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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罙     永明纪事txt下载     永明纪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山之行

    太山成为大周祈福之地,其历史亦是源远流长。

    听闻当年开国太祖陛下尚为前朝太傅时,曾于山脚峡谷遇险,最终逃入山中化险为夷,之后又梦见自己鱼龙白服,带领众人,在此祈福。

    后世人皆言,若非那场梦,太祖陛下未必会反孤云氏,自立为王。故此处于他们慕容氏而言,有上天给予的提点之恩。

    太山地势并不高,其实是勉强为山。山顶的平台建造着大片殿宇,这是太祖陛下践祚后,命工部所造。

    相比前朝之际,如今的太山早已归于皇家所有,从山脚至殿宇,无论何时,皆有侍卫专门镇守,闲杂人等轻易不可入内。

    大周朝轻易不行祈福之事,若真有此行,必为国之盛事,其盛况不亚于泰山封禅。只是其一为向上苍禀告自身之大功德,其一为祭拜上苍以求功德造福于天下众生。

    而太山又因太祖之往事,变得尤为重要。所以此行除去朝中大臣以外,还包括德高望重之辈。比如大长公主,顾老太傅以及几位国公爷。

    太山顶上的殿宇轻易不住人,宫女太监们收到崇仁皇帝的旨意后,便率先一步命人来此打扫,同时将各家的住处安排妥当。

    除去崇仁皇帝与中宫陆皇后外,便以大长公主为尊,其次则是顾太傅,窦敬言等人。程濂虽不在,但他的嫡孙程景杞在翰林院观政,颇受崇仁皇帝赏识,自然随行。

    还有顾钦玉,窦沛成这些出众的晚生后辈,若非云礼如今尚在辽东,也会同他们一般,出席此次太山之行。

    太山虽不巍峨,可胜在景致幽静,而深秋之际,漫山枯黄,冰泉凛冽,山鸟飞绝,却又偶尔传来一声孤鸣,使得此处愈发静谧幽冷。

    一行人来到此处,便当出城游览罢了。而殿宇之后,亦建造了便于游赏的庭院,近处的枯藤霜菊与远处的老树冷泉相互掩映,偶尔有山中小兽在此游走,亦颇有意趣。

    因此翌日一早,崇仁皇帝便知会随行的宗室勋贵,在此大摆筵席,虽是山中野物,比起素日吃食要清淡许多,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经过舟车劳顿,大多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因此宴饮过后,朝臣们便都回了寝殿歇息。

    按理说,以大长公主的年岁,此次太山之行,她本可不随行,以她如此高龄,朝中众臣自无人敢有异议。只是她念及自己年事已高,此生怕难有机会走出京城,这才随行。

    不过做人确实不可太逞强。

    “……才过了半日,竟又觉得疲乏。若非事实如此,真想不到这身子年轻时候还可骑马弯弓,拔刀杀贼。”

    嘉懿半靠在软榻上,朝德音感慨。

    德音不免摇头失笑。

    “这数日的舟车劳顿,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啊。更何况又紧接着参加筵席。虽说以您之身份,在宴饮上无需应付他人,可终究吵得人头疼,哪受得住啊。”

    “你是惯会安抚人的。”

    嘉懿不由得笑了起来。

    “说得跟我没听到外头那些皮小子的嬉笑声似的。若非瀚元被他父亲指派到辽东去了,今日也该在此的。不过就算他真在此,只怕亦无法同寻常人一般嬉闹。”

    说到最后,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落寞与痛惜。

    德音装作不曾听出她语气里的落寞之意,只得抿嘴笑道:“瞧老祖宗说得什么话?世子爷多大年纪了,怎还能同小孩子一般玩闹,也不怕旁人笑话。”

    嘉懿闻言,脸色愈是复杂。

    “瀚元这是想让人笑话,也笑话不着。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瀚元年纪已不小,是到了成亲的时候。”

    云礼的婚事说定并未定下,可若说未定,他与沈昭之间却早已有默契。只可惜先前沈昭南下两年,回京后又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抽不出时间商议此事。

    且自嘉懿知晓,沈昭为关山月之学生后,一直心绪难平,此事则被刻意忽略。如今乍然提及,当然不是要给云礼换个媳妇,只是觉得时候快到了。

    足见嘉懿心中那口气已渐渐放下,又或者是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过,两人的亲事若能定下,也确实是件好事。

    德音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世子爷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往后身边有个人陪着,总归是好的。

    说话间,外头又传来小丫鬟的唱喏声。正在闭目养神的嘉懿不禁睁眼,德音见此,便朝外头喊了一声,“外头怎么回事?”

    小丫鬟便恭恭敬敬地回话。

    “是皇后娘娘命下人用太山采摘的野果子,做了些小点心,正让宫里的姑姑给老祖宗送来尝尝鲜。”

    嘉懿微微颔首。

    德音又高声喊道:“端进来罢。”

    送东西的是陆皇后的贴身大宫女,由她亲自送来,足见陆皇后对嘉懿的敬重。

    她率先行了礼。

    嘉懿便轻声说道:“起身罢。”

    复又抬眼看了看那盘卖相讨喜的糕点,继而笑道:“皇后有心了。这糕点看上去,连本宫都想多吃两块。”

    大宫女当即笑着回道:“能得老祖宗如此之言,不妄娘娘一番心意。她也是看众人素日总被捆缚在皇城之中,难得舒心之时,才想着随性而为。”

    “好个随性而为。”

    嘉懿闻言,脸上笑容浓了几分。

    “皇后久居深宫,能有如此心性,实属不易。无怪她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前朝无忧。果真是贤良淑德之辈。”

    陆皇后膝下无子,只在近两年,或是因心中孤苦,又或是眼见宫女生的那个小皇子日子过得很是凄惨,便抱养在身侧。

    此事当时可谓是朝野皆惊。不过陆皇后此生从未求过什么,崇仁皇帝念及夫妻情分,最终也应了下来。

    可惜陆皇后娘家并不显赫,大长公主又无意扶持,崇仁皇帝亦少施情意,即便小皇子被抱养在皇后身侧,也无人考虑过他,好在陆皇后因其并非亲生,又未过继,到无意借此争储。

    当然,也是因为没这个机会。

    以她的情况,在从未施行过嫡长立储制度的本朝,其实是寸步难行。更何况还有权势甚重的嫔妃在其后虎视眈眈,想要打理好后宫确实非寻常心性可行。

    大宫女知道对方真的赏识陆皇后,才会有此一言,顿时觉得自己今日送这份糕点,也算是送到心坎上了。

    随即拜退。

    待她离去后,嘉懿静默了片刻,复又沉下了脸色。

    德音与她相处许多年,对方心中所想,她总能猜到一二。当即便问道:“老祖宗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嘉懿便微微摇头。

    “皇帝出行太山,本是因朝中近来祸事增多,祈求上苍降福以保。可见他们如今又是宴饮又是做糕点的,可不像是忧心忡忡啊。”

    德音顿时明白过来。

    陆皇后虽不受崇仁皇帝喜爱,可毕竟是夫妻,相识多年。对于崇仁皇帝的心意总能猜透一二,否则她绝活不到今日。此行她会这般轻快,只能说明,崇仁皇帝本身比她更为轻快。

    若真是祈求上苍,自然得不到轻快。可既然不是为祈福而来,这太山之行又是为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生变

    德音思索良久,却得不到结果。

    嘉懿却是微微沉了脸。

    “他胆敢如此行事,也不知是自以为可掌控全局,还是真以为无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粗。”

    这两句都不是什么好话。

    德音顿时明白过来。

    也许崇仁皇帝时看眼下起异心,想趁机举事的人太多。尤其是先前榆林之事,分明是有人故意阻扰。

    因此,他这次是想借出行之机,看一看究竟有谁按耐不住,又有谁是早已筹谋数年,只为这一朝崛起。

    可正如嘉懿所言。

    也许崇仁皇帝没有那般大的本事,也许真有人会趁机举事,揭竿而起,扰乱局势,甚至于到他都不可控的地步。

    又或者有人胆子真的很大,再明知难有结果的情况下,仍是不甘心,想竭力而行。这世上,总是不缺乏心有不甘之人,亦不缺胆大之人。

    届时一旦出了些许变故,情况必定难控。对方这般行事,也是胆大妄为,难怪嘉懿会恼火。

    德音对此若有所思,忽然又问道。

    “那在老祖宗看来,又会有谁趁机举事?”

    “你觉得会是谁?”

    嘉懿并未直接回答,反倒问德音。

    德音怔了一下,又仔细想了想如今局势。“莫非是程首辅?”

    嘉懿嘴角便勾起一抹冷笑来。

    “他之行为举止,虽谈不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到底太过明目张胆。尤其自他儿子死后,分明心有不甘,却如此隐忍,足见其图谋之大。”

    嘉懿仔细想了想朝中局势。

    “依照近来的情况来说,他一直处于劣势,心中必有不满,自然要趁机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前些时日,十七也遭人袭击,不知还有谁在其中插了一手。”

    德音不禁提出自己的想法来。

    “如今十四殿下仍在被囚于府邸,不得动弹。十七殿下风头正盛,只怕朝中一时无人可比。”

    嘉懿却不以为然。

    “你怕是忘了还有个小九。之前被无缘无故提及的靖安侯旧案,虽则不了了之,可到底让他出现在了众人眼中。如今更是连太山祈福之事,皇帝都许他随行。岂非莫大的恩宠?

    你再瞧瞧,自靖安侯旧案后,贤妃被囚于冷宫,他自己则被困在府邸,倍受冷落。这许多年过去,朝中大小之事,或悲或喜,又有几次正真喊过他出席。”

    这下轮到德音说不出话来。

    嘉懿之言确实在理。

    相较以往,慕容祁如今真的算是颇受恩宠。这种时候,任谁心里都会起点异心,更何况他心中本就未竟之事,未报之仇,其愤恨不平,自非常人可比。

    “罢了,这些小辈的争斗,我也不参与。总不至于把这祖宗给他们留下的江山整垮了。”

    嘉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德音知道她确实没有那份心。她若有,这金銮殿只怕没那么容易易主。这些年,她之所以尽心尽力,为的还是慕容氏的江山,也是为自己那两个嫡亲的孙子孙女。

    无外乎是求个两全之策。

    可惜旁人不懂她的心,做些这些事时,总想着拖她下水,又或者肆意揣测她的心思,以求处事之时可苟合。

    她不得不再出言安抚几句,“您只管放心,几位殿下瞧着都不像心性险恶之辈,世子爷亦非软弱可欺之人,未必就会走到那一步。”

    嘉懿却冷笑一声。

    “想当年,他从青州回来时,谁不觉得他淳朴敦厚,都以为是个仁慈和善的好皇帝。可你瞧瞧他这些年所为,有哪件又像是良善之辈之行?

    若真有半分心软,余家当年便不会落到流放西北,至今不曾起复的地步。陆婉贞更不至于被其置于一侧,不管不顾,如同冷宫一般。”

    摆在眼前之事,德音无处反驳。

    可对方到底是大周天子,处在这个位子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纵使嘉懿对其所为再不满,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儿戏一般说,换个人便是。

    “事已至此,老祖宗何必再囿于当年之抉择?”

    德音细声安抚。

    “若您当年未曾将陛下接回京,也许局势更加不堪,也不一定。凡事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这话倒不假。

    想当年那般凶险情势,关山月又早已离京,单凭嘉懿一人,确实难以抵制大周的各种变动。

    说到这儿,德音忍不住又埋怨自己一番。“瞧老奴这张嘴,真是不中用。分明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总提它干嘛,岂不无趣?”

    嘉懿闻言,不禁失笑。

    “你这是说嘴呢,还是说我呢。”

    德音看神色轻快了许多,脸上笑意更浓,“老祖宗以为是什么,便是什么。”

    嘉懿见她一脸谄媚的模样,笑得更是欢快了。

    “罢了罢了,纵使心情再不好,见了你这模样,也实在恼火不起来。”

    她便说便摇头。

    德音便起身,取了块陆皇后送来的糕点,亲自服侍嘉懿尝上一尝。“皇后娘娘的手艺一向不差,您尝尝,看这次同以往有无差别?”

    “她闲在深宫无事,便只得捣鼓这些小物什了。”话虽如此,可嘉懿还接过来尝了一口,又称赞了几句。

    德音见她心里彻底舒坦了,才敢接着往下说。

    “老祖宗既然怀疑程首辅有所行动,为何在出城之前,不曾对此加以防备?”

    嘉懿闻言一笑。

    “子虚乌有之事,如何防备?”

    她顿了一下,继而又道:“且程景濂此人虽说行事出人意料,可胆子太小,只怕掀不起多大风浪。只要十七别被他迷了眼就行。”

    德音知道她心中也是把握才敢说这样的话,倒不反驳。

    “总归是怕事情生变。”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嘉懿猛地坐直了身子,脸色微沉。

    “皇帝那里还是该多增派些人手才是。可别真在半路出了岔子。”

    德音应了下来,想着待会儿便该去正殿那边说道一番。可还未来得及起身,外头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有声望较高的嬷嬷看到了,不禁责骂了几句,“这大白天的,又不曾见鬼,喊叫什么?!”

    那小丫鬟也不知说了何话,嬷嬷突然间也跟着惊恐起来。

    在里间的两人,听到动响不免惊疑。正欲询问一番,这时候,又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禀……禀告老祖宗,陛下遇刺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行军

    可惜沈昭所掌握的情况有限,如今受困于人更不敢大意。

    原来还试图探查总兵府之事,现在却不敢施行。因此,直到杜巩第二日下死命令,令他们当日午后出发,她也未能查出具体情形来。

    于是一行数百人,穿着大周军士的甲衣,挎着同样的雁翎刀,离开了榆林城。

    沈昭等人已然在列。

    但她心里头始终放不下此事,因此在离行前,特意同云十四两人联络了一番。让他们想办法跟随出城,同时注意榆林军队的动向,一旦传出些许异样,最好可立即互通有无。

    此次带队的是个千户,名叫郭飞。在边境诸多千户中,他是少数攒军功擢升至如今这个位置的,而非靠祖上荫庇的子弟。且一直在榆林边境作战,同鞑靼交战次数数不胜数,经验丰富。

    让他一个统领十个百户的千户,来带领这几百人作战,颇有些大材小用。由此可见,杜巩让他领队,足以说明对此行抱有极大希望。

    除去他外,队伍中还有七个百户,其中有三个是从榆林军队里出来的,其余则是游击将军从一群人亲自挑选出来的。

    依上头传达的命令来看,是鞑靼驻扎在城外不远处,观望榆林情势,已然入了我国朝边境,造成威胁之嫌。国朝天威,自不允许如此藐视圣威之事出现,因此要先发制人。

    但今日只选取了数百人,当然不可同往常一般,堂而皇之地骑马入其营地,届时纵使袭击对方,也需遮掩一番。或是趁着夜色,隐而击之,或是趁着寒风,以火纵之。

    正是有这样的打算,出城之后,郭飞选的路才略显古怪,跟他们素日里常走的路不大相同。

    这数百人里头,有些原先是跟着镖局走镖的,对两国交界处颇有几分了解。眼下,郭飞选的这条路看上去倒不大像是去往鄂尔多斯的。

    不免私下里议论起来。

    而远行之时,其实最忌讳畅谈。因为长途跋涉已经使人消耗不少体力,西北这种地方又颇为干旱,水源甚少,失去的体力很难再补充回来。

    这一点,对行军之人尤为重要。

    稍有不慎便会因此一战败北。

    郭飞许是见众人议论得有些过分。走到半途,见众人脸上隐有疲倦之意,便下令原地整顿。

    趁着这段休息的时间,他将那几个从榆林军出来的百户喊了过去,单独商议。过了片刻,也不知是否谈妥,总之几位百户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队伍中又有人发话了。

    这次出面的是从侠士中挑选的百户。他也不管郭飞是何态度,直接开口问道:“千户大人,卑职尚是一介白身时,曾跟着榆林的镖局走过镖,你选的这条路跟我们往常选的可不一样。”

    郭飞听闻,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沉声说道:

    “怪我没有事先同你们说一声。根据斥候给的情报,此次鞑靼驻扎的位置过于特殊,我们若是直接过去,只怕很难对他们下手。依我们如今的情况,更有可能被他们围歼。”

    郭飞倒是实话实说。

    原先说杜巩在城中招揽侠士,可整个榆林能有多少身手不凡之辈,这数百人自然夹杂着许多普通民众。

    一部分是因家中度日颇为艰苦,不得已才趁机从军。另一部分,则是榆林城中的部分弓兵,这些弓兵最初也多是从周围村庄筛选过来的。

    鞑靼数次入侵国朝边境,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巡检司弓兵,都有过与其作战的经验,可大规模的对战却未曾有过,更没有系统的训练,真正面临生死之战时,只怕要更艰难些。

    这也是沈昭看不分明的地方。

    杜巩放着这么多军队不选,为何偏偏要挑一个没多少实力的新建之军?

    “那依大人之意?我们该如何行动?”百户将众人心中最想问的话说了出来。

    郭飞听他问及此事,倒不意外。

    依旧是用一种沉着冷静的语气回话。“在来之前,将军便同我商议过,最好借道临镇,从其一侧包抄过去。鄂尔多斯地势多变,这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鞑靼驻扎的营地位于一处颇为荒芜的草原,视野极其开阔,我们一旦现身,就会被其察觉。但过了草原,在其右侧则是一片石林耸立的丘陵地带,我们穿过丘陵,可以直达他们后方。”

    郭飞想的是趁其不备攻其不意。

    但实际情况远没有这般简单,比如如何穿过那片丘陵。他们此次绕道而行,分明是走了远路,空耗气力,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计策。

    但事已至此,众人不可能半途而废。还是那句话,在这种地方,若没有熟悉的人带路,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是两说。

    便是沈昭,上辈子在此处生活数十年,对此已是熟悉无比。可到底已过百年,不仅人非,物亦非物,经过百年的风吹雨打,兴许连她记忆中的路也早已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没有人敢脱离队伍,所以还是跟着郭飞在所谓的丘陵地带行走。好在都非瘦弱之人,脚程倒是很快,日夜兼程,等到第三日午后,他们距目的地已不远。

    众人也终于可停下来好好歇息,而后再准备偷袭营地之事。

    找到暂时歇息的地方后,郭飞首先命一个队正带着十余人前去探路。沈昭和薛柏一恰好在其例。虽然此行纯属天意,但沈昭事后再想起时,也是不得不感谢这次天意。

    若郭飞所说,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丘陵,而出了丘陵不远处,确实是一片草原,如今已入深秋,夜间的草原四处结霜,看不到多少绿意,只给人荒凉落魄之感。

    远远看去,草原之上确实落着几处帐篷,不稀不密的,看着很是严谨。只可惜,他们隔还有些远,只能看到些许阴影,对于具体模样瞧不真切。

    但领队的队正只怕是没杀过几个鞑子,面对这情形竟有几分腿软,不欲再前进。

    沈昭心中对此存疑,无奈之下,只得同队正商议一番。

    “……千户大人命我们前来探查前方情势,可眼下隔这般远,天色又不好,只怕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还请队正允我们上前一观。”

    总共不过十来人,这声“我们”实在很是凄凉。

    队正有些犹疑,他并不想再往前,实在怕惹祸事,可若直接拒绝,却没什么好的理由。

    还是薛柏一率先站了出去,“队正,我愿意前去一探究竟。”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胆子颇大的军士也附和了两句,他们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所谓艺高人胆大,队正见他们正在兴头上,又想着交差,自然不再反对。

第一百四十七章 探听

    有人跟随,总比单打独斗要好。

    沈昭心里总归有了底,几人互通姓名,很快便熟稔起来。薛柏一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探查敌情,当即也顾不得旁人在场,直接询问起来。

    “……可是此行有何不妥?”

    “非是不妥。”

    沈昭对此有怀疑,可到底只是心中有所警惕,实际情况并不知晓,这种时候,当然不会随意提及,只得模棱两可地回薛柏一。

    “只是兵家常言,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我们如今大抵知道‘己’,对‘彼’却一无所知。就依队正方才所为,只这么看一眼,又能看出何物?其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这话薛柏一无处反驳,只得默然。

    两人说话间,距鞑靼的营地也愈来愈近。远远看过去,灯火通明,军纪严谨,处处可见巡逻的军士,偶尔甚至能从风中听到几声骏马的嘶鸣。

    鞑靼以骑兵为最,大周输于他们的正是此处。可隔着数百米之距,还可传来,足见对方之强悍。

    饶是薛柏一那般胆大的人,见此喉咙也不由得发紧。

    “将军将袭击之事交于我们数百人,可不是说笑罢。瞧他们这模样,怎比之前所看到鞑靼军队还要强悍些?”

    前些时日,鞑靼率军攻城之际,薛柏一也曾登高眺望,悄悄看过一眼,虽则很是模糊,但心中所感却不一样。相比之前的军队,眼下这个明显更有气势。

    旁边有个皮肤黝黑的军士不由得解释起来。“你前些时日看到的是我国朝军队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而现在看到的则是气势正盛,毫无败意的军队,情况当然会不一样。”

    常言道,军队最看重的是气势。

    一旦气势凌人,便可能乘胜追击,一举夺得胜利,而若稍微显出势弱来,就只会更弱。所谓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便是此理。

    这番话很有道理,薛柏一没法反驳,便是沈昭都觉得此人颇有些聪慧机敏。可见这种时候,敢跟着过来的人,都非寻常之辈。

    沈昭便在一旁笑道:

    “光这么看,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还得上前探听。而且要把对方的布局摸清楚。比如——何时换岗,一次巡逻队伍多少人,大抵范围在哪?最重要的是,对方究竟有多少兵力。”

    “这么看上去,倒不算多。”

    薛柏一趴在地上,微眯着眼睛,扫视不远处。

    只有十来座营帐,成半包围圈,都围着中间一顶大的营帐,想必对方主将就在其中。

    “这当然只是其中之一。”

    沈昭立即下定论。

    “如果鞑靼真的要进犯国朝,边境,单靠这些人可不行。难怪将军只让我们几百人前来,对方这营地看上去不会超过千人,也算兵力相当。”

    方才说话的军士不免疑惑起来。

    “若真如你所说,为何将军指定让我们从这处下手?莫非他们真有异常?或者说对鞑靼而言,是最为主要的战力?”

    若真是最为主要的战力,让他们前来,无异于送死。

    沈昭皱了皱眉,继而沉声说道。

    “有没有异常,还是要亲自看一番才行。”

    薛柏一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潜进营地附近,探听消息。可此举甚是危险,也未必能听到有用的消息,更有可能打草惊蛇。

    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沈昭却已下定决心。

    “未免暴露,此行不宜过多人参与,我对此事较为擅长,由我前去便好,你们在此守候,遇到险情,再依情况处置。”

    其余人没什么看法,薛柏一却不放心,“还是由我同你一起前去罢。”

    沈昭想了一下,最终应下。

    两人趁着夜色正浓,由高低起伏的地势和偶尔突显的石块遮掩,几乎匍匐前进,倒勉强靠近了哨兵所处之地。

    原先隔远了,只觉得对方气势磅礴,可近了再看,才发觉这些人虽然看着强盛,但态度却并不端正,甚至有几分懒散之意。

    这可非一支强军该有的气象。

    两人见此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都生出了疑虑。

    而在此时,守岗的哨兵竟然开始闲聊。这等行为简直是行军之大忌,与他们所配装备以及所骑战马展现出来的军容风纪完全不合。

    薛柏一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

    沈昭反倒是能听懂许多。她对西北边疆实在过于熟悉,以至于对方的语言,她也能掌握得差不多,百年过去,也是加了些口音上的变化罢了。

    两人闲聊着,突然传来水声。

    “……你这小子,精气神不错啊。”

    “这算什么?要是放在以前,可比这远多了!瞧瞧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难怪他们常说布和这名字白取了,跟个娘们似的!”

    布和不以为意,直接笑道:“嘿,我可不比你巴图。你可是其其格称赞过的男人。”

    巴图却很张扬。

    “那又怎样?我不还是待在这,跟守大门没有差别。之前那场摔跤,分明是我赢了的。可惜他们瞧不上我,我的位置并没有发生变化。”

    “有其其格的赞美还不知足啊。你可不知道,我们这些兄弟有多羡慕你。难不成你还想要公主的称赞?这就是痴心妄想了。”

    “公主的称赞怎么就不行了?”

    巴图冷哼一声,似是得意,又是嫉妒。

    “咯巴斯年轻的时候同样只是个小军卒,要不是苏德公主赏识,他怎么可能有今天这样的身份?”

    听到这话,布和立即压低了声音,训斥起来,“你不要命了?!敢直呼将军的大名,你明知道他最不喜旁人提及这些往事。”

    “我也就在你面前说一说。”

    巴图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又隐隐带着几分惧意。

    说到此处,布和便又叹了口气。

    “不过将军近日的举动,确实让我们有些厌烦,我们原本在鄂尔多斯守得好好的,他却要因一个荒唐的决定,让我们随行到此处。简直把我们当作了儿戏。”

    “把我们当成儿戏的可不是将军,是济农。是他为博美人一笑,才让我们守到这个地方。”

    巴图的语气又带上了嘲讽。

    这次布和没有再指责他,显然是认同这句话。

    “想当年,济农跟着可汗平定四方时,勇猛无比,锐不可当。我们在他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没想到现在却变成这般模样。想当初,要不是济农的英勇表现,我也不会从军。”

    巴图心中也有恼怒。

    “别的不说,至少这地方选得就不对。踩在边境上,明知道不远处就是丰盛富饶的大周,可我们还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布和听他这话似有别的意思,不禁又叮嘱一句。

    “你可不要起别的心思。”

    “我哪敢?”

    巴图冷笑了声,没有再说话。

    沈昭听他们的对话,越听越惊骇。

    薛柏一不明所以,却能看出她脸色难看,当即便用眼神示意。可惜沈昭却无暇顾及,他只好压低声音询问。

    可才发出一两个音节,对方便察觉了动静。

    “谁!”

    两人一惊,俱不敢动。

    另一边,原本在闲聊的两人顿时也紧绷起来。“赶紧看一下,这附近怕是有人,别出了什么差错!”

    “我就说不太对劲,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一样。”

    “别啰嗦了,快找!”

    两人越走越近……

一句解释~

    突然发现自己的风格越来越偏。基于我实在不会写宅斗,所以以后的文风只会越跑越偏。

    希望读者君不会疑惑,沈昭一个女性在等级较为森严的时代,为什么跑这多地方,还女扮男装混军营也不会被发现,又不会被人指责之类的,之前有过解释,我也不多说。每个主角都有金手指,姑且把这个看作金手指吧~( ̄▽ ̄~)~

    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把闺训女戒,流言蜚语写得那么重要,简直就是搞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各有所图

    距崇仁皇帝遇刺已足足过去一夜,维德殿却未曾传出什么消息来。

    皇帝遇刺,情况不明,祈福之事自要拖延。可殿中未有动静,却让人心里愈发没底。随行的大臣,无论受宠与否,都数次派人前去探听,结果却是一样。

    均被殿外守着的禁卫军拦截,除去皇后娘娘之外,无人可亲见崇仁皇帝,便是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亦不例外。

    就在众人以为崇仁皇帝出了险情,猜测皇后等人许是在商议此时是该立即压下此事,还是发写讣告之时,宫殿里突然传来公公的话,却是崇仁皇帝平安无事。

    只是伤筋动骨,尚需休养。

    听到这个消息,随行大臣的心才落了下来。又纷纷请示面圣,不想却被陆皇后拦截在殿外。

    “还请诸位大人安心,陛下的伤势现已稳定,只是身子骨尚且虚弱,依照御医之言,需静养数日。祈福之事暂停,即日起,众人可于殿内为陛下祈祷,以求早日康复。”

    陆皇后已经发话,禁卫军统领又站在一侧,寸步不让。

    朝臣们自然不能强行要求面圣,只得应下皇后之言,于殿内祈祷。心里又盼望着崇仁皇帝能早日康复,总不至于一直待在这太山之上。

    但静养之事,虽避朝臣,却没有避亲的道理,所以大长公主与皇室小辈,事后都去维德殿见了一面。

    崇仁皇帝确实已无大碍,只因年岁已大,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才颇显疲倦。如今正让人做上好的膳食养着,想着过两日情况更为稳定,再起驾回宫。

    大长公主并未多说什么,只见他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若是崇仁皇帝正在此时出了些许意外,只怕会酿成大错,届时便是祸乱将至。

    但是这行刺之人,也该严查。

    听说那人眼见事败,便立即咬舌自尽,十分果断,显然是他人蓄养的死士,不过最终能够伤得了崇仁皇帝,作为一个刺客,已是可以载入史册的辉煌战绩。

    听说崇仁皇帝遇刺时,正在殿外的小花园散布,而那刺客则是早已躲在树冠里,伺机而动。一时间,便是周遭的禁卫军也未能完全反应过来。

    好在有个机灵点儿的小太监眼疾手快,替崇仁皇帝挡住了最为致命的一击,使得刺客失了良机,最后只伤了他的肋骨,而未造成太大危害。

    不过即便如此,也说明此行中隐藏了不法之徒。

    比如崇仁皇帝的行踪怎会暴露的?

    听说陆皇后已在崇仁皇帝面前自行请罪,又严整随行的宫女太监,以及守在行宫的侍卫,但收效甚微,只是将一些可疑之人斩杀干净。可幕后真凶,并未有半点痕迹。

    这么下去,别说是崇仁皇帝,别是陆皇后与朝中大臣都焦虑不已。一是此事一日不解,随行之人便都有嫌疑,二是不知对方是否还有后手,忧心防不胜防。

    但是在某方面大家却很默契。

    无论是谁,都把此事压了下去。崇仁皇帝在太山遇刺之事,无人敢透露半分。

    当然,事无绝对。

    那日,云祯也跟着大长公主一起探望过崇仁皇帝。许是真的已到年纪,对方气色极差。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之处,不禁悄悄给云礼去了封信。

    ……

    “……遇刺是怎么回事?!”

    在太山殿宇群中,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慕容祁压低了声音询问荀嘉。

    诸臣随天子祈福之时,众人自然不可携带谋士之类的,即便是仆从已有定数。而那些随行的妇女,也都是品级甚高的。就是为了避免人多眼杂,出现意外扰乱秩序。

    没想到这才在太山待上一日,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可见他对崇仁皇帝之行确实一清二楚,细思极恐啊。

    荀嘉的脸色亦十分难看。

    他事先已料想程濂或许会有所举动,但没想到对方如此迅速,更不曾想过对方实力这般强盛,竟能在近侍中安插眼线。

    对崇仁皇帝的出行这般了解,除去内侍,并无别的解释。

    “此事是我们大意了。本以为依靠禁卫军的力量,阻挡一两次暗杀不足为虑,不想想程景濂隐匿得如此之深。只可惜,禁卫军那边我们插不了手,纵使怀疑也是有心无力。”

    此事确实让人很是无奈。他们总不至于同禁卫军统领直言,有人预谋刺杀崇仁皇帝,必要加强防备。这只会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慕容祁叹了口气。

    “好在父皇安然无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荀嘉有意搅乱朝局,但崇仁皇帝身死显然不在此例。当然只有他好好地活着,才能让朝局维持在一个更好插手的局面。

    “殿下放心,有此警戒之后,陛下身边定会严加防备,若再有人想行不轨之事,只怕难以得逞。”

    话虽如此,可慕容祁心中仍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有些放心不下。

    “先生此举终究是过于凶险。但愿父皇的身子能尽快好起来,顺利举行祈福之事,迟则生变,再拖下去,只怕亦非善事。”

    荀嘉闻此,却压低了声音。

    “依我拙见,陛下的身子需‘不好’,事情才会更稳妥。不然,程景濂哪有那般大的胆子?这样才是最好的时机。”

    “你这是何意?”

    慕容祁的脸色不免微沉了下来。

    “可别行不轨之事!”

    荀嘉忍不住失笑。

    “殿下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哪有那样的胆子。只是觉得该给京师去个信。陛下不是命人封锁消息吗?遇刺之事未必能传过去。我们则要让程景濂以为,他所行之事已成,正好给他壮壮胆。”

    慕容祁顿时明白过来。

    若是崇仁皇帝安然无恙,即便程濂占领皇宫大内,亦是守了座空城,得位不正。当然只有当朝天子薨逝,他才有机会拥立别的皇子。

    “如今父皇已封锁太山通至山脚的消息渠道,如何传得出去?”

    荀嘉闻言,便胸有成竹地笑道:“还请殿下放心,此事我早有准备,必不会叫他人发觉。”

    慕容祁知他心中颇有沟壑,事先有所准备,倒不奇怪。

    当即也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旁的不说,老祖宗那里定要瞒死了才行。这样荒唐之事,若让她老人家知晓,怕是难逃一劫。”

    荀嘉应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杀人

    人在高度警惕的时候,任何感官都会被放大。比如此刻——

    沈昭借着石块遮掩,趴在枯黄的草地上,就能听到靴子将枯黄的草茎碾碎的声音,嘎吱嘎吱,格外清晰,她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就在靴子的主人即将踩过来时,匍匐在地上的两人同时弹跳起来,如一颗巨大的球,猛地撞向正在四处巡视的两个鞑子。

    两人来不及防备,就被巨大的撞击力撞伤了面门,都是闷哼一声。一人直接往前踏一步,同样用身体撞向薛柏一。另一人一面下意识地往后退,一面抽刀斜劈过来。

    沈昭矮身躲过,随即侧腿踢向对方的下盘,趁他晃神的空隙,抽出背后的刀直劈脖颈。

    看似漫长的动作,实则在瞬息之间。可在人家家门口打斗,即便是瞬息之间,也太慢。很快便有巡逻的军士发觉了此处异样,当即当即发出警示。

    一时间,呼喊声四起,混乱不堪。

    两人见此,利落地解决完两个哨兵后,转身就跑。

    可这个时候却是慌不择路,不管前方是狼潭虎穴还是别的,总比鞑子的追杀要强。而远处的鞑靼们,发觉异样,亦是第一时间追赶过来。

    而自愿跟着沈昭前来的几人,也发觉了变故。方才开口说话的黝黑汉子看到这情形,当即便起身,几欲钻出去,好在被同行的另外两人拼死拉住。

    “你不要命了?!”

    两人皆把他压在地上,直到鞑子的火把从不远处扫过,追至别处,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压着我干嘛?!”

    面色黝黑的军士十分不满。

    另外两人便朝他冷笑。

    “你个蠢货,刚才要是被鞑子发现了,我们都会没命!想死自己去找,别拉着我们!”

    黝黑军士神色一顿,继而又皱起眉来,“那他们怎么办?刚才少说也有十数人,这种草原上也寻不到遮蔽之所,怕是凶多吉少。”

    “既然凶多吉少,我们又怎么管得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回营地,将具体情况告知他们。我看鞑靼这座营地很不寻常,不过死了两个哨兵,竟然派出十数人,还有骑兵掺杂其内……”

    “像是这里面有多重要的人物似的。”另一人接了话,“而且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刚才只是急着追寻,才一晃而过,等回过神来,这周围定然会被盯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定主意原路返回。黝黑汉子想插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片刻,忽然又下定决心似的,“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救他们!”

    其中一人当即皱了眉,面带嘲讽。

    “别以为人家多说了你两句好话,就要生死相随,这种时候,谁不想着保命?”

    另一人则拉住他的手。

    “你一人去能成什么事,当然要回去搬救兵。”

    “迟则生变。”

    黝黑汉子甩开他的手。

    “再说了,真等救兵过来,只怕他们两人早已命丧黄泉。反正我一人在世了无牵挂,帮他们一把也无可厚非。倒是两位兄弟,赶紧回去吧,晚了又该让鞑子盯上了。”

    一番话堵得两人哑口无言。

    相互看了一眼,皆抬手抱拳,匆匆离去。心里却想,大概人常说士为知己者死,就是这个意思。

    鞑靼们的动静着实不小。

    等到他们回去时,留守原地的几人也是焦头烂额,队正几乎就想着弃他们于不顾,直接回营地。

    好在两人及时赶到。

    “……怎么回事?为何就你们两人回来,其余人呢?!”

    两人也来不及解释。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先回营地再说。”

    等到月已中天的时候,几人总算回到了营地,勉强算得上安全。

    郭飞见有三人没有跟着回来,神色顿时难看起来。当即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人怎么不全?”

    几人便将大致情况说了一番。

    “……千户大人可有打听清楚,此次在边境驻扎的是鞑靼哪个将军的军队?依卑职看来,情况似乎大有古怪。虽然对方只有区区千人之军,但实力却不凡,必为精兵所在。且他们很是警惕……”

    只是死了两个哨兵罢了,在行军之际算不得多大的事。毕竟敌方如果真的有所行动,接下来就只会大举进攻,调虎离山之计,在这种地方可用不上。

    不曾想对方却十分在意这小小的举措,派出十余人便算了,竟还有四个骑兵……

    郭飞也不知想到什么,总之听完这些话,脸色愈发难看。

    当即便几个百户喊来商议,最后一致决定,“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不然趁热打铁,一举攻之。草原的夜间风大,使用火攻不过片刻之间的事,别说区区千余人,便是再多的人又能奈我何?”

    当然这个一致赞同里面,并不包括探听回来的几人,但军令如山,他们只得立即休整,趁着夜色前进。

    而另一边,沈昭两人还在拼命逃亡。

    夜色正浓,乌云遮月,草原上风又大,能见度极低,这种时候即便分开行动也起不到多少作用,还不如两人一起做个伴。

    好在他们运气不差,反应也够快。未等鞑靼追上来,就摸到了草原的边缘,正是一片怪石林立的坡地。对方寻不到人影,手中的弓箭举起来亦是无用。也只好放慢了速度搜寻,没有在跟之前一样狂奔。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即便他们没有寻到人影,也没有离去的打算。似是定要捉拿他们回去复命。

    事情顿时棘手起来。

    两人都有过夜间行事的经历,虽然眼下一片黑乎乎的看不太清,可听觉在此刻却格外敏锐起来。骏马的嘶鸣声,蹄子的踩踏声,还有随后跟来的鞑靼们凌乱的脚步声。

    粗略判断可知,对方不下十人,其中四个骑兵。再势不可挡的军队也是军队,只适合战场罢了,单打独斗他们可不擅长,更别说遇上的是沈昭他们这种最会杀人之人。

    倒是几个骑兵略微棘手。

    所谓杀人,当然并非要拔刀砍之才可。虽然能见度极低,但恰好沈昭的眼神不错,眼神也不差,挽弓射箭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尽管在三百米内,弓箭很难对骑兵的甲衣造成伤害,可他们的面部并未遮掩。而眼下他们缓缓巡视,相对于真正的战场,对一个技艺高超的弓箭手而言无异于静态。

    沈昭当即跟薛柏一打了手势。

    这种时候两人不能待在一起,至少要分两处攻击,这才给人造成他们人多势众的错觉。

    薛柏一顿时明白过来,借助高地的遮掩,一面飞快地移到另一侧,一面将坡顶堆积的碎石推下去。鞑靼们被突然滚落了碎石下了一跳,不禁四处张望起来,又朝着碎石滚落的地方连射数箭。

    这时候,沈昭举起了弓箭。

    射向距离最近的骑兵,与此同时,薛柏一在另一侧也举起了弓箭。薛柏一的箭术不算顶尖,勉强能射中,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扰乱军心。

    而沈昭射出的箭,则是直中面门。

    一击毙命!

    接下来她又连发数箭,几乎都射在了鞑靼身上,又有一个骑兵从马上滚落下来。

    情势略有转变,对方显然没有之前那般镇定。

    但沈昭接连出击,稍微敏锐的人很快便发觉了她所在之地。当即便极有默契地冒着箭羽,摸索了过来,骑兵则在下方挽弓射箭。

    这种情况下,不出头,定会被追寻上来的鞑子围住,一出头,又会被下面的骑兵盯上。

    而此刻,她手中只剩下数支箭羽。

第一百五十章 翻盘

    情况紧迫,所有的抉择须在一息之间完成。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昭举起弓箭,毫不避讳地站在坡顶,再一次射向远处的骑兵。相较于近处的攻击,躲在远处能随时在不经意间给你致命一击的人显然更危险。

    箭羽射出,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之时,复又搭箭挽弓,连发数箭,全部射向底下的骑兵。这不仅需要极大的臂力,还必须反应够快,眼神够准,这样才真的能对对方造成困扰。

    与此同时,沈昭又高声喊了句。

    “薛柏一!”

    而后她丢掉手中的弓箭,拔出了背上的刀。

    这一喊相当于是将自己的背后交给薛柏一,然后心无旁骛地对付这些即将扑上来的鞑子。

    待在不远处的薛柏一听到喊声,顿时反应过来,几乎是在同时拔出了刀,而后俯冲而下,在即将靠近残存的骑兵之时,猛地弹跳而起,手中的刀同时挥出,砍向对方面门。

    而另一侧,沈昭一脚踹向最先跑过来的鞑子,然后一个侧身,手中的刀劈向飞扑而来的鞑子。金铁在半空中相撞,两人俱是后退一步,不过片刻的晃神,复又纠缠在一起。

    对方的人数看似很多,可沈昭他们借助地形的优势,已杀掉两人,尤其两个骑兵死后,局势更发生了反转。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

    扑上来的四五个鞑子,个个身强体壮。纵使身手不如常年浸淫武道之人,可多年的战场厮杀,让他们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比如此时——

    沈昭的长刀劈砍过去,沾血的刀刃在夜间反射出微弱的光,直劈过来时仿佛撕裂路过的所有空气。而激起的寒风带着浓郁的血腥味,率先钻进了鞑子的鼻子,于是他在瞬息之间间偏头,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另一侧大刀直直落下。

    沈昭当即侧身,却仍是躲避不及,被对方划破了皮肉。手中的刀下意识地挥出,劈向对方的脑袋。

    黝黑汉子赶过来时,看到正是双方难舍难分的场景。

    他二话不说,拔出长刀冲杀过来。

    于是,这场被夜色掩盖的战斗悄悄落幕,十余人终是有来无回。

    几人气喘吁吁地背靠着石坡,瘫坐在地上,周围全是鞑子的尸体,血腥味久散不去,他们去毫不在意,只顾着喘气。这个时候,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过了良久,薛柏一才开口说话。

    “你这么过来了?”

    黝黑汉子便嘿嘿笑起来。

    “兄弟肯定是要不离不弃的!”

    薛柏一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还算讲点义气!”

    “哎——痛!痛!轻点!”

    黝黑汉子连忙扒开他的手,然后勉强偏头看了一眼洇出鲜血的衣裳。他穿的是红色的甲衣,若非那处布料有划破的痕迹,颜色又格外幽深些,还真看不出差别来。

    “嗬,真不走运,居然被那鞑子砍了一刀。”

    薛柏一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出来,丢到他的怀里,“洒点上去,好得快些。”

    黝黑汉子见此,很是惊讶。

    “你竟然随身携带伤药。”

    “人在江湖飘,身不由己嘛。”

    薛柏一像是心情极好的模样,竟是难得同对方开起了玩笑。黝黑汉子却没有那个心情,他默默拔了塞子,将药粉散在伤口出。

    刺痛感顿时传出,比他受这一刀时还要强烈,但是却抵不过他心底的震惊。他原先也是在江湖上飘荡之人,却很少携带伤药。

    通常说来,见效快又可随身携带的伤药总要珍贵些。至于那些随处可见,能随身携带的伤药,则是效果太过微弱,还不如扯一截袖子绑住伤口止血来得有用。

    因此,他们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但对方这伤药确实不简单。

    他看了看伤口处,然后将瓷瓶还给了薛柏一。

    “多谢。”

    薛柏一面上带着笑意。

    “对了,小兄弟叫什么来着?”

    黝黑汉子忽略了早已互通姓名,且称兄道弟之人怎会不知彼此名讳,直接回道:“卫东。”

    “好名字!”

    薛柏一听闻哈哈大笑,竟有几分真心实意,瞧不出敷衍来。

    卫东跟着他笑了起来,复又开口问道:“薛兄弟打算待会儿去往何处?与我们同来探查敌情的兄弟此刻只怕已经回营地汇报,也不知千户大人对此会作何打算。”

    一直沉默的沈昭却突然开口问道:“卫小兄弟对鞑靼有多少了解?”

    她乍然开口,倒让卫东吓了一跳。人们对强者总有一颗敬畏之心,说通俗点便是害怕。沈昭方才杀人的模样映在他的脑海里经久不散,至今都让他觉得心悸不已。

    谁也想不到,一个看着瘦弱娇小之人,体内的爆发力竟如此强悍,面对那些比她高大数倍的鞑子,砍起来的时候就跟砍柴一样,看似费力,其实落刀的那一瞬间,轻松无比,也异常锐利。

    “有一点了解。”

    卫东尽量把话语说得简短,也不敢说死,总之在对方面前不敢放肆。

    沈昭的脸色虽然冷沉,语气也十分僵硬,但感觉态度却是十分和善,她不紧不慢地问道:“眼下鞑靼有哪个公主最为受宠?还有那个咯巴斯是何情况,怎会跟苏德公主有牵扯?同济农又是何关系?”

    沈昭常年居于京师,又未曾插手西北军务。不管是鞑靼还是瓦剌,虽然曾有过对战经验,可时隔多年,不曾特意了解过,对他们的内部局势,并不算清楚。

    卫东却不一样。

    他本就是榆林本地人,同外邦走商多次,沈昭说得那几个名字他一听便觉得耳熟。

    “咯巴斯是鞑靼颇有地位的将军,其名气虽不如图鲁达,可因娶了苏德公主的缘故,身份却不低,同样是济农巴尔斯博罗特麾下的将领。

    如今在军中,声望兴许更高。因为数日前鞑靼与国朝的一战,图鲁达大败,济农很是恼怒,派咯巴斯领军前往整顿,两位将领同守鄂尔多斯,矛盾却不少。至于公主……”

    卫东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

    “鞑靼最受宠的公主还真不好说,但能跟咯巴斯同时出现的,兴许唯有济农的嫡亲妹妹——庆格尔泰公主。苏德公主是她的姑姑,因此同咯巴斯的关系要更好些。”

    沈昭闻言,忍不住皱眉。

    卫东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睁大了眼睛。“宁兄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莫非领兵的正是咯巴斯?可这些跟几位公主有什么牵扯?”

    沈昭继而沉声说道:“我方才听两个哨兵闲聊,似乎那位庆格尔泰公主就在军中,且此处似乎并非鄂尔多斯,更重要的是——鞑靼并未越境,过界的是我们。”

    这下不仅卫东满脸惊骇,薛柏一更是神色大变。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开路

    榆林,总兵府。

    杜巩一如往常,端坐于铺着皮毛的太师椅上,神色阴冷,漠然看着手中的书信。

    “派去丰州的军队眼下如何了?”

    站在书案前幕僚微低着头回话,“时日尚短,并未有消息传来。想来不会出多少差错便是。”

    杜巩没听到音讯,神色不由得沉了沉,缓缓说道:“只要他们入了丰州境地,便不会出差错。若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确实没有回来的必要。”

    幕僚并不出声。

    他知道自己的主公近些时日,情绪很不稳定,因此大多时候都不敢多言,少说少错,不错,自然也更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念及此处,他猛地想起一事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这是首铺大人连夜传来的。”

    杜巩接过信,一面拆,一面冷笑道:“任谁想不到,如此机密之事,程景濂竟然会堂而皇之地写在军方密函之上。只怕谁都以为这封信至多是说西北军务许是又有变动。”

    幕僚并没有接话。

    杜巩则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

    “不过程景濂这信上表达的意思确实是西北需要变动。”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慢悠悠,神色却很是轻蔑,眼神里则是遮掩不住的杀意。幕僚感受出来了,心中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惜的是,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劝服自己的主公。当一个幕僚劝服不了自己的主公时,那他同主公之间必然会陷入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杜巩没有对幕僚的反应作过多思考,或许他察觉出来了,只是不想向他解释什么,又或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幕僚终是没有忍住,多问了一句。

    “不知首辅大人……在信上说了什么?”

    杜巩神色淡淡。

    “他只是安抚我而已,让我再安心等两日,一旦丰州那边起事,就照计划行事。”

    幕僚听这话便知程濂是胜券在握,不禁有几分诧异,“听首辅大人之意……莫非是太山那边出了变故?”

    杜巩便笑了笑,轻声说道:“听闻陛下前两日在太山行宫遇刺,虽未伤及性命,但一时半会儿却无法行祈福之事,必要养伤才是。不过不管他何时康复,总之是活不了几天了。”

    这样的话简直大逆不道。

    若放在往常,杜巩是绝不敢说的。可眼下,他破罐子破摔,实在没什么好怕的。一手策划此事的程濂都不怕,他远在西北,又何惧之有?

    幕僚心中一惊。

    不禁有些明白程濂为何有那般大的胆子,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而杜巩又为何敢跟着他起事。除去心性之外,更多的是程濂本事确实不小。

    没想到他这些年看似软弱无能,谁都护不住,竟是在暗中积蓄力量,连崇仁皇帝的身侧都有眼线。

    兴许此次真要被他们得逞。

    幕僚心中一时间既惊且喜。

    杜巩不管他作何想法,只淡淡地吩咐道:“传令下去,严整军队。城门更是要紧闭,绝不许放让任何人离开。而藏匿于城外的奴隶,亦要派人细心教导,相信无需多时,便到了他们出场之际。”

    幕僚当即领命。

    末了又忍不住问一句。

    “丰州起事后,随行的榆林军士该如何处置?将军既然给了他们书信以自救,便当清楚一旦郭飞等人真去了山西镇,对方定然会起疑。到时候难免会倒打一耙。”

    杜巩闻言,面露嘲讽之色。

    “真以为我会那般愚钝。给他们书信是为安抚他们,至于其内容如何,自然要看我如何书写。他们身上并没有通关文牒,相信守城军士一旦看到书信就会当街抓捕,又岂会让他们活着?”

    幕僚见他早有成算,便不再多言。

    ……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

    等沈昭他们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决意往回走时,也不过是半夜而已。

    方才经过一番商讨,他们大致已查出此处情况。虽然没有具体图與,但他们出城后一直往东走,若真是过了鄂尔多斯地界,那此处便是蒙郭勒津万户的鄂托克之一的军事重镇——丰州。

    蒙郭勒津万户下头有七个鄂托克归于达延汗四子阿尔苏博罗特,称为土默特部落。其中丰州就土默特部落的军事重镇,早就不属于鄂尔多斯地界,也不归巴尔斯博罗特管辖。可他麾下的军队甚至于他的嫡亲妹妹都在此处。

    巴尔斯博罗特究竟是何意,阿尔苏博罗特又处在什么位置,持有怎样的态度,他们都不得而知。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越界。

    大周与鞑靼交战多年,胜负难分。因此在西北之地,双方的军士便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们不过界,不越境,我们就不会攻击,彼此相安无事。

    可你一旦越界,且还在我地盘上不知死活地动手脚,那我绝不会轻饶。比如上一次,鞑靼领兵攻至榆林境内,大周军士便怒而击之,杜巩更是领兵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除去杜巩本身所处局势造成的缘由外,便是因为对方越界了。而如今,郭飞带着大周的军士,跑到鞑靼的地盘上大举进攻,且袭击的还是对方的公主。

    以对方的心性,知晓此事后,必要大肆进犯国朝边境。

    届时鞑靼大举进攻,这罪责到底落在谁身上还不得而知。因为他们如今这支军队说是大周军士,可实际上却是由所谓的侠义之士组成,是杜巩私募而成,根本没有在大周军士编内。

    也未必能寻到杜巩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们虽是绕道而行,可离丰州最近的是山西镇。鞑靼看到进犯的是大周军士,第一反应只会以为他们来自山西,大同等镇,届时大举进犯的也是这些地方。

    这些年鞑靼一直虎视眈眈,但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触怒他们,多是隐而不发。如今杜巩却送了大好的由头——大周军士怒杀鞑靼公主,这样的借口他们巴不得有。

    “……可鞑靼的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营地之中?”

    薛柏一百思不得其解。

    卫东便向他解释了一番,“薛兄弟有所不知。鞑靼的这位庆格尔泰公主虽是个女人,却颇有大将之风,准备说来是十分向往军营,跟她的兄长一般,一直想领兵进犯国朝。

    因此她会出现在军营中并不奇怪。此次或许是巴尔斯博罗特为搏美人一笑,特意让她感受一番。我之前便说过,巴尔斯博罗特极为宠溺他这位妹妹。至于为何选在丰州——许是丰州这几年较为太平。”

    可不管实情如何,连卫东都能清楚的事,杜巩不可能不知道。他此次派他们前来袭击,已是不怀好意。一旦鞑靼动怒进犯,整个西北定会大乱。

    而山西镇,大同镇等地首当其冲。

    至于这所谓身先士卒的大周尖刀,不过是其手中的一颗棋子,为其开路罢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拼杀

    不知真是因为沈昭等有人有去无回,还是别的缘由。总之,在郭飞说出整顿全军,进攻鞑靼之后,他没有片刻的延缓,直接令全军出击。

    半夜的草原昏暗寒冷,夜风乍起,吹得人心凉,仿佛望不到头的荒原从脚下延伸出去,更让人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常言道,久事拼杀之人对危险会有一种敏锐的直觉。此言在理。其实不仅是久事拼杀之人,寻常人亦如此。

    比如今日,虽然一切尚未开始,可在前往敌方营地的途中,军士们心中却越来越恐慌,好似前方盘踞着一只猛兽,已张开血盆大口,只等着他们走过去,便一口吞噬。

    届时便是一命呜呼,无人幸免。

    这绝不是一场能让他们大展神威,或者名扬四海的战役。反而会把他们拖进死亡的深渊,众人心中如是想。

    但是无人敢将此言宣之于口。

    大战将至,敌营就在眼前。心中的任何退闪躲避之念,都只会让他们更显懦弱无能,于行军不利。兴许世间事皆是如此,未亲历之前,只觉简单无比,直面之后,心中方生惧意。

    郭飞隐隐看出众人心中所想。

    这是一群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寻常人,战场与任何地方都不相同,更非旁人口口相传的那般简单。所为金戈铁马,血战沙场,是真的金铁相撞,血洗疆土,这几个字非亲身经历不可看透。

    但理解他们是一回事,真正行动之际却不可有半分心软。

    “……后半夜是他们最为疲乏之时,除去巡逻的军士,其余人都少有防备。草原风大,我们用火攻,顺势而为便可。”

    军士们停驻在数里之外,郭飞则单独同几位百户商议对策。

    “今日行东南风。”

    一位百户当即就回话。

    郭飞点点头,神色凝重,“那就吩咐下去吧。”

    “……方才已有人打草惊蛇,此刻行事是否不大稳妥?想必鞑靼早已有防备才是。”

    开口的是从侠士里头脱颖而出的百户,他并不畏惧郭飞的冷厉。

    郭飞闻言,神色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以为何时出击更为合适?请教高见。”

    百户当即便回话。

    “我——”

    “何时都比不过此时!”

    郭飞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却很是肃穆,不容反驳。

    “即便有人打草惊蛇,对方也不绝不会想到我们会立即进攻。我早就说过,趁其不备攻其不意。况且,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鞑靼们驻扎在此已久,图谋甚大,我们需速战速决。”

    百户仍是觉得不妥。

    “可是草原广阔,即便火攻,他们亦可向四处逃窜,并不会对其造成多大损失。”

    “就算是让其逃匿,只要诛杀对主帅,便已给其威慑,足以显我天朝之威。”

    郭飞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分明之前是想将鞑靼一举歼灭,此刻却是让其逃窜便可。

    所以他们来此只为一场恐吓?

    百户不敢多言,沉默不语。

    郭飞再次出令,几人纷纷退下准备。

    因为对此次驻扎的鞑靼军队有过深入了解,所以在来之前,几位将军便敲定过不少计策,交于郭飞。他此刻不过是观其势而用其策。

    于是在后半夜之际,昏暗的草原瞬间迎来了漫天星火。

    乘着风,火势越来越猛。

    睡梦中的鞑靼根本来不及作出多少反应。几声尖锐的敌袭之后,便纷纷逃出营帐。

    可他们毕竟是精锐之兵。

    大周的火攻看似猛烈,可他们的营帐算不得密集。箭羽如流光飞来,有不少落在空地,真正说来,也只是毁去了几座营帐罢了。

    对他们并没有太大损失。

    只要保住王账中的贵人,此战便无碍。但是对方敢在他们的地盘上动手脚,就已足够让其愤怒。

    火攻之后,便是真刀真枪地直击。

    这是两军对垒时的一贯伎俩,此刻也不例外。

    但让大周军士最为苦恼的是,鞑靼军队中骑兵太多,且尽为精锐。对方将领亦是行军布阵的高手,极懂得利用情势,首先便命两百骑兵直冲而来。

    敌方人数千余,骑兵三百。

    而己方人数八百余,尽是步卒。胜败似乎早已决定。

    但在来之前,郭飞并没有明确的给出敌方兵力,至于骑兵数量更无从得知。直到这个时候,某些稍微机敏之人才发觉,为何先前前去探路的军士有两名已消失不见。

    郭飞说前去探路,被敌方察觉,而实际上遭受鞑靼追击的并不包括他们。

    但为时已晚,大敌当前,必须拼命阻之,否则落到鞑靼手中,其下场定然生不如死。

    两百骑兵直攻而来。

    蹄声阵阵,如天外惊雷,踏起的沙土更似乌云压城。几百步兵在其面前,颇有些不堪。

    好在他们的箭羽准备的充足,一轮接一轮的箭矢直击马匹。勉强能阻挡他们的步伐,但只是阻扰而已,并不能完全阻止。鞑靼的战马比大周的要强壮许多,纵使身披甲衣,负重而行,其冲击力同样不小。

    眼见他们越来越近,虽有部分骑兵中箭落马,但仍有部分骑兵,没有受到困扰,俯冲而来。

    于是弓箭手往后退开两步,其后的军士手持重盾,组成盾墙挡住冲击而来的骑兵,随后军士举起长枪,直刺马身和骑兵。生死相逼之际,刀剑在手,即便老弱之辈,亦成猛士。

    不少骑兵被刺翻,其阵势亦被阻拦下来。但仍有少数骑兵直冲而来,马蹄踏上盾墙,转瞬间就出现了一个缺口,但随即就有更多的军士填补了这个空缺。

    经过一段时间的拼杀后,骑兵的阵型被彻底打乱,四处乱窜。此时盾墙已撤开,而是由着长枪手一手举盾,一手举枪直刺。持刀的军士则紧跟其后,一旦有人跌落,立马砍杀。

    拔刀劈砍的那一瞬间,有骑兵躲闪不及,被砍中了胸腹,翻身掉了下来。这些人中还有些同马贼交过战,虽然寻常马匹和战马完全不能比较,但技艺高超者,仍可寻其弱点,一击必中。其上的骑兵颠了下来,随后就被一刀看中了脖颈,鲜血直溅。

    但同样不少军士被骑兵的尖刀劈了脑袋,或是划破了胸腹,更有甚者被冲刺过来的骑兵一刀砍翻,然后被尖锐的马蹄践踏得粉身碎骨。

    厮杀声响彻云霄,结着白霜的荒原很快就被鲜血浸染。

    但终究只有两百骑兵。经过数十年的对战,大周军士面对鞑靼骑兵之时自有计策,尽管损失不小,可这些骑兵也不能完全阻挡他们。

    在骑兵之后,跟着冲刺而来的是鞑靼步兵,接下来便是金铁相撞,贴身拼杀之际。

    沈昭等人骑马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双方混战的场景。

    顿时清楚,为时已晚。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

    这是真正的抉择之刻。

    如果他们调头就走,纵使是荒原之上,也有可能保命。但眼看着这群人被当作棋子,去送死,未免过于残酷。

    薛柏一和卫东都没有说话。

    虽然他们于心不忍,可这样的混战,加上他们三个也只是送死而已,根本无法力挽狂澜。于是都看向沈昭,等着她做决定。

    沈昭亦凝眸观望了许久。

    她曾于战场厮杀多年,对于对战双方的形势,往往可一眼看穿。

    比如眼下,大周军士歼灭骑兵后,损失却是不小,但战力并没有损失太多。可惜的是,敌方的兵力高于他们,纵使现在节节败退,可胜算还是更大些,且据她所知,对方还有骑兵没有派出。

    但是鞑靼有所忌惮。

    他们带着那所谓的庆格尔泰公主驻扎在此,本就是玩闹之举,纵使是精锐之军,可一旦有所顾忌,其实力就要打折,而且对方是胜在有骑兵,己方则全是步兵,所以有悬殊。

    其实单论兵力,差别不算太大。

    且对方的骑兵,看眼下的情形,应该是方才已损失大半……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

    自上次崇仁皇帝遇刺后,太山的防备就严了许多。

    四处都是巡逻的禁卫军,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要换岗,就是崇仁皇帝所在维德殿,更是戒备森严,说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不为过。任何人觐见崇仁皇帝,都需经过重重盘查,管你皇亲贵戚还是股肱之臣。

    这是崇仁皇帝定下的规矩。

    但这个时候,反倒没有人特意去觐见,因为情势不稳。

    尤其是崇仁皇帝的身体状况,没有人完全清楚——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如果此时贸然前往,遇上崇仁皇帝出事,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则是百口莫辩。

    当然也有人以为这是个机会。

    或者说他们是觉得崇仁皇帝命不久矣。因为自那次遇刺之后,虽然戒备森严了许多,但维德殿中好歹有些许消息传出。可最近两日,崇仁皇帝身侧的禁卫军是一次比一次多,至于消息,则是半点也打探不出来。

    谁都不知道崇仁皇帝是被那场刺杀吓住了,还是有别的缘由。

    即便是大长公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不过她比旁人要镇定些,一直待在里屋没有出去,也没有频频派人去维德殿打探消息。

    云祯见此,不由得好奇。

    “……老祖宗为何没有半分急色?”

    大长公主听到这话,神色依旧淡然,不紧不慢地问道:“有何事需要我心急?”

    “我听说维德殿里已经有数日不曾传出消息来。”

    云祯意味深长地道。

    自从她及笄之后,胆子就大了许多。这个“胆子大”并非指玩闹方面,相反她懂事了许多,但是却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

    俗话说人从书里乖。

    但此处所言的“书”绝不包括史书。云祯从小便喜欢读书,诗歌游记,经史子集都喜欢。不过前者是堂而皇之,后者则是避开旁人。

    当她开始将史书读得似懂非懂的时候,那颗心便按耐不住了。

    这便是祸乱之始。

    但是云祯知道时候不对,所以一直隐忍,直到及笄之后,尤其是近日,她发觉大长公主的态度变了许多——许是知道自己年事已高,随时会与世长辞,所以总放心不下他们这些晚辈。

    于是也想知道晚辈们是否有自保之力,或者说希望他们有自保之力。所以云祯此刻想展示自己的自保之力。

    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她提起此事,大长公主竟不太高兴。

    “胡闹!维德殿的消息岂是你轻易能打探的?最好把这个念头给我收回去,不要让我再听到一次。”

    云祯闻此,心中不免疑惑。

    前两日,老祖宗分明默许她打探殿内之事,为何今日言及又是荒唐之举?莫非是其中出了何变故?她不禁想到近日殿外越增越多的禁卫军以及越来越难打探的消息。

    心中顿时有几分惶恐不安。

    大长公主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

    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轻缓地问道:“你在怕什么?”

    云祯只好老老实实地回话。

    “我怕……怕殿中已有变故。”

    大长公主却不太担心,“皇帝不是那般无能之人。且没有消息才是好事,真有消息传出来,兴许就算不得好事了。再者,只要京中稳妥,此处定出不了差错。”

    云祯不禁疑惑。

    “老祖宗早有打算?是知晓太山之行会有变故,所以早已在京中布置人手,防止生变。”

    大长公主只淡淡地道。

    “即便真有人生出异心,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们随皇帝出城,当然会留人守之,而这‘守’自然也要能守住。”

    云祯闻言,不由得细数那些没有随行的文臣武将,皇城禁卫军以及京师大营。不管属于何方,似乎都不会为一人所用。

    如此说来,似乎的确不足为虑。

    她不禁悄悄松了口气,回到自己房中后,复又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写信寄给云礼。

    而与此同时,在行宫另一侧的慕容祁和荀嘉,脸色却不太好。

    “……先生果真已将消息传递出去?”

    荀嘉颔首。

    “确实已传入皇城。尽管这些时日,程景濂因处置政务之由,多是留宿文渊阁,可至此时,对方应是已收到消息才是。”

    “既已收到消息,为何没有任何举措?”慕容祁微皱着眉,“依照之前的分析——连父皇出京之事都是他一手策划,若说其中并无所图,绝无可能。可他为何迟迟不肯动手……难道此计会就此沉寂吗?”

    荀嘉亦想不明白。

    维德殿已戒严数日,足以给程濂等人错觉,且他们确实已将消息传出去。

    “莫非是他们没有听到太山传来确切的消息,所以迟迟不肯动手?毕竟程景濂的胆子向来不大。”

    慕容祁当即反驳。

    “如果程景濂胆子真的小,之前就不会撺掇着父皇出京,更不会冒出那样的念头。这里头一定出了差错……可到底错在哪儿——京师大营可有动静,皇城禁卫军如今归谁管,还有九边重镇,可有变故?”

    慕容祁一连串的发问,并没有影响荀嘉。他沉声回道:“都跟来之前一样,您所忧心的事并未发生。程景濂……程景濂或许真有别的打算。”

    “他究竟在等什么?”

    慕容祁眉头深锁,完全不知从何防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先礼后兵

    第一轮进攻已然结束。

    双方都有不小的伤亡,但是再打下去也只是倦战而已,因此都极有默契地退回营地。

    不过此战非攻城之战,绝不会休息太长时间,而鞑靼亦不会甘心,相信不用多久,下一轮对战便会开始。可这点时间对沈昭而言已经足够。

    他们三人随即奔向大周军士临时驻扎的简陋营地,若非身上仍穿着大周军士的甲衣,很有可能就被认作了贼子。此战伤亡不小,大家忙着休整,倒没太关注他们从何而来。

    只是沈昭一开口便提出面见郭飞,让军士们惊诧不已,忍不住露出质疑的目光。一个看守营地的队正当即就拦住了他们。

    “……千户大人如今正在营帐中休整,与几位百户商议军事,以备下一轮进攻,不便见人。念及你初次冒犯,暂且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我以军法处置。”

    但他们几人皆知此次攻伐之事有异,因此丝毫不惧,反倒忧心郭飞真的让人进行下一轮攻伐。不管怎样,郭飞等人才是他们的将领,这些军士也只会听他的话,所以必须先说服郭飞才是。

    沈昭心中有底,当即便向对方沉声说道:“劳烦队正大人通报一声,只需向千户大人言明,我等乃前去探路之人,如今已将鞑靼的全部情形握在手里。”

    队正一惊,狐疑地看了沈昭一眼,见对方的模样不似说谎的样子,便将信将疑地转身。实在是此次同鞑靼交战胜率太小,如果对方手中真有鞑靼的情报,自然是好事。

    郭飞听到这话后,心中亦是惊诧不已。知道些许情况的人早已被他悄无声息地处置,那几人原是被鞑靼追击的,不想竟然能从中逃脱出来。

    不过对方如今要面陈军情,应该只是发觉鞑靼兵力多寡而已,其余之事,知道得应该不多。既然敢求见,便是可相商之人,若任其大喊大叫,反倒是扰乱军心,此乃行军之大忌。

    郭飞没有多少担忧,随即命人进来。

    为首者是个身材瘦弱娇小之人,可单看他的眼神,却不能将他当成势弱之人,郭飞在心中兀自下定论。

    “……听说你手中有鞑靼的军情?原以为你们被鞑靼追击,有去无回,不想竟能活下来,这是好事。有什么军情直接呈上来罢。”

    沈昭却不想当众说出实情。

    这种时候,只有知情者越少,才越可稳定军心。若这几百人乱了,他们便真的再难离开此处。

    “卑职恳请单独向大人陈述。”

    此言一出,不仅郭飞,在场的百户以及薛柏一两人亦是惊诧不已。

    知情的百户是担心她确实知道了实情,与郭飞单处一室,会对其造成危害。不知情者则是以为他得到了不得了的情报,接下来只会有一场硬战。至于薛柏一两人则是怕沈昭不能劝服郭飞,反为其所杀。

    郭飞思索了片刻,愈发觉得对方不简单。可惜眼下尚有外人在,他若贸然动手,只会使事情公之于众,对他们更为不利。

    当即便看向其余几位百户。

    “你们先退下罢。”

    几位百户不明所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选择退下。沈昭亦偏头看向薛柏一两人,对视了一瞬,他们也紧接着退下。

    “好了,现在营帐中只剩我们两人,你有什么情报可以直说了。”

    营帐简陋,郭飞只是席地而坐。

    沈昭没有片刻地耽搁,只沉声说道:“大人先前领我们出征之时,是怎么说的?鞑靼驻扎在我国朝边境,企图进犯,因此需我等攻伐。但据我所知,此处并非大周境内,亦非鄂尔多斯,早已到了鞑靼境内的丰州。

    纵使我从未上过战场,但仍清楚一事,时值深秋,两国早已有休战之意,互不相扰。若有人胆敢打破此言,必会遭到对方的反噬。大人可否解释一下,我们为何来此攻伐鞑靼的营地,徒惹麻烦?”

    听她说到丰州时,郭飞已是面沉如水,他冷冷地盯着沈昭,说道:“你这是荒唐之言,休得扰乱军心。”

    “荒唐之言?”

    沈昭冷笑一声,复又问道。

    “大人以为,今次一战,有多少人可活着出去?又或是全军覆没。”

    “胡言乱语!”郭飞忍不住呵斥了一声,神色更为冷厉,“大战在即。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在打压我方气势。”

    沈昭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可据我所知,不远处的营地里,不仅有鞑靼的军士,更有他们济农最为宠爱的公主,一旦这位公主在这里出了半点差错,只会搅起两国战争。大人不如说总兵大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举,意欲何为?”

    郭飞闻言,猛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拔刀挥向沈昭。可惜沈昭比他更快一步,侧身躲过,一脚踢向他的手腕。

    随即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人,我这是先礼后兵。希望您不会让我失望。”

    郭飞满脸惊骇之色。

    他很少见到身手如此出众的年轻后辈。看对方年纪,应是未及弱冠者,可对方的身手……他方才根本来不及反应。

    外面候着的人听到动静,想要掀开帘子进来,却及时止住脚步,只高声问道:“大人,可有要事?”

    郭飞顿了一下,见沈昭面带寒意,便连忙回道:“不用,你们守好门口就行!”

    沈昭闻言,脸色这才好了些。

    “我知道,大人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

    郭飞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

    “让我猜一猜,大人会用何种方式……”沈昭的语气慢悠悠地,却带着几分冷意,让人不寒而栗,甚至只能被动地听她接着说下去。

    “或许大人是趁着下一轮进攻时,同几位百户,骑着战马奔向来时的路。大人心中定然以为外头有人接应,即便没人接应亦无碍,你们一路走来,对此处或许熟悉无比,可能手中还有图與。”

    “住嘴!”

    郭飞厉声开口。

    但完全阻止不了沈昭,她依旧慢悠悠地开口,似是自顾自说。

    “大人觉得只要出了这丰州地界便可,随后便可达到山西镇或者大同镇的地盘,届时你们便安全了。这定然是将军告诉您的原话,又或是总兵大人向您承诺的。他定然还同您说,只要完成此事,必连升数级。我听闻大人升到千户极不容易。”

    郭飞脸上隐隐带着怒意。

    沈昭没有理会他的恼怒,只慢悠悠地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恕我冒昧问一句,到达山西镇或者大同镇后,大人又该如何?我猜大人手中定没有通关文牒。或许总兵大人说,事乱之时,通关文牒并不管用,军部文书亦是废纸。因此他亲自写了一封信。”

    郭飞闻言,心中已不能用惊骇形容,因为沈昭所言并无差错。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颤意。

    沈昭则是紧紧地盯着他,神色看似轻慢,其眼神却尖锐如利刃。

    “大人就不疑惑为何总兵大人要如此行事吗?命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却只为攻伐一座千人营地。或者他的目的是在于那位公主?”

    郭飞听她说到这份上,早已不知如何作答。

    “也许您同样知道总兵大人的目的。他就是要让西北大乱,因为他想趁乱谋事,但是大人觉得您有资格成为知情者吗?”

    郭飞的神色终于大变。

    比沈昭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时,还要惊恐万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异象

    自崇仁皇帝前往太山后,慕容祗便极少回到自己内城的府邸。

    他受命监国领事。即便不能真的处置朝堂政务,但好歹还要做个样子出来。他在皇城里头也有一座宅子,但是是临时安置的,与六部衙门相去不远,以便随时听政。

    自慕容禛被囚于府邸后,他在朝中的地位便上升了许多。即便慕容祁此次跟随出宫祈福,亦有起复之象,但绝对比不过他。

    就拿此次听政来说。

    尽管与他交好的诚意侯等几位勋贵多已随行,但窦党之中,原先同他来往颇多的宋赐,陈适等人对他的态度却十分和煦。

    前两年,因崇仁皇帝有意掌控朝中平衡,曾让程窦两党斗法,当时程党便隐约站在慕容禛背后,而他身后则是同宋赐与窦党联络。可如今慕容禛已被囚,程党已不可能再扶持皇子斗法,窦党根本无需向他靠拢。

    但此次留守皇城,宋赐等人的态度却并非如此。

    每每议事之时,总有拉拢之意。

    他原以为向程濂,窦敬言这样的当朝阁老,权柄之重,根本无需参与夺嫡之争。但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似乎他们也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担心新皇践祚便会罢黜他们。

    不管窦党究竟何意,至少对他而言是好事。虽然慕容禛已无反击之力,可慕容祁隐隐有起复之象,以崇仁皇帝的心性,必不会这般轻松让他成为储君。与窦党靠近,是有备无患。

    不过有慕容禛先例在前,他并不敢放肆。

    彼此间试探居多。未曾深交。

    倒是沈昀以为这是好机会,让他多与窦党来往。至于理由还是那句话,她曾经看到过。

    可惜的是近来变故太多,慕容祗不敢完全信她的话。唯一让他欣慰地是,揭发慕容禛私铸之事,他没有做错,也没有找错人。

    也正是因为此事,沈昀胆子大了许多,近些时日频频与他见面。

    “我早已说过,皇城不必外头,你频繁寻我,若让外人知晓,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沈昀平时倒会有几分收敛。

    此刻却只想时时同慕容祗互通有无。她总觉得此处太山之行,过于蹊跷,兴许其中会出不少变故,这或许时机会亦说不定。

    “殿下以为,此刻还有人会在乎我们吗?”

    “你此言何意?”

    慕容祗被她说得一愣,不免皱了一下眉。

    沈昀便沉声说道:“殿下不觉得近两日,皇城禁卫军换得有些频繁吗?我并不清楚平日里是如何换岗的,但单只说我这几次前来,便换得很是频繁。且我每次见到的人都不太一样。”

    皇城守卫军即便换岗,那也只是巡逻或者轮休。每个守卫都有自己的岗位,不可能时常更换。沈昀近日来得频繁,可在如此频繁地情况下却仍能看到不同的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城守卫军一直在悄悄换人!

    慕容祗神色微变,心中仍有几分惊疑。因为皇城守卫军的指挥使一直是崇仁皇帝的人。这是历来便留下的规矩,紫禁城禁卫军和皇城守卫军都需皇帝亲信管辖,否则容易出事。

    他平时从未想过会出事,也不曾往这方面想过。可此刻经沈昀一提醒,却发觉似乎确实出现了不少新面孔——即便他进宫后看到的禁卫军,好像亦不大相同。

    难不成真出了什么变故?

    沈昀见他神色惊疑不定,便知晓自己的猜想没有出错。便又沉声问道:“殿下近两日可曾去宫中探望淑妃娘娘?”

    “近日琐事太多,不曾得空。”

    “那宫中可有消息传出?”

    慕容祗神色又是一变。

    他近日尽忙着和朝中大臣周旋,已有数日不曾与林淑妃通信。且按照原来的规矩,今日应该是他进宫拜见林淑妃之际。

    他不禁看向沈昀。

    两人相视无言,都觉得此事有异。

    “事不宜迟,我马上递消息进宫。若是母妃能给出信,说明宫中无碍,若是不能——”

    慕容祗没有接着说下去。

    “单凭此事不行。既然皇城守卫军已有变动,不管指挥使是何情况,殿下都该暗中探查一番,兴许真有人借机生事。”

    沈昀摇摇头,继而说道。

    “如今诚意侯尚在四川,鞭长莫及,但太山那边有世子爷在,您可以传消息过去询问一番。还有宋大人,陈大人,殿下既然与他们相熟,也可互通有无。除此之外,京师大营那边也该探查一番。”

    “言之有理。”

    慕容祁点点头,先是写出数封信件,而后便起身,宫里头他还是想亲自去看一眼。

    “但愿这是我们的臆测。”

    沈昀沉着脸,紧随其后。

    以她的身份当然不可轻易进宫,慕容祗便让人牵着马车行至侧门,嘱咐道:“你先回府,安心等我消息。”

    沈昀顺从地点点头。

    坐着马车离开府邸,在出城之前,又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她实在想不到会有人如此大胆,趁崇仁皇帝不在皇宫,行不轨之事。

    然而她刚掀起车帘,却看到一辆马车与她擦肩而过。

    正好驶向皇城方向。

    风吹起窗帘的一角,恰好露出一张略显阴柔的面容,还带着几分憔悴。这是一张化成灰沈昀都认识的脸——十四皇子慕容禛。

    沈昀不由得怔住了。

    慕容禛怎会出现在此?他不是应该被囚禁于府邸吗?为何会出现在大街上,还堂而皇之地朝皇城驶去,他去皇城干什么?!

    沈昀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突然又想起自己先前为什么会觉得皇城守卫军被暗中换了人。因为他觉得守城的首领有几分眼熟,可一时间想不起来,只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

    但看到慕容禛之后,却明白过来。

    因为那人是慕容禛外家的一个表兄,她上辈子见过数次,更是曾向慕容禛恳求在皇城守卫军谋个职位。

    对啊,上辈子!

    上辈子慕容禛就曾趁崇仁皇帝不在京师,行谋逆之事,这辈子又怎么可能放弃?他有这样的本事,又被囚于府邸,不如放手一搏!

    沈昀被自己的猜想吓出一身冷汗。

    一旁的丫鬟见此,不由得惊疑。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身子骨可还要紧?”

    沈昀却顾不得这么多。

    直接喊道:“调头,快调头!回去找十七殿下!”

    然而没等车把式调头。

    远处却有人疾驰而来。

    “急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帝崩

    眼下据崇仁皇帝断气不足两刻钟。

    陆皇后早已成最初的惊慌失措变得沉着冷静。

    近些时日,维德殿看管甚严,除去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以及皇后娘娘,无人可进。因此崇仁皇帝逝世之时究竟是何情况,无人知晓。

    首先发现异样的是崇仁皇帝身侧的大宫女。她每日午后都会前往维德殿的休憩之所,服侍崇仁皇帝起身。却不想她今日同平常一样前往,却发现喊不醒崇仁皇帝。

    而在另一旁休息的老太监对此同样一无所知。

    崇仁皇帝休息时,不希望旁人打搅,通常屏退左右,以至于他此刻与世长辞,众人也觉察不出异样,更别说让御医诊治。可单看他发紫的面孔,便知他走得不那么顺畅。

    陆皇后首先下令封锁消息,又将最值得信任的老太医召唤过来,把崇仁皇帝前后接触过的物什仔细探查了一遍,最后将大长公主单独唤来。

    在这种时候,除去大长公主之外,陆皇后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人可信。

    大长公主看到崇仁皇帝仰面躺在榻上,胸口已无起伏之时,向来镇定自若的她,竟然也有些撑不住,禁不住晃了一下身子——实在是崇仁皇帝走得太不是时候了。

    一旁的德音察觉到异样,伸手扶了一把。有机灵点儿的小宦官从一侧搬了椅子过来,请她就坐。

    陆皇后去命仆从探查原委。

    大长公主则沉着脸,让德音安排人给皇城去信。当然不是告诉他们崇仁皇帝薨逝,而是要防备有人趁机举事。

    随行的太监宫女多是亲信,几乎寻不到心怀不轨之人。因此一查便查出了异样——是御膳房的人在吃食里动了手脚,崇仁皇帝有每日在饭后喝汤的习惯。

    但经手此事的是多年的老太监了,出不了差错的,只是这两日受了些风寒,熬煮之时并未时刻看护,却没想到竟会被人插了这个空子。

    于是陆皇后命人将御膳房的人都细查一遍,可惜去得太晚,与此事有牵扯的小宫女正于柴房自尽,他们只是堪堪拦截了将要传出去的消息。

    “……这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很快便有宫女上来回话。

    “回……回禀娘娘,这个宫女原是在昭华殿当值的。前些时日,宫内人事调动,她被分配在了御膳房做火者。”

    陆皇后的脸都快气白了。

    一个废宫妃宫里头的人,不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保全自己,还能跟随出行太山祈福,本事可真不小。陆皇后没想到问题就出在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后宫里头。

    大长公主同样面沉如水。

    原来先前的刺杀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法子罢了,重头戏早已备好,只待无人注目之时上场,来个一击必中。

    看来他们是早有谋划。

    陆皇后当即朝身旁的嬷嬷下令。

    “马上派人通知皇宫里的羽林军,看守住昭华殿和尚服局,不让任何人进出。还有,不管谁拿着旨意过去,都不许司宝动用玉玺!”

    “太晚了,单通知羽林军未必管用。”

    大长公主的脸色更阴沉,当即将手腕上的檀木佛珠取下来,递给前来领命的小侍卫。

    “立即回京城,将此物送至英国公府,让英国公世子带领锦衣卫守住司宝。”

    大长公主手上的檀木珠是先帝亲赐,曾言见此檀木珠者,便如同见其本人,可入宫而畅通无阻。此次英国公世子留守京城,一见到此物,定然知晓太山之行生变。

    此次太山之行本就不寻常,他们一直在防止京中生变。如今看到毒杀崇仁皇帝的宫女来自郑贵妃寝宫,再加上之前的刺杀,想不生疑都难。

    如果此事真是郑贵妃授意,其目的就只在慕容禛夺位。

    “先把陛下薨逝的消息给瞒下来。京里头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不会立即动手。京师大营那边——”

    大长公主顿了一下。

    与她来往密切之人多守在九边,眼下京师之中还不知谁可信,怕就怕他们都搅和在一起了。她原先并未料到对方有这么大的胆子,且有如此本事,真让崇仁皇帝命丧于此。

    如今程濂留守京城,异心已起,此事他最有可能插手,绝不可信。而蒋综文,窦敬言等人态度暧昧不明,其心不正,亦不可信。

    皇城二十六卫原先都是由各勋贵子弟掌管,对方若是有备而来——郑贵妃的娘家原先跟二十六卫打过不少交道,她眼下已不敢轻信。好在锦衣卫尚在可控范围内。

    除此之外,还剩三大营。

    “取陛下信物,命五军营分派军士守住各城门入口,三千营和神机营留守,静观其变。”

    眼下消息不可外传,大长公主不便知会更多的人,只得命自己的亲信前往。而一侧的陆皇后听到她吩咐,心里头唯一期待的便是,三大营的人尚未与他们狼狈为奸。

    就在他们将命令传达下去不久,外头突然响起一片争吵之声。

    殿内几人皆是神色一变。

    不由得面面相觑。此刻离崇仁皇帝真正薨逝不到一个时辰。但是却不能任由外头的大臣吵闹下去。

    她只得起身亲自面见。

    为首的是魏国公,他首先朝大长公主行了一礼,“听闻陛下身体抱恙,不知眼下可好?我等需求见陛下一面。”

    “陛下身子不适,早已下令不许任何人探望。难道魏国公还想抗旨不成?!”

    大长公主冷着脸,丝毫没有避让之意。

    魏国公闻言冷笑。

    “我怎么听闻陛下已薨逝。大长公主这般遮遮掩掩所为何意,莫非此事真是你所为?”

    “一派胡言!”

    大长公主的脸色愈发难看。

    殿内头的事分明瞒得死死的,怎会突然传出去?一旦此事传出去,众人又会闹得不可开交。毕竟这是一场沉重的打击也是一次机会。

    可惜的是,他们根本没办法闹起来。

    之前被大长公主派去传信的人此刻都跑了回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她面前回话,“山脚下……山脚下围满了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

    沈昀的折身终究没能拦住慕容祗。

    她回府之后,才发觉那声急报传得不是寻常事——崇仁皇帝于太山薨逝!

    举城皆惊!

    事情发生得比她想象中要快,等她回过神来,只怕慕容祗也已被囚禁于皇宫之中,动弹不得。

    他们完全处于被地位。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生处处皆惊喜

    人生处处皆惊喜。

    沈昭不记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句话,但此刻她是真的深感其意。当然,仔细说来,其实只有惊,没有喜。

    在郭飞说出来不及的那一刻,她第一反应是,将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再往侧面移两寸,让对方直接见血。但是她终究忍了下来。

    耐着性子,沉着脸问。

    “……什么来不及?”

    郭飞战战兢兢,与他之前带兵时体现出来的威严镇静完全不同,脸上既是惊恐,又是万念俱灰。

    毕竟谁都怕死。

    “在之前,我已偷偷安排军士前往鞑靼营帐,刺杀公主。”

    沈昭在这一刻,只能祈祷那群军士都是无能之辈,没等靠近公主,就被鞑靼的精锐就地处决。但是人生总是充满惊喜,而你越祈祷的事,越不能成真。

    因为她感受到了‘地震’。

    在草原上,地震很是常见,稍微有点经验的军士都可感受出来。所以行军之际,尤其是预备偷袭之时,都会放轻步伐。

    沈昭在西北作战多年,对此事的感觉再敏感不过。此刻她能有如此强烈的震感,自然就是因为对方不欲隐瞒,也无意偷袭,且非千军万马却有如此之势——那便是夹杂着怒火而来。

    看来那群人还真的成功了。

    “敌袭!”

    沈昭猛地收回长刀。

    “让他们拿上兵器,立即撤退!”

    “啊!”

    郭飞闻言,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昭。因为他并未感受到任何敌袭的迹象。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沈昭没忍住,踹了案几一脚。

    郭飞被她猛然爆发的怒火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外面整合军队。也没想过自己堂堂一个千户,怎就乖乖听了他一个瘦小子的命令。

    薛柏一和卫东一直守在门口,见郭飞出来整合军队,就连忙跑了进来,询问沈昭。

    “怎么回事?这才过多久,鞑靼怎会再次袭击?”

    “我们晚了一步。郭飞那个蠢货——”

    沈昭几乎咬牙切齿。

    “他居然派人刺杀鞑靼公主,而且好像还成了。鞑靼那边必然恼怒至极,定然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关键是,这是他们的地盘,眼下就我们这几人,一旦他们搬来帮手,连塞牙缝都不够!”

    薛柏一亦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郭飞会这样做,还让他做成了。但是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挡住鞑靼的进犯可不容易——原先可以各顾各地跑,眼下却多了些受伤之辈,又如何跑得快?

    郭飞还在外头指挥众人。

    “顾不了这么多了!”

    沈昭随即跑了出去,也不管郭飞还在一侧下命,直接喊道:

    “鞑靼马上会进行下一轮进攻,我们身为大周军士,傲骨不可丢,宁可站着死,也绝不会跪着生。可危机关头,我们也不能盲目行事,还是保命要紧。

    首先把受伤的军士搬上马车,由两队人马护送。长枪手开路,弓箭手跟随,盾手殿后。粮食和水简便而行,至于营帐之类的东西,能丢就丢,从现在起,就只管跑,跑得越远越好!”

    适才郭飞解释了一番,众人大抵知晓情况危机。

    尤其是经过上一场对战,他们死伤惨重,只剩五百余人,这还是他们之中有人留守后方的结果。

    但他们已深刻感受到彼此间的差距,战场之凶险,非常人可承受。他们以前或是地方豪强,或是商队护卫,但从未经受过如此生死之战,心中根本没有底气。

    对此早已萌生退意,就算没有命令,也未必想再留下。如今有了命令,更是肆无忌惮,就只顾着跑路了。

    由一道错误的命令产生的一场错误的攻伐,临阵脱逃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丝毫愧疚之感。反倒是庆幸自己发现得及时,不用送命。

    也幸亏沈昭发现及时,又果断下令让众人放弃许多物什。他们最终摆脱了鞑靼的追击,但结果并不乐观。

    他们轻装简行,粮食和水并未带上多少,一路奔波劳累,已有不少人因此死去,更别说那些受伤的军士,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医治,再加上长途爬涉,许多都是失血过多身亡。

    等他们真正从草原里走出来时,只剩四百人左右。

    但这四百人无异于从黄泉路上爬出来的。一想到最开始被鞑靼追击,后来又缺水断粮,一路上靠着草根充饥才走出了丰州。

    更为要紧地是,他们急于摆脱鞑靼,最后竟然慌不择路,跑到别处去了,在草原上绕了好大的圈子,之后还因此遇上野兽,差点全军覆没。

    幸好他们命大,最终逃了出来。

    但一个个都灰尘扑扑,瘦骨伶仃的,只会让人以为是一群从荒原深处逃难来的,早已瞧不出半点大周军士的气概。

    不过眼下他们已入大周地界,逃难也好,别的缘由也好,总之不会再遭人追杀,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因为还有一事没有解决。

    杜巩绝对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这群人还能逃脱出来,而他要的也是他们全军覆没,这样一来,他的打算也不会暴露出来,也就不会打草惊蛇了。

    所以,杜巩留给郭飞的那封信,写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一路奔逃,郭飞心中对沈昭早已是五体投地,根本不疑有他,便直接将那封信拿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

    沈昭随意扫了一眼,又将信丢给郭飞。如果他到时候真的拿着这封信去给守城的官兵,只怕还没等进城,就会被他们以奸细的名义诛杀于城门口。

    虽然早有预料,可等郭飞真看到信时,还是失望至极。

    沈昭没有理会他的情绪。

    只是若有所思地道:“眼下我们没有通关文牒,军部文书更是不见影。而九边重镇查得往往比别处严,尤其是我们这种从草原跑出来进城的,只怕根本到了城内。”

    “如果不进城,得不到军部的救济。就凭我们现在这样,没有吃食,又身无分文,只怕也难活下去。”

    最要紧的是此处为山西镇,并非榆林镇,他对此处可一点儿都熟悉。

    而对沈昭而言,此时最要紧的并非能否活下去,而是要弄清楚杜巩目的何在。他派一支不记名的大周军士进攻鞑靼,只为挑起双方怒意,让西北大乱。

    可这于他何益?

    还是京师真的会发生变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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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这是乱世,天子喜好弄权,朝臣沉于夺权,鞑靼的铁骑,倭寇的长刀,正饮着悲戚的血。
也有人说这是盛世,君不见探花儿郎的笔写下治世的篇章,英武将军的剑划破新时代的帷幕。更有那如玉美人素手描绘即将到来的盛况——
天下太和,兵戈不兴。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代。
而在沈昭看来,则是各路好手,粉墨登场,活脱脱一幅众生百态像。永明纪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明纪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明纪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