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珍贵的
小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窒息感终于消失，令她惊喜的是，金色的胃壁内部，却是另一个独立的空间。
“对不起。”
身旁响起一声匆匆的道歉。
小澜和茉莉跪坐在地，猛地扭头。
二人右手边，站着个年轻女孩，女孩提着一盏光秃秃的纸灯，穿着月亮村的传统服饰，衣衫凌乱。
“你是……”
“是你把小澜抓进来的？”茉莉叉起腰，站起身来气鼓鼓地质问。
女孩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小澜一眼，敛眉，怯生生地点头。
“这里是哪里？”小澜也站起来，“还在蛇的体内吗？”
女孩支支吾吾了半天，扭起双手，低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哈？你说什么？”茉莉向女孩逼近了一步，吓得她后退了一步。
“我终于可以离开了。”女孩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
小澜迈开步子打算四处转转，刚走出两步，脚下就当啷一声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蹲下身，在漆黑的地上摸索了几下，捡起那东西，拿到纸灯边端详起来。
“这应该是朗语的东西。”女孩先说话了。
茉莉没好气地瞟了女孩一眼，“朗语是谁？”
“她是前些年的祭品，”女孩的语气又落寞了一些，“是我小时候的玩伴，这个梳子是她的妈妈留给她的，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小澜眨眨眼，“那你是……”
女孩叹了一口气，“我叫朗阿蜜，是去年的祭品。”
“你……你没死？！”茉莉叫道，“我的意思是……你还……还……”
朗阿蜜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不，我早就死了。”
“那你是……”小澜瞳孔一震，“难道我们已经死了？！”
“我本来以为你们已经死了，但现在感觉……你们好像和我不太一样，”朗阿蜜转过身，她的背上有两块血淋淋的伤口，“我是被金蛇的蛇牙刺穿后，放血而死的，落到蛇的肚子里时，我的身体直接就沉入了这里。”
看来死了的话，还是会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何时死去的。
小澜放宽心，又问道，“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等下一个祭品，”朗阿蜜的表情很复杂，“下一个祭品来了，我才能走，朗语就是这样离开的，但你们不是祭品……你们还没死，我不能……我走不了了……”
“要怎么离开这里？”茉莉问道。
朗阿蜜还有些忌惮她，“可以离开的时候，直接就会离开了，她们……她们应该都是这样走的，只留下了东西……只……你们不是祭品。”
朗阿蜜忽然来了个转折。
小澜和茉莉相视一望，说道，“我们是金献。”
“那你们……会离开的，对吗？”
“我们一定要离开。”茉莉狠狠道。
朗阿蜜的眼珠忽地闪烁出了盈盈泪光，她伸出另一只手，开始在身上摸索，半晌，从下襟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发钗，她依依不舍地凝望着钗身，几秒钟后，把发钗递给了小澜。
“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朗阿蜜的手抖了抖，“请你们带它离开这里吧。”
小澜把发钗推了回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永远都被困在这里，”朗阿蜜索性蹲下身，抓起了另一样长笛般的东西，“你们带上我的东西，带上大家的东西，回家，我们就能回家了。”
“大家的东西……”
朗阿蜜放低纸灯往她们脚下一照，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四散的小物件，发夹、珠宝、戒指，各色宝贝布满一地。
小澜和茉莉呆住了，这时，她们所在的空间忽然开始了剧烈地颤动。
“开始了……开始了……”朗阿蜜嘟囔着，放下了纸灯，走向黑暗。
“朗阿蜜？”小澜唤了一声。
黑暗中，猛地伸出了两根巨大的手指，那手指指尖纤长，捏住朗阿蜜的头颅，转瞬间，手指和朗阿蜜全部消失不见了。
二人拾起纸灯飞快跑了过去。
砰！
前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面墙。
整个空间还在颤抖，纸灯摇曳，照在迷茫的二人身上。
“刚才是什么东西？”茉莉问道。
小澜张着嘴巴，摇了摇头。
茉莉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一关里，真是大有天地啊。”
小澜望着茉莉，也苦笑了一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或许——”茉莉无奈地耸肩，“等到明年，新的祭品来了，我们就能走了？”
二人沉默了几秒。
“对了，”小澜倚靠在墙边，说道，“你还记得咱们在河岸边捡到的红宝石吗？”
“记得，但奇怪的是，后来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了，可能掉进水里了吧。”
“那个宝石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身上了。”小澜指指自己。
“你？你什么时候拿的？”
“我没有拿，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那颗红宝石是谁的吗？”
茉莉专注起来，侧过身盯着小澜，“是谁的？”
小澜开始讲述自己掉进河里之后的经历，包括水下世界的盲女、蛇窝、朗月榕的姐姐，顺带还把自己这浑身伤口的来历也介绍清楚了。
“为什么死人会再次出现呢？”茉莉挠挠头，“难道这里和汐圈还有什么关系吗？”
“你有感觉吗？”
“我没有，”茉莉缩了缩脖子，“你呢？”
“我也一样。”
“真奇怪。”
四周的抖动已影响不到她们，二人倚着墙，在脑中费劲地企图把这一切零碎的线索拼凑到一起。
良久，小澜张口，“那个，茉莉，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好像在移动？”
“确切地说，是墙在移动，”茉莉拍拍裤子站了起来，“这堵墙一直在把我们往前推，是不是地震颠的？”
小澜抓着纸灯一照。
这面墙确实在向房间的内部移动。
一个不好的想法浮现出来。
小澜连忙跑到四面墙边看了看。
地上的小物件们随着空间的颤抖跳动着，却越聚越集中，墙角的小物件甚至都堆在一起了。
茉莉也反应了过来。
“我靠，不会吧……”
小澜垂下胳膊。
“这四面墙，在往中间挤，”她环顾一圈，“它们要把我们挤死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章 回家
四面墙持续向内移动，没过多久，中央的区域只剩下了原本的一半大。
小澜和茉莉靠在一起，退到这空间中央。
“看来是因为我们还是活人，所以要用这种方法杀死我们了。”茉莉说道。
可这种死法，未免也太……
“我们试着往上爬爬？”小澜指指光滑的墙壁。
于是茉莉扛起了小澜。
然后这个方案失败了。
地面上的小物件们哗啦哗啦地聚成小堆，被推向中间，很快，地面上几乎没了可以下脚的地方。
小澜的脚边都是各色玩意儿，她把左脚拔了出来，低头看了看，俯下身，也不管地上都是些什么，直接用手抓着就往口袋里揣。
“你在做什么？”茉莉已经开始推墙了，“把它们装身上干嘛？”
小澜忽一抬头，“我也不知道。”
“你别装了！”茉莉的脚抵到对面的墙上，用整个身子抵抗起来，“快过来帮我！我感觉好像有点……有点用！……”
“哦！”小澜如梦初醒般匆忙站起身，向着茉莉跑去，刚跑开两步，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伴随着茉莉的呼唤，小澜眼皮一黑，世界颠倒起来。
哭泣的声音。
有人在自己耳边哭？
小澜猛地扭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又多了一道哭泣。
又多了一个……
还有一个……
无数个哭声同时在小澜耳畔响起，有的委屈、有的愤怒、有的悲伤。
但无一例外，都是女生的哭声。
“你们是谁？！”小澜感觉自己正趔趄着，在原地兜圈子，“你们在哪儿？！”
哭声更响了。
“为什么要哭？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耳边的哭声渐渐止息，一声声细微的呢喃出现。
“回家……”
“回家……”
“回家……”
“回家？”小澜想起了朗阿蜜的话，“你们想让我带你们回家？”
“回家……”
“回家……”
“但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你们能帮我吗？”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不能帮助我吗？
“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就帮我离开这里，”小澜挺直了脊背，近乎命令道，“你们帮我离开，我带你们回家。”
周围依然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回声一遍遍荡开。
声音消失时，小澜忽觉脚下一空，震荡感立刻回到身体里。
“小澜！你干嘛呢！”茉莉的尖叫传来，“这时候你还能睡着！”
小澜睁开眼，见自己正趴在一地的物件上，整个空间已经被压成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区域，茉莉两手撑着左右两面墙，双脚都没进了地面的杂物里。
“我……我睡着了？”小澜还有点迷糊。
“那不然难道是被我打晕的吗？”茉莉的脸蛋涨得通红，明显已使出了全身力气，“我正撑着墙壁呢，一转眼你倒好，趴地上睡着了！在这里你都……烫烫烫烫烫！这什么啊！……”
茉莉在原地跳了起来，一边把脚下的东西往旁边踢去。
“烫？啊烫烫烫烫烫烫！……”
小澜很快便明白了茉莉在说什么，地上的杂物不知为何变得滚烫起来，两个人像是误入了油锅的老鼠，一边哀嚎着一边左右乱蹦。
“怎么回事？！它们打算把我们炒了吗？”茉莉攀着左右两侧的墙壁爬高了一些，喘着粗气问道。
“茉莉，你看，它们在发光！”
小澜吊在茉莉身上，远离了滚烫的地面。
而所有的小物件，此时都散发出了微微霞光。
忽然间，二人身下的一串珍珠挂坠里冒出了一小团白气，那白气在空中飘浮，绕着二人转了几圈后，开始迅速膨胀。
一本书上也冒出了白气，两团白气糅合到一起，原本的团子更大了。
更多白气从不同物品上冒出来，融入逐渐膨大的团子中，那团子离小澜越来越近，小澜伸出手指戳了戳，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牵扯住小澜的手指，在二人的尖叫声中，小澜和茉莉都被吸进白团中。
小澜头下脚上地翻了个个儿，发现自己不光没死，还悬浮在了白团中，身边就是披头散发的茉莉。
“你干什么了？”茉莉第一时间质问。
小澜立马举手，“我什么都没干！”
二人坐在白团中，看着四周的雾气越聚越多，慢慢地，竟布满了整个空间。
收紧的墙壁受到了白团的阻力，咯噔咯噔的声音从墙角响起，两股力量竟僵持了起来。
茉莉望向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白气的物品，缓缓说道，“我明白了，是她们在帮我们。”
小澜想起了刚才的事。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话？
白团仍在膨胀，墙壁上隐约出现了几条裂缝，裂隙逐渐扩大，眼看着墙壁就要碎裂开了。
茉莉往头顶看去，低声道，“不好，这白团子也要碎了。”
小澜的心又紧张起来。
涌进团子的白气变少了，白气离开后，物件就不再发光，变回原本的模样。
小澜和茉莉不自觉攥紧拳头。
加油啊。
“加油啊，”茉莉轻声道，“再帮帮我们，加油啊。”
白团开始颤抖，顶端的裂缝一点点变大，四面墙壁又开始了挤压。
“不行……”小澜摇头，“不行……不行……”
“拜托，”茉莉抚摸着白团，“再坚持一下……”
小澜咬住下唇，猛地站起身，“我们一起回家。”
白团子瞬间发出金光。
“回家……”
“回家……”
“回家……”
无数女孩的声音同时响起，白团重新膨胀起来，墙壁上的裂缝连到了一起，只听得一声巨响，小澜和茉莉还没来得及遮住眼睛，骤然闪烁的金光就刺得二人晕了过去。
梅里和陆千千从一片废墟中爬起来时，金蛇已回到了半空中，重新盘旋起来，二人急忙跑回到出事的空地，却不见了小澜和茉莉的影子。
“你看到她们了吗？”梅里找遍了废弃广场，对从屋子里跑出来的陆千千问道。
陆千千摇头，抬头指向空中的金蛇，“我觉得……她们有可能在那里了。”
二人仰头望向金蛇。
金蛇的动作却倏然一滞，像是哪里卡住了一般，竟开始坠落。
而后，一团耀眼的金光自金蛇腹部亮起，那金光如此明亮，仿佛夜空中忽然出现了太阳。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九探的气息
光芒逐渐黯淡。
地上的梅里和陆千千拿开遮眼的手，但见半空中的光团缓缓湮灭，金蛇掉落到不远处的废墟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崩塌声。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冲过去。
散落的废墟上，金蛇正在痛苦地挣扎着，在金蛇上腹部的位置，破开了一个大洞，金黄色的内脏暴露出来，蛇的伤口附近，有一个奇怪的白色光团，那光团上下跃动着，看不清光团内部的模样。
陆千千和梅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梅里！陆千千！”
光团里冒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是茉莉！”梅里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废墟，“她们在里面！”
然而，金蛇却猛地扭动起来，它调转头颅，像要做出最后的攻击一般，朝着白团张开嘴巴。
梅里和陆千千大喊着，却被滚落的石块摔得更远了。
金蛇一口咬到白团上。
白光乍现。
这次的光仅仅出现了不到一秒，空气中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狂风卷起许多金色的粉尘，陆千千和梅里闭着眼睛躲在一块石墙下，待风止息，二人甩甩头发抬头远望，发现金蛇居然消失了。
远远地，传来几声熟悉的咳嗽。
“梅里？陆千千？……”
“是她们！”二人跑过去，果然，金蛇和光团虽然消失，但茉莉和小澜正互相搀扶着站在一地的金粉上，一边咳嗽，一边呼唤着她们。
“你们怎么样？”梅里大声喊道，“蛇消失了，它跑了吗？”
茉莉摇摇头，咳了一下后，往地上指了指，“没跑，看来它是现原形了。”
梅里这才注意到，茉莉脚边，有一只拇指粗细的小白蛇，白蛇约有人的小臂那么长，此刻正安静地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就是它吗？”陆千千很感兴趣地蹲下去戳了戳蛇身，“它死了吗？”
“应该已经死了吧，看上去……她们好像已经和它同归于尽了。”
小澜说着，往身后走了两步，伸手拍开地上覆盖的金粉，露出了一串漂亮的贝壳手串。
“她们？”
茉莉给二人讲述起蛇腹中发生的事，“她们是那些被当成祭品的女孩子们，是她们帮了我们，杀死了金蛇，但她们也……也许最后一缕魂魄也散了吧。”
小澜开始捡起地上的物品往身上揣。
“你在做什么？”陆千千问道。
“我答应带她们回家了，”小澜头都没抬，“我要把她们都带走。”
三人同小澜一起，开始捡拾地上的物件。
废墟后的墙边，一个白色身影闪了一下。
茉莉疑惑地看了过去，只有光秃秃的墙壁和磷光闪闪的金粉。
“怎么了？”
茉莉皱起眉头，“我怎么好像看到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呢？”
“这个金粉确实晃眼睛，”梅里敷衍了一句，“等下我们回了村，是不是任务就算成功了？”
“希望是吧。”
东西捡完了，四人站起身看看地上的白蛇。
“我们得把它带走。”小澜盯着白蛇的尸体看了看。
陆千千点头，直接把蛇尸拎了起来，“我带着它吧。”
“啊？你不怕吗？”梅里躲远了点。
“那你拿着。”
“算了，还是算了，”梅里掂掂口袋，“我多拿点女孩子的遗物吧。”
四人默默走出废墟，废墟里的小蛇全都不见了，除了她们的脚步声外，四周寂静空荡，她们很快走到河岸边，来时的小船还好好地停在岸边。
小澜先跳上船。
茉莉伸出左脚，又缩了回来，警惕地回头望望。
“看见什么了吗？”小澜心里一紧，赶忙站了起来。
茉莉犹豫着摇了摇头。
陆千千跳上船后，扶住小澜稳了稳身子，说道，“唉，任务结束我就要退出游戏了，真可惜，我还想看看后面五关是什么样子呢……”
“陆千千，”茉莉忽然打断了陆千千的话，“你……你……”
小澜和陆千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到底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茉莉看看她俩，又看看身后的废墟，“我总觉得……觉得……”
梅里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道，“你俩先上来。”
小澜和陆千千又回到码头上，不安地左顾右盼。
咕嘟。
水下，响起了一道轻轻的气泡炸裂声。
四人看向水面。
猛然间，一个黑色的蛇头般的东西扑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向了她们的小船。
简陋的小木船霎时变成了碎片，蛇头迅速消失在水下，而这一切，几乎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
四人脸色煞白，再看茉莉，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你到底感觉到了什么？”陆千千质问道。
“我……我感觉到了……”茉莉的手指颤抖起来，她目光一硬，嘶喊道，“我闻到了我们的气息，我闻到了九探的气息！可以了吧！”
陆千千的眼神冷了下来，梅里则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小澜走到茉莉身边抓住了茉莉的手，在掌心使劲攥了攥，“你在这里闻到了你自己的气息吗？”
茉莉颓然地垂下脑袋，“不是我的，是九探的，很多，很多九探探息的味道，自从我开启了当家合仪，我就能闻到来自我们门派的力量了，从刚才开始，就有一股九探的力量，在我们附近。”
梅里放弃询问这些一听就很复杂的东西，怯生生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走不了了？”
“把小金还给我，我就放你们走。”
一道稚嫩的童音，从四人身后响起。
废墟的墙壁边上，站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不然……不然我会杀死你们的。”
那个身影发出的声音似乎被风吹进她们耳中，带有一种近乎虚幻的飘渺。
茉莉呆愣着看向那个身影，迈开腿，径直走了过去。
“茉莉！”陆千千阻止道。
茉莉的脚步顿了一下，她侧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澜。
“茉莉……”
“九探的气息，”茉莉的眼睛似被水雾笼罩了一般，“就来自她身上。”
小澜闭上了嘴巴，半晌，开口道，“我们一起去。”
小澜和茉莉走在前面，陆千千和梅里谨慎地跟在后面，四人一起，走向那个白色的身影。
第一百四十二章 瘟神
那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头发几乎是银色的，一双银瞳无神地望向她们，她的唇色和肤色都苍白得如同陶瓷捏成的小人。
“把小金还给我。”即便在这个距离，女孩的声音听上去依然有种飘浮感。
陆千千掏出口袋里的蛇尸，“是这个？”
女孩看了蛇尸一眼，点点头。
“你是什么人？”见小女孩看向蛇尸的眼神直勾勾的，梅里直接站出来，拦在了她们中间，“是月亮村的人？”
小女孩歪头，“月亮村？”
“你不知道月亮村？”陆千千问道。
女孩寻思了一下，抬手指向众人身后，“月亮。”
看来她并不知道月亮村的事。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澜轻声问道。
女孩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小澜皱眉，“你自己一个人生活？”
女孩板起脸来，“小金会照顾我的。”
四个人瞧瞧死去的白蛇。
“它要怎么照顾你？”
“小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带来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姐姐，”女孩有些开心地说道，“姐姐的脖子里，会流出好喝的草莓汁，小金把所有的草莓汁都留给我啦，喝了草莓汁，我就不冷了，我就能睡着啦。”
“脖子……草莓汁？……”
夜风袭来，四个人看着女孩苍白的笑容，只觉得浑身发冷。
每年一次的草莓汁。
所以，月亮村的女孩子们，根本不是被献祭给了金蛇。
而是被献祭给了她。
陆千千把蛇尸揣回口袋，“我们不能把小金还给你。”
“为什么？！”女孩的笑容唰地消失，狠厉地尖叫道。
“还给你，然后让你来帮它复活吗？”梅里也毫不客气，“让它接着帮你作恶，帮你祸害月亮村的人？”
女孩的眼神里泛出丝丝寒光，她猛地伸出手，低声道，“还给我。”
陆千千挡住自己的口袋，转身就要走回河岸边，女孩却在那瞬间骤然伸长了右臂，一把拉住了陆千千的手。
陆千千刚想甩开她，却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女孩的手和她接触的地方，徐徐冒出白色雾气，一阵冰冷的刺痛感自下而上地席卷了她的身体，陆千千惊愕地看到，自己的手臂竟开始缓缓结冰，冰块迅速蔓延，转瞬间，自己的左眼就蒙上了冰霜，接着是右眼，很快，意识也消失了。
“陆千千！”
三人都惊呆了，同时伸出手去。
“你们确定吗？”女孩的嗓音也彻底冰冷下来，“你们也想变成这样子？”
三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陆千千的身体上响起了些许窸窸窣窣的碎响，没一会儿，一个白色的身影顺着她的手臂游走出来，白蛇立在陆千千的掌边，朝着女孩咝咝叫了几声。
“小金。”女孩的脸上浮现出温柔幸福的微笑，她两手把白蛇托起，白蛇乖巧地爬到她的肩头，同女孩一起注视着她们。
“她……她……陆千千……”梅里语无伦次地看着已经变成冰块的陆千千。
女孩肩头的白蛇张口发出几道咝声，神奇的是，这咝声到了她们耳中，竟自动变成了她们能够听懂的语言。
“她就是今年的祭品，”白蛇说道，“祭祀已经完成，你们可以离开了。”
“小金，”她们还没说话，女孩就仰头撒娇般说道，“我困了，我想去睡觉，你来和她们讲话好吗？”
白蛇点点头，女孩微笑了一下，随即便闭上了眼睛，之后从脚尖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不出两秒，女孩的身体就完全消失在了她们面前，只剩下悬浮在半空中的白蛇。
“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结束，对吗？”茉莉问向白蛇。
白蛇在空中自在游走，“她的身上，有无穷的力量，她不会死，我也不会，如果你们知道月亮村的人对她做过什么，不知道你们还会不会站在月亮村那一边。”
“她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吗？”小澜问道。
“她不是在这里出生的，”白蛇瞥了小澜一眼，“但她在这里重生，之前的事，她不再记得，可是她的力量和诅咒记得，如果没有我每年为她准备祭品哄她入睡，现在，早已没有月亮村了。”
“既然你是为了保护月亮村的村民，”茉莉阴沉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
白蛇的动作顿住，金白的蛇眼挨个扫过她们，“人类，是无法杀死神明的，所以，伴生，更是不行。”
“伴生？！”
小澜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伴生，神明，王城中发生的一切又回到脑海中。
“你在说什么？”只有梅里迷茫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女孩是神明？她算哪门子的神明？再说这世上哪来的神明？”
“这世上，有无数的神明，”白蛇绕到了陆千千的身上，“有天生神明，自然就有后天神明，天生神会寻找继承者，自然也有后天神会按照自身成神的方法，继续造神，神格一旦完成，神将永远是神，确实，你们认识的，是掌管人间的天神，而我的小家伙，只是这个村庄的瘟神，但即便如此，天神也不能对我的小家伙做些什么，人能杀人，但神，却无法杀神。”
掌管人间的天神？
它说的，难道是吴仁？
为什么，为什么这只蛇会知道现实中的事？
为什么，它会知道自己的事？
“能杀死神明的，”白蛇顺着陆千千的指尖，浮到小澜面前，它盯着小澜的眼睛，慢慢道，“只有规则之外的人。”
三个人被这几分钟内的信息量冲得说不出话，白蛇似乎也说得差不多了，它尾巴一摆，河岸边破碎的小船立刻变回了原样，白蛇一边在陆千千的身体上盘绕着，一边说道，“那些祭品的遗物，你们都带走吧，她的身体，你们也可以带走，之前逃掉的那个老太婆，已经在河岸边等着你们了，月亮村的事，你们不懂，也别再干涉，回去吧。”
白蛇说完了，便腾空而起，向废墟飞去。
茉莉忽地想起了什么，对着白蛇喊道，“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有九探的味道？”
白蛇的背影消失。
一串哀叹却慢慢传来。
“到了现在，你们还是认为，你们仅仅是在游戏中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祭奠
“它什么意思？”梅里望着小澜和茉莉。
茉莉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我们快把陆千千搬上船，然后就离开吧。”
河流也变换了流向，她们乘着小船顺着水流往月亮村走去，来到出事的河岸边时，小澜踮起脚尖，果然见到了在茂密的芦苇丛后蹲坐着的老人。
在梅里“啊阿姨你的肩膀上有只大蜘蛛”的喊叫声中，小澜把老人搀扶上船，老人触碰到了陆千千冰冷的身体，像是明白了什么，也没再多说，一行人安静地继续着归途。
越靠近月亮村，周遭的温度却是越低了，小澜一度以为是陆千千的身上传来的寒气。
“快到了。”茉莉张口，一团白气氤氲上来。
“这里好冷啊，”小澜的外套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只能抱抱自己的肩膀，“简直像冬天一样。”
话音刚落，天空中居然真的飘起了绵绵雪花。
“我们走的时候不是还很暖和吗？”梅里和茉莉把陆千千的身体抬到了岸边。
老人默默把人面蛛护到掌心，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的土地上。
“老婆婆，你就要回家了。”梅里细声细气地说道。
老人点点头，像是在用那双盲目打量着四周，她吸吸鼻子，叹息道，“灾啊，灾。”
茉莉和梅里拖着陆千千的身体，小澜扶着老人的手臂，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到了被白皑皑的大雪覆盖的连片屋顶。
路上不见行人，地上的雪层比膝盖还要深，众人趟过大雪，先来到了朗辉族长的吊脚楼门口，小澜上去敲敲门，没一会儿，门开了，穿得像一只狗熊般的朗辉族长迎出门来，热情地把她们邀进了门。
“这里是怎么回事？”进了门，小澜便问。
“灾啊，灾又来啦，”朗辉族长闭口不谈她们留下的“再也不会让月亮村有灾难”的豪言壮语，“今年是寒冻，庄稼都死了，不过……不过比往年好多了。”
这最后一句话并不会减轻她们的羞愧，朗辉族长自认也没有立场指责她们，于是开始低头为她们斟上热茶，端茶时才注意到了陆千千和老人。
“这是……”他愣了愣，悔恨的情绪很快爬了上来，“这位金献大人……唉，金献大人，月亮村对不住你们啊……”
茉莉连忙把鞠躬的朗辉族长扶起来，“族长，是我们对不住你们。”
“朗辉大哥？”站在最后面的老人忽然试探地叫了一声。
朗辉族长肩膀一抖，视线转到老人身上，他上下打量着老人的模样道，“晓梦妹子？”
“朗辉大哥！”
朗辉族长瞪大了眼睛，“晓梦妹子，你还活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言难尽啊……”老人被朗辉族长拉到凳子边，一句一叹地讲述起自己的遭遇。
朗辉族长听罢，一面对老人的归来表示欢喜，一面又支支吾吾地想问些什么。
“这么说，即便是去了那边，也不一定就……”
小澜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如果他的晓梦妹子有幸存的机会，那么她的女儿，是否也一样呢。
小澜看着朗辉族长燃起了些许希望的模样，咬咬下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颗红宝石。
“朗辉族长，你看看这个。”
朗辉族长的眼睛骤然亮起，他小心翼翼地把宝石接到手心里，“金献大人是从哪里得到的？”
小澜望着男人眼中的期待，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是在河岸边捡到的，可能是哪个女孩子逃走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
朗辉族长的手开始颤抖，“这是我大女儿的宝石，她是月榕的姐姐，叫雪融。”
“那太好了，”小澜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说不定她也还活着。”
茉莉和梅里望了小澜一眼，没说话。
这时，众人头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朗月榕清脆的声音出现在二楼楼梯边上。
“爸爸！雪……”
“雪融？！……”
朗月榕见着父亲脸上的惊喜表情，一时有些发怔，“不……不是……爸爸，外面的雪化了，寒冻过去了，我们有救了！”
“啊，雪化了，太好了，”朗辉族长的嘴角抖了抖，“终于结束了。”
打开门，迎面便是和煦的阳光洒到她们身上，这是陆千千换来的阳光。
幸存的村民们在室外欢呼呐喊，融化的霜雪沿着屋顶淅沥沥地滑落，空气潮湿清爽，像是刚刚下过一场春雨一样。
“金献大人不如留下参加过晚上的篝火集会再启程吧，”朗辉族长站在门口，冲着她们说道，“每一年的灾难过去后，我们都会聚在一起纪念牺牲的孩子，而且今晚……我有一些大事要和大家商量。”
纪念牺牲的孩子。
小澜点了点头。
在大雪融化的湿润土地上，架起了高高的柴火，火苗一点，哗，火焰快燃到天上去了。
脉氏和朗氏的人们围着篝火站成几圈，这是祭奠逝者的时候，也是两个氏族的人为数不多团结的时候。
朗辉族长和脉氏的族长站在一起，朗辉族长清清喉咙道，“经过我们两个的商议，我们认为，可能，到了该迁徙的时候了。”
迁徙？
除了小澜她们几个，其他村民似乎并未表示出过多惊讶，只有几个妇女悄悄地啜泣起来。
脉氏族长也张了口，“大家也知道，从去年开始，我们就在考虑这件事了，大家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事到如今，迁徙才是最好的选择。”
原来他们已经有了逃离的打算。
小澜心里的罪恶感莫名少了一点。
两位族长继续说着，不时停顿下来等待村民们的意见，但村民们只是默默地悲伤着，并没有人表示反对。
毕竟，这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
说完了“大事”，祭奠开始，两位族长各自念诵了悼词，小澜几人捧出了逝者的遗物，在村民们的哭声中，将遗物抛向了火焰。
“你们回家啦。”
火苗轰地飞向了天空，在月光下闪烁起彩色的光辉，火焰的噼啪声中，似乎能听到来自天边的遥远的笑声，她们笑着，对自己的亲人道最后一声再见。
小澜注视着火焰，以及被热浪卷到模糊的天空，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而柔软。
小澜看看茉莉和梅里，除了她们三个，其他人的身影都在渐渐淡去。
这一关，终于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温馨农场
小澜、茉莉和梅里有些诧异地看着一旁的陆千千。
陆千千也诧异地看着自己。
“我还以为……”梅里把剩下几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我也以为自己应该早就退出游戏了，”陆千千接着梅里的话说了下去，“难道退出之前还要打个分数吗？”
四人头顶的公告屏正在滚动着她们的分数，那两个男生的标识已经暗淡了，应该是退出了游戏的意思。
“那你被冻着的时候，是一直有意识的吗？”茉莉问道。
陆千千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意识，像是做了一个长梦，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三人互相看看，小澜耸肩道，“我们打不过她。”
“没关系，”陆千千捋了下头发，“我猜到了。”
“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神赐。”
女声的播报响起，公告屏下出现了四只半透明的手环，手环晶莹剔透，如同水晶，四只手环缓缓降落到四人面前，她们伸出手接了过来。
陆千千的手环刚一落到她手心，就燃成了一团绿色火焰，火焰燃尽，手环消失。
“玩家陆千千，使用道具——神赐。”
三人看着陆千千。
“我明白了，”陆千千拍拍掌心的残灰，“神赐就是给玩家第二条命，因为第五关我已经输了，所以系统自动使用了道具，为我续了命。”
小澜“哇唔”了一声，低头端详起了这宝贵的手环。
“第五任务完成，特殊任务完成，现在开始统计任务分数。”
这时，公告屏亮起，她们的分数出现了，在意料之中，四个人的分数一样。
小澜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拿到了双元、巫化笔和神赐三个道具，双元已经用掉了，笔能随时杀死一个人，神赐能多加一条命，这样看来，自己应该还是有些竞争力的。
想到这儿，小澜挺直了腰板，内心又膨胀起来了。
“小澜你自己注意点哦，”茉莉的身影开始淡去，“后面五关肯定越来越难了，你不要谁都相信，自己小心点。”
小澜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嘟囔着“我哪有谁都相信”，同她们三人挥了挥手。
“陆千千，”茉莉忽然压低了音量，“出去见。”
陆千千认真地点点头。
三个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小澜和刷新了的公告屏。
小澜深吸一口气，紧盯着公告屏。
第六关，又会是什么呢？
“第六关，温馨农场，”女声播报道，“个人赛，寻找幸福之源。”
第六关居然拥有了规则介绍，真是高贵！
公告屏滚动，共四位玩家参赛，小澜的对手分别来自K区、C区和D区。
游戏场景变化，小澜正左顾右盼的时候，一卷粗糙的纸张缓缓出现在小澜手中。
她展开纸张一看，原来是地图。
灿烂的阳光骤然洒到小澜身上，她眯起眼睛，连忙望向四周。
入眼便是一片金黄，暖融融的日头挂在广阔的稻田上，微风徐徐，稻田被风吹得往一边倒去，稻田里立着几个摇摇晃晃的稻草人，不远处有个红顶的建筑高高矗立着。
小澜低头看看地图，果然，画的就是这个地方。
地图上有四颗会动的星星，三颗红色一颗绿色，小澜往前走了两步，绿色的星星也随之移动起来。
没错了，绿色的是自己，红色的应该就是其他三位玩家了。
地图上画着许多波浪形的金色线条，指的应该就是这稻田，稻田上画着八个红色叉号，小澜抬头核对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稻草人的位置，稻田里有六间矮小的茅草屋模样的东西，在地图上表示为六个绿色的圆圈，被稻田包围起来的建筑是一个规则的正方形，建筑的入口在远离小澜的那一端，建筑里是空的，只有一个金色的光电在闪烁。
这会不会就是那个幸福之源？
这时，距离建筑正门最近的红点快速移动起来，紧接着，其他两个红点也动起来了。
他们已经开始了！
小澜也往建筑的正门跑去，视线越过半个稻田，小澜看到了和自己同在后半块稻田里奔跑的一个身影，那身影比小澜高出不少，速度也快得很，果然能走到第六关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小澜边跑边盯着地图确认对手位置，忽然一个刹车，喘息着停下了。
她抖了抖手里的地图，又用手抹了几下。
怎么……少了一个？
图上只剩下了自己的绿点和两个红点，最先跑起来的红点，忽然不见了。
其他两个玩家似乎也慢慢发现了这一点，没一会儿，大家都停了下来。
是中了什么埋伏吗？
清风仍在吹拂，稻田里宁静安详，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小澜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这里，绝不是看上去这么安全的地方。
剩下的三个玩家谨慎起来，要么静悄悄地往建筑靠近，要么就站在原地按兵不动，小澜抱着地图打算环视一圈，一扭身，却被吓了一跳。
一个稻草人就高高地立在她背后，稻草人身上披着一件黄色的油布，杂乱的稻草上沾了些黑乎乎的东西。
刚才过来的时候，这里有稻草人吗？
小澜对着地图看了看。
这里……应该没有稻草人才对啊。
稻草人的两只手并没有像普通的稻草人那样立在身体两侧，而是收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脑袋低低的，仿佛在俯视着小澜。
小澜一缩脖子，身体不自觉后退起来。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感觉稻草人的右手好像动弹了一下。
小澜紧绷肌肉，又退了半步。
沙……沙……
这回，小澜清晰地看到了稻草人的动作。
阳光下，一道银光折到小澜眼中。
稻草人身后，是一把锋利的斧子！
转眼间，斧子就被扬到小澜头顶。
小澜的反射神经比脑子还快，斧子落下，砍断几颗稻草的时候，小澜已经撒腿跑了出去。
身后一股凉风袭来。
一眨眼，稻草人居然出现在了小澜右手边，明晃晃的斧子朝她劈来。
小澜侧身打滚，勉强避开斧子。
这回，她算是知道那个消失的红点是怎么回事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门
每次当小澜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都会有斧子从头顶挥过来，小澜索性手脚并用地在稻田里爬了起来。
她嘴里咬着地图，狼狈不堪地躲避着稻草人的攻击，一抬头，不知何时，自己居然爬到了一个小茅屋门边。
这小茅屋也就半人高，看起来摇摇欲坠，感觉连这微风都禁不住，但小澜也没有其他办法，埋头从这狗洞大小的入口钻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小澜蜷缩在茅草屋里，往外看了看。
稻草人离开了，转而向另一个玩家靠近。
地图上，自己的绿点已经进了绿色的圆圈，几秒钟之后，另一个玩家也转移进了绿圆圈中。
所以说，这些小茅屋是安全地带。
在通往建筑入口的路上，还有一个小茅屋，距离自己大概一百米的样子。
小澜把头探出去。
周围看不到任何稻草人，或许，现在正是转移的好机会。
小澜深吸一口气，哗地冲了出去。
身后划过几缕风，嚓一声，小澜的脚后跟差点被剁掉。
嚓、嚓、嚓……
小澜知道此刻自己身后肯定聚集了不止一个稻草人，咬着牙不敢回头看，闷头撞进了新的小茅屋中。
稻草人们立刻把手里的斧头藏到了身后，但小澜还是看到了，其中一个稻草人的斧头上沾满了正在滴落的红色液体，那个稻草人的口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光下闪烁。
稻草人们散去，四周重归祥和。
小澜在茅草屋上掏了个洞，悄悄看向距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建筑入口。
这建筑约两层楼高，红砖红顶，一扇黝黑的双开大铁门紧闭着，门口有一条小径通向前方，小澜现在位于建筑侧面，只能从稻田里横穿过去。
其他两名玩家还在茅草屋里蹲着，估计大家都在关注着对方的行动。
五十米而已，小澜摆出起跑姿态。
冲！
小澜嗖地冲出小茅屋，奇怪的是，这次却没感觉到稻草人在身后追击自己，相反，小澜看到了不远处巡逻的稻草人，那稻草人察觉到动静，也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杀过来的意思。
怎么回事？
小澜迈步奔跑，向着大铁门飞速靠近。
快了……就快了……
我马上就要到啦！
就要……赢……
小澜呼哧呼哧喘起来，这短短五十米的距离，却好像并没有缩短一般。
扭头，身后的茅草屋已经远得快要看不见了。
周围看不到任何一只稻草人。
小澜赶紧低头看地图，自己正站在小茅屋和建筑入口中间的位置，另外两个玩家转移了位置，但他们并未直接向建筑靠近，而是跑向……
小澜抬头。
通往建筑的小径尽头，还有一个茅草屋，那个屋子似乎略大一些，其他两个人都在往那里靠近。
小澜不信邪，又往建筑的方向跑了几步。
地图上，自己的位置完全没有变化。
从这里是过不去的。
小澜信邪了，转身沿着小径往前跑。
动起来了，自己的绿点终于动起来了。
此时，三个人都在往最后一个茅草屋的位置靠近。
然后，小澜看到了另外两名玩家。
两人一个从左侧跑来，一个从右侧跑来，所有稻草人都跟在他们身后，小澜穿过稻田绕到左侧那个玩家的前面，先二人一步钻进了茅草屋。
哐！
一声巨响出现在屋子正前方，黑色大铁门隆隆开启了，小澜活动活动腿脚打算把气喘匀之后就冲出去，哗啦一声，一个人猛地钻进了茅草屋，正好被蹲在门口的小澜撞翻，两人摔做一团。
紧接着，第三名玩家也跑了进来，踩着二人的后背一头扎到了稻草堆里。
三人还没战斗就摔了个半死，一边拔下头顶的草杆一边看向了对方。
和小澜摔到一起的是个马尾辫女孩，女孩的脸上有一道划痕，脑袋还插在稻草堆里的应该是个男生，他刚把头拔出来，两手还在草堆里摸索着。
“门开了。”小澜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对手说话，但一时没忍住，还是张了口。
“开了？”男生眯起眼睛往外看了看，“开了吗？……不好意思，你们看到我的眼镜了吗？”
“眼镜？”
男生低头胡乱翻找，“我眼镜还在草堆里，怎么找不着呢？奇怪了……”
两个女生都有些尴尬。
但很快……
“你眼镜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黑框眼镜，是方框。”
“你确定掉在这里了？”
“我进来之前还戴着呢呀，没了眼镜我啥都看不清，肯定在这里……”
“诶这个！……哦不好意思看错了……”
“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你刚才就应该把头和眼镜一起拔出来！”
“我不是没注意嘛，我光急着把头拔出来了，这草真的很难闻，一股牛粪味……”
小澜停下动作，闻了闻自己的手，这时，茅草屋外忽然哐啷响了一声，屋里三人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小澜凑到门口。
“怎么了怎么了？”马尾辫女孩也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男生也凑过来。
“你看得见嘛你，找你的眼镜去。”女孩把男生怼了回去。
“这是个……推车吗？”小澜指指茅草屋门口多出来的那个载满了稻草的推车，“而且大铁门也关上了。”
马尾辫女孩把头发整理了一下，“好……好像是啊。”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男生终于戴上了还卡着一截稻草的黑框眼镜，来到门边，“刚才没有这个推车吧。”
“它们在干嘛？”女生直起了后脊。
八个稻草人不再游荡，而是整齐地列在小径两侧，身子一转，全部看向他们藏身的小屋。
“哇靠，”男生缩缩脖子，“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个人被杀的样子。”
女生赶紧回头，一脸八卦的模样，“是真的被杀了吗？”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男生咧嘴，“好惨啊，稻草人手起刀落，那个男的死掉之后，被稻草人拖到了门口，就是那个大门口。”
“后来呢？”
“后来就没看见了，我也得逃命啊。”
正当他们说着的时候，又是咯吱一声，推车的把手似乎被某种力量抬了起来，之后，车轮开始转动，推车自顾自地驶上了小径，驶向了建筑入口。
稻草人们的目光紧随着推车转向大铁门，推车在铁门前撞了几下，后退，又驶了回来。
“它回来了……”女生托起下巴想了想，“是不是……我们得跟着车子走？”
“有可能。”小澜赞同。
男生也点点头，“你们看，稻草人都不会攻击那辆推车的……咱们做个实验。”
他说完，用手团了个草团出来，使劲往门外一丢，草团正好滚到距他们最近的稻草人面前，霎那间，稻草人拔出身后巨斧，银光闪过，草团便被砍成了一堆乱草，被风吹散了。
“你们看吧，除了推车，它们啥都攻击。”男生抱起胳膊。
马尾辫扭头扫了小澜和男生一眼，“还行，咱们仨都很瘦，可以躲到那辆车上，等下次车一回来，我们就把车拖进来，藏到草里。”
小澜和男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
“那要是行不通怎么办？”男生推推眼镜，“我们难道全军覆没吗？”
他们是不是忘了对方其实是对手的事了？
“那要不……先找个人试试？”女生说道。
“那就……”
“我吧。”
“我吧。”
“我吧。”
三个人同时张口。
“首先排除你，”女生拍拍小澜的头，“你是个小孩子，还是个矮冬瓜。”
？
矮冬瓜？
“然后排除你，”男生拍拍女孩的肩，“你是个女孩子，而且已经受伤了。”
“女孩子怎么了？你不可能跑得比我还快。”女生不服气道。
“开什么玩笑？！”
“大哥，你以为我刚才没看到你跑步的样子吗？”女孩翻了个白眼，“我都怕你把眼镜跑丢，小丫头可是见识过我的速度的，你问问她。”
“啊？”小澜懵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哦，那个超级快的人是你……”
原本还以为是一个风驰电掣的高大男生，没想到是个长腿马尾辫啊！
“但我有……我不一样，”男生直接挺身走出了门，“放心吧，我去探探。”
“诶你给我回来！……都说了我跑得快！”
“跑得快你脸上不也挨了一刀嘛！”
“我那是……你俩都躲起来了！八个稻草人一起砍我！换你你试试看！”
两人为了争执牺牲的机会撕扯着，小澜虽然看不太懂，环视了一圈后，扯扯两人的袖子，“要不还是我们三个一起吧。”
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二人看向小澜。
小澜指指大铁门，“门是锁着的，钥匙……”
她又指向距离铁门最近的稻草人，“钥匙好像在它嘴里。”
风儿沙沙划过稻田。
“你说啥？”男生吸吸鼻子。
“你们看啊，大铁门上不是挂了一把锁嘛，”小澜用手比划着，“也就是说，我们得有钥匙才行，我注意到，每次推车走到那个稻草人边上时，它都会张张嘴，那个稻草人攻击过我，它攻击我的时候，我看到它的嘴里有反光的东西，现在我推测，那个就是钥匙。”
“你怎么认出来那个稻草人的？”女孩问道。
“因为那是杀死第一个人的稻草人，”男生呆呆道，“只有它的斧头上在滴血。”
推车刚好驶到了最后一个稻草人的位置，果然，它张了张嘴，阳光下，稻草人口中泛起了星点金光。
“所以，”小澜谈回正题，“我们最好一起出发，万一被发现了，跑得快的小姐姐先遛，引开稻草人的注意力，我来抢钥匙丢给你，你赶紧开门，就成了。”
马尾辫寻思着，“倒也……”
“我抢钥匙你开门吧，”男生站起身来，“毕竟你是个矮冬瓜。”
“你才是矮冬瓜！”
小澜气鼓鼓地窜起来，男生已经把推车拖了过来，三人在众（稻草人）目睽睽之下，躲到了车上的草堆里。
车子果然自己动了起来。
三人紧张得不敢呼吸，慢慢地，第一个稻草人的模样出现在稻草的缝隙间。
稻草捆成的手略动了动，稻草人转身，目送着推车远去。
它们真的不会攻击稻草车！
咯吱……咯吱……
小澜在心里数着：6、7、8……
他们来到了最后一个稻草人跟前。
“我看见了！”男生翻了下身子。
车子吱地歪了一下，稻草人的脑袋下垂，纽扣眼睛仿佛穿过了层层稻草，盯到他们身上。
推车继续行驶。
稻草人的下巴缓缓开启，一把金色的钥匙，正躺在它稻草编成的嘴里，熠熠发光。
“快！”小澜和女孩抬手，男生踩在她们手臂上，借力跃了出去。
银光一闪，稻草人手中的斧头扬了起来。
小澜也跳出推车，一把抱住稻草人的手。
男生正骑在稻草人身上拼命拔着它脸上的稻草，稻草人的嘴巴已经闭上，小澜心想这个任务安排得真心合理，毕竟男生比较有在稻草堆里找东西的经验。
其他稻草人哗啦哗啦地跑了过来，马尾辫一跃而起，大声喊叫着什么东西，抓住其中一个稻草人头顶的油布就跑了出去。
稻草人们笨拙地跟了上去，马尾辫控制着速度，既不让它们追上，又给它们一种马上就能追到的错觉，小澜瞅了瞅，不愧是被八个稻草人一起追击过的选手，果然不负众望。
小澜拼命控制着稻草人的手，还张嘴咬了一口，虽然没什么用，但她终于明白了男生说的牛粪味是什么味道。
“还没找到啊！”小澜把嘴里的稻草呸呸吐了出去。
“快了快了！”男生的整条胳膊都伸进了稻草人的嘴中，“它给咽了！反正是掉下去了……马上了！……啊我摸到了！”
男生的手嗖地拔了出来，带飞了一堆稻草。
“你快去开门！”小澜感觉稻草人举起斧头的力量越来越大了。
男生跳到地上扑到门边，门锁哗啦啦响起。
“小姐姐！”小澜扯脖子喊道，“可以回来啦！”
吱——
铁门卷起浓重的灰尘味，在他们面前，开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幸福之源
男生承担起了男人的责任，先把小澜和马尾辫放进门去，在二人的尖叫声中，他两手撑住大门用力一踹，终于把堵在门口的稻草人踢翻，合死的大门夹断了一个稻草人的手，那截稻草并没有散落开来，而是直挺挺地掉进门里，在地面上痛苦地挣扎了几下，才没了动静。
“好险啊，”马尾辫拍拍胸脯，“要是再有半小时，我可能就要被抓到了。”
男生还趴在门边顺着门缝往外窥视着，“它们还没走，真是的，以后我要对稻草人产生心理阴影了……先看看地图吧。”
小澜和女生忙低头展开了地图。
“地图上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在那……”
小澜转身，伸手指向建筑的东北角。
她的手指，触碰到了某种毛茸茸的东西。
小澜的头还没抬起来，就听到二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缓缓抬头。
面前，是一只庞大的长毛野兽，野兽背对着他们匍匐在地，小澜的手指正戳在野兽浓密的棕色长毛间。
野兽的身子动了动，不知从哪里挥来一根尾巴，啪地一声打开了小澜的手。
三人紧紧贴着墙壁，脸色一个比一个绿。
“我靠……”
“嘘！”马尾辫阻止了男生的感叹。
小澜咽了一口唾沫，指指地图，用唇语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它后面。”
这怪兽的身躯足有两三米高，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三人屏住呼吸贴墙挪动到右侧，才看清楚了它的脸。
这怪兽身子魁梧得像熊，嘴部却往前突出，活像一只长了狼头的熊怪，熊怪前突的嘴巴浸上了红褐色的血液，犬齿外露，上面还隐约挂了一块内脏般的东西。
走在最前面的马尾辫忽然瞪大了眼珠拽了几下二人的袖子。
小澜和男生绕到她的位置一看，熊怪的巨爪下，居然露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仔细一看，原来那熊怪正捧着一具支离破碎的人尸啃食着，不过此时已熟睡了过去。
男生干呕了一声，被马尾辫拼命捂住嘴之后，他摆手，露出嘴巴，指着那具尸体道，“这是另一个玩家！”
两个女孩又看过去。
那颗头颅的脸上覆满血肉，但依稀可辨出生前的恐惧和绝望。
“所以你说稻草人把他的尸体拖到了建筑旁边，其实就是用来喂熊了？”小澜道。
“现在看来就是这样。”男生后怕地点点头。
“趁着它在睡觉，我们快往前走，”马尾辫踮起脚尖，“到了前面就安全了……”
三个人紧盯着不住地往外呼出臭气的熊怪，朝建筑深处走去。
一团阴影笼罩上了他们的头顶。
“怎么好像有暖风啊？”男生不自在地扭扭身子，“还臭烘烘的。”
三人一起抬头。
一只熊怪，正张着肮脏的狼嘴俯视着他们，口水顺着黄牙往棕毛上流淌，墨绿的眼珠直勾勾盯在他们身上。
“跑！”
男生一声大吼，三个人全都掉头冲了回去，熊怪嘶吼一声，甩开爪子就朝他们追来。
马尾辫跑到门边使劲推了推，“打不开了！”
三人急忙换了个方向，往沉睡的熊怪身边跑去。
“让它把这只踩醒，然后让它们打架！”男生在熊怪的腿边绕着圈，喊道。
“它们要是一起收拾我们怎么办？！”
“那我们就死定了！”
好在熊怪体型虽大，但反应不快，它笨拙地在同类的身上踩了几脚，滑了一跤之后，张嘴咬了个空。
“这样都不醒！”男生回头看看被踩了好几脚的沉睡的熊怪，“怎么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
安眠药？
“尸体！”小澜大喊，“熊怪只有吃了人才会睡着！”
三个人奋力地跑来跑去，这建筑内除了两只熊怪以外似乎空无一物，什么幸福之源，完全看不到。
“那我们怎么办？”马尾辫的声音低了些。
要想安定下两只熊怪，必须牺牲两个人。
他们四人中，已经死掉了一个。
还差一个。
小澜提防起来。
“我觉得肯定有别的办法！”马尾辫叫道。
小澜忙喊，“我们去把那具尸体拖出来试试看吧！”
马尾辫说了一声“行！”，二人正打算重新跑回去，男生却一把揪住二人，目光凛然地望着她们。
“谢谢你们。”男生轻声道。
马尾辫和小澜往后一缩，“你要干嘛？！”
没等二人反应，男生把她们重重推开，他自己则一个扭身，迎着熊怪的嘴巴扑了过去。
“喂！”
二人没拉住他，眼睁睁看着熊怪的黄牙即将落到男生头顶。
那瞬间，男生举起了双手。
“双元！”
男生的身影开始模糊，从他的身体上，缓缓化出了一个新的躯体，那副躯体和他一模一样，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两幅躯体逐渐脱离，男生平举着的双手往前一推，竟直接将幻化出的躯体推入了熊怪口中。
熊怪一口将那身体咬成两半，滚烫的血肉洒到男生身上，熊怪咂咂嘴，正准备继续张口咬向男生，目光却开始涣散，身子摇摆，没过几秒钟，熊怪绿眼一翻，摔到地面上，睡着了。
小澜和马尾辫赶忙爬了起来，冲到男生身边。
“这特娘的可真神奇，”男生抹着脸上的血浆，看看地面上断成两截的“自己”，“我这辈子估计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看见自己的尸体了。”
这种机会不要也罢，真的。
“双元是……”小澜问道。
自己的双元被稀里糊涂地用掉了，所以小澜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个特殊道具是什么。
“双元就是一次分身，”男生骄傲地扶扶眼镜架，“分身可以帮自己抵挡伤害，我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真的可行，哈哈哈哈……”
马尾辫看向男生的眼神都变了，“那个……咱们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慧慧，我是C区的。”
“啊，我……叫我小天就行，”男生的脸上即便沾满了血液，也能看出红了一点，“我是D区的。”
“那我们的操作室挨着耶！”
“对呀……那我们赛后可以认识一下，可以吧？……”
“可以呀，”慧慧爽朗地笑道，“我们在对方的分区门口等，好不好？”
“好哇好哇，我知道附近有家羊肉好吃……哦不好意思，你吃羊肉吗？我忽然想起来很多女孩子不吃羊肉……”
“我吃呀！我超爱！……”
两人就这样开心地聊了起来，没人问小澜叫什么，也没人在乎小澜爱不爱吃羊肉，小澜觉得地上那具变成了两截的尸体才应该是自己。
半天，小澜才轻飘飘打断二人的对话，“按照地图，幸福之源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她指向空旷的东北角。
二人像是才想起这里不是约会的咖啡厅，清清嗓子，顺着小澜的手指看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啊。”慧慧在空无一物的水泥地上踩了踩。
小澜又低头核对了一下地图。
绿点和两个红点已经覆盖到了标志着幸福之源的地方，按理来讲应该就是这里了。
小澜仰头往棚顶瞧了瞧。
建筑的屋顶下面是几根粗木搭出来的房梁，没什么特别的。
她又低下头，伸脚在地面上跺了几下。
“空的。”
“啊？”小天刚从美好的恋爱幻想中回过神，也跟着跺了几脚。
咚！咚！
“这个地图，画的是平面，”小澜展示出自己的地图，“幸福之源如果不在我们面前，就一定在我们的头顶或者脚下。”
“上面有东西吗？”
“没有，我看过了，”小澜蹲下身，弯曲食指敲了敲地面，“所以应该就在我们脚下。”
慧慧把耳朵贴在地面上，“确实有声音。”
“什么声音？”小澜也贴近听了起来。
细碎的摩擦声沿着水泥传来，像是有许多爬行的动物正在下面蠕动着。
小澜一下子想起了第五关的蛇窝。
虽然伤口早已在关卡更替时刷新痊愈，但疼痛的记忆还在脑海中回荡。
小澜猛地打了个哆嗦。
“那我们要在这里打个洞吗？”小天敲打着地面。
“等等！”小澜抓住他的胳膊，“我们得先确定一下。”
“确定啥？”
“确定……”
嚓！——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慧慧打断二人。
三人凝固住。
“好像……”
“是我们脚底下。”
“快跳开！”小澜尖叫起来，一步退到墙壁边上。
三人的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缝，小澜一跳开，那裂缝瞬间变大。
“你们快退到旁边去！那里要塌……”
哗啦！……
破碎的地面无法承受两个成年人的重量，二人脚下一沉，还没来得及抓住小澜伸出去的手，就掉了下去。
二人的尖叫声响了一会儿，便戛然而止。
扑通！扑通！
像是落在了什么地方。
“你们还好吗？”小澜冲着地上出现的黑漆漆的大洞喊道。
半晌。
“还好！”
“我还好！”
小澜放下心来。
“那我也下去啦！”
小澜刚迈出一条腿，小天的声音就从洞里传来。
“等等！”小天顿了顿，“你别下来！”
“你不要下来！”慧慧也喊道。
小澜赶紧缩回到墙边，“怎么啦？！”
“这……是个天平！”小天喊道。
“我们在天平的两端！”慧慧补充道。
天平的两端？
真会玩。
“那要怎么做？让天平保持平衡嘛？”
“应该是的。”小天的声音悠悠传来。
“那现在是平的吗？”
“你这孩子说啥呢？！”慧慧不满地喊道，“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重？”
也对。
“慧慧，你多少斤？”小天直接问道。
“你……你先说！”
“我134斤，”小天道，“你呢？”
慧慧憋了半天，才喊道，“小丫头！”
“哎！”小澜冷不防道，“怎么啦？”
“你多少斤？有32斤吗？”
“我不知道我多少斤，”小澜喊道，“但肯定不止32斤！”
“慧慧！102斤很轻啊！”
“你……你闭嘴！”
“那天平不平会怎么样？”小澜问道。
“我们现在都在抓着两侧的山壁，没有开始操作天平，天平中间有一个盒子，盒子里可能就是幸福之源，现在的问题是，只有保持平衡的同时，我们一起走到中间，才能拿到盒子。”小天解释道。
“我知道了！”慧慧喊道，“小丫头，你把小天的那两截尸体丢进来！”
“我的尸体？”
“你的那两截尸体，差不多相差30斤！”
“啊？那有差30斤吗？那也就差了20斤左右吧……”
“差……差不多啦……小丫头，把它们丢进来！”
小澜一手拖着一半尸体，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血痕，如果是在现实中，自己绝对会被当成变态。
甩动手臂，小澜把两截尸体利落地丢了进去。
“可以了吗？”
下面噼里啪啦响了一会儿。
“还差一点……”慧慧又道，“那颗人头也丢进来！”
小澜抱着第一位玩家的人头，在心里真诚地对他道歉，然后，把头扔了下去。
“还要什么吗？”
要是再缺重量，自己只能抖着胆子去拔熊怪身上的毛了。
“应该可以了！”
小澜振奋起来，静静守在洞边。
吱——吱——
“啊！……”慧慧短促地叫了一声。
“慧慧别怕！”小天道，“我扶稳了，你走过来两步！”
“不是……我不是怕这个……”慧慧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你看到下面的东西了吗？”
“下面？对不起慧慧，我眼镜碎了，我看不清……”
“老鼠……”慧慧小声道，“下面都是老鼠！”
小澜的心揪了起来。
她想张口安慰二人一句，但又怕吓到他们，只能紧紧抿起嘴。
“别……别怕，”小天强撑着，“我们慢慢走，不会掉下去的。”
“嗯。”慧慧的声音里都是哭腔。
小澜的冷汗沿着下巴往下滴，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们拿到了！”
呼——
“里面是什么？”小澜展开了笑容。
“我们要在下面打开吗？”慧慧迟疑道，“小丫头，这样子会不会算你输啊。”
“没关系了，快打开吧！”小澜答道。
自己反正也有第二条命，就算输了，也能进入下一关，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冒险从老鼠窝里带着盒子爬出来。
“那我们……打开啦？”
“打开吧！”
咯嗒！
“这是……”
小澜还没听到小天的后半句话，场景就褪去了，三人蹲坐在公告屏下，眨眨眼，迷茫地看着对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少女的祈祷
“盒子里面是什么呀？”小澜拍拍裤子，站起身。
慧慧和小天对视了一眼，小天扶着慧慧站起来道，“好像就看到了一团雾气，当然了，也是因为我的眼镜已经花了。”
“一团雾气？”小澜瞅瞅头顶的公告屏，又看向慧慧，“什么样的雾气。”
“黑色的雾气，在我们打开盒子的瞬间，从里面涌出来了，遮住了我们的视线，”慧慧的眼底划过一丝疑虑，“那个雾气……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那雾气就是幸福之源？”
“其实我也感觉那团黑雾怪怪的，”小天看向慧慧，“那味道闻起来……”
“对对对！就是味道！”
“有种……死亡的味道，”小天悻悻地望着小澜，“估计你一个小孩子也不能理解了，总之，是和幸福没有什么关系的味道。”
小澜撇撇嘴没说话，自顾自地思考，幸福之源？黑雾？死亡的味道？
还有老鼠、熊怪和稻草人，再加上“温馨农场”这个名字。
充满杀戮的温馨农场和带有死亡气息的幸福之源……
“不过说归说，这一关还是挺简单的哈，”慧慧岔开话题，“当然了，那位牺牲的同志也是值得缅怀的，阿弥陀佛。”
小天寻思了一下，“其实仔细想想也并不简单，按照这一关的设计，四位玩家在安全进入建筑中之后，首先要牺牲俩人去喂熊，剩下两个人下去取盒子，但如果剩下的两人体重不能保持平衡……”
那这一关，就永远都无法完成了。
“恭喜玩家，第六任务完成，现在开始统计任务分数。”
三人的分数开始滚动，小澜的最终得分比二人略低一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
“加油啊我们都加油！”慧慧和二人挥手道。
小天腼腆地推了下眼镜，“那我们出去见？”
小澜装作没看见地转过了脑袋。
慧慧脸红红地点头，二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公告屏刷新，第七任务开启。
还剩下四个任务，虽然经过了惨烈的第四任务之后，一分没拿到的小澜已经彻底沦为了参赛气氛组，但出于对茉莉所出的报名费负责任的态度，小澜觉得自己干得还算是漂亮。
公告屏闪烁了几下，一个明晃晃的F孤零零挂在半空。
小澜等了半天，也没见其他的符号和字母出现。
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鬼规则？
“第七任务，少女的祈祷，请完成少女的委托，满足她的心愿。”
小澜静静听完规则介绍。
所以这一关，没有对手，完成即过关，完不成委托，任务就失败了。
喜好和平的小澜瞬间感觉心里放松了点。
而且，完成少女的愿望，是自己最喜欢做的事。
等等。
小澜的笑容忽地凝固住。
按照游戏里取名的规则，这少女该不会是……
场景模糊，公告屏开始消失，播报的女声再次响起，“请记住，不可违抗少女的选择，不可左右少女的意志，不可为少女提供主观建议，如有违反，即刻退出游戏。”
要求这么严厉，这可是第一次。
小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至少，规则里没说不能殴打少女吧。
万一这所谓的“少女”其实是个猥琐大汉，那就不能怪自己针对委托人了。
睁开眼，四周依然是黑暗的。
只是眼前，多了一盏烛火。
“那个……天神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烛火后响起，“你为什么忽然站起来了？”
小澜眨了下眼睛，定睛一看，烛火后面，一张白净的小脸正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啊，我……”小澜胡乱扫视了一圈，见自己腿后刚好有一把木质靠椅，连忙扯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我观察一下。”
“你刚才不是正在看水晶球吗？”小姑娘往二人中间指了指，积极地把脸凑近，“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小澜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盏烛火并不是真的烛火，而是面前放置的一颗硕大水晶球中映出的烛火。
“烛火。”小澜看着小姑娘靠近的面庞，说道。
小姑娘的身子骤然一挺，“对！那就是……就是我昨晚看到的，天神姐姐，我没有骗人，天神姐姐你快帮帮我吧！”
小澜注意到，小姑娘明亮的瞳孔下，挂着两条深重的眼袋，她面色苍白，看上去憔悴不已。
“好，别怕，”小澜轻声道，“我再仔细看看。”
她把脸俯向水晶球，那盏烛火在眼前慢慢放大，忽然间，水晶球中模糊的一切铺天盖地地涌向自己，转眼，小澜已躺在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视线从烛火上转移、转移，转到了一扇紧闭着的白色木门边。
小澜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虽然身处暖和的被窝里，手脚却仍是冰冷僵硬的。
烛火是一盏立在床头柜上的橘黄色小暖灯，女孩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死死盯着那扇门。
这里……应该是那个孩子的卧室。
卧室狭小却布置温馨，床单上画着红彤彤的小动物，床边立着米白色的衣柜和写字桌，桌上摆着寥寥几本书和一副看不清楚内容的相框，桌边，就是她此刻紧盯着的卧室门。
孩子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剧烈。
深夜里，四周一片寂静，隐约能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犬吠，还有不知何处响起的滴答水声。
这孩子在害怕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多了些奇怪的声响。
嗒……嗒……嗒……
像是一个人拖着疲慢的脚步，在某些地方……
嗒……嗒……滴答……
小澜一下子想到，这声音，像是一个人在水中行走，那人踩着潮湿的地面，脚步沉重，每走一步，似乎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嗒……嗒……
那脚步，停在了卧室门边。
女孩裹紧被子，嘴巴咬住被角，哆嗦地看着门把手。
吱——
门把手一点点扭动起来。
咯嗒！
门和门框错开，门外的黑暗透过缝隙渗进卧室。
合页发出刺耳的尖响，木门缓缓打开。
门外，什么都没有。
过堂风撩动起床边的白色纱帘，纱帘下垂挂的流苏一下下打在墙壁上。
门就那么开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耷拉在床边的被角凹下去了一些，之后凹陷缓缓弹回，留下了一个像是手掌印的痕迹。
孩子又把脚缩了缩。
孩子的眼神在屋子里四处游走，不安地注意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然后，她的视线集中到窗户边上。
百叶窗并没有合死，冰冷潮湿的夜风顺着窗子灌进卧室。
哗啦……哗啦……
百叶窗的绳子，轻轻动了起来。
窗页立起，绳子上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水迹。
女孩用被子遮住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害，还露什么眼睛啊，小澜心想，要是自己，早就冲出去了，干嘛在这儿挨吓？
她望着那扇百叶窗，又看向一旁的窗玻璃。
玻璃上，起了一团白雾。
就像是有人在对着玻璃哈气一般。
白雾里，慢慢显出了一个扭曲的影子。
小澜感觉到孩子的心跳越来越快。
忽然间，砰地一声巨响，卧室门猛地合上了，与此同时，尚未关严的百叶窗外卷进一阵风，夜风把纱帘高高吹起，纱帘落下后，清晰无比地印出了一个人的形状。
纱帘动了动，那人形默默消失，帘子自然地垂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玻璃窗上的雾气已经消失，百叶窗关紧了，一切重归平静。
一分钟……两分钟……
孩子的眼神又扫了扫，确认再没有异常的地方。
她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伸出手，打算把床边的夜灯打得明亮一些。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台灯。
啪嗒！
周围瞬间坠入黑暗。
灯被关掉了。
她的手停滞在半空。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答一声，落到了她的眼中。
“玲……”一道悠长的气音，在她的耳畔响起，“玲……睡吧……睡吧……玲……”
“你看到了吗？”
女孩的声音唤醒了小澜，她猛地把头抬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早就贴在了水晶球上。
小澜还有些喘，她抹掉了额头上的汗，“你……你叫玲？”
女孩敛起眼眉，轻“嗯”了一声。
小澜托起下巴，故作老练地说道，“那个东西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玲……我可以叫你玲吗？”
玲仰起头浅浅地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玲，你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或是见过什么特殊的人？这个鬼……假设她是鬼，既然知道你的名字，应该是生前认识你的人吧。”
玲欲言又止地抿住嘴唇。
“你想说什么？”
“我……我担心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天神姐姐，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小澜发自肺腑地说道，“你放心，我听见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这是真心话。
“我听过那个声音，”玲皱起眉头，“我认得那个声音。”
小澜立刻来了精神，“是谁的声音？”
“妈妈，”玲的眼中满是自责，“是我妈妈的声音。”
“啊……”小澜重新靠回到座椅上，“不好意思，那阿姨……”
“事情发生以后，我吓坏了，就想去隔壁找妈妈，”玲委屈地揪着自己的小手，“可是我发现妈妈居然不在隔壁的卧室里，她不在家里……”
诶？
“哦，阿姨她，我还以为……”
玲歪头，“以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澜搪塞过去，心里在想还好自己没来得及说出那句节哀顺变，“所以就是，昨晚你的卧室里进了看不见的人，她知道你的名字，声音和你的母亲也一样，与此同时，你的母亲本人也不见了，是吗？”
“我妈妈只是昨晚不见了，”玲纠正道，“昨晚我很害怕，就在妈妈的卧室里睡着了，可是醒来以后，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妈妈正在厨房里给我做饭呢，我问妈妈，她说她昨晚一直在卧室里，也没有出过门。”
小澜耐心听完，稳重地点点头。
“玲，或许……你有梦游的习惯吗？”
“我没有！”玲撅起嘴巴，“我也不是在做梦！妈妈也说我是在做梦，天神姐姐，你不是都看到了嘛！你怎么也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乖啊，乖，那玲，我可以去你家里看看吗？”
“你要去我家里吗？”小女孩刚才的委屈一扫而光，眼睛再度明亮起来。
“看看你的卧室，和你的……妈妈，可以吗？”
“可以呀可以呀！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啊？现在？”
小澜还不熟悉业务，也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本想简单了解一下自己的本事再出发，但小女孩玲已经雀跃地绕过二人中间的红木桌子，一把拉住小澜的胳膊，拖着她走出了帐篷。
小澜扭头看看，自己栖身的这个小帐篷，倒有些像吴仁的什么都能算。
“天神姐姐，你身上好暖和！”玲紧紧搂着小澜的手臂，生怕她跑了一样。
玲的身体倒是泛着些许凉气，来到太阳下，小女孩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多穿点衣服，”小澜任这个只到她胸口的小孩子挂在自己胳膊上，“别着凉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小澜一时产生了是不是已经回到了现实中的错觉，玲的家离小澜的帐篷不远，二人绕进一个高档小区的正门，小澜正一脸惊讶地四望着小区里华丽精致的庭院设计，玲指指一栋紫藤花树后的中层高楼，说道，“我们到啦。”
玲领着她走进一单元的宽敞门廊，右转，停在电梯门前，玲熟练地掏出钥匙，用钥匙串上挂着的圆形门卡刷了一下，电梯应声打开。
“我家在四楼，”玲按下按钮后，又挽住了小澜的手，“只是我妈妈现在在上班，她有些忙，要晚上才能回家，天神姐姐，你能在家里陪我到晚上吗？我会付钱的！”
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没关系，我有时间，可以一直陪你。”小澜慈祥地笑着。
反正我只有你这一个客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奇怪的母亲
楼道里金碧辉煌，同时也空空荡荡的。
屋顶角落里的两个监控摄像头跟着二人的步伐缓缓移动，拍下了她们的身影。
两边的墙壁上铺满了暗金色的墙贴，小澜侧过脸，看到了墙贴映照出的扭曲的脸。
“到啦！”玲划开门锁，贴上门卡。
小澜仰头看了一眼门上的门牌，“405，我看这里只有四户啊。”
玲扭头俏皮地笑笑，“404不是不吉利嘛。”
小孩子懂得还怪多的。
防盗门无声地开启，玲先把小澜让进了屋里，微风过堂，砰一声，大门合上，阻断了屋内和屋外的世界。
“你家好大啊，”小澜换过鞋子，跟着玲走进客厅，“但是……”
玲有些落寞地笑笑，“但是很空对吧，因为妈妈基本上都不在家里，平时只有我一个人，而我白天也要上学。”
宽敞的客厅里，只有简单几样家具，小澜在玲的引导下坐到沙发上。
“那你今天……”
“我请假了，”玲坐到小澜旁边，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但我妈妈还不知道，我不能让妈妈知道。”
小澜坐正，直视着玲的眼睛，“昨晚的事你没有告诉你的妈妈？”
玲避开小澜的眼神，摇摇头，“妈妈只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玲，你实话告诉我，”小澜压低声音，“是不是以前也发生过什么？”
现在想想，昨晚，为什么玲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开始产生恐惧呢？以及在面对怪事时，她所做出的反应，也和正常孩子不太一样。
“噩梦……”玲把脑袋埋进臂弯，模糊地说道。
“什么？”
“噩梦，”玲提高了音量，露在外面的黑亮眼睛颤抖起来，“最近我总是做噩梦，总是梦到……妈妈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小澜耐心道。
玲又缩了缩，眼底多了丝恐惧，她摇着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玲，”小澜握住玲的手，“玲，冷静一点，我在听呢，我相信你的话，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妈妈不见了，”大颗的泪珠涌出玲的眼眶，“妈妈死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妈妈……梦里，像是真的一样，但是第二天早上，妈妈还是会在厨房，给我做早饭，她告诉我，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可是……可是……”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小澜揽住玲的肩膀，“妈妈说得没错啊，梦都是假的，你醒来的时候，妈妈不是还在嘛。”
“可昨晚那件事不是梦！真的不是梦！”玲哭喊出声，“妈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妈妈一定有事瞒着我！”
小澜连忙拍打起玲的后背抚慰她，“好啦，好啦，不要怕，没关系，我会帮你搞清楚的，你不相信天神姐姐吗？等妈妈下班，我帮你跟妈妈谈，好不好？乖，不哭了……”
玲又在小澜的怀里哽咽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止住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一边问小澜想喝点什么，一边低着头走向了冰箱。
“啊，冰箱里也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了。”玲害羞地挠挠头。
冰箱里一片空荡，只有结出的厚厚一层白霜。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吃，”小澜拿起冰箱上放置的闹钟，发现指针已经不走了，摇了几下，又放回原位，“你的妈妈要几点钟下班啊？”
“一般是晚上十点三十二分。”玲揉揉眼睛，答道。
“这么晚，”小澜惊了一下，“而且好精确啊，玲是不是每晚都会等着妈妈回家再入睡呀。”
玲低头嘻嘻笑了几声，气氛终于不像刚才那般沉重了。
二人坐在沙发上东聊西聊，夜色缓缓爬上窗角，玲蹦蹦跳跳地打开了客厅里的灯盏，往窗外瞧了瞧，伸手仔细地拉上了窗帘。
“妈妈就快回来啦！”玲做完这些事，兴奋地坐回到沙发上。
“是嘛，”小澜把坐姿调整得端庄了一些，“几点钟了？”
玲扭头往冰箱的位置指了指，“还有十分钟。”
小澜看着那只坏掉的闹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太在意，过了几分钟，和玲一同站起了身，跑到门边准备迎接玲的妈妈。
小澜和玲交换了一下眼神，玲那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倒是丝毫看不出几个小时前刚刚痛哭过。
几分钟后，门外滴地一声，把手轻轻扭动，门开了，一个苗条纤瘦的女人出现在门外，她眉目温柔，凝视着女儿浅笑了几下，转身关上了门。
女人穿着修身的驼色风衣，一副简洁大方的打扮，有着和玲一样黑亮明丽如同宝石的瞳孔。
“妈妈！”玲接过女人手中的皮包，踮起脚尖挂在架子上。
女人眯着眼睛摸摸玲的头发，“玲儿真乖。”
女人换掉鞋子，径直走进客厅。
小澜带着灿烂友好的笑容，刚说了一句“阿姨好”，女人就好似没看见她一般，直接略过她的身子，走向了冰箱。
她举起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
呃……
玲不知所措地跑到妈妈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妈妈，我……我有朋友过来玩呢……”
“啊？有朋友？”女人迷茫地转过身，朝着女儿的小手所指的方向看了看。
她的瞳孔四处扫扫，好一会儿才集中到小澜身上。
这么漂亮的眼睛，眼神却差到如此地步吗？
“哎呦，我刚才，这……”女人慌张地把发丝往耳后别去，歉疚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这累了一天了，可能有些……有些……”
“阿姨没关系，”小澜的脸上虽然还在笑，心里却已起了怀疑，“我是玲的朋友，来找她玩。”
“好，好，都这么晚了，直接在这里住下吧，”女人撸起袖子，走到厨房的案台边，“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等一下就好哦……”
“可是冰箱里……”
小澜的话还没说完，玲就扯扯她的袖子，一脸神秘地把她拉开了。
“怎么了？”
“去我的卧室里说，”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妈妈听见了。”
二人静悄悄来到玲的卧室，小澜环视一圈，装饰和摆设果然和水晶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玲竖起耳朵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锅碗瓢盆的交响乐在门外奏响，确定了母亲没有跟来，玲才把小澜拉到床边坐下了。
“天神姐姐，”玲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待会儿……待会儿你要问问妈妈吗？”
小澜苦恼地托起下巴，“玲，我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
玲老实地点点头。
“你真的不觉得……阿姨有些不对劲吗？”小澜委婉道。
玲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是昨晚的妈妈？”
小澜郑重地抿抿嘴，“是现在的妈妈，外面的妈妈。”
玲的眼神往门的位置飘去，又迅速飘了回来，“妈妈……没有不对劲啊。”
小澜鼓起一口气，想了想，最终笑了出来，“是哦，玲，你让我问阿姨什么？”
“问她我昨晚看见的那个……那个鬼，”最后一个字，玲只做出了口型，“还有她昨晚去了哪里。”
“你不是问过了吗？”小澜抓抓下巴，问道。
玲撅起嘴巴，“但是妈妈什么都不告诉我嘛……如果是天神姐姐的话，说不定妈妈会说些什么呢……天神姐姐，你不是说过会帮我嘛……”
小澜耐不住这个人形挂件一个劲地摇晃自己的身子，笑着答应了下来。
“孩子们！”门外的呼唤声适时响起，“吃饭啦！”
一开门，就是一股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小澜震惊地走到餐桌旁盯着这一桌子美味佳肴，肚子也配合地叫了起来。
“哇……妈妈好厉害！”玲拖出一把椅子给小澜，自己则坐到母亲身边。
“孩子快吃吧，”女人笑眯眯地为小澜盛了一碗汤，“趁热。”
“阿姨是刚才出去买的菜吗？”小澜尝了一口，鲜美无比，“明明冰箱里都空了。”
刚才女人回来时，也不见手里有菜。
女人敛眉，又盛了一碗端到玲面前，“你们小孩子哪里知道菜放在什么地方啊，快吃吧，吃完了休息，明天还要好好上学呢……”
三人静静吃着饭，女人一个劲地给小澜和玲夹菜，小澜无视玲的眼色，决意先吃饱再搞事，免得待会儿不让吃了。
终于，小澜打了个隔，回给玲一个眼神，偷偷瞟了认真吃饭的女人一眼，装作不在意道，“阿姨，玲说她昨晚又做噩梦了。”
玲在桌子下面轻踢了小澜一下，小澜摇摇头，意在暗示她先淡定一点。
女人的动作滞住，睫毛颤抖了几下，“这孩子老是做噩梦，小姑娘你别在意哈……”
“可是我听说，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梦都是现实的反射，”小澜嚼着一根青菜，煞有介事道，“虽然梦和现实不是一一对应的，但是很多梦，都在现实中有它自己的原型。”
玲盯着女人的侧脸，“我总是梦到妈妈……”
“那说明玲爱妈妈啊，”女人放下筷子，绽放出一个笑容，“说明……玲怕失去妈妈，怕没有妈妈，怕妈妈出事……”
“出什么事？”小澜敏锐道。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半天才转过头，温柔地朝着小澜笑笑，“能出什么事啊，这孩子总是瞎想……”
她扭过头看着玲的眼睛，接着道，“妈妈会永远陪在玲的身边，永远爱玲的。”
“妈妈……”玲的瞳孔闪烁出泪光。
母女二人在小澜面前，拥抱在一起。
小澜已经有了电灯泡的觉悟，看着这一幕，啥也没说，举起碗就把剩下的鸡汤干掉了。
“好了好了，菜都凉了，”女人揉揉玲的头发，松开她道，“一定是这段时间妈妈工作太忙，陪你的时间少，等过了这几天，就这几天，妈妈一定天天陪着玲，不再让玲孤单了。”
玲幸福地点点头。
小澜狠狠啃了一口鸡肉。
饭后，女人利落地收菜、洗碗，小澜抱着女人翻出来的备用枕头，跟着玲回到卧室里。
“妈妈说以后会一直陪着我了。”玲坐在床上，喜滋滋地抱着床边的玩偶。
小澜正盯着那盏橘黄色的床头台灯，听见她这话，扭头笑道，“那你不怕昨晚的鬼了？”
“那是梦，不是鬼。”玲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不是坚持认为那是真实的吗？”小澜伸手擦拭了一下台灯的按钮。
“我只是觉得妈妈总是不在我身边，担心她而已，”玲钻进被窝，裹紧了被子，“等到妈妈能一直陪我，我就再也不害怕啦！……天神姐姐，你快过来睡这边……”
小澜抱着枕头绕过了床尾，低头看向雪白的地板，来到窗边后，她抬头，盯着那扇百叶窗，还有百叶窗边的玻璃。
四枚模糊的指纹，正印在上面。
“天神姐姐！……”玲在身后催促。
小澜爬上床，盖上被子，揉搓着指尖。
那是沾在台灯按钮上的，水。
白色的地板上，也有同地板花纹十分相似的水渍。
“昨天下了雨吗？”小澜冷不丁问道。
“对呀，从昨天早上下到今天早上呢，下得可大啦，没看地面都是湿的嘛，”玲伸手去关掉台灯，“睡觉啦，天神姐姐，晚安！”
啪！
黑暗。
玲安静地缩回被窝，没一会儿，呼吸声就均匀起来。
借着月色，小澜看向玲的睡颜。
安稳、宁静，带着笑容。
今晚做个好梦吧。
小澜抬眼，望向米白色的卧室门。
因为，现实，或许要比想象中残酷太多了。
客厅里的声音渐渐止息，脚步声嗒嗒远去，女人应该是回到了她的卧室里。
小澜坐在床上，静静等了很久。
“玲，”她唤道，“玲，醒醒……”
玲熟睡着，没有丝毫反应。
小澜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到地面上。
直到她打开门，又关上门，玲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小澜走进了客厅。
只有一扇门是开启的。
她走了过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月光顺着窗口洒进来，勾勒出了屋里的一切。
没有窗帘，没有桌子，没有衣柜。
只有一张床。
还有一个蜷缩在床上，拼命颤抖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百件功德
女人弓着脊背，跪在床上，两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头抵床板，抖如筛糠。
小澜的手搭着门框，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
“阿姨？……”小澜走近了几步。
一听到小澜的声音，女人猛地抬起头颅，扭头，阴郁地看向她。
女人的面庞隐在蓬乱的发丝间，小澜借着月光，仍可分辨出她苍白的脸色和黯淡无光的眼神。
“阿姨你怎么了？”小澜又问道，“我叫玲来……”
听到玲的名字，女人忽地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与此同时，女人如同一只敏捷的动物，砰地跳到床下，擦过小澜的肩膀，飞速冲向客厅。
与女人的身体接触的瞬间，一阵冰冷顺着手臂爬向小澜的右半边身体。
好冰啊。
吱——砰！
不好！
小澜赶紧揉揉胳膊跑到客厅里，只见客厅的大门敞开着，屋里早已不见了女人的身影。
“玲！”小澜一边大喊着玲的名字一边换鞋，“玲快醒醒！阿姨跑了！”
玲的卧室里也没有一丝动静。
算了，自己先去追吧。
小澜穿上鞋子往走廊里追去，女人不在走廊里，想必已经跑了下去。
这里没有楼梯，电梯正停在一楼。
小澜使劲戳了好几下电梯按钮，还好下楼不需要门卡，没一会儿，小澜就站在了一楼中厅里。
“阿姨？……”小澜裹紧衣服，来到庭院里，喊道。
夜色已经有些泛白，凌晨快到了。
精致宽敞的庭院里，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跑得这么快？！
庭院里的夜灯一盏盏熄灭，小澜绕着楼的周围转了一圈，仍没有找到玲的母亲。
忽然，转角的橘子树后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小澜跑着迎了过去。
“阿姨！……”
“哎呦！这孩子！……”
二人迎头相撞，小澜被那人反手一推，仰头摔坐到地上。
那人拄着手里的一根短棍站起身来，从地上拾起什么东西，拍掉灰尘戴到头上。
“叫谁阿姨呢？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晚还出门啊？”
说话的是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男人挥着手里的电棍，弯腰把小澜拉了起来。
“叔叔！你有没有看到阿姨？阿姨往哪里去了？”小澜急火火地问。
“什么阿姨啊？你找哪个阿姨？”男人打量着小澜，“你是哪户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是这一栋，405那家人的朋友，”小澜指指身后的高楼，“405的阿姨刚才跑出去了，外套都没有穿，我去找阿姨……”
听到405这三个数字，男人的脸色就变了，他一把松开小澜的胳膊，“什么阿姨……你这孩子胡言乱语的，你不是这小区的人，哪儿来的调皮孩子，赶紧给我出去，回你自己家去！”
“我……”
小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推着后背赶向小区正门，她趔趄着问道，“叔叔，405怎么了吗？”
“小孩子多琢磨点有用的，别成天耽误大人的工作！”男人没好气地推了小澜一下，他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四楼瞟去，“你这么晚出来你爸妈多担心！这孩子……”
小澜也看向楼侧的窗户，在这寒冷的凌晨，天还没开始大亮，这栋楼的许多人家的灯就已经开启了。
但四楼的窗户都是黑暗的。
看来玲还是没有醒。
不知道玲在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见了，她会怎么想。
也不知道，阿姨会不会按时回家给她做饭了。
走着走着，小澜就看不到那栋大楼的模样了，男人押着小澜来到小区大门，凶巴巴地叫小澜在门口等着，他走进大门旁边的门卫亭里去取什么东西，小澜还以为会是钥匙或门卡之类的玩意，却见男人提着一件灰绿色的外套走了出来。
男人凶着一张脸，粗鲁地把外套递给了小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饼干，塞进小澜抱着厚外套的怀里。
“你个小……赶紧回家，以后别来别人小区乱逛！”男人在她肩膀上扒拉了一下，推着她出了大门。
小澜抱着一堆东西，隔着门栏认真道，“叔叔，我真的是405家的女孩请来的客人。”
男人砰地关上铁门，没好气地喊道，“那你有本事再叫她家人出来接你！……你再不走我就要打你啦！”
小澜远离了男人的电棍能够挥到的范围，大声喊，“谢谢叔叔！”
“快滚！”
小澜抱着外套和饼干，沿着街道跑开了。
女人已经不见了，玲还在405的卧室里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现在自己要去一个能够让玲寻找到自己的地方。
小澜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绕过几条街，找到了公园角落里的那顶简陋的帐篷。
回到这里，还有另一个目的。
要想了解发生在玲身上的这件事的性质，首先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存在掺和到这件事情中的。
玲一直叫自己“天神姐姐”，难道自己真的是吴仁那样的神明吗？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玲又为什么会过来寻找神明来帮她处理母亲的事呢？
小澜左右看看，天还没全亮，公园里只有几个老人在悠闲地散步，小澜用后背拱开帐篷两侧的帘子，弯腰钻了进去。
帐篷里一片漆黑，小澜眯着眼睛隐约找到了椅子的位置，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自己绕了几圈寻找起光源。
寻找无果。
小澜叉起腰，摸索着坐到椅子上，开始翻找起面前的木桌。
此时的水晶球里没有一丝光线，看起来就是个大石头的模样，小澜把饼干放在水晶球边，自己则拉开了木桌两侧的抽屉。
两边的抽屉里，各放置着一本册子，左边抽屉里的那本比较薄，右边的那本厚一些。
小澜拿起两本册子，起身来到帐篷门口，正准备借着户外的光线瞧瞧本子上的内容，脚下忽起的奇怪搔动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拿开本子，低头。
灰白的地砖上，出现了几缕黑色的发丝，那发丝在地上蠕动着，几根黑发蜷曲起来，绕过小澜的鞋面，在她的脚踝处搔动。
小澜沿着发丝的尽头看去，见那长长的黑发竟绕过了自己的帐篷边缘，正向自己的帐篷内部蔓延。
帐篷右侧忽地凹进来了一块，像有什么人，在紧贴着帐篷边缘，往门口靠近。
小澜屏住呼吸，向帐篷右侧缓缓挪去。
那凹陷来到了转角处。
嚓——
有什么东西划过帐篷粗糙的布面，四根乌黑尖利的指甲，出现在帐篷右侧。
小澜低俯着身子，抬起拳头。
一张惨白的脸，猛地迎了过来。
“天神大人……”
“呔！何方妖怪！”
小澜一拳抡向那张笑吟吟的白脸，那张脸的主人话还没说完，一声哀嚎，捂着脸倒到了地上。
“天神大人！您这是干嘛呀！……您再嫉妒我的容颜，也不可对我做这种事啊！……”
那人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手揪着自己乌黑的头发，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你……你是谁？”
那人的动作顿住，停了几秒，眼睛从指缝间露出来，怪声怪气地问向小澜，“天神大人？”
“是我，”小澜立马点头如捣蒜，“你是不是认识我？”
那人依然捂着脸，悻悻地站起了身，一头黑发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也从小澜的脚边卷回到他身后。
“天神大人不记得我了？”那人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似在喃喃自语道，“那我岂不是可以转世投胎去了？”
“等等！你别想跑！”小澜抓住正打算掉头开溜的怪人，“什么转世投胎？你给我说清楚，不然你别想转世，听没听到？”
见那人挣扎时仍然在护着自己的脸，小澜又添了一句，“不然我抓花你的脸！让你转世做个丑八怪！”
这话的份量果然不同凡响，怪人当即停止了挣扎，再度换上笑吟吟的表情，两只冰凉的大手握住小澜的小手，“天神大人这是说什么呢，这不就跟我容发见外了吗，我容发死的时候已经说了，一定会在您身边完成一百件功德，不做完我怎么会走呢，哈哈，刚才是跟您老开玩笑呢……不过您可是答应过我，来世容发仍得是个绝世美男子哦……”
小澜抬眼瞅瞅这绝世美男鬼，不屑地哼了一声，在容发的搀扶下一起走进了帐篷。
“天神大人啊，我来找您说正事的，”容发捏捏自己的鼻子，又捋顺了头顶的发丝，“前面那条大街，来活儿了。”
小澜在椅子上坐正，问道，“来什么活儿？”
容发绕着自己的发尾，一脸嫌弃道，“就是啊，有个丑男，哎呀脏死了臭死了，那个男的呀，前几天喝多了，还开车回家，回家的路上连撞了好几辆车呀，他家就在那……就是那边的那个小饭馆，天神大人你知道的，就在那条街尽头，那男的一路撞回家，最后直接开着车撞进他家饭馆大堂里啦，他老婆和孩子啊，正在大堂里吃晚饭呢，正好被撞死了，对了对了还有他自己，也被他家的玻璃大门撞死了……天神大人你是没看见，可热闹啦。”
容发手舞足蹈地说着这出悲剧，听得小澜也很难产生什么悲伤的情绪了，待他说完，小澜问道，“所以他们……没走？”
“嗐，走了还要我们干什……我的意思是，哪儿还有您的用武之地呀？”
在容发谄媚的笑容里，小澜明白了自己的工作。
帮助死者，超度亡魂。
那么玲和她的母亲，一定也和这件事有关。
见她发呆，容发扭了几下身子问道，“那我们……出发？”
“啊？”小澜看了看帐篷门口，心想着要是玲没有看到自己，应该会在这里等着的，于是点头道，“嗯，走，出发。”
小澜刚走出几步，就听容发在旁边嗤嗤笑起来。
“你笑什么？”
“天神大人，册子啊，册子您又忘记啦，”容发指了指木桌上的白册子，“这次可是三个人呢，忘了登记可亏大了……我的意思是，早点够数，您也好早点脱身嘛，对吧？”
小澜不明就里，扭身随手抽起一本册子，夹在胳肢窝下面走出了帐篷。
容发踮着小碎步跟在小澜身侧，天色大亮，公园里多了好些晨练的人们，小澜暼了一眼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面镜子之后正在照镜子的容发，哼哼道，“你这副打扮，也不怕被人家看见？”
“嗐，他们那群凡夫俗子，哪儿看得到我呀？”容发一撩头发，“天神大人，出了公园往左走，走到头再左转就到了，那三个小鬼正闹呢……哦对了，那家饭馆您从前还常去呢。”
小澜点点头，尽量不去看身后的容发，以免在路人的眼里显得过于奇怪，左转再左转之后，一下子就看到了被撞得千疮百孔的饭馆门脸。
这是家火锅馆子，临街一侧都是玻璃，此时的玻璃都蒙上了裂隙，玻璃门已变成了一个大窟窿和一地碎屑，车子应该被拉走了，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听容发说，事情是几天前发生的，因此已经没有了旁观者，连早起路过的人，都会远远绕过那家饭馆，在长街的另一侧行走。
小澜无视了几个路人疑惑的眼神，快步跑进了饭馆大堂。
桌椅和前台吧台都变成了碎片，前台的酒架凹进去了一个大坑，酒瓶都落在地上摔碎了，小澜凑近几步，见凹陷的墙壁和地面上都是暗红色的血痕，瞬间，小澜似乎听到了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在那辆她们所熟悉的车子撞过来的时候，她们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男人呢，他有没有看清楚，妻子和女儿惊恐的眼神？在那个时候，他还是醉着的吗？还是已经醒了？
小澜晃了晃头，摆脱开回荡在脑海里的尖叫。
长长的血痕沿着墙壁滴落，又在地面上拖出一条痕迹。
小澜低头，又抬头，扭身看向饭馆中厅。
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个女孩，女孩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布娃娃，正瞪着红黑相间的眼睛，死死盯着小澜。
第一百五十章 道歉有用
容发赶紧扯扯小澜的袖子，“天神大人，她就是这家的女儿……”
小澜白了他一眼，打算走近一些，容发却使劲抓住了小澜的手臂，俯在她耳边道，“天神大人小心呀，这家人可都变成恶鬼啦！”
“恶鬼？”
“呃……虽说也不是特别恶，”容发被小澜一盯，立马松开了手，用长指甲搔了搔自己的下巴道，“但据我推测，应该是快了……”
小澜迈开步子，缓缓走到小女孩跟前，蹲下身平视着这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女孩的眼白已经变成了红色，黑色瞳孔仿佛浸泡在鲜血中，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转动。
女孩的小手紧紧攥着怀中的布娃娃，娃娃的身子有些破碎，其中一颗纽扣眼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女孩和娃娃一样，穿着粉白的纱裙，纱裙上都是飞溅的血液和锋利的玻璃碎片。
“你叫什么名字？”小澜轻声问道。
小女孩没说话，依然阴仄仄地盯着小澜。
“你想要什么？”小澜接着问道。
女孩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小澜隐约捕捉到，女孩抱着娃娃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娃娃？”
“天神大人，我猜……”容发贴到小澜背后，见小澜的眼神不是很欢迎，就往后退了一点，“我猜她是想找到这个娃娃的眼睛。”
面对着小澜的疑惑目光，容发接着解释道，“天神大人你以前常来这儿吃饭，你忘了吗？这个娃娃在出事之前还是完好的呢，所以啊，娃娃的眼睛应该是出事的时候掉的。”
没想到这容发比看上去聪明多了。
“你想找回它的眼睛？”小澜问向女孩。
女孩的手骤然缩紧，勒得娃娃的头都垂了下来，娃娃的小脑袋在半空荡了几下，看上去像在点头一样。
“找！”
小澜一声令下，当即趴在地上寻找起纽扣，小澜上窜下跳，一扭脸，却见容发正优雅地站在大堂中央捋顺着自己的头发。
“容发，”小澜想了想，“你……你能嗅到有关的……气息吗？”
容发顿了一下，“什么气息？”
“就是……”小澜努力措辞，“你们都是同类，是不是能闻到相似的味道……”
容发一甩头发，纤长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天神大人，我是帮您造功德的小鬼，我可不是警犬啊。”
容发不愿意做警犬，那只能由小澜亲自来了，小澜走回到凹陷的墙边，心想既然这里就是孩子抱着布娃娃丧命的地方，那娃娃的眼睛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小澜把周围的玻璃碴踢开，都没见到纽扣的影子，墙壁边上，倒塌碎裂的前台桌子和摔落的各式酒瓶堆在了一起，小澜看着这一片狼藉，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
刚伸出手拾起了几块木板，板子下面压着的碎玻璃就露了出来，小澜用脚踢开几块褐色的酒瓶玻璃，忽然发现几层透明的碎玻璃下出现了一个可疑的黑色圆形物体。
她扭头看着女孩的布娃娃，对照了一下纽扣的大小。
可能就是这个！
小澜当即蹲下身，两手小心翼翼地扫开覆盖在上面的玻璃，生怕动作一大，纽扣就掉到更深的地方去。
指尖一阵刺痛，小澜缩回手，被割伤的手指渗出了几滴血珠。
小澜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刚要再次伸手去收拾玻璃，一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色长发就卷住了她的手腕，另一缕发丝从她的脚下徐徐钻出来，在地面上蜿蜒爬行，绕过锋利的玻璃，探向那黑色的纽扣。
没几秒，发丝就缩了回来，一卷黝黑亮丽的头发在小澜面前展开，露出了中间的黑色纽扣。
小澜把纽扣握在手心里，发丝退去，小澜跟着发丝回头看看，见容发仍站在大堂中央晒着太阳，装作没在看她的样子，黑发撤回到他身后，在半空中抖了几下，抖掉灰尘之后，隐入他浓密的发丝间。
小澜笑了笑，攥着纽扣站起了身，来到女孩身边，弯腰，摊开掌心。
“给你，它的眼睛。”
女孩的瞳孔终于不再盯着小澜的脸了，她低下头，怔怔地望着那枚黑色纽扣，又望望自己怀中的布娃娃。
“妈……妈……”
女孩终于张口，结着血痂的双唇间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夜晚的风吹过坍塌的废墟，有些骇人，又有些悲伤。
“妈妈？”小澜重复道，她回头看了一眼凑过来的容发，后者撇了撇嘴，眼神往左侧瞟了一下，小澜按他的示意看了过去，那里有一扇黄色木门，不知通往哪里。
“你要找妈妈？”小澜问道。
女孩的右手松开了娃娃，她慢慢抬手，捏住小澜手心里的纽扣，动作被分成一格一格的。
小澜的身子打了个颤，女孩的指尖是如此冰冷，容发也是鬼，却不像她们这样冰冷。
她们？
有什么东西划过小澜的脑海，但女孩的下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妈妈……会补……”女孩拿起纽扣，贴在娃娃空荡的眼睛的位置，“找妈妈……”
小澜站起身，看着容发，“我明白了，得让孩子妈妈来帮我们把娃娃补好。”
“缝补啊……”容发扭了下身子，一脸深奥地望着小澜笑笑，“天神大人不会做针线活吗？……”
小澜上下打量着看起来很会做针线活的容发，摇了摇头。
“嗐，现在的女孩子啊，”容发扬起白皙的下巴，把两鬓的发丝往旁边划去，“针线活都不行，世风日下啊……天神大人我不是说您哈，我就是正常地感慨一下。”
“那你会做针线活的话，你来帮孩子补一下呗。”小澜认真道。
“我……我补什么，我又不是她妈妈，”容发伸出手指，往木门的位置指了指，“孩子妈妈在里面呢。”
小澜瞅了那扇木门一眼，又弯腰对女孩道，“那我们去帮你找妈妈。”
女孩低眉，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就抱着她的娃娃和纽扣摩挲起来，不说话了。
小澜和容发靠近那扇木门，门里异常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嘶——怎么听上去不像有人的样子呢？”小澜趴在门边，说道。
“当然没人了，天神大人，”容发戏谑地掩嘴笑了一下，“里面的是鬼啊。”
虽然冷笑话很无聊，但小澜还是给足了容发面子，咧嘴笑了一下。
“那两口子也真安静。”小澜把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嗐，天神大人，咱们在门外，当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容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袍，“等开了门啊，就知道了……”
吱——
木门开启的瞬间，小澜就明白了容发的话。
一连串的叫骂声，夹杂着胡乱摔东西的巨响，顺着门缝涌进一人一鬼的耳中。
小澜和容发缩着身子，瞪大眼睛，钻进了门里。
这里是饭店后厨，窗明几净，看起来卫生条件不错，只是本应规规矩矩摆放在原位的锅碗瓢盆，此时要么就摔落在地上，要么就在空中飞着，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哦不，鬼，正站在冰箱旁边，用力把双手能抓到的东西往另一个鬼身上丢去。
“你个废物！你要气死我呀！……”女人扎着围裙，额头上还在滴血，腹部有几根白森森的肋骨戳了出来，她随手抓起一个菜板，使劲往前面甩去，“你说你干出的这个事！你害死了多少人！你对得起谁？！我和女儿也……”
而被她痛骂的鬼，正缩在橱柜前面的一张木头板凳上，抱着头，嚎啕痛哭着。
“哎呦喂……哎呦喂！……”容发贴在门上，避开飞过来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大姐，这位姐姐啊……您至于嘛……”
“至于嘛？！你说至不至于！你问问他至不至于？！”女人可算停下了一会儿，哆嗦着手指怒气冲冲地指向男人，“我们一家子都……你们是？……”
女人瞪得巨大的眼睛在容发身上扫了扫，之后落到在容发身后避难的小澜身上，“诶？你……这不是小姑娘嘛……诶老公快看，这不是以前老是一个人来咱家吃火锅的小姑娘嘛……老公你……你滚！……小姑娘，你……难道你也？……”
小澜看着女人震惊的面孔，赶紧摇了摇头，“不是的，阿姨，我还没死。”
“吓死我了……”女人沾满鲜血的右手拍了拍她沾满鲜血的胸口，“我以为你也叫这死男人撞死了呢……光是撞死我们娘俩也就算了，你要是再撞死了别人，看我不弄死你！……”
女人恶狠狠地骂着她抱头痛哭的老公，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话有什么问题。
“那小姑娘，你怎么能看见我们？”女人本想把手上的血擦一擦再走过来，可是血却越擦越多了。
“我……我是……”小澜抬头望了容发一眼，“我比较……”
“这是咱的天神大人！”容发是丝毫不客气，大大咧咧地指着小澜介绍道，“咱们鬼都归天神大人管……至少未来，都归天神大人管！”
男人似乎停止了哭泣，微微抬起埋在两手间的脸，悄悄看向小澜。
女人有些发愣，眼神在小澜和容发之间游走，没等脸红的小澜为这句话做出解释，女人就一拍大腿，叫道，“原来是这样……小姑娘，之前你来店里吃饭，还专门在你对面摆一副空碗筷，就是给这位美女准备的吧？”
小澜差点呛到，容发已经发作了，他唰地往前拱了一步，满脸写着不满意，“叫谁美女呢？！谁是美女啊？！我是帅哥！……走，天神大人，咱走，这一单咱不干了……”
小澜拍了拍容发的手臂以示抚慰，朝着女人尴尬地笑笑，“呃对，我干这一行……有一段时间了。”
“嗬，我就说你这小姑娘骨骼精奇，饭量还大，肯定不是一般人……”
女人正乐吟吟地嘟囔着，不知何时，男人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跪着来到了小澜面前，他的双手依然挡在脸上，趴在地上嚎啕道，“天神大人……天神大人帮帮我吧！……”
“你给我滚开！你还有脸……”女人像是一只发怒的公鸡，架着胳膊就要过来踹向她的男人。
“阿姨，阿姨等一下！……”小澜拦下女人的攻击，“不妨听一下他想说什么吧。”
“是啊是啊。”容发搭腔，似乎是忘了自己不久之前还说过要罢工的话。
男人趴在地上泣不成声，一个劲地颤抖，再吐不出半个完整的句子。
“你……你别哭了，”小澜有点见不得男人哭，不知所措地摆摆手，“你先说话，别哭了，把头抬起来吧……”
“就是的，哭什么，”容发绕着自己的发丝，右手食指朝男人勾了勾，“快把头抬起来给我们天神大人瞧瞧。”
怎么哪里怪怪的？
难道是容发身上的这种类似于特殊职业者的气质？
男人的哭声渐渐停下，他把气喘匀之后，哽咽着道，“我担心我的脸，吓到天神大人……”
“天神大人见过的东西多了，还怕你？”容发抢答道，“来来来，抬起头来说话……”
男人把手放下，默默扬起了脑袋。
容发虽然叫得欢，但还是第一时间把头埋在了小澜身后。
“你干嘛？”
“天神大人，你不怕我怕呀，我只死过一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男人的脸出现在小澜眼前时，确有一股凉气从小澜的胃里浮了上来，但她忍住了打嗝的冲动，硬是扯出了一丝笑，扬扬手道，“还……还好。”
男人的脸上，已没有一整块正常的皮肤了，大块小块的玻璃碴横七竖八地扎进肉里，整张脸皮几乎被撕碎，鼻头被割掉了，歪歪地挂在人中前面，额头上嵌进一大块玻璃，露出骨茬，嘴巴右侧也被撕开，下颚和牙齿触目惊心地暴露出来。
女人见到男人的样子，也停止了叫骂，扭过头去默默流泪。
“你说要我帮忙，”小澜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男人说着，两股泪水又哗地涌出眼眶。
“道歉……”男人哽咽着道，“我要向所有人道歉，我对不起他们……”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溯门
“向所有人道歉？”小澜有些不明白。
“哼，”容发在她身后冷笑了一声，“你可真会找人。”
小澜纳闷地瞧了容发一眼，容发给她使了个眼色，他自己则挺身挤上前来，像是在说“这事就交给我了”。
容发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不就是带你去道歉嘛，天神大人神通广大，这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话可说好了，等道完了歉，你们可得乖乖去投胎，不光你一个啊，我说的是你们仨。”
说完，容发还往门外努了一下嘴。
小澜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何神通，但坚强地配合着容发把这出戏演了下去。
男人听闻，扭头悻悻地看着他的妻子。
女人瞪了她一眼，本想破口骂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息道，“你以为我在这儿干嘛呢，不就是等你们俩嘛，你们能走的话，我还在这儿干什么？”
男人听了妻子的话，把头转回来后，接着掉起了眼泪。
“好啦，这样看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容发自顾自地鼓起了掌，“那这位丑大哥，咱们开始吧……来，先出门哈，对了大姐，你家女儿还在外面等着你帮她把她娃娃的眼睛补上呢。”
鬼们活动起来，女人来到大堂里抱住了小女孩，男人则颤颤巍巍地拖着半截残腿挪出了厨房。
小澜揪揪容发的袖子，一脸质疑地看着他。
“天神大人怎么了？”容发回她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
“我拿什么帮他道歉啊？”小澜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生怕三个鬼听见。
“天神大人，您在开玩笑吗？”容发斜着眼睛看了看她，“这活儿你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我知道了，您是想锻炼我一下，对吧？嗐，那您这打算可落空了，这本事除了您，谁也没有啊……”
容发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小澜到底有什么本事，小澜正准备坦白从宽地详细问问，男人竟从一旁费劲地挪到了小澜身边，满怀期待地注视起二人。
见小澜看向他，男人问道，“天神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吗？”
小澜还没张口，容发就不耐烦地答道，“你能做什么？去的时候好好抓住我们天神大人的衣袖，自己回来之后，乖乖过来报到就行了。”
去？去哪儿？
男人赶紧点头，人中上悬挂着的鼻子一甩一甩的。
女人和小女孩坐在中厅里侧的一排座椅上，女人手中握着针线，孩子抓着母亲的衣摆，两双眼睛都牢牢盯在小澜身上。
“天神大人？”容发轻唤。
小澜回避开男人的眼神，冲着容发勾了勾手指。
小澜在他耳畔窸窸窣窣说了一番，容发的表情变化了好几次，待小澜说完之后，容发略带得意地歪着脑袋坏笑道，“天神大人啊，我就知道，一看您这副反应，定是为无关的人类扰乱了心绪，找不到我们鬼的域所了，对吧？……您就听我的，以后那活人的单子啊，少接，对您的身体不好，我们鬼的灵气清明，相处起来多舒服啊……行行，我不多说了，那就让容发送您一程！”
容发用两根指甲捏着男人血肉模糊的手，将那手搭到小澜的袖子上，他左手长袖一挥，闪着初午日光的明亮天地瞬间蒙上一层灰暗，远处的路人慢慢隐去了身影，天边滚来几团乌黑的浓云，转瞬间便布满了天空，这白天，转眼竟变得如同黑夜一般。
“这样会不会有点灵感？”容发俯在小澜耳畔低声道，“天神大人，找到了吗？找到了的话，可要出发了。”
小澜眯着眼睛，迷茫地凝望着这片黑色天地，忽然，遥远的天角，就在她的正前方，一个金色的光点闪烁起来。
“找到了吗，回溯之门，”容发挥动衣袖，夜色更深，那光点也显得愈发明亮了，“那是天神大人扭转时间的力量，天神大人，您找到了吗？”
门。
那光点在靠近，在放大，一点点显出门的模样。
小澜感觉自己的双脚开始悬浮，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把她托向空中。
“找到了！”小澜大喊。
容发在身后浑厚地喊了一声“好”，小澜只觉一双手掌在背后一推，借着脚下飞腾的力量，她反手抓住男人的胳膊，带着他一起向半空中飞去。
男人现在的身子零零碎碎的，脆弱不堪，被小澜这么提溜着，眼看着这胳膊就要掉了，小澜扬手一托，半搂住男人的胸腔，二人稳当当地，向着那扇门靠近。
脚下的城市开始出现变化，黑色褪去，白日出现，白日又褪去，换成夜晚，川流的人潮仿佛变成了简单的线条，在二人脚下划上又消失。
小澜已看清楚了那扇门的模样。
金色的大门仅有一圈雪白门框，随着二人的靠近，缓缓大敞开。
四周白光大作，二人隐入了光明，光芒逐渐褪去的时候，二人脚下忽然一实，顺着惯性，直接坐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耳畔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二人睁开眼。
浓重的血腥味儿，掺着令人作呕的酒气，涌进小澜的鼻腔。
小澜先是听到了身旁男人的呻吟，才看清眼前的这一幕。
二人正坐在一辆车的后座上，车灯闪烁，玻璃四碎，前排的驾驶座上歪倒着一个血淋淋的身影，挡风玻璃的碎片散落在车头和车内，车头前面，还有两个熟悉的影子。
“啊！——”身旁的男人抱住头，痛苦地哭嚎起来。
小澜坐高了一些，看向车头前面的两个人。
女人弯着腰，胸腹部在车头的撞击下陷进了墙上的凹坑里，几乎被拦腰撞成了两半，女人怀中护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的整个身子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血肉，只剩下一颗稚嫩的头颅露在车头外，孩子怀中抱着一只被染成了红色的布娃娃，娃娃的一颗眼睛摇摇欲坠，晃着晃着，便脱离了线头的束缚，掉到车头上，滚到了玻璃碎片中。
孩子的眼中浸满了鲜血，眼底尽是疑惑和恐惧，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驾驶座上的那具尸体——她的父亲。
小澜的下巴微微颤抖，男人在她耳边痛哭，小澜只是抿紧了双唇，静静看着身下的车辆开始后退。
车子退开，母女二人尸体的位置却没有变化，小澜定睛一看，便也明白了这力量的规则。
这个天神的回溯，无法改变现实，只能让死者再次经历，以期从中寻求解脱。
男人哭喊着想要往前扑去，小澜冷冷地抓住男人的衣领，把他按回到汽车后座上，咬着牙道，“后悔也来不及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在，给我睁大眼睛，看看这一路上你都害了多少人。”
车子倒退着驶出小饭馆，在街道上歪歪斜斜地后退，后退到一个人行道内的花坛边时，一个穿着灰色袄子的老人猛地扑倒了车头边，车子继续后退，老人的身体却保持着被车头撞到的模样，瘫软地倒在了路边。
这辆车所出的事故，像是跟着这辆后退的车一起，开始了倒放。
车子继续后退，砰一声，一辆正常行驶的小轿车被车子撞到了车身，小轿车打着转，又撞停了几辆车子，最终停到了路中央。
车子继续后退，在刮倒了几个路人之后，终于驶出闹市区，来到居民区附近。
男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小澜虽然专心地盯着车外的世界，却也能感觉到身旁男人的挣扎。
“别遮住眼睛，”在发现男人逃避的意图时，小澜厉声阻止道，“连面对都不敢，你还道什么歉？”
男人呜咽着拿下了双手，红彤彤的泪眼和小澜一起看向车窗。
居民区的街道上车子不多，小澜刚刚略放下心来，寻思着应该没有更多受害者了，视线往外一扫，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里……很熟悉。
熟悉的街区、路沿、行道树。
熟悉的小区围墙，熟悉的高楼的形状，熟悉的门卫岗亭，岗亭里，熟悉的穿着制服的身影。
一辆白色轿车，缓缓驶出小区正门。
小澜的心底一凉。
不要。
他们的车以绝对超速的速度，向着白车撞去。
不要。
小澜看到岗亭里的制服大叔注意到了他们的车，大喊着什么，站起了身。
砰！
天旋地转，小澜的视线都模糊了一秒。
白车的警报吱吱响起。
发生了。
他们的车子继续后退，当行驶到白车侧边时，小澜看到了白车的驾驶座上，那个流着鲜血失去了意识的人的模样。
是玲的妈妈。
阿姨的两手紧抓着方向盘，气囊把她的身子固定在了座椅上，她的身体往左边歪去，车玻璃上都是红通通的鲜血。
她身上穿的，就是那件修身的驼色大衣。
“阿姨……”
小澜喃喃念着，看着玲的母亲和白车在视线里远去，制服大叔从岗亭里跑了出来，大喊着什么，没有跑向白车，而是追向相反的方向，或许，是在企图追停这辆发了疯的肇事车辆吧。
渐渐的，一切都消失在视线尽头，车子后退、后退，直到停在了一个黑暗的车库中。
男人泣不成声，小澜瞥了他一眼，便疑惑地看向车外。
这里是……停车场。
很多辆汽车停在四周，灯光昏暗，这是个地下停车场。
不一会儿，远处便出现了人声，人声靠近，几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也在往这里靠近。
“老李……老李喝多了吧？还能开车吗？……”
“我没喝多……我喝多什么？这点还叫多？我告诉你！就我现在这状态，我就……我去参加那赛车比赛，都能拿冠军我跟你说！……”
男人的哭喊声消失了，小澜侧过头看了看，他闭上了嘴巴，开始默默落泪，一双眼睛痴望着那几个男人的身影，眼底写满了懊悔。
“老李别逞强……还是叫个代驾吧……”
“叫个……叫个屁的代驾？你让我给你们……给你们开一个看看！……我李大勇！这辈子都用不上代驾！……”
“老李……”
“哎呀你多嘴什么？人家老李厉害，人家喝了这点酒，根本不影响开车！咱不行，咱叫代驾啊，老李我们先走啦！……”
叫李大勇的男人趔趄着走向他的车，滴一声，车门开启，男人脸上醉得殷红，他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和他破碎的尸体交叠在一起。
小澜望向身侧的男人，男人的泪流干了，他盯着自己胡乱扒拉着音响和车钥匙的身影，眼底的恨意几乎快要凝成实体。
小澜长叹一声，轻声道，“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一遍了，道完了歉，就快回去，我送你们离开。”
“天神大人，”男人像是才缓过神来，手足无措地抓住小澜的衣摆，又像是担心自己弄脏了小澜的衣服，悻悻地撒开手道，“天神大人，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去死，让我一个人去死就够了，我可以从这里一出门就被撞死，或者干脆让这车爆炸……”
活着的男人终于操控起车子，车动了起来，他哼着小曲，摇晃着脑袋，把车倒出车位。
“现实一旦发生了，就谁都改变不了，”小澜淡淡地望着车窗，“再悔恨也没有用了，神也拦不住人犯错，道过了歉，就快去投胎，欠他们的，你下辈子好好还吧。”
车子稳稳开出了停车场。
男人眼里燃起的希望消失，他放下手，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小澜依然没有看他。
男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谢天神大人。”
小澜点点头，也不消她做些什么，车子在路灯下行驶的时候，小澜周围的景象就慢慢出现了变化，白光从她身后缓慢将她包围，小澜合上双眼，感觉白光不那么强烈的时候，脚下忽然一软，跌进了一个摇篮般的地方。
“蛮快的呀，”容发娇滴滴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看来这个鬼还算配合。”
小澜睁眼，自己正躺在一张黑发织出的大网中央，容发抖了抖手中的白册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活死册子
女人已经把小女孩的布娃娃缝补完了。
见小澜只身回来，女人把坐在她腿上把玩着布娃娃的女儿抱到另一张凳子上，微微站起了身，伸长脖子往门外看去。
“我是先回来的，阿姨，”小澜在地上站稳之后，便对女人说道，“他……那是他的道歉，我在他身边不合适，完成之后，他会自己回来的，然后……”
“然后你们就放心投胎去吧，啊，”容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当然了，也可以趁现在做点好事，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漂亮一点的胎。”
小澜望着独自玩耍的小女孩，又望望那个墙面上的凹陷，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了带着男人回溯时，看到的那一幕。
在最后的一瞬间，母亲拼死扑向女儿，想要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灾难。
女儿临终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害死了自己的人，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母亲。
母亲……
小澜想到了玲的母亲。
一阵心酸涌上小澜的鼻尖。
如容发所说，这场车祸是发生在几天之前的，那么玲的妈妈，应该已经死去好几天了。
所以这些天玲的梦，以及妈妈的异状，都得到了解释。
小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从405急匆匆追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没来得及把鞋带系好，脚上的运动鞋，直到现在都拖着一长一短两截鞋带。
不知道玲现在怎么样了。
女人在饭馆里焦虑地走来走去，不时抬头东张西望，偶尔也会盯着某个东西失神几秒。
“大姐，你不用担心，”容发挥挥手，赶走了对他的长发很感兴趣的小女孩，“你老公待会儿就回来了，据我所知啊，这附近最近除了你们，没有新的恶鬼出现，所以不会有什么东西拦着你老公的……大姐，把你家小姑娘看好呗。”
“哼，我可不是为他担心，”女人故作不在意地把小女孩揽回到怀中，“他最好是没害死其他人，要是真有别人被他撞死了，那他活该被拦住，活该他魂飞魄散。”
小澜咬了下嘴唇，没接女人的话，而是把容发招呼到一边，低声问道，“最近没有恶鬼，是什么意思？”
容发打量着小澜，“天神大人，您是不是最近帮那个人类处理案子着魔了？怎么连有没有新恶鬼出现的事都不管了？要不是……要不是你说我不方便处理人案，我还真想看看你到底接了个什么样的单子……”
见小澜的眼神不对，容发赶紧清清嗓子，回答道，“最近这边只发生了这一件出了人命的事，我一直注意着呢，除了饭馆里的这三个鬼明知道自己死了还不去投胎，其他的鬼啊，要么就是已经非常自觉地投胎去了，要么就是直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他们自己都没发现，咱们当然也发现不了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都牵扯进来了几个人？又有几个人已经投胎了？”
“这我哪儿知道？”容发嘴巴往门外一努，“天神大人，您不是刚带着他回溯完嘛？您没看见？”
小澜不太想让没心没肺的容发掺和玲的事，于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玲的妈妈是已经投胎去了，还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死？
又或者是，其实并没有死？
那些怪事又要怎么解释？
小澜身在曹营心在汉，满脑子都是玲的事。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一定要快点找到玲。
午后的阳光又倾斜了几个角度，容发正跟在小澜身边一脸怀疑地盯着这个古古怪怪的天神大人，小澜第三次把他推开的时候，忽觉右手掌心变得又热又胀，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来一样。
“咝——”小澜痛得甩了甩右手。
“回来了回来了，”容发见状，第一时间转身把女人和孩子招呼过来，“他回来了！”
男人要回来了，容发比他老婆孩子都高兴，他乐呵呵地在身上摸索了几下，一甩袖子，从系在腰间的雪白缎带中抽出了一根银针。
“呐，天神大人。”容发把银针递给小澜。
小澜痛得额头上都渗出了薄汗，却还是迷茫地看着容发，“哈？”
容发的表情一僵，先冲着女人尴尬地笑笑，随后咬着牙对小澜说道，“天神大人，魂已归来了，取血放魂啊。”
取血？！
这哪门子的神啊？处理业务还要自残的！
不过再怎么样，手也不会比现在更疼了，小澜不情愿地接过容发递来的针，瞄准右手掌心最刺痛的位置，扎了下去。
“嚯，”容发皱起了眉毛，“天神大人您这次怎么对自己都这么狠了？平时你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小澜拔出银针，开始挤压伤口。
早知道自己的人设一向如此的话，小澜就不假装豪迈地扎这么深了。
银针刺出的小小伤痕很快就看不到了，小澜用指甲挤压着四周，慢慢地，一滴红得发黑的血珠在她掌心凝结，小澜翻转手掌，血珠滴落，在半空中逐渐散放出暗红色光芒，光芒扩大成光团，光团闪烁，模糊的人影具现。
待红光散去，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澜掌心的痛楚也一点点消失，她甩着胳膊，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哭得嗓子都哑了，从地上缓缓爬起来，低头跪在小澜和容发面前。
“感谢天神大人。”
“都和大家道完歉了吗？”小澜沉声问道。
男人俯在地上的脑袋点了点。
容发两手背在身后，左瞧瞧右瞧瞧，“不对啊，那怎么没有投胎的意思啊？”
男人微微立起身子，同女人一起茫然地看着容发。
“什么意思？”小澜更加茫然。
“你们的心愿要是真的完成了，那现在应该……”容发忽然叉起腰气势汹汹地指着男人问道，“好哇，是不是你还藏着什么幺蛾子？！”
男人赶紧摇头，还伸手扶住了他自己即将坠落的鼻子，“不是啊，天神大人，我没有……”
女人原本似乎是决意不再搭理她的丈夫了，见状也凑了过来。
小澜看着这一家人，半天才徐徐说道，“我知道了……”
男人跪坐起来，巴望着小澜。
“你向你的妻子和女儿道歉了吗？”小澜指向女人，“你有跟她们道歉吗？”
男人怔住了。
女人愣了一下，随后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哼，我用得着他道歉？”
容发瞧着男人，撇嘴道，“唉，臭男人。”
“我……我……”男人支支吾吾，不敢回头面对妻子。
“在你心里，最想道歉的人其实就是她们吧？”
男人的肩膀塌了下来，默默点了点头。
“爸爸……”女孩在母亲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男人后背一抖，依然跪着，慢慢转过了身，看着自己的妻女，掺着鲜血的眼泪又开始汩汩往外流。
“小美……”男人哽咽着出了声，“爸爸对不起你。”
女孩朝男人伸出了一只手，但是没能够到男人，于是抬起头，揪揪母亲的袖子。
“梅子，”男人低眉，鼓足了勇气，又抬起脸，“梅子，老婆，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们。”
小澜看到女人的背影有些颤抖，几秒钟后，女人深呼吸了几次，猛地扭头，指着男人的脸破口大骂，“你还知道错啊？！你还知道对不起？！我们……”
随着女人的骂声连珠炮般地在这饭馆里回荡，三人的身上逐渐冒出了毛茸茸的白光，容发赶紧拍拍自己的胸脯道，“还好还好……”
这一家三口开始漂浮，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这样就……投胎去了啊。”小澜看着慢慢升至半空，身影也淡去了的三人。
容发欣慰地点头，没一会儿，他的表情就忽地一变，“哎呀！天神大人！我忘了问那男的叫什么了！怎么办怎么办……又漏了一个……”
“李大勇，”小澜在回忆里简单搜索了一下，“他叫李大勇。”
“不愧是天神大人！”容发的表情又飞速换了回来，“那太好了，女的叫梅子，小孩儿叫小美，男的叫李大勇，天神大人，快登记吧。”
容发说着，把他一直夹在手臂下面的白册子呈到小澜面前。
小澜顺从地接过了册子，翻到最新的一页，白纸的上端已有几个名字写在上面了。
在小澜的指尖接触到那页白纸的瞬间，紧跟在上面那几个名字下面，出现了三个黑色的名字，分别是李大勇、梅子和小美，但三个名字只闪烁了一下，下一秒，就静静淡去，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诶？”容发瞪大了凤眼，伸手在纸张上抹了抹，“这怎么回事？这……哦，天神大人，你拿错册子了呀！”
容发两指捏在册子上比对了一下厚度，面露失望，“天神大人，你……您拿的是活人的册子。”
小澜抓起册子端详起来，抽屉里有两本册子，自己也不知道两本都是做什么用的，当时容发一催，就随手抓了一本过来，现在一看，自己拿的果然是那本更新更薄的。
这么说，另一本是给鬼登记的册子。
小澜背过身去，不搭理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容发，再次翻开册子，看向里面的名字。
最新的名字，是一个字，玲。
果然。
“好啦，”小澜打断了容发的唠叨，“那我们赶紧回去，我回去了在另一本上登记就好了。”
容发嘟囔着跟在小澜身后出了门，“那您可得记得，标注一下是容发协助的案子。”
“好好好。”
容发开心了，在小澜身后边走边扒拉起手指头，计算着自己距离一百件功德还差多少件，小澜扭头看了一眼火锅店的牌匾，几步穿过红绿灯来到了街对面，汇入人流，走向公园。
大中午的，公园里人不多，小澜信步走到帐篷边上，拉开帘子。
帐篷里也亮堂了起来，小澜卷起帐篷帘子，眼神往里一扫，看到了桌子后面露出的一角粉色衣摆。
小澜立马拦住了正想进帐篷的容发。
“天神大人，怎么了？”’
“有客人，是活人，”小澜扭头把容发推了出去，“你先回避吧，去其他地方玩玩。”
容发撅着嘴巴向帐篷里望了望，嘟囔着“哪有什么人啊”，就乖乖走开了，还不忘转身朝小澜大喊，“天神大人别忘了登记！”
“行！”
小澜喊完，便弯腰走进了帐篷。
桌子后面的衣角微微动弹起来，小澜走近，把手中的白册子放到桌上，绕过桌子，看到了蜷缩在桌子后面的玲。
玲抱着膝盖，倚靠着桌角，小小的脑袋抵在桌腿边，双目紧闭，像是正在睡觉。
小澜蹲下身，把手放到了玲的头上。
“玲，不要装睡啦。”
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鼓起脸，歪着头问道，“天神姐姐怎么发现的呀？”
“我什么都知道，”小澜把玲拉了起来，“拍拍裤子，地上脏。”
玲蹦跳着拍打掉裤子上的灰尘，小澜看着她，又想起白车里的玲的母亲，心里又泛起一丝心酸。
“天神姐姐怎么走了呀？是因为太忙了吗？”玲跳到桌子前面，琢磨起了桌上的水晶球，“都没有吃到妈妈做的饭。”
小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阿姨今天早上……又做早饭了？”小澜假装在喝水，试探着问道。
玲眨眨眼睛，“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做早饭呀。”
怎么回事？
“那阿姨做的什么早饭呀？”
“燕麦粥和炒青菜，我妈妈很喜欢给我做这个，”玲说着说着，停止了蹦跳，眼神也黯淡下来，“只是我觉得，妈妈好像很累的样子，明明睡了一晚，妈妈却还是很累，一定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不过妈妈又跟我说了一遍，再有几天她就不工作啦，应该就不会累了！”
“那……阿姨现在又去上班了吗？”小澜放下水杯，问道。
“当然啦，”玲往帐篷外一指，“妈妈就在那栋高楼里上班，就是那个最高的高楼！”
小澜往帐篷外看去，整个城市的中央，确实立着一栋银色的摩天大楼。
“那里？”小澜指指。
玲看了一眼，“嗯嗯！”
小澜看着那栋高楼，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三号病房
“玲，”半晌，小澜转头笑着看向玲，“我们去那里找阿姨，怎么样？”
玲缩缩脖子，有些抗拒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小澜正过身子面对着玲。
“妈妈不让我干涉她工作上的事，”玲怯生生地往摩天大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妈妈说小孩子不应该了解那些事。”
“哪些事？工作上的事吗？”
玲低下头，忧郁地“嗯”了一声。
小澜想了想，“那玲想不想知道妈妈在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玲扬起脸，眼睛亮了起来。
“那就这样，我去大楼里，看看妈妈工作的样子，”小澜引导道，“玲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玲的肩膀挺直起来，看样子是同意了这个方案。
小澜把玲安置在椅子上，还把饼干递给了她，安排好一切之后，成功甩掉了玲的小澜就踏上了前往那栋摩天大楼的路。
时值下午三四点钟，应当正是各行业人们工作忙碌的时间，小澜穿过行色匆匆的人群，站到了大楼门口。
透过明亮的旋转门，能直接看到一楼大厅里华丽的模样。
旋转门里侧，一左一右站着两位保安，大厅里，四个打卡机拦住了通往电梯和楼梯的路。
小澜跟着几个穿着西装的大人来到大厅里，径直走向了前台。
“小姐姐，”小澜甜甜地走向了看上去最善良的长发姑娘，“我……我来找我的阿姨。”
长发姑娘略带诧异地弯腰俯向小澜，“小朋友，你的阿姨是谁呀？”
另外两个前台姐姐也凑了过来。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小澜装出失落的样子，“我只知道，她的女儿叫玲，我是她女儿的朋友，我有东西要交给她。”
“玲？”长发姑娘迷惑地看向了她两边的同事。
“玲姐嘛，”左侧的丸子头姑娘用手肘怼了长发姑娘一下，“十三楼那个投资公司的总监，人挺好的，还送过我们礼物呢，她女儿特可爱。”
“什么呀，人家说她的女儿叫玲。”长发姑娘怼了回去。
“玲姐和她女儿的名字一样，她以前跟我们说过，”另一个短卷发的女孩插嘴，“但这个小朋友说的应该不是她吧，我听说那个玲姐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了。”
“为什么好几天没上班了呀？”小澜看准时机，连忙问道。
“对呀，为啥呀？”长发姑娘也问道。
短卷发姑娘的眼神左右瞟了瞟，神秘兮兮地清清喉咙，“你们……你们没听说啊？”
小澜和其他两个姑娘八卦地摇头。
“那个玲姐好像……好像出事了，”短卷发姑娘压低了声音，“好像还蛮严重呢。”
“出什么事了？”长发姑娘追问。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小澜踮起脚尖努力地听，终于，短卷发女生注意到了这个窃听的身影，她迅速止住了话头，弯腰对小澜说道，“小朋友，你回去吧，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公司里。”
“那她在哪里啊？”小澜锲而不舍地问道。
短卷发女生叹了口气，“小朋友，我们只是这栋写字楼里的前台，不了解各个公司员工的具体动向呢。”
“可是玲真的很着急，她也有好多天没有看到阿姨了，”小澜急得直跺脚，“阿姨到底出什么事了？”
短卷发女生往左右看了看，不耐烦地直起了身子，没好气地说，“她的女儿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萌萌，别这样，”长发女生把生气了的短卷发女生拉开，自己则躬身对小澜说道，“小姑娘，你也看到了，我们真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不过我可以把我们在十三楼的同事的联系电话给你，要是真有什么急事的话，你们还是找她吧，哦对了，小朋友，尽量在下班时间联系那个姐姐哦。”
长发女孩说着，递给小澜一张纸片，纸片上是一串碳素笔写下的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李莉。
“小灿你……”短卷发女生似乎很不理解长发女生的做法。
“哎呀，人家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呢，”长发女生摆摆手，又面带微笑地看着小澜道，“小朋友，我们这边下班时间快到了，你快回去吧。”
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小澜谢过三人，捏着纸条可怜兮兮地走出了大楼。
至少此行也是有所收获的，小澜望着手中的字条，寻思着去哪里能让自己免费打个电话。
小澜估计她们应该在五点钟下班，于是又在街边闲逛了一会儿，待到五点钟多一些的时候，小澜找到了一个便利店，凭借着出色的演技，成功地借到了店主大叔的手机。
拨下号码的时候，小澜还有些紧张。
嘟……嘟……嘟……
接通了。
“您好。”
“你好你好，”小澜抱紧电话，“我……我是，呃……请问你认识玲的妈妈吗？她也在大楼里上班。”
“玲的妈妈？”电话那端的女生有些疑惑，“哪个玲的妈妈？”
“玲的妈妈，名字也叫玲，”小澜赶忙把自己刚知道的消息倒出去，“是十三楼的总监，叫……叫玲姐。”
那边的女生沉默了几秒，“你找玲姐？”
“嗯，我是她女儿的朋友，”小澜说道，“她有东西要交给阿姨。”
李莉长叹了一声，“玲姐……玲姐已经不在公司里了呀。”
“姐姐，那你知道我应该去哪里找她吗？”
“她女儿……是她女儿以前放在你那里的东西吗？”李莉的声音闷闷的。
小澜想了一下，先答应了下来，“嗯嗯。”
“唉——”李莉又沉默了，之后，电话那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你去医院找她吧。”
“医……医院？”小澜的惊讶倒是真的。
这么说，玲的妈妈没有死？
“在弘林外科医院，一楼三号病房，玲姐现在应该还没醒，但她的家人都在那边，有东西的话，交给她家人也行，”李莉低沉道，“你现在去把东西交给她，说不定……对她的情况还能有些帮助……你能找到吧？”
“啊？可以的，谢谢姐姐。”
挂上电话之后，原本已经清晰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小澜原本以为这就是死去的母亲舍不得女儿，化作鬼魂也要照顾女儿的故事，但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啊。
不过无论如何，知道玲的妈妈没死，也算是一件好事。
询问了便利店老板医院的具体地址，小澜就信步往那里走去，快到六点钟了，天色已经开始变幻。
看到弘林外科医院硕大的牌子时，小澜忽然想到，为什么玲的母亲出了事，玲却一无所知呢？
是玲的母亲要求的？
小澜摇摇头，迈步走向了住院部。
“你好，我想问一下，前些天有一个出了车祸的女人，是……是住在这里吗？”
小澜有点心虚。
“病人姓名呢？小朋友。”护士温柔地问。
“叫玲，”小澜低眉顺眼地装可怜，“我是她女儿的朋友，她的女儿有东西要交给她。”
“玲？”小护士翻了翻登记册，“要全名哦，小朋友，这里不止有一位名字里带玲字的患者呢。”
“三号病房，”小澜忙道，“她住三号病房。”
小护士又翻了翻，“三号病房……徐一玲女士？”
“对对！”小澜也不管对不对，就点头道。
小护士放下手中的册子，打量起小澜，“你是患者女儿的朋友？”
小澜挺直了身子，点点头。
小护士眼中的疑虑并未消失，她往左边指了指，“左侧转角第三间。”
正是晚饭时间，走廊里的人不少，整个一楼都飘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小澜数着病房的门，站到三号病房门口。
深吸一口气。
小澜刚准备推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迎面走出一个白衣的女护士，护士瞧见了小澜，愣了愣，低头道，“小姑娘，你找人吗？”
“我找徐一玲阿姨。”小澜往门里看看。
“阿姨还没醒呢，你找她有什么事啊？”护士微笑着问道。
“我有东西交给她，”小澜把手探进口袋，好像里面有东西一样，“是她女儿的东西。”
护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直起身子，侧身让开，“快进去吧。”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宽敞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裹满了纱布的人，那人的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头上也裹着纱布，仅能看到一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
她的嘴上扣着氧气面罩，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只有一旁的心电监测仪才能显示出来，这是一个活着的人。
小澜坐在病床边，看着女人的脸。
虽然被纱布包裹得七七八八，小澜还是能分辨得出来，这就是玲的母亲。
她没死。
她还活着。
“阿姨，”小澜轻声呼唤道，“阿姨，你听得见吗？”
不知是出于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小澜隐约感觉女人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阿姨……”
门外忽然响起了两个女人的交谈声。
“又来看您妹妹啦？”这是刚才那位护士的声音。
“对呀，还能怎么办，”另一个声音倒是很陌生，“对了，护士，我妹妹她恢复得怎么样？前天晚上那个事对她的影响大吗？”
“唉——我也不能瞒您，这种事，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尤其是病人的身体还处于这样一种状态，要说没影响……也是不可能的，您说对吧？”
前天晚上？
是玲看到有奇怪的东西的那晚。
“说的也是……辛苦你们了，我妹妹这情况，一早一晚的……今天早上也麻烦你们各位了。”
“您这就客气了，这有什么好麻烦的，这是我们的职责，您也放心，病人的早晚心脏骤停症状，经过我们的救治，已经好很多了，今晚或许就不会再出现类似症状了，不过作为家属，我们还是建议您能经常陪在病人身边，这样对于病人的状态，也好有个即时的反馈。”
“是的是的，我们都清楚，我们每晚都陪床的，这不就是前天晚上有事早走了一些，没想到就出了这事……真是太危险了，好在有你们啊……”
“您客气了……对了，病房里有一位病人女儿的朋友，正在探视呢。”
“小玲的朋友？……”
二人说着，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小澜匆忙站起身，看着二人。
“你是……”一个有些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的女人走进病房，盯着小澜。
“阿姨，我是玲的朋友。”小澜赶紧自白。
正当这时，心电监测仪忽然滴滴响起了警报。
护士冲进病房查看起检测仪，没一会儿又冲进来几个医生护士模样的人。
徐一玲的脑袋左右摆动起来，眉毛皱成一团，看起来似乎是挣扎着要苏醒。
中年女人往前跑了两步瞅瞅妹妹的状态，没一会儿，就又把怀疑的眼神投到小澜身上。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女人问道。
小澜后背一硬，“我认识玲。”
“我想起来了！”女人一声大喊，吓了小澜一跳，“你是什么朋友？！你是那个害人的小神婆！”
我是什么玩意？！
“我……”
“就是你！我妹妹就是被你咒的，才出了这种事！”女人眼看着就要扑过来咬小澜了，“就是你！我跟她讲了多少遍，你就是个骗子！骗钱的！她就不信，都是因为你！……”
医生护士们把徐一玲围住了，小澜被中年女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逃出了病房，女人追在小澜身后出了门。
“阿姨，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小澜一口气跑到了住院部大楼门口，冲着追出来的女人喊道。
“误会？什么误会？！”女人叉起腰，“是不是你咒得我妹妹出车祸？！还拿她死去丈夫的事来勾她上当！这不是你干的？！”
小澜虽然委屈，却也不敢否认，挨了女人的打也不敢还手，只能一直跑向医院正门。
“就是因为你！我妹妹还相信你？！什么天神？！我看就是个骗子！要不是我妹妹傻，怎么会相信你？！还敢说是我们小玲的朋友？！小玲，我可爱的小玲……就是被你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