁地问。
“玲?”容发皱着眉头,一把将小女孩甩给了小澜,自己则两手捧着那截被拉断的头发哀嚎,“哪只脏手拉断了我的头发啊?!该死!早知道我应该把它们都……”
说着,容发两步冲到那些落在地上的黑手边,狠命踩起那几只早就没了动作的断手。
小澜望向怀中的小女孩,女孩的脸愈发苍白了,双眼死死闭上,面容很不安宁,像在做一场可怕的噩梦。
“玲……”小澜摇晃起女孩的肩膀,“玲……醒醒……”
“玲?……”徐一玲迷茫地站起身,往二人的位置走了几步。
容发终于撒完了气,愤愤不平地走到小澜跟前,望着玲道,“天神大人,先别急着把她叫醒,咱们先想想怎么跟她解释,要不然等她醒过来,只会更崩溃,这样的话,那玩意搞不好还会再次出现。”
容发往背后指了指,意在代指刚才的黑色漩涡。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你说是恶念?”小澜问道。
“刚才那……其实也是小丫头的一部分,”容发道,“是她心里恶的一面,鬼会变成恶鬼,其实就是被恶念吞噬了的后果,小丫头的恶念被她的绝望唤醒,在爆出的瞬间,伤害到了那些脏兮兮的小孩儿,但是小丫头坚持了很久,至少坚持到我们来救她了,她依然没有被恶念吞噬。”
小澜的下巴抖了抖,低头看向玲,却见玲的眼皮开始颤抖,没过几秒,玲倒抽了一大口冷气,忽地睁开了眼睛。
见到小澜的瞬间,玲眼里的绝望和恐惧逐渐柔软下来,她抽抽鼻子,一把抱住小澜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
“哇啊天神姐姐!我……我做了好可怕的噩梦啊!……”
徐一玲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如梦初醒般扬起了脑袋,向小澜走来。
“天神姐姐!我梦到了好几个孩子,他们说……妈妈?是妈妈!妈妈!……”
玲看到了母亲的脸,一下子开心起来,蹦到地上之后,她一把抱住了母亲的大腿,呜呜噫噫地开始撒娇。
徐一玲蹲下身,捧起玲的脸庞,不一会儿,眼中就盈满了热泪。
她张口刚想说什么,身影却忽地闪了一下,消失了一瞬间,再次出现的时候,她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没过多久,她又消失了,这次的消失持续了好几秒。
“妈妈!”玲惊恐地大叫,“妈妈!你怎么了?!……”
小澜看向容发。
容发往头顶望了望,“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些医生在企图唤醒她。”
徐一玲又出现了,她摇着头,紧攥住玲的手臂,只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就再次消失。
这次,她没再出现。
“妈妈……妈妈……”玲手足无措地望着四周,眼仁的黑色开始向外扩散。
“她是不是要……”
容发沉重地点点头。
小澜想了想,忙从怀中掏出了信封和镜子交给容发,“你带着玲先回到病房里,用镜子,她们能从镜子里看到对方,然后我再想办法上去。”
容发接过东西,一言不发地抱起玲,两个身影瞬间消失在小澜眼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后的求告
“鱼儿,”小澜出门就跑向旁边的小姑娘,“那个女孩已经走了,我现在很急,等我下来之后再给你的朋友们治伤……”
“你要上去?”鱼儿指向自己的头顶,“你要去上面的楼层吗?”
“对,”小澜往走廊的入口跑去,“我保证会回来的。”
鱼儿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可是你怎么上去?你是人。”
小澜的手胡乱一摆,“就是那些管道……”
“那些地下的管道吗?我知道你是从那里来的,因为我和哥哥原本就在那里玩球球呢,”鱼儿追了几步,干脆抓住了小澜,“但从那里走的话,要走很久,你不是着急嘛?”
小澜听鱼儿话中有话,于是顿足望向她。
鱼儿接着说,“我知道一条近路,我带你走近路。”
说完,鱼儿拉起小澜的手,带着她往前跑去。
转眼,二人出了明亮的秘密基地,鱼儿朝小澜伸出手。
小澜立刻明白了,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符纸交到鱼儿手中。
鱼儿带着她很快跑出铁门,来到灯光闪烁的楼梯间中,鱼儿低头看了一眼敞开的栅栏和周围的泥巴,说道,“你就是从这里爬进来的吧。”
小澜点点头。
鱼儿往楼梯的上缘一指,“其实从这里就能直接上楼。”
“这楼梯不是封起来了吗?”小澜一口气跑到楼梯上的大铁门旁,推了推紧锁的大门。
鱼儿一脸神秘地靠向楼梯扶手,弯腰在门边的扶手下面忙活着什么,没一会儿便重新直起身子,摊开手掌,把手心里的东西展示给小澜。
“发夹?”
小女孩掌心,是一根有些掉漆的黑色发夹。
“我开锁可快了,”鱼儿知道小澜着急,也没多说什么,把发夹插进锁孔就开始工作,“虽然我们平时都是可以直接穿过去的,但用这个开锁可好玩了。”
吱——
沉重的大门开启,并没有发出小澜意料之中的艰涩巨响,而是无比顺滑地把前路展示了出来。
小澜一步跨出门,扭头望了望门外等候的鱼儿。
“我在这儿等你,”鱼儿立马说道,“等你回来了我再给你开门,不要再爬泥巴了,你快去吧。”
小澜一步三级台阶地窜上了楼,身后是鱼儿清脆的声音,“你可千万别忘了呀!”
负一层……
一层。
小澜放平呼吸,伸手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
走廊里人很少,窗外的天色仍是一片黑暗,看来目前还是深夜,小澜佯装淡定地走过拐角,路过的护士抬头望了她一眼,皱皱眉,便接着低头浏览自己手中的病历册子了。
小澜看着自己身上的泥巴和鬼血,扭头望望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护士,有些纳闷,但脚步没停。
小澜侧过脸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分诊台,值班的小护士用右臂撑着脑袋,看上去昏昏欲睡,小澜趁这功夫跑向了三号房门口,踮起脚尖看向房里。
一件白大褂挡住了小澜的视线,下一秒,门吱地打开,一个医生迎面走了出来。
小澜赶紧让开路,低着头,装作犯错的模样,谁知那医生倒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直接走开了。
怎么回事?
小澜看着医生走到分诊台处,小护士站起身同他说着什么,医生往病房这里指了指,小护士看过来,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医生走远。
随后小护士低头,在纸上写了什么,没有起身的意思。
“天神大人!”容发的呼唤声从病房里传出来。
小澜扭头,病房里还有四个医生护士,一男一女两位医师和徐一玲的姐姐站在一边说着什么东西,一位护士调整着点滴的流速,还有一位护士在收拾手术器具。
徐一玲的心跳恢复了,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
容发站在病床边,怀中抱着沉睡的玲,举起右手招呼着小澜。
小澜试探着往病房里走了几步,医生护士和徐一玲的姐姐都没有反应。
“天神大人快过来!”容发招手,“哎呀,他们看不见您。”
“他们为什么看不见我了?”小澜谨慎地绕过医生护士。
“您刚才不是把人气都分给那几个小鬼了嘛,”容发把信封和镜子又交回到小澜手中,“人气恢复最慢,您现在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一团有点奇怪的雾气,而且只有比较敏感的人才能感觉到,不过放心哈,过几天恢复了就好了……欸,之前您不是经历过嘛?……”
“玲怎么了?”小澜忙岔开话题,看着昏睡的玲问道。
“您给我这些东西我也不会用,就先让小丫头睡一会儿了。”
小澜点点头。
“我们还是出去聊吧,”这时,那位女医生对其他人说道,“让患者休息一下。”
活人们纷纷走了出去。
正是好时机。
小澜带着容发绕到徐一玲跟前,低头望着那副睡颜,道,“容发,把玲叫醒吧。”
容发乌黑的长指甲在玲的鼻尖上一点,玲哆嗦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里的不安和惊恐还在,刚一醒来,就焦躁地扭动着身体,“妈妈……妈妈呢?……”
“玲,别慌,”小澜把玲拉到自己身边,竖起那面镜子,徐一玲的脸就映在镜子里,“你看,妈妈在这里。”
玲安稳了些,没几秒又紧张起来,“妈妈为什么闭着眼睛?为什么镜子里能看见妈妈,但床上没有妈妈?……”
小澜一只手捏住玲的肩膀,慢悠悠说道,“因为妈妈生病了。”
“那我怎么看不见妈妈?”
小澜和容发交换了一下眼神,等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道,“因为玲和妈妈,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了。”
玲的大眼睛里,小澜的身影颤抖着,小女孩张着嘴巴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我……死了?”
小澜能感觉到,痛苦的回忆潮水一般涌回到玲的脑海。
但玲的态度,却出奇地平静。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玲低下头自言自语,两颗眼泪啪啪摔到地毯上。
“这并不可怕,”小澜轻声细语,“容发哥哥也已经死了,那些孩子,也都死掉了,但他们依然很快乐。”
容发赶紧补充,“对呀,而且过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投胎了,那又是一段崭新的人生,多么令人期待……”
容发自己陷入到对于来世的美好幻想中,玲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眼中的失落没有减少分毫。
镜子里的徐一玲,脸色苍白,但呼吸均匀。
“妈妈生病了……”玲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那妈妈会死吗?”
小澜的心底咯噔了一下,“谁都会死的,妈妈未来也会死,但不是现在。”
玲坐在床边,失神地喃喃道,“只有我死了……”
小澜见玲的想法正在往不好的地方偏转,赶忙拿起信封,说道,“玲,还记得这封信吗?这是你给阿姨准备的生日礼物,你打算亲口念给她听的,现在念吧。”
玲接过信封,翻来覆去地看着封面,折开信封开口,掏出了一张粉红色的信纸。
透明的眼泪一滴滴摔到纸上,浸湿了黑色碳素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玲和着眼泪,用嘶哑的哭腔,念诵起写给母亲的信。
小澜不想哭,于是扭过头来望向了窗外的黑暗,玲的声音在黑夜中漂浮,信念到一半,小澜就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
“不好了,”见小澜把头转回来,容发赶紧凑到她耳边说道,“她的魂魄又要出来了。”
徐一玲的身体上,居然又有一层白雾缓缓浮了出来。
“看来她是听到玲的声音了。”小澜说道。
“这不是重点,天神大人您看这里!”容发指向徐一玲裸露在病人服外面的手臂,“天神大人,您当初给她的印,仅能让魂魄离体十次,第十次魂魄要是离了体,那可就回不去了,不光回不去,而且那样的魂魄,下面也不接待,下面不接待,就永远都没法转世!”
徐一玲手臂上的黑印子已经暗淡了大块,仅剩一根竖线还闪耀着黑色。
“不好!”小澜大喝一声,一把抓住了徐一玲的手臂。
腾起的雾气迅速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徐一玲的生平也开始回溯。
她的成长、她的婚姻、玲的出生……
包括被一场灾难带走的她的丈夫,徐一玲抱着还不会说话的玲,在葬礼上强忍着泪水。
忽然,耳畔响起了哭声。
小澜一扭头,居然发现玲就站在她边上。
“玲?”
小澜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在为徐一玲稳定魂魄的时候,另一只手正被玲牵着,于是玲被自己带进了母亲的走马灯中。
很快,徐一玲回忆中的玲长大了。
她们住进了现在居住的公寓。
她们买下了那辆白车。
她们结识了善良的门卫大叔。
她们……来到了出事的那天。
小澜的心揪了起来。
徐一玲的头颅撞击到玻璃上,视线跟着玲,飞向了灌木丛。
回溯没有结束。
徐一玲在病床上躺着,躺了好久好久,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她睁开了眼睛,走下了床。
这是完整的她,不再是魂魄。
她从挂在门口的衣服里掏出门卡,走向病房外,走廊里没有任何人,分诊台的护士睡着了,徐一玲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了雨幕。
她光着脚,在瓢泼大雨中行走。
她走向自家的小区。
守夜的门卫换成了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小伙子看到徐一玲的模样,惊得站起了身,拿起电话说着什么,却没敢出门阻拦她。
徐一玲用门卡划开小区正门,继续走。
嗒……嗒……嗒……
她在干净的走廊里留下了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吱——砰!
客厅里一片漆黑,这夜晚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雨声。
嗒……嗒……嗒……
她向玲的卧室走去。
扭动门把手。
她打开门。
床头的小夜灯洒下柔和的光,床上的被子散落着,卧室里空无一人。
徐一玲颤抖着脚步,走到床边。
雨水从她的发丝上滴落,徐一玲筋疲力竭地看着空荡荡的床。
她扶着床沿,站起了身,在被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她走到窗户边上,百叶窗没有关严,雨水和夜风顺着窗缝袭进来,徐一玲抓住拉绳,一点点关上了窗子,忽然,她在玻璃窗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床上,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松开手,凑近玻璃打算仔细看看,她对着玻璃哈气,抬手想去擦拭一下,但浑身的疲累拒绝了她的动作,她用手指撑住玻璃,重新直起身子。
一阵夜风顺着没关严的百叶窗鼓进来,掀起了带着流苏的窗帘,窗帘扬起,笼在徐一玲身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走回到床边,看着女儿的小床。
夜深了。
徐一玲抬手,把小夜灯关掉。
而后,她跪在了床边,仿佛女儿还躺在床上一样,伸出手,抚摸着面前的空气。
“玲……睡吧……睡吧……”
“妈妈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的。”
她们看不见彼此。
玲在小澜身侧哭出了声。
画面渐渐淡去,玲消失了。
徐一玲的模样也逐渐模糊。
但是,小澜却没有回到病房里。
她迷惑地望着四周的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神大人……”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天神大人,我是徐一玲,感谢您对我的帮助,但这最后一番话,原谅我,只能和你讲。”
“徐一玲阿姨……”
“天神大人,您也看到了,失去丈夫的时候,我悲痛欲绝,当时,玲是唯一一个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人,如果没有玲,我现在,早就已经死了……”
小澜仿佛猜到了徐一玲想说什么。
“而现在,我失去了玲,失去了活下去的全部力量……”
“阿姨……”
“天神大人,”徐一玲语气坚定,“请您帮帮我,让我和玲一起走,好吗?”
小澜摇着头,“我不可能这么做。”
“天神大人,很抱歉,但我不是威胁您……自杀的人无法选择来生,所以我只能……如果您不帮我,我只能使用最后一次稳灵迹,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小澜紧抿着嘴唇。
“天神大人,求您……再帮我最后一次吧……求求您……”
徐一玲的声音和四周的空白一起消失,小澜失着神,回到了病房中。
第一百六十章 第八任务
小澜诧异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徐一玲。
“天神大人,”容发的食指在她面前扫了扫,“怎么这副表情?”
小澜缓过神来,见容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转头,玲正在掩面流泪,湿答答的信纸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是妈妈……”哭声里,能分辨得出玲的呜咽,“那天晚上……是妈妈……”
容发和小澜无声地望着她。
容发一脸同情,小澜的内心则十分复杂。
二人慢慢等待着,玲的哭声渐弱,她抬起头,红着眼睛望着镜子里的母亲。
然后,她拾起床上的信纸,重新折好,把信纸塞进了被子里。
“天神姐姐,”玲低着头站到小澜面前,“我们走吧。”
“走?”
玲点了点头,“嗯,我和你们走,我已经死了,我不属于这里了。”
小澜和容发面面相觑。
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或许,在某些不愿承认的时刻,她对于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认知。
“不用这么着急,”容发假笑道,“小家伙,你还可以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毕竟……”
容发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见场面有些尴尬,容发用手肘轻轻怼了小澜一下,把失神中的小澜拉回了现实。
“呃……对,玲,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小澜问道,“如果我们能办到的话,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
“愿望……”小女孩玲喃喃道,“我现在还有什么愿望……我希望……我就希望妈妈能够快乐健康地活下去。”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小澜张口问道,“你不希望阿姨能继续陪伴你吗?”
小澜没有理会容发惊诧的眼神,深深地望着玲的眼睛。
玲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还是更希望妈妈健康,她平时爱咳嗽,要是以后能不再咳嗽就好了。”
小澜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天神姐姐,容发哥哥,”玲的声音很低很低,“请问可以让我和妈妈单独待一会儿吗?”
容发和小澜走出了病房。
“天神大人,这是去哪儿?”容发见小澜领着他往地下室的方向走,问道,“是要回去?”
小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迈下两级台阶后问道,“容发,刚才把玲救出恶念的时候,你说千万不能让玲背上人命,是怎么回事啊?”
“天神大人您压根没接触过恶人化成的恶鬼,您不知道,”容发像要挥开鼻子前面的怪味一样,皱着脸挥了挥手,“我告诉您,我毕竟是从下面过来的,可见识过恶人,恶人恶鬼的天劫,可不像我们这么轻松呦……”
小澜疲惫地抬了抬眼皮,“杀过人的,就都算是恶人恶鬼了吗?”
“倒也不是,”容发抓了抓脸,“不过那也不是由我们来判定的事,百罪之中,取人性命是最严重的,这是天的规则,天给出的判定才是最公平的。”
“唔……”小澜点了点头。
“天神大人,您问我这个做什么?”容发狐疑地斜眼看着小澜。
小澜没听到他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那我们这种人,要是身上背了性命会怎么样?”
容发停下了脚步,望向疑惑扭头的小澜,“天神大人,您怎么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嘛,”小澜生硬地微笑,“我不明白,当然要问问你了,我们走吧,鱼儿还在下面等着我们呢。”
“天神大人,您可不许……”
“鱼儿!”小澜大声打断了容发的话,向负二层的楼梯转角跑过去,小女孩正在那里倚着墙壁数台阶呢。
“你们可算回来啦!”鱼儿打开铁门,把二人迎了进来。
负了伤的孩子们排排队等待着小澜的救治,容发抱着膀子,挑剔地视察着这些孩子,不时来一句“这个小孩,你这伤自己都能长好的,别麻烦我们天神大人”“你这小孩把鼻涕擦干净了再靠近我……们天神大人”,没过多久,孩子们身上的轻伤便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小澜看着调皮打闹的小孩子们,在心里数了数,拉过容发道,“容发,你待会儿把这些孩子都送走吧。”
容发愣了一下,回头看看那些孩子,“那……他们能愿意嘛?”
“他们之前不愿意,是以为投胎以后他们就不能再做朋友了,但其实他们是有选择权利的,不是吗?”小澜见容发点了点头,继续道,“而且他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没法永远做孤魂野鬼。”
容发没吭声,但看上去兴趣不太大。
“你再送十个孤魂去投胎,就可以去过你选好的下辈子了,”小澜比了个拳头,“这里有八个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去投胎吗?”
“您怎么知道我就剩十个了?”容发警惕地抬眼,“天神大人,您看册子核对了?”
“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
“少来,”容发提高了嗓音,“天神大人,您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
“我能盘算什么?”小澜心一虚,“我希望你早点实现心愿还有错了?你……你给我在这里把事办好,我上去看看玲和阿姨……”
“你不许胡来!”容发一改平日的态度,直接抓住了小澜的手腕,“天神大人,您可不能做傻事。”
“你想到哪儿去了?”小澜僵硬地笑笑,“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敢做那种事?好啦,你在这里好好和孩子们解释,我搞不定他们,交给你了,我先溜了哈……”
小澜把容发的手拿开,看得出来他脸上的怀疑仍没有消失,小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跑回到楼梯上。
白色的楼梯似乎没有尽头。
小澜感觉每一步都是沉重的。
这件事情,是无解的。
玲的愿望,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
区别只有……
走到三号病房门口时,小澜已经想通,她看着病房里落寞的玲,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门。
玲闻声回头,眼睛和鼻头都肿肿的。
“天神姐姐,”玲从床上站起来,“是我该走了吗?”
“再等等,”小澜揉揉孩子的头发,“容发哥哥还没忙完呢。”
玲拿起镜子,“那我再看看妈妈。”
“玲,不如你再把写给妈妈的信念一遍吧。”小澜把信纸从被子下面拿出来。
“我……”
“再念一遍,”小澜感觉自己的胸腔都空空的,“说不定妈妈就能听到了。”
玲握住信纸,又念起了写给妈妈的信。
“我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我最爱的妈妈……”
小澜望着徐一玲沉睡的面容,伸出手,抚上了她苍白的脸颊。
一定要这样吗?
“求你了……”徐一玲的话还回荡在小澜耳畔,“求你了……求你了……”
小澜的指尖,颤抖着挪到了戴在徐一玲脸上的氧气面罩边。
“如果您不帮我,我也只能使用最后一次机会……”
永世不得超生……
不得超生。
小澜咬紧下唇,使劲憋住眼眶中迸出的泪。
氧气面罩随着徐一玲的呼吸一道缓慢地起伏。
其实我并没有选择。
空荡的病房里响起了刺耳的嘀声,玲被那声音打断,诧异地抬起头来。
一个身影,缓缓在眼前浮现。
“妈妈?!”玲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是……是妈妈吗?”
徐一玲微笑着,从病床上坐起身。
“玲。”
玲试探地碰了碰徐一玲的手臂,是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
“妈妈!”
母女二人深深地拥抱在一起。
容发半强制地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去了投胎的天道司,八个孩子的哭丧声快把他震晕了,容发伸了个懒腰,摆出一个帅气姿态,直接升到了一楼。
他睁开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三号病房走去。
然后,他顿住了。
空气中,漂浮着柳絮般的红色绒毛。
走廊里充斥着红色绒毛,那些绒毛往建筑出口涌去。
绒毛一丝一丝地游走,不触碰任何物体,有的在半空中就消失不见。
那些绒毛,来自三号病房。
容发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发了疯般跑向了三号病房。
小澜看着徐一玲的尸体,临死前,徐一玲留给世界一个满足的笑容。
那些红色绒毛,正持续从自己的掌心中涌出来,小澜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抽离出自己的身体。
容发砰一声踢开了病房门。
“天神大人……”容发举步维艰地看着小澜,又看看抱在一起的母女二人,“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的功德……这都是你的功德呀!……”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些是我的功德,”小澜失神地望着纷飞的红色绒毛,“那我应该猜到了,因为我听见它们在和我告别……”
“你……你杀了……”容发颤抖着指向徐一玲,“你疯了!……你疯了!……你知道你会承受什么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疯了!……”
“我没有选择,”小澜摇头,“天会知道我的无奈,天会做出公平的判罚……”
“那是普通人!那是普通人的命运啊!”容发撕破嗓子地大喊,“你是天选神命!天选的人怎能触犯天的禁忌呀?!你!……你!……”
小澜本已冰凉的心底又凉了几分,她垂下头,半晌,抬头笑道,“容发,你把她们两个送走,你就能投胎去了。”
容发喉咙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几乎目眦尽裂,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希望你下辈子能开心。”小澜说道。
最后一个字,是和着眼泪说出口的。
容发闭上嘴,静静看着小澜。
玲伸手去抓漂浮的红色绒毛,抓不到。
容发死死盯着小澜的眼睛。
“我没有下辈子了。”
小澜愣了愣,“是因为我吗?”
“你可以认为是因为你。”容发平静地呢喃。
“可是我现在还没遭到天劫,按理来说我还是天神,只要你现在把她们两个送走,你还是可以算作在我手下完成了……”
“我不想要下辈子了。”容发懒懒地瞥了母女二人一眼。
小澜瞪大了眼睛凝望着容发。
“可是……”
虚空中,忽然冒出了无数双鬼手,同时抓到小澜身上,小澜挣扎了几下,无法阻止那种下坠的力量。
四周的画面在消失。
容发张开嘴唇,说了句什么。
小澜没听清。
“容发!……”
小澜坠落到坚硬的地面上,四周一片漆黑。
自己被抓去接受天的审判了?
直到她抬起头看到半空中的公告屏时,小澜还有些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是在游戏中。
怅然若失的落寞感和起死回生的后怕感同时从心底燃起。
刚才那……真的只是游戏吗?
这时,公告屏上闪了几圈红光,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第七任务,少女的祈祷,任务失败,默认使用道具——神赐。”
一股力量把小澜的右手抬了起来,她的手腕上骤起一圈绿色火焰,火焰很快燃烧完毕,灰烬落到了小澜的裤子上。
任务失败了。
自己没能完成玲的心愿。
但至少……至少这一切都只是游戏。
只是游戏吧?
没等小澜回过神,公告屏便重新闪烁起来,小澜的F出现在上面。
还有三个关卡就结束了。
小澜深呼吸。
再坚持坚持。
同一组的其他玩家一一浮现。
小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连串的F。
一个个F逐渐冒了出来,显示完毕时,小澜数了数,居然共用9个F。
字母之间是代表模糊关系的等号,小澜挠挠头,与此同时,女声开始播报。
“第八任务,消失的脸孔,在夜晚的村庄里,寻找你丢失的脸孔。”
寻找脸孔?
小澜摸着自己的脸,觉得有些不舒服。
“请记住,本关卡不限形式,不限通关人数,玩家可自由表现,直到找出通关方式。”
不限通关人数的意思,就是说有可能全员通关?
肯定没这么简单。
新任务的奇怪成功把小澜带离了上一关的忧郁氛围,小澜站起身扭扭脖子。
上一关的表现太过于入戏,导致都有点不太像自己了。
就像有人操控着她的想法,她的选择……
小澜甩甩脑袋。
从现在起,自己要真正开始发力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换脸
小澜刚刚挺直脊背,气宇轩昂地准备迎接挑战,谁知天地之间忽悠一下颠倒了过来,待小澜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趴在了地面上。
耳畔传来了咕咕蛙鸣。
凉爽的夜风吹来,吹干了小澜身上的薄汗,她打了个寒颤,慢慢爬起身。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小澜猛地回头,张大了嘴巴,愣住了。
地上竟缓缓爬起了几个一模一样的无脸人。
小澜数了数,共有八个无脸人,无脸人的身高体型完全一致,脸上一片空白,简直像是脖子上面顶了个鸭蛋。
无脸人扭着脖子和腰肢,看向了对方,也纷纷表现出了诧异的肢体动作。
等等,八个。
难道自己……
小澜低下头,惊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和那八个人一样。
小澜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
啥也没有。
就连眼睛都没了。
小澜也不知道没有眼睛的自己是用什么东西看清得其他人,但生平第一次拥有了一米七以上身高的感觉,小澜还是决定要珍惜现在的时光。
这时,八人中的一个向远方遥遥指去,小澜扭头,一个古朴的村庄就伫立在自己身后。
深夜的村庄。
八人中,有人向村庄奔跑了过去,随后所有人都跑了起来,小澜跟在他们后面,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跑步姿态。
原本以为大家都是F区的,那自己有很大概率能碰到朋友们,结果这一关却是这种调皮的规则,早知道就在入场之前和朋友们约定一个手势暗号好了。
这具身体和小澜自己还不是太适配,小澜甩动着陌生的长手长腿,笨拙地跟在八个人后面。
跑在最前面的人,距离村庄只有几十米了。
秋天的夜晚静谧无比,空气中飘荡着莲花的清香,九只鸭蛋头跨过田野里的麦苗,呼哧呼哧跑向那看似沉寂的村庄。
忽然,小澜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前面的人放慢了脚步,质疑地朝着一个方向望过去。
一直跑在最前面的鸭蛋头,一下子消失了。
小澜和其他人一起谨慎地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掩埋在杂草下的深坑,坑里密密麻麻地插着几根尖利的竹子,那个可怜的鸭蛋头就像一个泄了气的鸭蛋头般,软趴趴地扎在上面,鲜血渗进湿润的泥土中,鸭蛋头没了动作,看上去已经死掉了。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种机关。
夜风似乎也没那么舒爽了,吹在人身上,激出小澜一身的鸡皮疙瘩。
其他人接着往村庄里走去,小澜一步三试探,又在田野上发现了几个类似的陷阱,抱着手臂,小澜翻过低矮的土坡,走到了村庄大路上。
小澜扭头往田野上看去。
这么凶残的陷阱,是为了捕杀什么而存在的呢?
这里不像是会有野兽出没的地方。
难道是为了捕杀他们吗?
可他们只是一群无害的鸭蛋头啊!
前面几个人蹑手蹑脚地来到第一户人家门口,木头小屋里黑着灯,院子外面围着一圈半人高的竹栅栏。
村里的建筑风格大抵相似,此时没有一间人家的灯火是亮着的。
小澜在小路上一边观察一边走动,见前面一个鸭蛋头从地上捡起了个什么东西,掂了掂,使劲扔进了一户人家的窗子里。
这里的窗子没有玻璃遮挡,东西直接掉进了屋里,那颗鸭蛋头扶着栅栏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去。
几秒钟以后,一个黑影嗖地划过,那东西居然被从窗子里丢了出来,只不过方向丢偏了,差点砸到小澜头上。
里面有人。
那颗鸭蛋头兴奋起来,径直跑向了小院入口,一脚踹开门就往小屋里跑去。
小澜则拾起刚才的东西,那是半截断掉的老竹子,竹子的一端还有些锋利,有点像是刚才的陷阱中出现的竹子。
他从哪里捡到的这玩意?
小澜把竹节竖着塞进腰带里,继续蹲在原地看着那颗鸭蛋头。
鸭蛋头跑到了小屋门口,他拉住门把手。
哗啦一声,一张大网骤然收起,将他稳稳兜住,大网升至半空,鸭蛋头在网中挣扎,却怎么也无法脱身。
陷阱,又是陷阱。
小澜掉头跑向其他户人家,好几颗鸭蛋头被这种陷阱捉住了,但这网不算太结实,光是凭着小澜所见,已有几人从那网中想办法脱了身。
要寻找自己的面孔,能是去哪里找呢?
小澜又在一户人家的正门处看到了一张破碎的网,她想了想,一低头,刚好在这户人家栅栏的侧边发现了一道缺口。
小澜悄悄挪进了院子里。
从漆黑的窗子望进去,似乎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小澜压根没敢往小屋正门走,而是匍匐前行着爬到了屋子背后的小仓房旁边。
这小仓房三面围住,另一面只有几口结实的大缸,小澜往仓房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倒是一览无遗,尽是些干农活用的工具和一些小澜没见过的铁器,看上去不像是有陷阱的样子。
先在这里找一找吧。
小澜钻进仓房,到工具边上仔细瞅了瞅。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既然是寻找自己的脸孔,那脸孔会以何种形式出现呢?
小澜正打算伸手去抓地上的工具,忽然,仓房外面出现了轻轻的脚步声。
小澜的动作骤然停住。
是和自己一样的鸭蛋头,还是那些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
小澜静静蹲着。
鸭蛋头上划过一丝冷汗。
猛然间,身后哗啦一声响。
这声音……
小澜扭头,又一个鸭蛋头被大网捉到了,关着鸭蛋头的网就在仓房外晃晃悠悠,网里的鸭蛋头拼命挣扎着。
小澜跑到仓房门口看向外头的脚印。
刚才若是自己一步踩偏了的话,现在关在网里的就应该是自己了。
小澜仰头看看,网里的人手足无措,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小澜能感觉到这颗鸭蛋头在拼命求救。
这时,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
天要亮了。
上一秒还是深夜呢,转眼间,笼罩世界的黑暗慢慢散去,一缕阳光洒向他们。
小澜扶着大缸边沿的左手猛地感到一阵刺痛。
小澜嗖地把手抽回到眼前,见刚刚刺痛的位置已经有些微微变色了,而那一部分,正是刚才阳光照耀到的位置。
规则说,自己要在夜晚的村庄里寻找脸孔。
自己见不了光?
那……
刺啦刺啦的灼烧声吸引了小澜的注意,网中吊着的鸭蛋头痛苦地挣扎着,身上不时冒出几缕白烟。
他会被烧死吗?
小澜甚至没怎么犹豫,扑到网前,掏出刚才的竹节,开始用锋利的那一端切割挂着大网的绳子。
小澜感觉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逐渐成熟,尤其是自己的鸭蛋头。
可想而知,网里的鸭蛋头估计已经五分熟了。
小澜咬着不存在的牙最后划了几下,嘣一声,大网终于从绳子上坠落,小澜拖着正在冒烟的网和鸭蛋头躲回到仓房里面。
网里的鸭蛋头整个深了好几个色号,在小澜的帮助下,慢吞吞从网里爬了出来。
两人瘫倒在地上喘息着。
很快,外面的天亮起来了。
仓房外,一个人吹着口哨,正在往这里靠近。
小澜身上的刺痛刚刚恢复,就推着另一个鸭蛋头躲进了仓房深处。
一双穿着红蓝相间的布鞋的脚出现在仓房外,口哨声停止。
“妈的,又没抓到。”
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那双脚来回走了几圈,破掉的网被她拖了出去随手丢在一旁,女人走到了三口大缸旁边,挨个掀开扣在上面的盖子。
“还好还好……”
女人嘟囔着,口气里的不满少了些,查看完毕后,她捡起旧网子,走远了。
二人又等了一会儿,再没其他动静。
小澜松了一口气,扭头,却见另一颗鸭蛋头正凑在自己身边,脑袋挨在自己手臂边上,不知在做什么。
小澜下意识后退,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那人被踹了个懵圈,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之后,想了想,从一旁捡起一根木棍,在泥土地上写起了字。
他要说什么?
那人写完之后,往地上指了指,示意小澜去看。
小澜凑过去。
地上是两个字和一个问号。
“小澜?”
小澜瞬间兴奋起来,又没法张口说话,只能指指地上的字,又指指自己。
既然认识自己,那他一定是自己的伙伴。
那人点点头,又在地上写道,“我是宝木。”
小澜张开双臂以表开心,一把抱住了宝木,希望这热情的拥抱能让宝木忘记刚才那一脚。
宝木温柔地拍打着小澜的后背。
小澜拿过宝木的棍子,写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宝木写道,“你没有味道。”
原来刚才宝木凑到自己跟前是在闻味道。
还好宝木看不到小澜此刻的尴尬表情。
不过更加庆幸的是,还好自己选择救下了这颗鸭蛋。
小澜在地上写道,“我觉得那些缸里可能有东西。”
宝木点点头以示赞同,二人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向着大缸挪去。
宝木望风,小澜轻轻掀开三口大缸的盖子。
前两口缸里,只有漂浮着的绿藻。
两人把头探向第三口缸。
第三口缸里的水十分平静,映照出二人的脸。
二人的脸,一模一样。
但不再是没有五官的鸭蛋。
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这一定是其中一名玩家的脸孔!
小澜拿起刚才写字用的木棍,在水中搅和了一下。
二人的倒影上出现了波澜,但什么都没能捞上来。
缸中的水里,绝对有一张脸孔。
问题是怎么取出来呢?
小澜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看向水中的倒影,然后缓缓地,把自己的脑袋伸向了水面。
宝木一惊,连忙抱住小澜的脑袋。
小澜摇摇头,扒开宝木的手,坚持着把头探了进去。
这水不算太凉,和普通的水还有些不一样,包裹住自己的脸时,有种奇异的滑腻感。
半晌后,小澜把头抬了起来。
水滴全部落回到缸中,没有一滴留在小澜的脸上。
宝木看向揉着脸的小澜。
他震惊地后退了半步。
小澜张张嘴,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宝木哥,”从小澜的喉咙里,发出了浑厚的男中音,“我现在有脸了吗?”
宝木望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型男国字脸,陷入了沉默。
脸是有了,但还不如没有。
宝木默默捡起木棍,在地上写道,“小澜,你变成男人了。”
“没事,这是别人的脸皮,我只是先取出来,应该还能拿下来的……”
小澜说着去抓自己的脸蛋寻找接缝,但两手在脸上摸索一圈,也没能找到撕下脸皮的方法。
她愣住了。
宝木耷拉着胳膊看向小澜,简直像在默哀一样。
“怎么办?”小澜看着那缸清水。
她把头又扎了进去。
拔了出来。
“现在呢?”
宝木摇摇头。
“宝木哥,要不我们一起把脸扎进去,看看能不能把脸转移给你,”小澜抓着宝木的胳膊,“至少你是个男生。”
宝木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二人一起扎了进去。
出来。
小澜看着宝木的鸭蛋头摇了摇。
她颓废地蹲坐在地上。
“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脸,会不会就能变回去?”宝木写道。
“我也在想这一点,”小澜说道,“但这张脸会怎么办呢?还有这张脸的主人。”
小澜抱着膝盖,没吱声。
万一,脸的主人就因为自己被判定失败了……
宝木拍拍小澜的后背,在地上写道,“别想那么多,我们先去找吧。”
小澜撅着嘴点头,过了一会儿,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了仓房边上。
宝木纳闷地跟在她旁边。
小澜抬起手,一点点伸向阳光。
没有刺痛和灼烧感了。
“我能见阳光了,”小澜重新振奋起来,“至少这是一个好消息。”
宝木赶紧点头。
“宝木哥,我打算出去看看,”小澜扭头说道,“我不会走远的。”
宝木写道,“你一定小心。”
“宝木哥你也得小心,”小澜拉着宝木来到仓房上的另一扇窗子边,“我就在这附近转转,你能随时看到我,要是有情况,我肯定第一时间跑回来。”
宝木担忧地摆手,看着小澜缩着后背,跑到了院子里。
第一百六十二章 脸的主人
见院子附近没有人,小澜弓着腰跨出了栏杆,来到大路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气,闻得小澜都有些饿了。
小澜从这条土路上往仓房瞧了瞧,刚好能看见宝木的鸭蛋头在反光。
这时,远处隐约出现了纷乱的人声。
小澜忙躲到一棵树后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土路尽头,出现了一伙穿着各色衫子的人,两人走在前,两人走在后,四人一起扛着什么东西。
四个人在向这里靠近,小澜左右瞅瞅,赶紧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通过叶片的缝隙偷看起来。
那是四个黝黑的年轻男人,四人长得有点相似,只是衣服和发型各不相同,肩上扛着一根结实的竹竿。
竹竿上挂着的,正是昨晚跌进陷阱里的第一名鸭蛋头,那人身上血淋淋的,脑袋仰了过去,明显已经死去多时了。
那些人要带他去哪里?
“我靠!”四人中的一个忽然被后面的人踩掉了鞋子,那人一边单腿蹦着一边提鞋,“你干嘛!着什么急?”
“我能不着急吗?五哥家抓住的那个肯定都已经送到了,”后面那人急匆匆推了前面的人一把,“快快快!我都饿坏了!……”
“就你饿!他妈的……”
几人骂骂咧咧地走过小澜身边,朝着土路的另一端走去。
五哥家的那个?
还有其他人被捉到了吗?
小澜答应过宝木不会跑远,于是她只能静静望着四个人背着那具尸体消失在视线尽头。
又在树丛中等了一会儿,没有其他声音。
这村子里怎么白天人也这么少?
小澜小心翼翼地爬出树丛。
“你在这里干嘛?”
身后忽然响起人声的时候,小澜的身体直接僵住,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打算做的事。
“怎么没去分肉啊?”身后的声音接着说。
小澜缓缓转过身,大脑飞速旋转。
然后,在她看到说话那人的脸时,大脑就彻底宕机了。
那是宝木的脸。
“宝……”
“怎么了?”面前的宝木打量了小澜一眼,“怎么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这不是宝木。
虽然五官和脸型同宝木一模一样,但无论是发型还是肢体动作,都不属于正躲在仓房里面的正品宝木。
“你真奇怪,”长着宝木脸的人斜眼瞥着小澜,“躲在自己家门口看什么呢?这么可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些生肉呢。”
小澜后背一激灵,忙磕磕巴巴道,“没……没有,我刚才看见好像有人抓到了。”
“还有别人家抓到啦?”那人一拍大腿,“哎呀,人家都抓到了,就我们没抓到。”
小澜咽了口唾沫,“我们也没抓到。”
“我从我家院子里看见了,”那人愁眉苦脸,“和我家一样,本来都抓到了的,结果又给跑了,还白白损失了一张网。”
小澜点点头。
她有些明白了。
看来这里的每户人家,都藏有这样一张脸,而拥有的脸长什么样,这家人就会长成什么样。
怪不得村民们要猎杀他们。
既然这人长着宝木的脸,那这家人一定拥有宝木的脸皮!
“行了,既然咱自己没抓着,就早点去分肉吧……”那人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见小澜没跟上来,又扭头问道,“你不去吗?”
“我……我等等他们,”小澜胡乱扬了一下手,“你先去吧。”
“那等你去的时候可就分完喽……”那人把手背到后面,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小澜等他走得远了一些,转头就跑回到院子里,刚一回到仓房,就见宝木激动地指向外面,又指指自己的脸。
“我知道我知道,”小澜抓住宝木的手臂,“宝木哥,我知道了,你的脸一定就藏在那个人家里。”
宝木飞快点头。
“你刚才有一直盯着我吗?”小澜问道。
宝木点点头。
“那你看见那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了吗?我得去他家里。”
宝木拉着小澜来到仓房门口,抬起手,指向隔壁的那户人家。
“就在这里的隔壁?”
怪不得那个人说,从院子里就能看见这一家的情况。
“宝木哥,他们现在好像要去参加一个什么仪式,我准备现在去看看,”小澜说道,“你好好在这里躲着,千万不要出声啊。”
宝木庄严地送别了小澜。
隔壁那户人家的小院结构同他们藏身的这家一模一样,除了栅栏上没有缺口,小澜用现在的长腿跨过栅栏,第一件事就是向着屋后的仓房走去。
然而,这家人的仓房里却没有大缸。
小澜挠头,谨慎地走近了几步。
仓房深处,传来了细碎的声响。
小澜骤然停下脚步。
又有些声音了。
小澜有了一些想法。
她接着靠近。
然后,猛然蹲下。
果然,在仓房黑暗的角落里,正藏着一个努力缩成一团的鸭蛋头。
“别害怕……”小澜立马跑了过去,“我也是玩家!”
那人闻言,抬起鸭蛋头,看向小澜。
她能感觉到那人愣了一下。
下一秒,那颗鸭蛋头就在小澜眼前唰地放大,那人朝小澜扑了过来,小澜一个没注意,直接被那人扑倒在地。
“你干嘛?!……”
那人的手直接向着小澜的脸招呼过来,二人在地上挣扎不已,没一会儿,小澜的脸上便被那人抓出了许多道抓痕。
忍无可忍。
小澜扬起腿,一脚把身上的鸭蛋头踹飞出去。
那人摔到仓房的棚子上,小小的仓房都颤抖了几下,灰尘洋洋洒洒落到二人头顶,那人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又要扑向小澜。
“你干什么?!我是来帮你的!你疯了吗?!”小澜连滚带爬地跑到仓房外面。
那人往前一扑,灼热的阳光瞬间晒到他身上,他只能愤愤地退了回去。
小澜喘着粗气,警惕地往四周瞧了一眼,不满道,“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那人指指小澜,又指指他自己,拼命地比划。
小澜丢了根棍子进去,“你写字。”
那人捡起棍子,在地上工整地写道,“你的脸,是我的。”
小澜沉默了一会儿。
那人接着写道,“你偷了我的脸。”
“诶你这样说就不行,”小澜挠挠脸,“这件事……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说完,她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那颗震怒中的鸭蛋头解释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那人写道。
“我……我要找一下自己的脸呀,”小澜没说实话,“说不定等我找到了自己的脸,我就能把你的脸还给你了。”
“早上我看到这家人的长相了,”那人写道,“是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清秀男生,眼角有泪痣,那是你的脸吗?”
是宝木的脸没错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吵闹的谈话声,小澜和那颗鸭蛋头麻利地钻回到仓房深处,透过小窗往路上看去。
几个男人说笑着拉开栅栏的门,走向院子里的木桌,为首的男人手中拎着一团绿油油的东西,几人的脸一模一样,都是宝木的样子。
“他们回来了……”小澜轻声说着,扭头,见那人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的脸。
“哎呀我肯定把脸还你,”小澜心虚道,“不过,你的脸,我是在水缸里找到的,可是这家没有水缸,这样看来,每户人家藏我们脸皮的方式应该是不同的……大哥你别看了,我问你,你有听到这家人说过什么话吗?”
鸭蛋头思索起来。
小澜的眼神往仓房入口瞟瞟,“这个仓房的入口没有陷阱吗?”
鸭蛋头摇摇头。
“那你中过他家的陷阱吗?”
鸭蛋头点头,扒拉开小澜,指向了这家人的屋子后门。
“你是在那里中的陷阱?”
点头。
“那他们会不会把脸皮藏在了屋子里啊?”小澜托起下巴,摸到了一手的胡茬,“因为藏着你的脸的那一家人把陷阱设在了仓房门口,而脸皮就藏在仓房里。”
鸭蛋头想了一想,似乎觉得有点道理。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他们难道要从后门进到屋子里去吗?
毕竟……那些人可就待在屋里啊。
院子里的喧闹声渐渐消失,门一开一关,几个人就回到了屋里。
小澜正埋头苦思,没一会儿,鸭蛋头捅捅小澜的后背。
小澜抬头,见他指向窗外。
天黑了。
“我们可以出去了。”小澜站起身。
要去拿回宝木的脸。
小澜迈步走出仓房,在柱子后面侦查着,鸭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小澜携脸潜逃。
小澜拿着根棍子,一边走路一边试探。
她走到简陋的木屋后边,鸭蛋头往前指了指,小澜用棍子一戳,嗖一声,原地兜起一张大网,把小澜的棍子裹了进去。
陷阱就在这个位置。
小澜把视线挪到后门上。
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木头削成的把手。
小澜抓住把手,轻轻拉开。
吱——
开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过分刺耳了,吓得两人僵住几秒,见没其他动静响起,小澜屏住呼吸,慢慢打开后门。
门里黑洞洞的,不像有人的模样。
一股刺鼻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小澜有些干呕。
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小澜把门开得大了一些,借着月光,看向屋里。
这里……似乎是个厨房。
厨房里凌乱不堪,怪不得会有这种味道,小澜闪身探进半个身子,在案板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不久前,这家人拿回来的绿油油的玩意。
小澜踮着脚尖走了进去。
看来至少屋子里面是没有陷阱的。
她首先走向那团东西,从表面的纹理上看,有些像是荷叶。
荷叶中,包裹着什么东西。
小澜伸出手去。
鸭蛋头一把抓住小澜的手。
小澜摆摆手,伸长,把荷叶一点点扒开。
强烈的腐臭扑鼻而来。
荷叶里,包着一个人的手。
那手血淋淋的,断口齐整,骨茬和血浆沿着荷叶淌到了案板上。
小澜想到了这家的那个人说过的话。
不去分肉吗?
难道……
小澜的胃里一阵恶心,她连忙把视线挪开,看向厨房里的其他地方。
地上摆放着一只钢盆,小澜走过去,钢盆里装的并不是水,而是某种混浊腥臭的液体。
宝木的脸皮不在这里。
小澜想着,就算脸皮在这里,对气味如此敏感的宝木也绝对不会把脸伸进去的,估计他会直接自杀退出游戏。
厨房里似乎没有其他东西了,小澜挪向了厨房外面的走廊。
这屋里没有门,所有房间都是开放的,狭窄走廊的两侧是两个黑洞洞的房间,走廊尽头,就是客厅了。
小澜拉过鸭蛋头,指指自己,指指左侧,又指指他,又指指右侧。
鸭蛋头瞬间明白了,两人靠着墙壁朝两个侧面的房间移动。
小澜一点点探出头。
左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小澜松了口气,扭头,见鸭蛋头也摇了摇头。
左侧的房间里很空,腥臭味倒是没有了,只有长时间不见光的发霉味道,地上铺着几件散乱的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鸭蛋头在房间门口守着,小澜冲他摇头,二人便一起走向了右侧的房间。
右侧,是个臭烘烘的卫生间。
靠墙摆放着一个一米高的大木桶,边上还有个小木桶,小木桶上盖着木头盖子,一旁扯出一根长绳,绳子上挂着些乱七八糟的破布。
大木桶是空的。
小澜看向小木桶,望着盖子,心情不自觉激动起来。
那户人家的大缸上面,就盖着盖子。
小澜伸手,掀起盖子。
二人同时无声地干呕起来。
小木桶里,都是令人作呕的排泄物。
小澜赶紧把盖子合了回去,扭头推着鸭蛋头一起退出门。
接下来,就剩下客厅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人此时应该就在客厅中休息。
但小澜也没有其他办法。
二人半蹲着,把脑袋探出了走廊。
奇怪的是,客厅里并没有人。
难道这里还有什么隐藏的空间吗?
客厅里有几张竹子做的椅子,几乎所有的摆设都同这房间的气质一样简陋破旧,除了……
小澜的视线集中到墙角处。
那里,摆放着一个和这屋子显得格格不入的物件。
那是一个红木打造的精致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立着一面黄灿灿的铜镜,在月光下发出澄明的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夺脸
镜子,和清水有一样的效果。
二人满怀期待地凑过去。
镜子中,出现了小澜有些变形的脸。
鸭蛋头看向镜子。
他变成了宝木。
“就在这里!”小澜低声说道。
问题是怎么取出来呢,镜子又不像水,不能把脸伸进去。
小澜在光滑的镜面上摸索起来,从外形和手感上判断,这面镜子同其他镜子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小澜试着把脸贴到镜子上,又把额头贴了上去。
完全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鸭蛋头捅捅小澜的胳膊,他先指了指铜镜,又指了指后门。
“我们把它偷走?”小澜说道。
点点头。
这倒是个不错的注意。
于是,二人合力将铜镜从梳妆台上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往走廊里挪去。
走廊狭窄,很难支持二人抱着铜镜并排走过去,于是鸭蛋头倒着走在了前面,小澜走在后面,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前进。
走廊两侧的房间里依然没有人。
鸭蛋头终于退到了厨房里。
小澜警惕地瞧瞧厨房,却在鸭蛋头的脚后面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白森森、红殷殷。
是那只包裹在荷叶中的断手。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上?
“小心!”小澜喊道。
然而,鸭蛋头听到小澜的话时,已经迈出了步伐,右脚刚好踩在了那只手上。
滑腻的鲜血带着鸭蛋头的脚后跟一个打滑,扑腾一声,鸭蛋头仰面躺在了地上,铜镜结结实实地扣在他的脸上。
小澜赶忙跑过去,两手握住铜镜边框打算把镜子抱起来时,却发现一张脸缓缓出现在了铜镜里。
宝木的脸。
那张脸就出现在铜镜正上方,通过镜面,小澜知道那双泛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按照这个位置……
小澜咽了口唾沫,一点点抬起头。
一个长着宝木的脸的怪物,正趴在屋顶上,那怪物的四肢黝黑细长,腹部高高隆起,脑袋倒着扭了过来,刚好映在镜中。
竟然有点像是一只长着宝木脸的巨型蜘蛛!
小澜浑身冰凉,她慢慢蹲下身,抱着镜框的双手开始发力。
然而镜框却好像长在鸭蛋头身上了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包括被压在镜框下面的鸭蛋头,同样没了动静。
不会是被砸死了吧?
小澜转而抓向鸭蛋头的胳膊,拖着他的手臂,把他往门口拉去。
这时,巨型蜘蛛的身上响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巨型蜘蛛没有动弹,宝木的眼睛无神地瞪着小澜。
看上去,它没有阻止小澜出门的意思。
小澜继续把鸭蛋头和铜镜往门口拖去。
蜘蛛身上的异响声越来越大,小澜坚持看不见就不存在的信条,闷头拖着鸭蛋头。
在距离后门还有大概五六步的时候,鸭蛋头忽然猛地攥住了铜镜边框,剧烈地挣扎起来,小澜没抓住他,反而差点被他绊倒,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刻,小澜看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
巨型蜘蛛的四肢忽然开始蜷缩,与此同时,它黝黑的腹部猛地开了一道口子,口子越来越长,逐渐将它的身体分为两半,随后,噗一声轻响,那道口子向两侧扩大,口子中,骤然露出了一张白惨惨的脸。
是宝木。
紧接着,又一张宝木的脸出现在口子里,没一会儿,又出现了一张……
那些宝木的脸狰狞地挤在一起,龇牙咧嘴地竞相从蜘蛛的身体里挤出来。
而他们的眼神,都盯在铜镜上面。
鸭蛋头还在抱着铜镜挣扎,小澜想上前,却差点被铜镜拍到。
啪嗒一声,一个宝木从蜘蛛体内脱身,那个宝木摔落到地上,四肢尚未伸展完全,他操控着自己的肢体,扭动着身子,四肢着地地看着小澜和鸭蛋头。
下一秒,那只宝木猛地从地面上弹起,朝二人飞来。
小澜后退一步,摆出防御的姿态,但她似乎多虑了,在那只宝木还没落地的时候,挣扎中的鸭蛋头已经挥动着铜镜,把那只宝木重重拍飞了出去。
小澜顺势蹲下,躲在了鸭蛋头身边,打算用铜镜做盾牌,然而视线一转,小澜这才发现鸭蛋头的脑袋居然不见了。
鸭蛋头的脖子和铜镜的背面贴到了一起,脑袋似乎没入了铜镜中,他抓着铜镜边框,企图从铜镜上脱身,然而铜镜却无论如何都甩不脱。
又一只宝木从天而降,两个宝木谨慎地围着二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该怎么办?
很快,巨型蜘蛛肚子里的宝木全都降生完毕,蜘蛛奄奄一息地趴在屋顶,一双眼睛微微眯着,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随后,应该是任务已经完成了,巨型蜘蛛慢吞吞爬回走廊,顺着墙壁爬进了走廊左侧的房间。
厨房里只剩下了四个宝木、一个脑袋被铜镜吞掉了的鸭蛋头,还有小澜。
四个宝木同时朝鸭蛋头扑来,被铜镜拍飞了一个,剩下三个全部扑到鸭蛋头身侧,一个死死抓住铜镜,另外两个张嘴就咬。
小澜抄起一旁的铁盆,扣到一个宝木的头上,又抬脚把他踢开,另一个宝木直接咬住了鸭蛋头的屁股,疼得鸭蛋头原地蹦了起来。
小澜四处看看,从地上拎起一根烧火棍,一棍抽在那个宝木的后脑勺上,那个宝木嚎叫了一声,愤愤地怒瞪着小澜,逃到了一旁。
紧接着,小澜用盆砸晕了企图抢夺铜镜的宝木,四个宝木一起,忌惮地盯着小澜。
小澜一手拎棍,一手提盆,挡在鸭蛋头身前。
她侧过脸往铜镜的正面一瞧,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铜镜里居然出现了画面。
铜镜里,有一只蜘蛛正挥动着大螯,似乎在驱赶着什么。
但蜘蛛此刻并不在他们面前。
小澜似乎明白了。
四个宝木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再次扑杀过来,小澜刚抬起手臂,吱地一声,厨房的后门却被从外面打开。
门外出现了……一个鸭蛋头。
小澜很快从他身上并不均匀的焦黑色判断出来,这是真的宝木。
于是小澜猛地转移了进攻目标,扭头一脚把顶着铜镜的鸭蛋头踢出门去,鸭蛋头和宝木摔在了一起。
“保护好镜子!”
小澜破声大喊,一边喊着,一边杀出一条血路,朝走廊左侧的房间冲过去。
虚假的宝木们聚在厨房后门犹豫了一会儿,看上去并不敢走出门去。
宝木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望着被小澜踹出来的满地打滚的人,又抬头看看聚在门内用邪恶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自己们”,觉得内心十分复杂。
他伸手抓住长在了那人脖子上的铜镜,把这可怜人拖得远了一点。
宝木们都在盯着门外,倒给小澜留下了不少时间,小澜抡起烧火棍,迅速跑到走廊左侧的房间里,见那巨型蜘蛛正蜷缩着四肢,背对着她趴在角落里的一堆破布上。
一定是它在搞鬼。
小澜侧着身体靠近那巨型蜘蛛。
蜘蛛的后背一耸一耸的,好像在做什么事。
在小澜距离它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巨型蜘蛛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猛地扭头,瞪得溜圆的眼睛鬼森森地望着她。
蜘蛛的嘴角沾着些深色的液体,小澜低头一望,蜘蛛的两只大螯般的手掌中,竟紧紧捏着那只断手。
那只断手上已经缺了三根手指,蜘蛛望着小澜,嘴巴依旧不停地咀嚼着,发出嘎巴嘎巴的闷响。
小澜也回忆不起来这只断手是何时落到蜘蛛手中的,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厌恶透顶。
要是在这一关输掉了,就是这样的命运。
蜘蛛把嘴巴张到最大,宝木的那张脸几乎都变形了,它抬起大螯,把剩下的断手整个丢进了嘴里,像在挑衅一般,当着小澜的面咀嚼起来。
小澜向着巨型蜘蛛冲了过去。
蜘蛛两只沾着血的大螯挥了过来,小澜弯腰一躲,顺带着跨过蜘蛛的第三只脚,用烧火棍格挡住第四只脚的攻击,转瞬间就来到了巨型蜘蛛的正脸前,小澜丢掉铁盆,伸手抓向蜘蛛的脸。
摸到了。
小澜的手抠在那张脸上,但是那张脸却是完好地长在蜘蛛身上的,没法取下来。
蜘蛛笨拙地举起大螯,螯头的尖刺向小澜的背后刺过来。
小澜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闪,那锋利的尖刺便擦着小澜的胳膊划了过去。
尖刺。
小澜盯着再次向自己的喉咙扎过来的尖刺。
尖刺的侧边生着坚硬的刚毛,尖端还挂着自己身上的血。
小澜翻了个跟斗,直接跳到了巨型蜘蛛背后。
蜘蛛扬起的大螯调转方向。
电光火石间,小澜跳起来,一把抓住大螯的侧边,使出自己全身的力量,把大螯锋利的尖刺向蜘蛛的脸上刺去。
刚毛扎进了小澜的掌心,她咬紧牙关,拼命大吼了一声,借着吼叫的力量,猛地下压,将大螯狠狠刺进那张熟悉的脸上。
蜘蛛的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它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汩汩黑水顺着它脸上的伤口往外涌,小澜喘着气让到一旁。
巨型蜘蛛的身体急剧缩小,慢慢地竟变回了一个普通人的模样,那人两手捂着自己的脸在地上翻滚,动作的幅度逐渐变小,过了几分钟,便趴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小澜走近那人,用烧火棍远远地戳了戳。
没反应。
小澜刚想蹲下把那人的身体翻过来,走廊里就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小澜一扭头,见宝木和鸭蛋头已跑到了房间门口。
鸭蛋头一见到小澜,赶忙扑了过来,拍拍她的脑袋和肩膀看她有没有受伤。
宝木仍站在门口,一脸别扭地望着他们。
“宝木哥……”
鸭蛋头支愣起脖子,似乎在回应小澜的呼唤。
小澜扶额。
完了,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人,拿到了宝木的脸皮。
“谢……谢谢你,”戴着宝木脸皮的人支支吾吾道,“虽然这不是我自己的脸,但是……但是也谢谢你。”
小澜的脑子里一片乱麻。
“刚才他跟我说了,呃,比划了,”那人指指仍是鸭蛋头的宝木,“你们认识,我拿到的是他的脸。”
小澜悲哀地点头。
“我觉得……现在也不用那么绝望吧,”那人接着道,“其实只要我们再找到你的脸,然后让他得到你的脸,我们三个一起通关,应该就没问题。”
让宝木戴着自己的脸?
小澜抬起眼皮,眨眨眼看向宝木。
宝木无可奈何地摊手,然后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只要再找到你的脸就行了。”那人最后说道。
小澜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自己现在戴着的就是人家的脸。
“无论如何,三个人一起,都要比两个人或者一个人要安全,对吧?”那人伸出手,“我叫解炎。”
小澜握住他的手,“叫我小澜吧。”
“小澜?你是……你是女生吗?”
小澜瞅了宝木一眼,有些想笑,“嗯。”
“那你的功夫好厉害,绝对是练过的,”解炎瞪大眼睛,“我在镜子里挣扎的时候,看到你击败蜘蛛的样子了。”
听到小澜被表扬,宝木比小澜自己还骄傲,赶紧一把搂住小澜的肩膀,指指小澜,竖起一根大拇指,又把自己的鸭蛋头和小澜的头靠在了一起,像是在说,“这人很厉害,跟我关系贼铁,她可是罩着我的!”
解炎走到那具尸体旁边,抬脚把他的正脸翻了过来,只见那人的脸皮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五官全部溃烂,两手深深抠进脸里,只剩下一只眼睛还完好。
“和外面那四个一样。”解炎皱了皱脸。
宝木赶紧站起身,往外指了指,又指指地上的尸体。
“什么意思?”
宝木又指了指小澜的脸皮。
“是隔壁那户人家吗?就是被我拿走了脸皮的那家?”小澜问道。
宝木点头,指指尸体。
“他们也变成这副样子了?”小澜猜道。
宝木点头如捣蒜。
“看来这村里的人要是被取走了脸皮,就会像这样,现出原形了。”
解炎思索着什么,心不在焉地点头。
“我在想一个问题。”他眉头紧锁。
“什么?”
解炎抬眼,略显忧虑,“要是你的脸,也被别人拿走了,该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四章 纸人
小澜和解炎领着宝木奔跑在夜晚的村庄里。
解炎的话让小澜的危机意识飕飕上涨了不少,于是三人决定,不能再耽误时间了,现在就得出发去寻找小澜的脸。
然而,在三人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时,远远地,一声鸡鸣响起。
天要亮了。
于是三人飞奔起来,要赶在天亮之前,给仍然无法暴露在日光下的宝木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那儿有个房子没有栅栏拦着!”解炎跑在最前面,指向一个孤零零矗立在房后的小屋。
小澜用自己的外套给宝木遮着脑袋,二人一起跑向那个小屋。
这小屋和前面的木屋紧紧挨着,和村里其他户人家不太一样,这户人家不但没有栅栏,储物用的仓库还是紧挨正屋搭建的。
解炎先跑到小仓库门前,站在门边忙活起来。
太阳一点点出现了。
宝木的身上开始出现滋啦滋啦的灼烧声,他咬紧牙关,跟着小澜闷头跑到了仓库门边。
“怎么了?”小澜气喘吁吁,“怎么不进去?”
“门是锁的。”解炎言简意赅。
小澜看着浑身直冒烟的宝木,扭头说道,“你闪开,我把门撞开。”
“不行不行,马上就好了……”解炎抓着锁,两手捏着锁舌挤压起来,没过几秒,只听咔哒一声响,他一把推开了门,“好了,打开了。”
宝木直接扑倒在仓库门边。
小澜把宝木的腿也挪进了门,解炎则把锁头挂回到门上,把门重新关了起来。
小澜边用衣服给奄奄一息的宝木扇风,边打量起这个空间。
比起其他几户人家的小仓房,这一家的仓库倒真是大了不少,仓库里充斥着木屑的清香,四处摆放着几个……
小澜的头皮又开始发麻。
这仓库里,居然摆放着好几口黑漆漆的乌木棺材。
棺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靠墙的两边,他们对面,有一扇乌木门,刚好通向前面的正屋。
他们千挑万选,居然选择了一个贮存棺材的仓库。
他们的气还未喘匀,这时,乌木门里响起了一个人慢悠悠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向这里靠近。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怎么办?”解炎用口型道。
小澜抹了把汗,眼神四处扫扫,最终指了指地上的棺材。
只有这个办法了。
小澜和解炎搬开一只棺材盖子,把宝木塞了进去,随后二人飞速藏到了左右两边的棺材中。
小澜还没来得及把自己面前的棺材盖子合严,开门声便幽幽响起,脚步声清晰起来,小澜只能松开手,两腿蜷缩,往里缩了缩身体。
嗒……嗒……嗒……
那脚步声在往这里靠近。
嗒……嗒……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澜感觉那脚步声好像停在了自己附近。
突然,一只手顺着小澜棺材盖的缝隙伸了进来。
小澜捂住嘴巴,看着那只手在自己脸前胡乱摸索起来,那只手干枯苍老,很快,那只手一翻转,抓住棺盖的边缘,拉动棺盖,把棺材关紧了。
小澜一下子陷入到彻底的漆黑中。
随后,那只手从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了一把小木锤,在小澜所在棺材的侧壁上敲打起来,那人东敲敲西敲敲,敲得小澜脑壳都晕了,才终于住了手。
脚步声远去。
没一会儿,有说话声传到了小澜耳朵里,说话声一点点靠近。
“是这个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们定的货,”这是一个拖得长长的老人的声音,“做好了,没什么问题,就搬走吧。”
搬走?
等等。
“搬走!”女人提高了音量。
话音刚落,小澜藏身的棺材就开始剧烈摇晃。
“怎么这么重啊?……”
“是啊是啊……”
几道抱怨的声音响起。
“你们懂什么?”老人没好气地说,“乌木是最好的原材,本就是重的。”
小澜的两手撑着棺材侧壁,努力保持平衡,晃悠了一会儿之后,咚一声,小澜连人带棺材被搬到一个吱呦作响的推车上,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车轮声,逐渐远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是待会儿棺材盖子一开,人们发现棺材里居然还有个人,该有多尴尬?
要不然装死?
车子走了一会儿,车轮颠簸了几下,转了个方向,接着走。
小澜猛地想到了另一个棺材里的宝木。
如果装着宝木的棺材也被送去其他地方……
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对于其他村里人来讲,没有面孔的宝木,可就相当于食物啊。
宝木会被吃掉吗?
小澜不安地翻了一下身子,身下的棺材忽然朝右侧滑了一下。
小澜瞬间凝固。
车子停下了。
“怎么了?”一个男人问。
“我……我怎么好像看见它动了一下呢?”另一个男人答道。
“噗,”第一个男人笑道,“眼睛花了吧你?”
“不是……你看你看!这棺材是不是往右边偏了一点?”棺材的一端被猛地放倒,小澜的脑袋咚得磕在了侧壁上,“你听!有声音!”
小澜揉着脑袋,张开嘴巴无声地吐槽。
“我靠,”第一个男人道,“我怎么好像也听见了呢……”
“我……我们怎么办?”第二个男人颤抖着问道。
“我们快搬!”第一个男人飞速道,“没多远了,给丢到她家门口就行了,她家也怪慎人的,把棺材丢她家门口之后我们就快跑……”
“嗯嗯……”
很快,推车的另一端又被抬起,棺材颠簸的速度变快了许多,小澜只能努力抱着后脑勺,以免被撞得鼻青脸肿。
又过了一分钟,车子一个急停,两个男人撒开车把,直接把棺材和推车都扔在了路上,撒腿就跑。
小澜都快被颠吐了,但是考虑到吐在人家棺材里实在是不太好,于是只能死死捂住嘴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调整着身姿。
“哎呀!他们怎么就把棺材扔在这里了呀?……”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一道开门的声音,又有一段脚步声在靠近。
“没办法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们抬进去吧。”
这个女人的声音和刚才的女人很像,但二人一个急躁一个冷静,听起来大有不同。
“我们怎么抬得进去?”急性子的那位说道,“你去把她们两个叫出来。”
慢性子的那位嗤嗤笑了两声,“让她们干活,可比我们自己抬进去难多了,你抬着那头,我们走吧。”
急性子那位骂骂咧咧,却还是顺从地抬起了棺材。
“怎么这么重啊?……”急性子那位气道,“那老头是不是偷偷往里面藏了鬼啊?……”
慢性子又笑了笑,“是有些重了……”
二人抬着棺材走了一会儿。
“放哪儿啊?”
“嗯……就放这里吧。”
扑通一声,小澜和棺材一起落地了。
小澜的心脏砰砰直跳。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开棺了?
“哎呀!真讨厌!”急性子大喊一声,“天都要黑了,都怪那两个王八蛋……”
“是哦……”
“我本来还想出去看看……出去看看那个谁呢。”急性子的后半句话忽然扭捏起来。
慢性子温吞的笑声再起,“好啦,明天再去看他也不迟,我们上去吧……”
急性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两人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小澜静静待在棺材里,等了好久好久。
棺材外面似乎没有一点声音。
小澜伸出手,抓住棺盖内侧,轻轻划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外面的空间也是一片黑暗,但无论如何,总比棺材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强多了。
没有声音。
小澜把棺盖打开得大了一些。
棺盖和棺材之间的摩擦声在夜里显得无比清晰,小澜只稍微打开了一点点,就赶快松手。
还是没有其他声音。
难道和之前的那家一样,到了晚上,家里的人就会……
她们最后说的是“我们上去吧”。
上到哪里去?
小澜想起了那只巨型蜘蛛。
那一瞬间,小澜只想把棺材盖子再盖回去。
但她想到了宝木的可怜样子。
不行。
小澜弓起身子,用力一推棺盖。
露出的距离终于可以让小澜探出半个身子了,小澜刚刚抬起上半身钻出棺材,哗的一声,一个人直直砸向了小澜,又把她砸回了棺材里。
小澜躲在棺材里看向倒在棺盖上的“人”。
惨白的脸、血红的嘴、无神的眼睛、僵硬的身姿……
竟是个纸糊的假人!
小澜坐在棺材里往四周一看,棺材附近,居然站着密密麻麻十好几个假人,那些假人脆弱不堪,倒下的假人原本正站在棺材末尾处,被棺盖一撞,直接倒在了棺盖上。
十几个雪白的假人一起在夜风里摇晃着,纸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澜,即便知道这只是假人,小澜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澜跳出棺材,扒拉开前面的假人,四下望去。
这里像是一个工具间,棺材和成品假人堆放在房间的右侧,左侧则摆着两张红木大桌子,桌子上放着满当当的工具和废料,一些还未完工的假人东倒西歪地倚靠在桌子边上,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脸上还没有五官,有的假人干脆还没装上脑袋。
门开在房间左侧,小澜走过去,谨慎地往门洞里看去。
屋子里的格局同蜘蛛那家差不多,门洞外就是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有两个房间,走廊的那端应该就是客厅了。
左侧是个卧室,右侧是厨房,和蜘蛛家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级别的干净整洁。
两侧的房间里都没有人。
小澜贴着墙壁来到客厅边缘。
客厅里摆着几件简单的家具,桌椅边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两个面壁的小假人,屋子入口就在前面了,窗外的夜色浓郁,周围的环境无比静谧。
小澜踮起脚尖,走到门边。
忽然,一个想法撞击到小澜脑海里。
角落里的那两个假人,梳着两条及肩的马尾辫。
但是……工作间里的假人,是没有头发的吧?
想到这儿,小澜缓缓扭动着脖子,把头转过去。
角落里的两个假人,不见了。
小澜下意识抬起头。
巨型蜘蛛的阴影还留在小澜的脑子里。
还好,屋顶并没有顶着人脸的蜘蛛,也没有四肢诡异扭动的纸人。
下一秒,两道空灵的笑声自小澜背后响起。
小澜猛地回头。
她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背后出现了两个人。
这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令小澜没有想到的是,那两个人,居然长着她的脸。
那是两个从穿着到长相都一模一样的马尾辫女孩,小澜的脸孔在她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两个女孩的瞳孔在夜色下反出绿光,直勾勾盯在小澜身上。
“你在看哪里?”一个张口说道。
“你在往哪里看?”另一个紧接着问道。
她们……在跟自己说话?
“我……”小澜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摇摆,“我在……”
“你在看我吗?”一个问道。
“你在看我吧?”另一个问道。
见小澜一脸尴尬,二人脸上的表情很快换成了有些傲娇的模样。
“哼,你是来找姐姐的?”一个问道。
“你不是来找我们的?”另一个问道。
小澜看着二人一模一样的叉腰动作,咽了口唾沫,慢慢说道,“我……我是来看你们的。”
“你没撒谎?”一个问道。
“你没骗人?”另一个问道。
小澜摇了摇头,“我是来看你们两个的。”
二人相视一望,露出一抹诡秘的微笑。
随后,一人伸出左手,一人伸出右手,两只小手攥成了拳头,立在小澜面前。
“那就给你礼物。”这回二人一齐说道。
“礼物?”小澜也放松了一些,把手伸向两个小女孩的手背。
“左手还是右手?”一个问道。
“右手还是左手?”另一个问道。
小澜想了想,因为不能选择都要而犹豫了一下。
“有提示吗?”她问道。
“选对了有奖励。”一个说道。
“选错了有惩罚。”另一个说道。
这……
小澜挑了半天,最终选定了左边那只。
“确定吗?”两个小女孩异口同声道。
小澜点点头。
两个孩子翻过手掌,摊开。
两只手掌中藏着的,竟是两颗人类的眼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借脸
两个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你猜对了。”一个说。
“猜对了呦。”另一个说。
说完,两个孩子一起把手伸向小澜。
“是你的了。”
小澜低眉看了一眼那两颗布满了血丝的眼球,慢吞吞地抬起双手。
眼球的触感,光滑粘腻,小澜眼睁睁看着它们从女孩们的手心滚到自己手中。
“不许给姐姐哦。”两人看着小澜的眼神,很满意的样子。
“姐姐?”小澜想起了把棺材抬进房间的那两个女孩的声音,“姐姐……在哪里?”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同时伸出食指立在唇边,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
“不要打扰姐姐哦。”一个说。
“姐姐在吃肉。”另一个说。
“姐姐要是生气了的话。”一个说。
“会把你也吃掉的哦。”另一个说。
在吃肉?
莫非……
“你们……你们分到了什么肉?”小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两个女孩的眼神往小澜手心的眼球上瞟了瞟。
“不告诉你。”二人同时道。
窗外,忽地传来了一声渺远的鸡鸣。
天要亮了。
两个女孩忽然尖利地笑了起来,一人往左边跑去,一人往右边跑去,伴随着刺耳的笑声,消失在小澜面前。
小澜拉开正门。
“诶?”身后,传来了伶俐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小澜松开门把手,僵硬地转过身。
那是一个穿着黄裙子的二十多岁女孩,黄裙子手中拿着一条毛巾,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一边走向小澜。
而黄裙子的脸,也和小澜的脸十分相似。
唔……自己以后会长成这样吗?
“问你话呢,”黄裙子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盯着我干嘛?”
“我……我来看看你。”小澜磕磕巴巴地答道。
黄裙子低下头,没让小澜看到她脸上的笑,“是不是因为昨天我没去看你呀?”
“呃……嗯,”小澜点头,“怎么回事?”
“嗨呀,快别提了,”黄裙子甩了一下胳膊,侧过身子拉住小澜的手,“昨天我们定的那个棺材,被那几个家伙直接丢到院子外面了,我和姐姐搬了好久才搬进来呢,就耽误了时间……你的手心怎么黏糊糊的?”
小澜下意识护住口袋,心想还好提前把眼球塞到衣服里了。
“出的汗吧,”小澜赶忙岔开话题,“昨晚休息得好吗?”
“你在说什么呢?奇奇怪怪的……”黄裙子瞥了小澜一眼。
这时,走廊边的房间里又走出来了一个女孩,女孩同黄裙子年纪相仿,穿着麻布衣衫,同样一张脸在她脸上,则现出了温柔友好的神色。
“是你呀,”听声音,这就是昨天那个慢性子的女孩,“怎么这么早?”
“我来看看你们。”小澜赶紧说。
“哼,刚才还说是来看我的,现在看见了她,又变成来看她的了。”黄裙子把小澜的手甩开,不满地哼哼着。
人一生中能有几次机会,能和自己谈恋爱?
又有几次机会,能看见自己和自己争风吃醋的?
小澜这次是全都见识到了。
见小澜“笨嘴拙舌”的,麻布衣衫接过黄裙子手中的毛巾道,“行了,你欺负他干嘛……说正经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出事了?”
黄裙子也转过身子,认真地看起小澜。
“我家……”小澜故作难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麻布衣衫的表情凝重起来,“该不是脸孔出了什么意外吧?”
小澜想了想,这应该也算是意外。
于是她点了点头。
“啊?……”
黄裙子和麻布衣衫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你也别太过担心了,”麻布衣衫闷头想了想,对小澜说道,“你现在还好好的,说明目前脸孔还没问题。”
小澜叹了口气,闷闷地“嗯”了一声。
黄裙子揪住麻布衣衫的袖子,“姐,咱们得帮帮他们。”
小澜也充满渴求地望向了麻布衣衫。
“可是……”
“姐,咱们可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黄裙子凑到小澜身边,“而且无论怎样,那些肉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小澜熟练地揽过黄裙子的肩膀,低声道,“他们得逞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麻布衣衫十分为难,低下头走进了后面的工作间,“让我再想想。”
黄裙子倚靠在小澜怀中,一脸忧虑地看着姐姐的背影。
“你说姐姐会帮我们吗?”小澜问道。
黄裙子白了小澜一眼,“谁是你姐姐?你叫什么姐姐?”
“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吗?”
黄裙子的脸颊上浮出了些许红云,她一肘怼在小澜腰上,“我说可以,你说就不行……我看你是更喜欢我姐姐吧?”
她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小澜。
真是够了。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喜欢谁很重要吗?
身为这张脸的主人,说实话,即便是昨晚那两个奇怪的小姑娘,小澜都很难不喜欢她们。
小澜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需要处理这种矛盾,她抿起嘴竭力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拍拍黄裙子的脑袋,柔声说道,“我喜欢的只有你。”
吐了,真的吐了。
小澜自己的脚趾在鞋子里尴尬得直挖城堡,黄裙子却笑吟吟地扯起小澜的胳膊,娇俏地说,“走,我带你去求姐姐,她肯定会答应的。”
小澜顺从地被黄裙子拉走,“但是,这对你家的影响应该很大吧?”
“其实也还好,”黄裙子说道,“只是把我家的脸孔借给你们做一下备用而已,当然了,脸孔这么重要的东西的确不太好拿出家门,但既然是你家嘛……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小澜心虚地点点头,转移开视线,没敢说话。
小澜朝工作间的另一侧看去,那边,一只只纸人靠墙竖立着,一个沉重的乌木棺材放在纸人中间。
而棺材后面,出现了两张阴暗的脸。
是昨晚那两个孩子。
她们听到了小澜和黄裙子的所有对话,二人躲在棺材后面一言不发,只阴着两张脸盯着小澜。
小澜的胃抽搐了一下。
只有这两个孩子知道,小澜并不是一大早就跑来她们家的。
她们会告诉姐姐吗?
黄裙子顺着小澜的眼神也看到了两个女孩,立刻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伸手朝二人挥了挥,“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大人做事呢。”
小澜和黄裙子接着往前走,几个纸人挡住了小澜的视线,待棺材再次出现时,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她们……”
黄裙子随意地往那里瞟了一眼,“不用管她们,两个怪家伙……你看那口棺材,昨天我和姐姐搬的就是那个,我告诉你真的超级重,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重的棺材!”
小澜抹了一把冷汗,“我听说那种材料本身就很重。”
“那倒是,但是……诶?棺材盖儿怎么开了?”
黄裙子说着,松开小澜的手朝棺材走去。
棺材盖!
“什……什么棺材盖?”小澜急忙跟了上去。
“这个棺材的棺盖啊,”黄裙子指向乌木棺材半开的棺盖,“昨晚还是关上的,谁给打开了?……连纸人都给撞倒了。”
黄裙子扶起纸人,纳罕地抱着膀子看向棺材。
小澜静悄悄挪到棺材开口的那端,“里面是空的。”
“废话,”黄裙子蹲下身观察起来,“要是真有人藏在里面,还能把棺盖敞着啊?”
真是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小澜托起下巴,皱着眉毛装傻。
“我知道了,”黄裙子一拍大腿,站起身道,“肯定是那两个孩子在捣乱,真是欠揍……”
小澜微微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眼看着这口锅就这么飞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小澜还有些于心不忍。
“她们……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三天不打,我看她们这是要造反啊,”黄裙子撸起袖子,“看我不把她们抓过来问问……”
抓过来一审,不就露馅了?
小澜一把抓住怒气冲天的黄裙子,忙道,“我感觉这不是那两个孩子做的。”
此番话小澜说得义正言辞,毕竟这可是小澜自从进门之后说的唯一一句真话。
“那还能是谁?”黄裙子嚷嚷道,“昨晚我们放在地上的时候可是好好的!”
“可能是……”小澜示意黄裙子先冷静一下,而后一脸隐秘地凑到她耳边道,“我觉得,你家可能出了和我家一样的事。”
黄裙子警惕起来,“什么事?”
“我刚才不是说,有人惦记上了我家的脸孔吗?”小澜故作神秘,“我家啊,就是在前一天发现了有人偷偷潜入的痕迹,第二天,我们的脸孔差一点就被偷去了……”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可能也有人打算偷你们家的脸孔。”
小澜一番话说完,黄裙子的眼神明显恐惧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家的脸孔别人不可能偷得走,我早告诉过你妈,你家的脸孔太好找了,赶紧换个地方藏。”
“已经换了已经换了,”小澜耐心道,“但是我认为,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可以交换脸孔,互做备用,你看怎么样?”
呼——
铺垫了那么多,小澜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交换……”黄裙子转着眼珠想了想,“我得去问问姐姐。”
“那我……”
“你等着我,先别回家,”黄裙子走向墙边,拉起一张帘子,“我待会儿过来找你。”
小澜这才看到竹帘后面居然有一扇门,黄裙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会儿该怎么办?
小澜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如何欺骗两个姑娘,忽然间,一种莫名的窥视感激得她背后发凉。
小澜猛地扭头,果不其然,两个小女孩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她。
二人的脸上没有笑容,瞳孔黑漆漆的,像是四个看不见底的黑洞。
她走近了几步,抬起手同二人打了个招呼。
“嗨,”小澜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一家人的名字,“你们在干嘛?”
两个小女孩安静地站在原地,说话的时候,嘴唇甚至都没怎么翕动。
“你说是来看我们的。”一个说。
“其实还是来看姐姐的。”另一个说。
小澜顿时无语。
真不愧是亲姐妹。
“我是来看你们的呀……”小澜疲惫地摊开手,“你们的……那个姐姐,还有那个姐姐,还有你们俩。”
“骗人。”一个说。
“骗子。”另一个说。
小澜扶额。
还好面对这个难题的人是自己,如果是宝木或傻子,现在估计已经上吊了,如果是罗九天,那估计现在已经被烤熟了。
“我们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一个说。
“准备了那么珍贵的礼物。”另一个说。
“礼物我还留着呢,”小澜忙说,“我很珍惜的,就在我口袋里。”
“要是被姐姐知道了。”一个说。
“一定会杀死我们。”另一个说。
“如果现在姐姐知道了。”一个说。
“那她会杀死你。”另一个说。
说完,二人似乎露出了一抹笑容。
小澜的手放在口袋外面,感受着两个眼珠的轮廓。
“你就变成肉了。”一个说道。
“变成好吃的肉。”另一个说道。
两个孩子的眼底尽是贪婪的笑,看得小澜不寒而栗。
“我也想吃肉。”一个说道。
“吃肉,变成母体。”另一个说道。
“我才会变成母体。”一个看着另一个说道。
“我才会!”另一个顶撞道。
“我才会!”
“我才会!”
“……”
二人居然就这么拌起嘴来,小澜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门外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过几秒,门吱地打开了,黄裙子和麻布衣衫一起走了进来。
还没走到小澜跟前,麻布衣衫就张口道,“我同意你的方案。”
黄裙子看着小澜,点点头。
小澜欣慰地笑了一下,侧过脸往走廊尽头瞥去,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又不见了踪影。
“现在看来,局势确实紧张,”麻布衣衫脱下沾了些纸屑的外套,“我也感觉到了,最近的肉越来越强,我们必须得提前做些打算。”
小澜表示同意。
“我们家的脸孔,就在这里了,”麻布衣衫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备用完成之后,还要麻烦你取来你家的脸孔,给我们备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分肉
“那是当然,”小澜强忍激动,重重点了点头,“现在距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会赶在那之前把我家的脸孔取回来的。”
听上去不至于太可疑吧?
麻布衣衫和黄裙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表情庄重。
小澜觉得此刻还是安静点为好。
终于,麻布衣衫捂住右眼的手指开始用力,小澜差点以为她要对自己的眼睛做什么,没一会儿,麻布衣衫的指缝间竟渐渐渗出了几缕淡蓝色的雾气,那雾气很快消散在空气里,小澜感觉身周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一些。
麻布衣衫松了一口气,有些微喘,半晌,才将捂着眼睛的手掌拿开。
她的右眼中出现了几根血丝,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常。
见小澜盯着她的眼睛,麻布衣衫笑了笑,摊开手掌。
“在这里。”
她的掌心中间,躺着一块冒出盈盈蓝光的宝石碎片。
“这……”小澜眨巴眨巴眼,这和水缸藏脸的操作简直是两种极端。
“我们的脸孔,就在这块冰晶中,”麻布衣衫敬畏地望着那块冰晶,“把它放到你家的陶缸内,就算是复刻成功了,原谅我还不能教你们如何使用它,毕竟……”
麻布衣衫歉疚地笑笑,小澜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们母体的事情,得由她们母体互相沟通,”黄裙子代替姐姐说道,“你先把冰晶带回去,之后让你妈和我姐来讨论这些事。”
小澜接过冰晶,点点头。
终于拿到了。
小澜往门口走去,两姐妹惴惴不安地送别着她,走到门边时,小澜扭头冲二人摆了摆手,“我一定尽快回来。”
麻布衣衫攥着手,点头。
黄裙子却往小澜的身后望去,一脸的不耐烦,“你们在这儿站着干嘛?碍事,赶紧闪开!”
小澜扭头。
两个小女孩站得直直的,后背紧紧贴着大门,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小澜。
小澜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赶紧抓紧了手中的冰晶。
“别闹了,”麻布衣衫温柔笑笑,“乖,给哥哥打开门,天快黑了。”
“不能让他走。”两个小女孩同时伸出手,指向小澜。
小澜已经在选择逃生路线了。
“你们胡说什么?”黄裙子挺身上前,“滚开!是不是欠揍?……”
“他是小偷。”一个孩子说道。
“他偷了东西。”另一个孩子道。
麻布衣衫和黄裙子的眼神同时射过来。
“开什么玩笑?”黄裙子干巴巴地笑道,“他偷什么了?”
“肉!”二人同时说道。
周围的气氛凝固了几秒。
小澜咽了一口唾沫。
现在把口袋里的那两颗眼球丢掉也来不及了。
“他偷了最好的肉。”一个孩子指向小澜的口袋。
“就藏在了口袋里。”另一个孩子也指过来。
麻布衣衫和黄裙子一齐看向小澜鼓鼓的口袋。
“昨天的肉,的确缺少了一部分。”麻布衣衫喃喃道。
“那……那你们也不能怀疑是他拿的呀!”黄裙子嘴硬道,“你昨天不是也说,好像分肉的时候眼睛就……”
“你闭嘴,”麻布衣衫冷冷道,“你让他说。”
小澜抬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你的口袋里装的是什么?”麻布衣衫的脸部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拿出来。”
小澜慢慢把手伸进了口袋。
两个孩子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邪恶笑容。
她摸到了,眼珠粘腻光滑的手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小澜深吸一口气。
她飞速把手拿出来,将手中的东西使劲向房间的左侧甩去。
趁着四人的视线随着那东西转移开,小澜猛地扑向右侧那扇窗户,一个翻身跃了出去。
身后响起混乱的尖叫,小澜没有回头看,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
门砰地一声打开,小澜听到黄裙子在门口尖叫着些什么。
她抬头。
天色在变黑。
太好了。
天黑了,这些家伙应该就不能出现在室外了。
吧?
小澜回头瞧了瞧。
她的另外半截心脏也凉了下来。
确实没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那是因为,自己身后的这个东西,已经很难用“人”去形容了。
月色下,一个通体惨白的东西正手脚并用地朝着小澜跑过来,通过那东西的身形,隐约能分辨出它尚具有一丝人类的特征。
那东西的移动速度飞快,很快就跑到了小澜面前,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一张骷髅脸正对着小澜的脸。
怪不得自己刚才就觉得麻布衣衫的脸似乎出现了某种变化。
原来是变成了这个。
小澜被骷髅按倒在地,骷髅扬起爪子,向小澜的右手狠狠抓去。
一道血痕骤然出现在小澜的小臂上,但她反倒把手中的冰晶攥得更紧了,小澜抬起左臂,一肘击到骷髅的脖子上。
太硬了。
小澜听到了嘎巴一声响,但是无比确认那是她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声音。
骷髅见小澜不松手,便一手按住小澜的脖子,张开嘴巴,作势就要咬向小澜的拳头。
它打算把自己的手臂整个咬下来。
小澜忙用左手挡住骷髅的大嘴,骷髅尖利的牙齿切割开小澜左臂上的皮肤,甚至嵌入她的骨头,小澜没忍住喊出了声,抬起双腿,重重踢向了骷髅的身体。
骷髅被踢开了一些,小澜立马翻过身子打算逃跑,背后却忽地传来一阵刺痛,骷髅的指甲陷进了小澜的肩膀,小澜刚刚起身,就腿脚一软,又摔倒在地,骷髅的牙齿这次瞄准了小澜的脖颈,小澜猛地一歪身子,骷髅仅咬住了她左侧的锁骨,脆弱的锁骨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小澜的血和汗融到了一起,渗入了身下的土地。
血液淌进了她的眼睛,小澜费劲地抬头,不远处,两个人影在往这里靠近。
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是解炎和宝木。
骷髅使劲把小澜翻了过来,打算去抢她藏在身下的右手中的冰晶,小澜看着那两个影子,使出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的东西狠狠掷了过去。
那东西在月色下,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宝木哥接着!”小澜虽然已经努力喊了,声音却还是很小,“那是我的脸!”
它远远落在了二人身后。
骷髅立刻抛弃了身下的小澜,扑腾着四肢朝那东西跑去。
宝木和解炎并没有听清小澜的话,二人连滚带爬地跑到小澜身边,扶起了浑身是血的她。
小澜越过宝木的肩膀,看向几米之外,在地上寻找着冰晶的骷髅。
她笑了。
宝木浑身都在颤抖,他看着小澜身上的伤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怎么样?”解炎也是满头大汗,“那是什么东西?”
小澜奄奄一息道,“那是偷了我的脸的家伙。”
“你的脸……”解炎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那骷髅。
“对,我的脸,”小澜抓住宝木的手,用力攥了攥,“这就是我的脸,宝木哥,快点戴上吧。”
宝木张开手掌。
那枚冰晶,沾染着小澜的血液,正好端端地躺在宝木的手心里,发出熠熠蓝光。
与此同时,骷髅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它对着月亮,看着那颗眼球,愤怒地咆哮。
它立时转过身,朝着三人跑来。
小澜抓起宝木的手,一把将手按在了他那颗鸭蛋头上。
炫目的蓝光四散开来。
骷髅的脚步骤然顿住,它的步伐慢了下来,身体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它变回了人形。
只是,不再拥有脸孔了。
麻布衣衫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孔,滚滚黑烟涌出她的指缝,她又往前迈了几步,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
一阵哽咽的哭声钻进了三人耳中。
小澜拿开自己和宝木的手。
眼睛、鼻子、嘴巴……宝木拥有了自己的脸孔。
只是……
小澜都顾不上痛了,挣扎着就要坐起身。
宝木咧着嘴巴、拱着鼻子,小脸皱巴成一团,眼泪和蹭到脸上的血和泥巴糊在了一起,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太丑了,太丑了。
小澜都坐不住了。
宝木哥,请不要这样使用我的脸可以吗?
小澜被自己的丑陋震惊到,瞬间觉得皮肉之痛都算不了什么。
“小澜……”宝木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导致脸更花了,“很痛吧?都是宝木哥不好呜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小澜反倒拍拍宝木的后背安慰起来,“我……也就还好,没那么疼,就是流了一点血,你可别哭了……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小澜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那张狰狞的脸。
“没想到你长得还挺可爱的。”解炎看热闹一般望着小澜和宝木。
小澜无力地瞥向他,好像在说,“这样你都看得出来?”
“我们小澜……是最……最可爱的……呜呜呜……”宝木哭道。
“隐约能分辨得出来,”解炎笑了一下,拍掉手心的土,站起身来,“好了,天也快亮了,咱们不能呆在这儿,要是被村民发现了我们是夺脸成功的肉,不知道会对我们做什么……”
宝木把小澜扶了起来。
“那我们去哪里?”
“我们就去她家,”小澜指向身后的麻布衣衫,“我们把她的尸体捡回去,然后再伪装成她家人的样子,正好她家有一个人在和我……就是解炎的脸谈恋爱,宝木哥的脸和解炎的脸还是邻居,这样子我们三个一起出现,别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三人扛着麻布衣衫的尸体,连夜跑了回去。
一进门,小澜便看到了倒在门边的一大两小三具死尸,和麻布衣衫一样,三人的死相也很惨,小澜把黄裙子抱回到卧室里,想着不久之前,这个人还在尽力地维护自己,竟有些唏嘘之感。
三人刚把一屋子尸体安置妥当,一声鸡鸣,天就亮了。
小澜从衣柜里找出两身衣服,一套给自己,一套给宝木,两人换上衣服,小澜的伤口也包扎完毕了,门口适时响起了一道开门声。
“你怎么在这儿啊?”客厅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接下来是解炎在说话,“我……我来陪……”
小澜和宝木赶紧跑出了卧室。
客厅里进来了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男人见到二人,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
“我要的货呢?”男人东张西望地走过来。
宝木茫然地看着小澜。
“你看他干什么?”男人坏笑道,“怎么,还没一块过日子呢,就准备把家里的东西交出去啦?……你姐呢?”
宝木随手一指,“她刚刚出去。”
“出去了?怎么这时候出去?我不是说过要在这个时候来取货嘛……诶,这不是都置办齐了嘛!”
男人看到了工作间一侧的纸人和棺材,笑嘻嘻地走过去,伸手在纸人身上摸索验货。
“那你都搬走吧。”宝木赶紧说。
男人往宝木身上瞟了一眼,“平时不都是你姐拿主意吗?怎么现在你也敢自己做主啦?”
“我姐说你来了就可以拿走,”宝木把双手往外扬了扬,“快拿走吧拿走吧。”
“行,那我就拿走喽,”男人说着,扛起了一个纸人朝门外走去,“两个大男人别光看着,来帮忙啊。”
于是小澜和解炎两个大男人一人扛起了一个纸人,跟在男人身后。
院子外面停着一只不小的手推车,男人把纸人放在推车右侧,摆了摆,指挥道,“你俩进去把棺材给我搬出来。”
二人又把棺材搬了出去,小澜肩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只能咬着牙做搬运工。
男人又叫二人把剩下的纸人搬上了车,他自己则笑眯眯地坐在车边,二人搬完最后一趟,抹着汗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你俩站住!”男人往左右瞅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冲二人摆手,“过来过来……”
两人乖乖走了过去。
“告诉你们啊,”男人俯在二人耳边低声道,“昨天晚上,我家可抓到肉啦!”
小澜和解炎交换了一下眼神。
“恭喜恭喜啊。”小澜敷衍道。
“看在你俩帮我搬东西的份上,来,我让你俩先选,”男人抱住手臂,“说吧,想要哪块肉?待会儿就要分肉了,我给你们提前留好,省的你们分不到好肉!”
第一百六十七章 棺中书
“是怎么抓到的?”小澜有意无意地问道,“我们家怎么都抓不着。”
“你别说,这次来的这波还真不是很好对付,”男人抬起推车,“我也是运气好,才正好……诶呀,行了,怪沉的,我先回去了,肯定给你们留几块好的,等会儿来分肉的时候我再给你们细讲讲……”
男人推着小车离开了,剩下小澜和解炎一脸凝重地望着他的背影。
“进去说。”小澜飞速说了一句,二人扭头走回院子,宝木正站在门口翘首等待着二人。
“没被发现吧?”宝木匆忙问道。
小澜摇了摇头,谨慎地把门关上了。
“那个人说,又有人被抓住了,”解炎低声说,“待会儿要我们去分肉。”
“那我们……”宝木望着二人,“我们真要去吗?”
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三个现在都算是找到自己的脸孔了,可是依然没有通关,”小澜说道,“我记得在进入关卡的时候,那个语音说,通关方式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所以我感觉,我们应该还得了解更多线索,才能找出通关方法。”
“我们真的要去看他们……杀人吗?”宝木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小澜本想纠正他,是“分尸”而不是“杀人”,但觉得此刻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于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气氛又一次沉重起来。
“你可以把眼睛遮住,”解炎企图缓解一下这紧张的气氛,“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都可以把眼睛遮起来。”
宝木生硬地笑了笑。
三人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出门朝男人离开的方向走去,路上遇见了几个村民,见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友好,三人也没搭话,只静静跟在人家后面,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许多村民挤在一个院子门口。
三人走近,血腥味扑面而来。
宝木捂住了鼻子,表情痛苦。
好在他们赶来的时候,那具可怜的尸体已经被分解成一块一块的了,小澜看着被包在荷叶中的尸块,以及在旁边讨价还价的村民,心底一阵阵发凉。
“你们怎么才来啊,”男人正站在院子门口招待着村民,见到三人后,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小澜的袖子,把她拉到近前说道,“给你们留的肉在我家屋里呢,你们进去等我,等我对付完他们再跟你们说哈。”
三人点着头,逃难般地远离了这块令人作呕的区域,来到男人家的正屋。
男人的家里似乎没有别的人,屋子里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后面的房间正是厨房,三块荷叶包好的肉块就堆放在油腻肮脏的灶台上,刚取来的棺材和纸人就在客厅的角落里放着。
没过一会儿,男人推开门走进了屋,在客厅旁边的水盆里把手洗干净之后,笑着走向三人。
“给你们留的都是最好的,”男人指了指三包肉块,“有心脏,有……”
“先给我们讲讲咋抓到的呗,”小澜赶紧打断男人的话,“我们咋就抓不到呢?”
“要说这事也是巧了,”男人指了指棺材,“你看,我家那谁不是……不是刚没了嘛,昨天我去咱村后面那块墓地看墓的时候啊,就看见这个家伙蹲在一个坟旁边看那块墓碑呢,我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接就用锄头给铲死了,哈哈,他是一点都没防备……”
男人自顾自地炫耀起来,三人听得浑身不适。
小澜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晚上能出去?”
“我当然能出去了,”男人嗔怪地看着小澜,“我又不是……不是说你们不好啊,还是你们好,我也想要脸皮,问题是这玩意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哈,就跟抓肉一样……”
男人接下来的话,小澜就没听进去了。
这么说来,村子里有两种人,一种是家里藏有别人的脸孔,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普通人,为什么会有这两种区别呢?
“……所以啊,运气有时候也挺重要,”男人似乎终于说够了,走到灶台旁边把肉块塞到了小澜和解炎手里,又拿起最大的那一包讨好般的凑到宝木身边道,“这可是最好的一块,嘿嘿嘿……你看这个纸人的价格……”
“再说吧再说吧……”宝木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包肉块,飞步跑出了门去。
小澜和解炎冲着有些纳闷的男人点了点头,也推开门追了上去。
分肉已经完成,村民们各自散去,三人一口气跑回了“家”,刚一进门,宝木就把手中的肉块甩到了桌子上。
“你们说,那个人为什么要去墓地?”解炎洗完了手,一边甩掉手上的水珠一边问道。
宝木终于有了点精神,“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线索。”
宝木说着,眼神不自觉转到桌上的三块肉上面,连忙转移开视线。
“不如我们晚上也去看看。”小澜提议。
三人一拍即合,很快,暮色四合,短暂的白天过去了,三人不再等待,打开后门,绕向了村子后面。
村子后面,有一片半圆形的池塘,池塘里漫布了半池子的荷叶荷花,一条小路绕过池塘,往池塘后面的针叶树林里延伸,今晚的月色朦胧,树林里影影绰绰,总似有人在树丛间穿梭一般。
不过他们三人走在一起,恐惧感基本没有,唯一担心的就是目标太大引起怀疑,三人慎重地确认没人跟在身后,便沿着小路,走向了树林深处。
“我们真的没走错吗?”不知走了多久,解炎有些不安地问道。
“没走错,”宝木一口答道,“这条路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解炎嗅了嗅。
“血,”宝木眼色阴沉,“昨晚死的那个人,他身上鲜血的味道。”
小澜指了指泥土地上的拖拽痕迹,“那个人昨晚应该就是通过这条路,把那个玩家的尸体拖走的,墓地或许就在前面。”
解炎眯起眼睛确定了一下地上的痕迹,点点头,接着往前走去。
树林里一片寂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三人穿过又一丛矮松,抬眼,一片豁然开朗。
层层松树包围着中央的一大片墓地,各色坟墓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林间的空地上。
“也不知道昨天那个玩家看的是哪块墓碑……”
解炎的话还没说完,宝木就自顾自地走进了墓地,径直停在了一个坟墓前面。
那块墓碑上,有血。
墓碑前面的泥土地上还有两个手印,应该是玩家正趴在地上看着墓碑的时候,被从身后偷袭了。
三个人蹲下身,往灰黑色墓碑上看去。
上面空空荡荡,一个文字都没有。
解炎和宝木连忙跑去两侧的墓碑上看了看,除了这一块墓碑,其他的碑上至少都刻有死者的姓名。
“你能闻到什么吗?”小澜拍了拍宝木的后背。
宝木站起身,走到坟墓旁边,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
“死亡。”
解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这个地方,我也能闻到死亡。”
“不是……”宝木慢慢摇了摇头,指向面前的坟墓,“只有这里。”
小澜赶紧凑过来,往坟墓上看了看,随后东张西望起来。
“你找什么?”解炎问道。
“找个趁手的工具,”小澜跑向一丛树杈,“咱们把这个坟掘了。”
“啊这……”
解炎犹豫的功夫,小澜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三根结实的树杈,递给二人,“来吧,这个坟不大,咱们三个一起挖,很快的。”
深更半夜,密林间,三个人拿着简陋的树杈,呼哧呼哧地挖起坟来,不时还抬头望望来路,确认没人看到他们的罪恶勾当。
这里的空气潮湿,土壤也无比松软,没过多久,小小的土包就变成了一地碎土,三人喘息着,望向出现在地上的棺材。
“这是……石棺啊。”解炎扒拉开棺材上的泥土,看向棺材黝黑的表面。
小澜也蹲了下来。
她没怎么见过棺材,至于哪种材料更好更是没想法。
“把它拿出来吧。”小澜说道。
“拿?”解炎干笑道,“这怎么拿得出来?我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打开这个盖子。”
三人接着往下面挖了挖,直到石棺的全貌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石棺比普通棺材大了整整三圈,四周的石壁上布满了繁复的花纹,解炎用手臂比划了一下棺材的长宽高,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这不是棺,这是椁。”
“椁?”又出现了一个小澜不明白的东西。
“就是包在棺材外面的棺,也叫外棺,”解炎绕着棺材一圈圈地看,“这么说吧,只有名门望族死的时候,才有这种待遇,而且一般也不会埋在这种地方……”
解炎往四周看了一眼,“居然埋在这种用棍就能掘开的墓里。”
“名门望族……”小澜丢掉手中的棍,拍了拍手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先把盖儿打开吧。”
三人抓住石椁的盖子,一齐用力,过了好久,咯咯声才从椁上响起,三人终于感觉到了石盖的移动。
宝木的脸都憋红了,小澜死死咬牙,睁开眼睛看见宝木用自己的脸做出那么丑的表情,手里的一角椁盖差点脱手掉回去。
石头之间的摩擦声愈发强烈,小澜和解炎掀起椁盖的一角,直接把盖子掀翻了过去。
三人往石椁中看去。
里面,又是一口石椁。
这石椁的外形同外面的大石椁基本一样,只是比它小了一圈,小澜和宝木不明就里地看着解炎,解炎耸了耸肩,扭扭手腕道,“接着搬吧。”
小石椁的盖子比大盖子轻了许多,三人很快就把它丢在了一边。
果不其然,石椁内,还有一个石椁。
三人不厌其烦地打开石椁盖,不停发现新的石椁,面对这套娃一样的结构,三人连吐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终于,最里面的石椁只剩下手掌大小了。
解炎干脆把那石头匣子拿了出来,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为什么会从这玩意上面闻到死亡的味道?”
宝木不说话,一边张着嘴巴呼吸,一边死死地盯着那只匣子。
解炎瞧了眼二人,掂了掂手中的石盒,“我打开啦?”
小澜点点头。
解炎一手托着石盒,一手拿起盖子。
三颗脑袋一块看过去。
里面不再是石盒了。
里面,放着一本书。
小澜把书拿出来,解炎又往盒子里看了看,“没有了。”
这座无名的坟墓里,埋葬着一本书。
这本书很薄,纸页泛黄,卷着毛边,封面上同样一个字都没有。
小澜翻开第一页。
黄色纸页上,画着一群光头的小人,小人们站在波浪起伏的庄稼地里,几个人的脸上都没有面孔。
小澜数了数,一共有九个小人。
“我知道了,”小澜说道,“这是我们。”
解炎和宝木向她投来不解的眼神。
“你们看啊,”小澜急忙把纸上的小人指给他们看,“一共有九个人,脑袋都像鸭蛋一样,穿的衣服,就是我们落地穿的那套……”
宝木摇了摇头,低声说,“小澜,我什么都没看到。”
小澜愣了一下。
“我只看见了一张空白的纸页。”解炎也道。
“怎么可能……”小澜说着翻开了第二页,“你们看……”
第二页,是空白的。
“我看见了!”宝木却忽地叫了起来,他看看第二页,又翻回到第一页,“诶不对,第二页是有字的,第一页我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我没有看到第二页的字……”小澜喃喃道。
解炎皱紧了眉头,从小澜手中拿过那本书,翻开第三页,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我能看见第三页,我猜……你们都看不到吧?”
二人点点头。
“我们一人只能看见一页内容,”解炎又把书往后翻了翻,后面的几页纸在三人眼中就都是白纸了,“果然,一共有九页。”
“九页……”小澜低声说,“也就是说,我们九个人只有在一起,才能明白书的内容。”
沉默。
“但是……”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解炎自嘲般地坐到了地上,眼神放空,“这一关,就没准备让我们过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死去的npc
小澜看着消沉的解炎,拿着那本棺中书的手无措地晃了晃,翻开第一页,说道,“不然我们先把各自能看到的内容拼凑一下吧,我先说,第一页画的就是我们九个人,是我们刚刚进入这一关的模样。”
说完,她把棺中书递给了宝木。
“第二页画的也是我们九个人,”宝木看着小澜肯定的眼神,低声道,“是我们九个人一起站在墓地里,其中一个坟墓被挖开了。”
小澜沉默了一下,拿过棺中书,翻到下一页,交到解炎手中,“第三页呢?”
解炎指着空白的纸页道,“这里,中间,画着一本书,四周围了一圈有些像是面具的东西,共有九张面具。”
“面具?”小澜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像是面具,”解炎似乎也发现了什么,重新站起身,“这是不是说……”
“我们或许并不需要九个玩家全部到场,”小澜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们只要找到九个玩家的脸孔,就可以了。”
“可是看起来,就算我们找到了其他几个人的脸,我们也没办法用他们的身份辨认出剩下六页书上写的是什么。”解炎说道。
小澜托起下巴琢磨了一下,“倒也不一定吧……”
二人看向她。
“我有一个想法,”小澜慢慢说道,“但是……现在说不清楚,等我们回到村子里,我再跟你们说。”
“那我们就剩下一个问题了,”解炎竖起食指,“我们要怎么找到那六个人的脸呢?我们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村子里这么多户人家,而且又不是所有人家里都有脸孔。”
这倒是个难题。
二人正托腮沉思时,宝木在一旁悄声说道,“味道。”
“味道?”
宝木点点头,“那些人戴上了我们的脸,他们身上就有了和我们一样的味道。”
“你记住了其他玩家的气味?”这次就连小澜都有些震惊了。
“差不多吧,”宝木一下子有点脸红,“要是闻到相似的气味,能回忆起来。”
解炎一脸抱住了大腿的表情。
三人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赶在天亮之前把几层椁盖盖了回去,把土填上之后,快速跑回了村子。
进了村庄的小路,小澜却没有往三人暂住的那户人家跑去,而是拐去了另一个方向。
“去哪儿?”解炎吃惊地问。
“你们跟我来,”小澜一挥手,“我来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
小澜引着路,带着二人一口气跑回到最开始的那户人家,因为在其他人眼里,这里就是小澜的家,所以三人并未鬼鬼祟祟,而是直接从正门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躺着两具成年人的尸体,二人的面目尽毁,死相恐怖,卧室里还躺着一个孩子,孩子和两个成年人一样,小小的身体倒在血泊中。
小澜没多看,越过屋子,打开后门,来到后院里的仓房外面。
“当心,这里有个陷阱。”小澜指了指仓房门口设有陷阱的地方,快步走到了水缸边。
宝木明白了小澜想做什么,于是说道,“第三口。”
没错。
掀开第三口水缸上的盖子,三人的脸倒映在了清澈的水里。
“你的脸就被藏在这里,”小澜冲着解炎说道,“实在是太好找了,所以我一不小心就……”
解炎摆摆手,“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你到底想到了啥?”
小澜掏出棺中书,翻到了第一页,把那页纸展现在了水面上。
“看看水面,”小澜说道,“你们能看到吗?”
二人看向水面。
水面上,清晰地出现了第一页图画的倒影。
“天呐……”解炎低呼。
“能看到对吧?”小澜见到二人的反应,终于笑了出来,“那看来我猜的没错,现在我们发现的藏匿三张脸的地方,都能够映照出纸张上的内容。”
“水面和镜子……”宝木想了想,“小澜,你的脸孔是被藏在了哪里?”
小澜指了指自己的右眼,“眼睛里。”
“眼睛?!”宝木震惊,“那你是……”
“我可没有,我咋会是那种人?”小澜连忙辩白,“是她自己从眼睛里取出来交给我的。”
解炎扭过头,“怪不得那些人的脸全部烂掉了,但只有眼睛还在。”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剩下的六张脸藏匿的位置。”小澜总结道。
解炎点点头,亮着星星眼看向宝木,“大神,您闻到什么了吗?”
宝木又是小脸一红,“我……我还得在村子里四处走走。”
三人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乡间的小路上闲逛起来,偶尔路过几个人,看到他们三个,也只是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
走过小路的拐角,三人迎面看到一户拦着高围墙的人家,宝木皱起了眉头,站在原地闻了闻,又往近前走了几步。
“是这家吗?”小澜瞧着那足有两米多高的砖石围墙。
宝木趴在围墙上面,闭上眼睛深深闻了几下,终于道,“那个死在墓地里的人,他的脸孔就在这里。”
三人绕着这户人家走了一圈,这院子的四面都被围墙牢牢围住,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入口处是一扇同围墙一般高的黑色铁门,此时关得紧紧的,连条门缝都没有。
小澜心里一紧。
难道又要……
“大神,我把你抬上去吧!”解炎爽朗地对宝木说道。
小澜和宝木诧异地对视了一眼,两人这才想起,小澜那副瘦弱的躯体,现在是属于宝木的。
宝木有点不情愿。
“不用客气,”小澜拍拍宝木的肩,“来,宝木哥乖,我俩一人一只腿,对,小心别被发现了……”
小澜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变成了抬人的人,宝木攀着墙壁一点点上升,他挥了挥手,二人便停下了动作。
“里面什么样?”小澜游刃有余地抬着宝木的右半边身子,“有人吗?”
宝木纠结地摇摇头,“里面也是个房子,和其他几户人家差不多,现在还没有看到人,只是他家……有好几只大狗,怪不得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大狗?!”
底下的二人对视。
这户人家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啊?居然把安保做到了这个份上。
“门是从里面关上的吗?”解炎问道。
“是的,”宝木点点头,“这么说,人应该还在家里,但是窗户里看不到人影。”
“现在进去怕是不太好吧?”解炎看了看小澜。
小澜和解炎把宝木放了下来,三人躲在这个角落商议起来,自从他们来到这个屋子旁边,这附近就再没见过任何一个村民。
“要不,我们去敲敲门?”小澜提议。
解炎和宝木看看对方,一块问道,“敲门说什么?”
“我们问……我们就问他们为什么没去参加前几天的分肉,怎么样?”小澜说道,“如果他们说参加了,我们就说我们没看见。”
虽然是个馊主意,但小澜决定用自己的演技力挽狂澜,三人站在铁门边,敲了三下。
指节在黑铁上发出沉闷悠长的声响,小澜敲完之后,略等了等,没过多久,又敲了三下。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连犬吠声都没有。
难道屋里其实并没有人?
难道……里面的人已经?……
小澜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只听咯吱一声,铁门骤然开启了一条手指粗细的缝隙。
门缝里,露出了一只充满警惕的眼睛。
“嗨,大哥!”小澜上来就没皮没脸地打了个招呼。
身后的二人只想尴尬地躲起来。
那只眼睛上下打量着小澜,半晌,语速很快地问道,“有事吗?”
“这几天怎么都没见你去分肉啊?”小澜把这出戏坚强地演了下去。
男人的眼神忽地一变。
然后,砰地一声,那窄窄的缝隙也不见了。
三人看着那扇重新紧闭起来的铁门,面面相觑。
“怎么办?”宝木问道。
小澜摇了摇头,“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也有种感觉,”解炎看向小澜,“好像刚才那个人,并不是……”
二人相视点头。
“是什么?”宝木问道。
“刚才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和其他村民不太一样,”小澜压低声音,“他有没有可能……是像我们一样的玩家呢?”
小澜的话音刚落,身边忽然吱地一声响,吓得三人打了个哆嗦。
门,又打开了。
男人满目无助,颤抖着下巴站在门里。
“我是玩家,”男人的声音也颤抖着,“我……我也是玩家,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久了!”
很快,三人就如愿进入了高墙中的院子,男人谨慎地锁上铁门,院子里栓着几只大黑狗,凌厉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扫了扫。
男人扬了扬手,似在安抚几只黑狗,黑狗的喉咙里发出了威胁般的低吼,三人见状,连忙加快了脚步,走到屋里。
“你是玩家?”刚一进门,小澜就问道,“那你这张脸就是……”
“是住在这儿的人的脸孔,但我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男人大声说道。
“但这张脸不是你的吧?”宝木问道。
“不是我的,”男人摆手,“是我……我正在找地方避开阳光呢,忽然看见这里的门开着,我就进去了……然后,就看见这个人已经死了。”
男人领着三人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房间有些昏暗,角落里放着一只柞木躺椅,躺椅上有一具被人用麻绳捆在了椅背上的尸体,尸体头发苍白,浑身都是充血淤青,眼睛瞪得溜圆,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但是,这具尸体的脸孔还在,并且和面前的男人一模一样。
“那你是怎么得到的脸孔?”小澜问道。
“啊,哦,这里,在这里,”男人忙不迭地带着三人走回了客厅,指向北边那面墙旁放置的黑白电视机,“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人死了,很害怕,但是又不敢出去,就在这个房间里呆着,后来到了中午,正午十分的时候,我刚好蹲在这个电视机旁边,我忽然在电视机里看到了一张脸,那个老头的脸长在了我的脑袋上,我吓坏了,本来想跑的,但又想凑近看看,就一下子被吸了进去……”
三个各有体会的人纷纷点头。
“后来,我就更不敢出去了,”男人垂下脑袋,“不过自从我来到这儿,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敲门。”
“可是那个老人是被谁杀死的?”宝木弱弱地问。
男人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我来的时候,人已经这样了……”
“我们相信你,”小澜开口,“活人的脸孔被我们拿走,他们的死相……不是这样的。”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解炎问道。
男人抬眼想了想,“一个晚上……两个晚上……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两晚了。”
“两晚?”小澜计算了一下,“那不正是这张脸的主人死掉的那晚?”
“什么主人?……”男人茫然地看看他们。
三人把墓地里发生的事又给男人讲述了一遍。
“一定就是他做的!”听完之后,男人一口咬定。
“所以就是,那个死了的玩家,他找到了这个老头,他把老头捆在了椅子上,对他拳打脚踢,质问脸孔的下落,结果失手打死了老头,他就跑了?”解炎推理道。
“那他为什么跑去了墓地?”小澜质疑。
“我感觉,”宝木终于说话了,“他可能不是质问脸孔的下落,而是一些别的什么,比如说……通关的方法。”
通过暴打NPC来获取通关攻略,真是厉害得要命。
“所以他是从这老人身上知道了什么,才连夜赶去了墓地,”小澜点了点头,“而且因为担心有了脸孔之后,可能就像这些村民一样夜晚没办法出门,他才顶着鸭蛋头半夜出门找坟,这样子,一切都合理了……”
“可是这个老人为什么没有变成……那副样子?”解炎看看老人。
“可能是因为,能够变身的,都是母体,”小澜望向老人孤寂的背影,“他们这个家族的母体或许已经死去,只剩下了他一个,当然,现在一个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