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沈府的秘密
沈昭念及此处,眉头越皱越深。
且梅姨娘的奇怪之处,并不只有此事。听闻她每月必有一两日,要去城外的龙泉寺吃斋饭,祭拜佛祖。时间虽不定,但却是每月都不漏。
看似信佛之人,可房间里并未摆着任何与佛祖相关的东西,连本佛经都见不着。
沈昭知晓此事后,也曾派人跟着她去龙泉寺一访。
可最后却跟丢了。
听寺里的小和尚说,梅姨娘是寺里的常客,捐的香火钱亦不少,因而待遇不同,比如她每次去的院子都是确定的,且寻常人根本不可进去,便是寺庙里头也只有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可去。
沈昭听完更是觉得古怪。
不说别的,单说这待遇。龙泉寺虽不是国寺,可香火却极其旺盛,这附近前去参拜佛祖的人不少。要在龙泉寺获得那样的待遇,只怕捐的香火钱该不少才是。
但梅姨娘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沈家也谈不上家中钱财万贯,她又拿来这么多钱,还舍得花出去?按理说,就算有钱也该留给沈晖才是。
可偏偏梅姨娘还真有这样的待遇,且龙泉寺后山那院子,连她派过去的暗卫都险些跟丢了,可见不是寻常的地方。
果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啊。
沈昭叹了口气。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梅姨娘是某个人派来的细作。可问题是,依沈家这样的情况,又谁瞧得上啊?还飞这样的心思。且即便是某些人派老的细作,可梅姨娘毕竟没有举措。
若真是细作,不可能十年如一日的这般守着啊。
总该有所行动才是啊。
还是眼下时机未到?沈昭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各种可能。
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沈家或许也说不上是个寻常的家族。毕竟沈家亦是大楚沈氏的后人,且还同福州沈氏有不小的羁绊。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沈安那个祖宗啊。
有人怀疑到福建沈家身上,是因为沈家人都会沈家拳。但既然起了疑,未必不能从沈家往上查。再者,大兴沈家祖籍通州沈氏,而沈安当年最后的落脚处就是在通州,未必没有人将其联系到一块。
这般一来,沈家第二个古怪之处便解释得清楚了。
沈昭在探查沈家事宜之事,发觉沈家隐藏在暗地里的府卫并不少,这些人都听命于沈明义。且沈明义还时常命他们外出处理一些事宜。
原先说沈家固若金汤,沈昭定是不信的,可经此一事后,她却信了。
沈家的府卫远比她想象中多,但问题是,沈家真的是个寻常的家族,远无敌近无仇的,何必安置这许多府卫在暗地里守着?莫非沈明义还真以为,有朝一日,会有人攻进府邸,将沈家人给一锅端了啊。
若真有那一日,只怕再多的府卫的都不管用。
沈昭觉得此事未免可笑。
但偏偏事实摆在面前。不过若是沈明义真清楚沈家祖传之事,有此举措似乎也不奇怪。他这般做,守的兴许不是人,而是那人人觊觎的玉玺。
沈昭想到这一点。
心里头忽然有记起一事来。
她一直以为沈明义当年贬谪是沈行书附和余家上书的缘故,可前些时日,她的人无意中听沈明义同身边的老仆说起当年之事。
才发觉原来另有蹊跷。
他当年之所以会退出京师中枢,不过是有人借机陷害,欲置其于死地,他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做出自毁前程的举措来。
而自那以后,确实没有人再找上门,但沈明义却觉得此事没有那般简单,因而才一直防备。这些年对方虽然没有冒头的迹象,但他亦查到了一些线索。
不过按照沈明义的意思,应该是早在数年前就有人盯上了沈家。既如此,对方又是谁?是梅姨娘背后的人吗?他们的目的就是国玺吗?
沈昭有些想不明白。
顿时觉得若是有机会,她应该将福建沈家之事告诉沈明义。毕竟他亦是沈家一房之主,对沈家祖上所传之事,应当有所耳闻才是。若是南沈和北沈真的联系起来,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暂时将此事置于一侧。
而后又命人盯着沈明义,看对方有何举措。
至于梅姨娘那里一样不能放过。
做完这些后,正打算松一口气,却听侍书来报,竟是云礼找上门来了。
自京师流言之后,她很少再与云礼联系。或许是因心中有疑惑之处,不敢想其求证,亦不敢多言,因此便觉得不如不见。
即便是眼下,云礼亲自找上门,她也不想出门相见。是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情绪,届时怕是难以收场。
她深深叹了口气,坐在书案后头久久无语。
侍书不明所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析玉走进来先把侍书支出去,才同沈昭说话,“姑娘可是又不愿意出门了?终归是一体的,您这般又是何苦呢?即便心中有所怀疑,也不该见上一面都不成罢。”
沈昭苦笑起来。
“就你每次都看得分明。我这哪是不成啊,我就是怕到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徒惹伤心罢了。”
析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有什么不该说的的?!就算您真觉得有不该说的,那少开口便是,总不能躲在屋里头不出门啊,您又不是没有出去过,若此次以男女有别的由头婉拒了世子爷,他那心里头还不知会想些什么,到时候真闹出矛盾来,才是大麻烦呢。”
不得不说,沈昭被她这句大麻烦吓住了。好半晌后,终是忍不住起了身,“听你的话,一定要出去看看才是。我待会儿就不说话好了。”
析玉无奈至极。
可眼下沈昭好歹答应出门,她总不能再埋怨。再者,这样的事总归要让她自己心里头情愿才是,至于别人怕是再怎么说,说出花来都不管用。
她当即笑了笑。
“那婢子就祝姑娘舒舒坦坦地回来。”
“这话合我心意。”
沈昭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而后从后门拐进了小巷,云礼果然还在原处等着。见她过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只是今日这笑容比之之前却又寡淡了许多,倒叫沈昭讶异了好一会儿。
顿时觉得云礼今日的情绪只怕不太对头。
果然,云礼一开口说话,便是满满的疲倦。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可沈昭还察觉些许不妥来,连忙走了过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云礼笑得极为浅淡。
“有点累。”
第六十九章 也许世上有第三条路
云礼微抬着头,笑容寡淡,眼底更是黑沉沉的一片。
沈昭被吓了一大跳。
连忙俯身去看他的脸色,却被他微微偏过头,躲了过去。沈昭便只能看到眼睫毛投下的一片暗影,和眼底的一片青黑,看上去异常憔悴。
“你怎么……”
沈昭看到他疲倦的脸色,心里头顿时难受起来,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靠着他坐了下来。
云礼这才扭过头去看她,脸上笑容比之前浓了些,“阿昭,陪我坐会儿罢。一小会儿就好。”
沈昭闻言,微微怔了一下。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伸手握了握他放在腿上的手,并没有开口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是日落夕阳斜的模样。云礼似乎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扭头朝沈昭微微一笑,“阿昭,今天谢谢你了。”
沈昭摇摇头,嘴唇翕和了一下,却还是欲言又止。
云礼的状态不算好,因而并未看出沈昭的变化,只抿了抿嘴角,而后又说道:“阿昭,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有这样的日子,可有时候又觉得凡事皆是纷扰,并不如人意。”
沈昭料想他定然是发现了某些隐秘,只是不好明说。她自然也不好多问,只拍了拍他的手,回以微笑。
“子谦,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们尽量做的不过是从中寻找乐趣罢了。”
“这不一样。”
云礼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沈昭并不回话。
过了片刻,云礼忽然又问道:“若有一天,让你在至亲中作出选择,你会如何选?”
夕阳的余晖慢慢隐在云层后,从缝隙里漏下来的天光,洒在云礼的脸上,一半清晰可见,隐隐透着惆怅,一半留在阴影里,看得并不分明。
沈昭听到这番足以让人惊骇的话,忍不住怔了一下。
云礼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可神色间的怅然若失却透露出内心的无措,沈昭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可这答案除了他自己谁也给不出。
沈昭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而后才缓缓说道:“子谦,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的。”她顿了一下,又道:“即便真有,我相信你心中定有答案。也许当境况摆在眼前时,你就会发觉这世上原来有第三条路,并不是非此即彼。”
这样的答案未必确切,但一定是云礼此刻最想听的。
沈昭心知多说无益。
因此话落之后便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云礼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他回望了沈昭片刻,脸上随即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像是心中的郁结之事猛地想通了一般,顿时变得轻快起来。
“我相信这世上定会有第三条路。”
沈昭见此,忍不住舒了口气,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仍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只微微颔首。
“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有一个结果或者答案。但有件事我们可以确认,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更不清楚未来的路究竟如何,也许我们现在以为的难题,到了以后兴许就会迎刃而解。”
“是啊,迎刃而解。”
云礼随即又微眯着眼笑了起来。
“以后的事留予以后细说罢。”
沈昭淡淡一笑。
“我看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眼下局势多变,京中怕是风雨再起,你出门在外定要小心才是。”
“你大可放心,我心中定有分寸。”云礼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瞧了半晌,忽然又冒出一句,“阿昭,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沈昭脸上神色微微一变,眼神闪了闪,并没有说话。
云礼也不在意,又自顾自地道:“阿昭,答应我,往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离开我。”
沈昭微仰着头,看见云礼眼底淡淡的落寞与慌乱之色,心中突然觉得难受,隐隐有窒息之感。她心里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有朝一日,他们彼此分离,那一定是对方主动。
因为现在的她,心里其实已经无法容许云礼离去了。
她压下突然冒出的念头,淡淡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放心罢,不会有那一天。”
谁也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了毕生的力气。而此时的他们,亦没想到,世事难料,在任何时候都适用,且谁也无力改变。
云礼这才放了心。
转身便想往车里走去,却在刚转身的一瞬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沈昭,神色间似是犹疑不决,“阿昭,今日之事其实是——”
“我明白的。你不用多说。”
沈昭猛地打断他的话。既然对方没有亲自说出口的打算,那她也该识相些,不仅不问,还要在对方犹豫的时候大打消他的念头。
余下的话顿时被堵在喉咙里,云礼的脸上微微僵硬了一瞬间。
他心里清楚沈昭这句知道,不过是安慰罢了。她处在深闺,他们府里的事也不曾接触过,又如何得知?可既然她眼下给了他这个台阶下,他自然也不多提。
他朝沈昭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在对方格外温和的目光下,走出了小巷。
而沈昭则一直在巷子口站着,看着他因在外人面前,而动作迟缓地上了车,在撩起车帘进去的那一瞬间,又回头看过来,露出微笑。
而后直至骡车的影子再也瞧不见,沈昭才收回了目光。
她方才同云礼说我知道,其实并不是什么安抚的话语,她是确实知道云礼忧愁的是那些事,那所谓的选择又是什么?只是因对方没有说出口,她才不好明说。
可永嘉侯云道溪近来的动作确实过于古怪,所以才让她不得不怀疑,而无论他有何目的,只怕都不是些好事,所以大长公主知晓后,定会发怒,而大长公主若发怒,其结果必定不会太乐观。
所以云礼才可能需要做出一个选择,在至亲之中做出一个选择来。可这样的选择未免太难了点,也难怪一向镇定自若的云礼今日会露出这般神色来。
还跟个孩子似的来她这里求安慰。
可惜的是,这些事她虽然清楚,却不敢和对方说太多。即便她知晓的东西可能是关键所在,眼下也不能告诉对方,时机不到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沈昭微微叹了口气,良久之后,才慢悠悠地回了院子。
第七十章 云道溪的目的
过了没两日,于焕就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苏赐宁那边给了回信,直叫他们等着便是,眼下的境况定会有办法处置。
沈昭便让于焕接着回话——别的要求没有,只要他把家里那些纷纷扰扰的事给捋清了就行。还有往后也不让此事再闹出幺蛾子来。
于焕照着她的意思回了话。
析玉见此,忍不住在一旁打趣,“姑娘对旁人的事倒是管的多,自己的事却从不上心。”
沈昭近些时日,可是怕死析玉说这些话。当即就跳出来反驳,“哪有不上心?你看我前两天还不是出去见他了,也没多说什么话,还态度十分和善地安抚了他一番。”
析玉并不清楚他们那日谈话的具体内容,只是记得沈昭回府之后神色不太好,还以为他们闹了别扭。眼下听沈昭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心里头倒是松了口气。
但见沈昭这模样,显然也不是想多谈,析玉不敢询问太多,故而不再提及什么,只微笑着说道:
“姑娘心里头能这般想便是极好的。旁的也不需要您多管了。眼下世子爷遇到心情郁结之时还想着同您说说话,可见是心里头极为看重您的。”
沈昭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过了片刻,又问道:“我之前让你多关注梅姨娘那边,可有眉目了?”
析玉见她转眼将话头转到正事上,心里头顿时打起精神来,认真回话。
“梅姨娘整日躲在屋子里头,很少有出门的时候,实在是查不出东西来。但是婢子打探到,她屋里有个洒扫的仆妇,是同她一齐进府的。
听说初入府时,以前关系尚好,时常在一起做事。后来就少了来往,而等到梅姨娘被四老爷看重后,来往就更是少了许多。
但因为此时梅姨娘已有单独开院子的资格,那仆妇便跟着调了过来,听说还是她自己主动求的。不过梅姨娘知晓后,也没有多少态度,只把她放在了庭前洒扫和管屋里头热水事宜。”
沈昭闻言,不禁挑眉。
“一起进府的人。梅姨娘成了四房的小半个主子,而那仆妇却只是个庭前洒扫的,还主动求到人家面前,谋了这份差事,这心可真是够大的。”
可不就是够大吗?
析玉摇头失笑,遂又说道:
“看来姑娘也以为这仆妇有些古怪,眼下婢子正派人盯着她呢。前两日,我们想法子从她嘴里套过话,但这仆妇嘴巴紧得很,实在没问出什么东西来。”
沈昭闻言,微微思索了片刻。
而后才说道:“先盯紧罢。别的不用多管,问话也不必多问。省得打草惊蛇,眼下情况有变,我还需好好考量一番,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沈昭心里想的是沈家的事。
既然眼下已查明梅姨娘有问题,她是否该将此事告知沈明义?只是眼下并不清楚梅姨娘的具体身份,更不知其背后究竟有何人,只怕告诉沈明义也无用。
且,她眼下亦不清楚沈明义手里到底有什么底牌,若是并没有那本事,却要去探查此事,岂不更是打草惊蛇?
她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决定等事情更明朗些,再同沈明义说,至少要等那仆妇的蹊跷之处查明再说。想必此事也不急在一时。
析玉听完沈昭的吩咐,当即便给人送了消息过去,让她们多注意情况,行事谨慎些,定不能暴露太多。
然而还未等沈昭查出什么情况来,惠州府那边就送了信过来,还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沈昭原先说过,若非紧急情况,不必加急,毕竟上前里的路程,马儿走起来也费劲。
但仍然存在特殊情况,眼下这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只怕内容不简单。
沈昭急匆匆地拿起信件一扫而过。
只有寥寥数行,可沈昭却从这寥寥数行里找到了极为关键的事件。原来云礼在惠州府开的锦正绸庄的确很不一般,听说他们一直守在惠州,并非是为了出海走私,而是为了寻人。
且这些时日,他们频繁出海。
并不是同往常那般还运送货物之类的,只是单纯的出海。
听店里的伙计说,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店里头就该接待一批人了。说是海外的商贩,因为一直喜欢他们提供的绸缎布匹,所以要亲自过来瞧一瞧,做一笔大生意。
沈昭却觉得这话不过是个幌子。
也许这才是云道溪的目的。一旦开通海运,国朝的商人外出行商变成合法之事,但是外来的商人来国朝行商亦是合法。
因此可尽情往来。
但是沈昭想不明白的是,云道溪为何会认识海外的商人,还要想出这样的法子让他们来大周。
且听周誉的意思,云道溪安置这锦正绸庄,又让人运货出海,就是为寻人。可他寻的究竟是什么人?与他有又什么关系?
在沈昭的印象里,云道溪本是福州人士,因那些年岁里,福州沿海一带屡遭倭寇进犯,百姓流离失所,生活艰难困苦,许多人选择从军,驱逐倭贼,以保全自我。
云道溪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跟着周辽起家的。
据他自己说,家中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所以才落得个凄凉境地,便想着不如从军杀敌,也好守着大周江山。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的说词,真假与否,旁人尚不可知。
但是当年大长公主将柔惠郡主嫁给对方时,应当调查过他的情况才是。连大长公主都未察觉有任何问题,那便是不存在问题才对。
可眼下对方这所谓的寻人,又是从何说起?
莫非他当年的亲人还随之去了海外。这未免太不现实。沈昭料想云道溪身上兴许还有别的蹊跷,否则前些时日云礼来寻她时,便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来,更不会问出那番选择来。
而这样的蹊跷,大长公主刚好知道。所以她和云道溪之间才存在矛盾,让云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云道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所谓的寻人到底是找什么人?这些年流落于海外的又有些什么人?当然只有那些倭贼!
可若说云道溪与倭贼勾结,又未免太……想他堂堂一府都督,大周的八侯之一,竟与倭贼勾结,还将人引进大陆来,他是想干什么?!
造反吗?
沈昭觉得这想法未免过于惊骇世俗。这样凭空猜测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怕会徒增误会。
沈昭忍不住皱眉,深觉自己应该再注意些才是。
第七十一章 沈老太太的荒唐事
“姑娘!姑娘!”
松雪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您猜婢子听到什么事好了?”
沈昭闻言,当即放下手中的书,半靠着美人榻,不紧不慢地笑道:“我见你这模样分明是幸灾乐祸,还真能是好事不成?!”
松雪嘿嘿一笑。
“姑娘,您可不知,方才府里来了个老妇人,说是在外头庄子里做事的,有事求见老太太。门房见她说得有模有样,也确实是府里的老人,就给放了进去。谁知人家一进了内院就开始闹事了。”
“闹事?闹什么事?”
沈昭听她说起沈老太太,顿时来了点兴致。
松雪眨了眨眼,继而笑道:“也算不得闹事,只是说了些事实罢了。您也知道,老太太是如何嫁到沈府来的罢?”
当年之事虽说隐秘,但只要是府里的老人,基本上都清楚一二。而松雪她们,只要用心打探一下,亦可从府里老人口中得出那些过往。
沈昭自然也是清楚的,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析玉看不过去了,便说道:“你可别卖关子了。到底出了何事,仔细说来罢。”
松雪也不拖着,直接说道:“是外头来的那个老妇人,径直求见了老太爷,二话不说就直接说老太太在外头有个相好的,还常常见面。”
沈昭正端起茶杯喝水,一听到这话,顿时没忍住,猛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瞪大了双眼看着松雪,“你这话可没听错罢?!老太太她……她真的有个相好的?莫不是旁人胡说的?!”
“哪能是胡说?”松雪立即反驳起来,一板一眼地说道,“听说那老妇人在老太爷面前说得有理有据,连老太太听了都哑口无言。都一大把年纪了,谁还有闲心给他们扯出这挡子事来?!”
说到最后,松雪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不屑。
沈昭却从中找到了关键所在,当即就问道:“那老妇人是何身份?怎会知道老太太的事?”
这些事松雪也一并听来了,当即就道:“那老妇人原是老太太房里服侍的仆从,连老太爷都记得她。不然这样荒唐的话他怎会信?听说当年是坏了差事,才被分到庄子上的。”
沈昭眉头微蹙,面露犹疑之色。
“既然是坏了差事才过去的,可见此人并非什么正经人,她的话岂是可信的?”
松雪撇撇嘴,随即说道:
“哪有不可信的?您以为老太爷是个傻的,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是新婚燕尔,若没些真凭实据,谁会扯这些事啊?听说那老妇人之所以会被放到庄子里头,就是因为发觉了老太太的事。”
沈昭闻言,却是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道:“人家都知道了她的事,老太太还不找个由头给发卖了?等着人来揭发?未免过于可笑。”
松雪闻言,神色一顿,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谁也不会留这么个知晓自己隐秘的人在一旁,若是哪一天出了事,便是追悔莫及。
“这个仆妇定然在说谎。又或者是她知道的东西其实并不全,且与老太太之间还达成了协议,所以老太太才放任不管。而她却不满足于此。”
沈昭思索了一下,又问道:“眼下那仆妇可还留在府上?”
“听说老太爷发了好大的火,将人单独放在一个院子里,由府卫看守着,还发了话,谁也不许靠近,也不许议论此事。”松雪极为认真地说道,“想必这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
沈昭不禁微微一怔。
“老太爷能发这么大的火,除去这些污秽之事在府中传得过于不堪之外,可能还是因为此事一直有迹象,或许老太爷自己也怀疑过。
只是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亦不可直接质问罢了。毕竟这样的事谁也不希望它发生在自己身上。眼下听对方乍然提及,心中怕是已起疑。”
“若真如此……”析玉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半晌才失神道,“那此事……岂不是板上钉钉?”
“什么叫板上钉钉?!”
沈昭佯装不悦地着瞪了她一眼,口中呵斥了一句。
“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嘴巴可得闭紧点,别再传这些东西,不然让老太爷知道,怕是谁也保不了。”
析玉连忙闭了嘴,不敢再提。
心里头却在想,若不是沈昭在心里头信了此事,才不会让她们把嘴巴闭上,毕竟老太爷还是一家之主,这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于面上无光。
沈昭这才缓和神色,又吩咐松雪。
“老太太房里的事记得多注意些,老太爷那边也要顾上。至于那仆妇……找个合适的时机,悄悄去问一番。她只说了老太太在外头有个相好,别的却未曾提及,连对方是何身份也不清楚,还是要打探一番才是。”
松雪应了下来。
……
正院里,老太太一人坐在房间的炕上,盯着茶几上的小围屏怔怔出神。那围屏上绣了幅青竹怪石图,一旁还题了字,是沈明义亲手题的字。
沈明义年轻时,是典型的文人墨客,素日里并无别的爱好,就喜欢写写画画。他又习君子之道,尤为喜爱竹子,因此当时画过不少有关竹子的画,这一幅青竹怪石图就是他得意之作之一。
老太太一直仰慕其才华,当时对这幅青竹怪石图也爱不释手。后来成亲之后,便将这幅图绣成了个小围屏,摆在房间里。
她自小跟着苏绣大师学习,女红很是出众。这座小围屏上头的青竹绣得栩栩如生,老太爷看到后,亦是极为喜爱,每每坐在炕上歇息时都要点评一番。
老太太渐渐地也习惯了盯着这座小围屏看。
但今日情况显然不同。
只怕她就是将这座小围屏盯出个洞来,老太爷也不会过来瞧一眼。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老太太猛地一惊,抬起头看过去,却发觉是身边的王嬷嬷撩了帘子进来。
她的眼眸顿时无力地垂下,过了片刻后,又问道:“老太爷眼下在哪?可是愿意见我了?”
王嬷嬷摇了摇头,面上隐隐有叹息之色。
“老太爷眼下正在书房待着呢。哪儿也没去。刘氏那里有人看着,一时半会儿怕是近不了身,也不知老太爷留着她是何意。要老奴说,这样搅乱是非,胡乱编排主子的贱仆,就该立马给杖毙了!”
最后几句话说得牙咬切齿,可见恨意之深。
第七十二章 真假难辨
老太太听闻,顿时冷笑了一声。
“他留着做甚?!还不是寻个证据出来,到时候好把我给休了。我来沈家多少年,对他又如何?当年在那等情况下,我亦是顶着满城风雨入了府。
这份情意还不够么?这些年我战战兢兢,为他打理后宅亦是尽心尽力。他倒好,把我的那些苦全给忘了,一个贱仆说两句话,他就全信了,不将人赶紧处理了,竟还留着。他这是要置我于何地啊!”
王嬷嬷叹了口气,不敢多说什么。
可见老太太面色凄苦,脸上隐隐已现老态,顿时觉得对方已是韶华已逝,风采不再。
想她年少时的风流姿态尽数赋予一人,可到头来,那人却不信她。这就好似自己的年华全给了一个白眼狼,这些年的日子白过了一般。
心中怎不怒极?!
“果然他们都是一样的,嘴上说得好听,可最后不还是不肯信我?不过千错万错都是那个贱仆的错!我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了她一条命。
不仅亏我钱财,还要惹出这样的祸事来。前些时日,她那赌鬼兄弟又摊上一单大的债务,赔不起了,就拿着当年之事要挟到我面前来,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简直可笑!”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眼底淬着寒冰。
“眼下那个贱仆可是被老太爷都人守着?找个机会,让她生不如死。她不是有个赌鬼兄弟么?当年若不是因为他那赌鬼兄弟差点坏了事,也不至于此。你派人去给我找到,我看她还能不能嚣张起来。”
王嬷嬷却有几分迟疑。
“您这般做,岂不是正好合了他们的心意,外头的人只会说你心中有鬼。只怕是适得其反啊。”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我就由得她这么编排我?坏我的名声!子虚乌有的事,我还不能想办法处置了?!”
“自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王嬷嬷连忙安抚她。
“不过眼下最为关键的不是那个贱仆,毕竟话已说出口,再改也无用。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澄清这事。但贱仆咬死了这件事,让她改口是不可能的。就只能让外头的人觉得她是在污蔑主子。”
王嬷嬷这番话倒是说得极为有条理。
老太太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继而问道:“那你且说说,眼下我该如何做?”
“那贱仆不是说您在嫁入沈府前有个未婚夫吗?此事确实如此,但那未婚夫自小体弱多病,在您入府之后不久,便已逝世,又如何同您见面?你直接这么说便好。”
老太太却皱了皱眉。
“这法子行不通。那贱仆当时这般说时,我便解释了此事,可老太爷显然不信,才说到一半就打断了我的话。显然他对这个贱仆的话深信不疑。”
因为当时说这些事时,老太爷是将老太太单独唤去的,所以具体说了些什么,旁人一时半会儿也不清楚。
眼下王嬷嬷听得老太太此言,面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来。“老太爷怎会直接打断您的话?连听您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她仔细想了片刻,愈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继而又问道:“那别的话呢?那贱仆究竟在老太爷面前说了什么?老太爷是如何同您说的?您且仔细同老奴说道一番。”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老太太当时听完后,也没好意思跟身边的老人说太多,眼下见她面色凝重,也不敢再迟疑,当即就细细道来。
“老太爷唤我过去时,早就听完了那贱仆的话,脸色难看得很,也没多问我什么。我刚想解释,他就说这些年果然是看错了我。
又连续问了我几个日子,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根本记不清,当然也就说不上来。可他却说是日子太多了,才记不起来。我实在是——”
“主子!”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嬷嬷给打断了。
“您可记得,您当年为何会把那刘氏逐出府去,让她留在庄子里做粗活吗?”
“当然是她那酒鬼兄弟——”
老太太的话语猛地一顿。
她当年之所以将那刘氏逐出府去,还不是因那刘氏的亲弟弟在外头看到了她上了一辆车,随悄悄去了茶馆同人见面,就编排她去幽会男人。
偏巧她当时出门时,又落了一只香囊,那香囊里头还绣着她常用的花纹,却被她兄弟给捡到了,她当时想着没多大的事,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谁曾想后来又出门时,却被刘氏泄露了行踪,还让她兄弟给拦住了。
当时就拿出那香囊来,说是在茶馆里头捡到的。她这才发觉自己那日出府被人发觉了。
可刘氏为他兄弟求情,说他是被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给糊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敢出来拿这样东西污蔑主子,当即便想着要以死谢罪。
刘氏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许多年的,说要因这样一件事就把她杖毙了,实在不妥,而她的兄弟,看在她的份上,确实不愿处置得太狠。
且那香囊也有法子处置,只要拿回来销毁了,谁也说不出话来。
她当即便没有顾忌太多。
想着她兄弟既然费钱,就给了对方一些银两,拿回了香囊。可他兄弟不甘心,总是拿此事磨刘氏,而刘氏又是个心软的,时不时在她面前哭上一番。
她实在是烦了,就给了对方一笔钱,将人打发到庄子里头去了。这许多年过去,对方一直不曾闹腾,过得好好的,她原以为并未有什么事,没想到如今居然又出了事!
老太太越是想起这些事,脸色就越难看。
关键是她当年去那茶馆确实是为见人,否则何必那般心虚?!眼下王嬷嬷突然提及此事,莫不是——
她心中顿时一惊,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王嬷嬷,半晌说不出话来,“莫非……莫非你的意思是——老太爷他知道这些?!这不可能!”
老太太猛地摇头,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可王嬷嬷的脸上却越来越难看。
她叹了口气,说道:“若非如此,老太爷又怎会一口咬定,您确实是在外头有了人……虽然这两种情况不可同一而论,可这样的事又如何与外人说呢?他定然是发现了端倪的。”
老太太的脸上顿时煞白。
王嬷嬷见她如此无措,心中亦不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您给他去个信?”
老太太闻言一怔。
脸色阵青阵白,也不知是应下还是没应下。
第七十三章 何为真相
刘氏被沈明义关押在角院里,并不许任何人靠近,因而沈昭派去的人并未打探到任何消息。倒是将那仆妇的来历打探得一清二楚。
沈昭听到析玉回完话,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刘氏那赌鬼兄弟如今何在?”
“听说还在外头混着。”析玉说着,面上隐隐有叹息之色闪过,“若非她那兄弟沉于赌场,欠了大笔债,想来那刘氏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模样。”
“原先本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只要安分守己些,想必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沈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复又问道,“之前说她是犯了事,才被逐到庄子里去的,可知是何事?”
析玉摇摇头。
“不知是何缘故,此事竟极为隐晦,婢子让人从府里许多老人嘴里套话,也未问出个究竟来,都摇头说并不清楚何事。后又听某个在厨房当值的老嬷嬷说,是刘氏偷了老太太的饰品,想拿出去当了换银两抵债,才受到责罚的。”
沈昭闻言,眉头一皱。
“若是这般说,可与之前的传言不符啊。”
析玉清楚她说的传言是什么。
先前那刘氏就同沈明义说当年老太太之所以会将她逐到庄子里头去,便是因为她撞破了老太太与男人幽会之事。可眼下又说是偷取饰品变卖,孰真孰假,一时间竟也分不清。
她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
“你去薛柏一他们传个消息,让他们从那刘氏的赌鬼兄弟身上套出些话来。”
析玉闻言却有几分迟疑。
“姑娘,这法子管用吗?她那兄弟怎会知晓这些内宅秘事?”
“刘氏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他那赌鬼兄弟,欠了一身的债没法儿还,便只好将主意打到自己亲姊妹身上,又知道她在大宅太太身边服侍,得到的东西定然不少。”
沈昭目露冷意,面上带着几分讥讽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姐姐有这个好差事,怎会不想法子逼迫?指不定之前那所谓的偷取饰品换银两之事,就是被他兄弟怂恿的也不一定。”
析玉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十分认同,不过心底又升起一股忧虑来。
“听姑娘这般说,指不定她兄弟还真知道不少内情。不过老太太主持中馈这许多年,什么样的龌蹉事没见过?这次被个仆妇坑了,也是没有防备的缘故,一旦她反应过来,刘氏的家人怕是凶多吉少。”
“我看未必。”
沈昭摇摇头,否定了她的话。
“刘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找上门,若没有为自己寻条后路,必然说不过去。只怕老太太还不敢轻易下手。”
说到这儿,她的神色又是一顿。
“还有一事我差点忘了。”
沈昭目露询问之色看向析玉,“你之前去查刘氏的情况,可有查到她近来是否遇到困境了,又或者是手里还多了证据?怎么好端端的又找上老太太?这可是时隔多年的事啊。”
析玉亦是一怔。
这事确实被她们忽略了,原只想着对方手里握着把柄才找上门,可这时间却未仔细想过。
多年前就发觉此事,按理说不会等到此时才捅出来,除非对方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发觉了什么。不然的话,即便说出来,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毕竟时隔多年,一切证据都已泯灭。
“还是去查刘氏的兄弟吧。老太太那边也该注意,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昭随后吩咐道。
析玉领了命,随即退下。
沈昭心里头却一直在思索此事,其实她愈想便愈觉得老太太有相好之事并不靠谱。
她当年缘何会入府,这事府中上下都清楚的,那可是爱惨了沈明义,踩着脸皮进来的,就这样费尽心思辛苦求来的东西,还能会找相好吗?应该不太可能吧。
相好之事说不准。
但老太太在外头有相识的人却是一定的。否则那刘氏也没法儿说,老太爷也不会勃然大怒,他定然是发觉了些许端倪才会如此。
但愿此事只是个寻常的,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或者隐秘之事,只怕沈家又该掀起波澜来,到时候闹得鸡犬不宁——她虽然喜欢看热闹,可此事要是闹得满城风雨,也不乐见。
毕竟眼下又没分家,沈氏一体,总归是于颜面无光。
沈昭料想得没错,刘氏之所以又闹到府里来,还真是因为他那赌鬼兄弟。且她那赌鬼兄弟也是个软弱的,被抓住后,还未来得及使出什么手段逼迫,就二话不说的尽数丢出来。
连多年前的事也说得明明白白。
多年前就是因他的赌鬼兄弟捡了老太太遗落的珠钗,撞见她去茶馆会人,才以此为要挟,捅到老太太面前来,还是刘氏求了情,才得了一命。
由此可见,多年前的老太太还是过于年轻了。虽则不要脸,可其心性与行事手段还是差了好大一截,若换作是她,既然对方发觉了自己的事,别管谁求情,都不会好过的。
就算不能要对方的,也至少要让其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又怎能让对方有机会威胁到自己身上来?
简直可笑!
但是据析玉打探到的消息,这一次刘氏之所以又找上老太太。一是因为她的赌鬼兄弟又惹了事,家中又因多年的赌博而一贫如洗。二是他的赌鬼兄弟又撞见老太太在外头会人。
且对方确实有后路,早就在外头安置了人,只要她一出事,这消息转眼就会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只怕也谁也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一时间才没有人敢对她动手。沈明义那举措说是看守,又何尝不是护着她,不让她出事?不过沈昭有意看一场热闹,还是要想办法同刘氏见一面才是。
说来这老太太的运气可真是有点背,这一次两次的都被人撞见。与人幽会就不能寻个隐秘点的地方吗?
不过眼下沈昭最感兴趣的还是对方是何身份?
即便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老太太宁愿同老太爷死犟着,也不敢说出半点对方的消息来,可见不是个寻常的。
随后,析玉又带来话。
说是比起前两日,老太太竟然又镇定下来了。不曾派人往老太爷书房里频繁的跑,又未焦急。不过期间倒有两次派了心腹嬷嬷递了消息给王府。
可见这是从娘家搬救兵去了。
但是出了这样的事,王家人脸皮再怎么厚也丢不起这个人吧,怎么会出面帮她处置?只怕宁愿她死在外头,再也无王家无干系才是。
但老太太偏偏又有这样的举措。
她是看不分明呢?还是笃定王家会出面帮她?在哪种情况下,王家会出面,自然是王家也知晓对方的存在。
这念头一出,可把沈昭吓了一跳。
第七十四章 求助
沈明义在书房里待了数日。
心情却没有得到半分疏解。前两日沈王氏还为时不时地派人到面前询问一番,可近日却再也没有反应。只撂下一句话——信不信由他,破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沈明义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和沈王氏几十年的夫妻情了,若非事实摆在眼前,又怎会信?更不会因仆妇的三言两语而心生怒意。他并不觉得沈王氏在外头有人,但是定有事瞒着他。
做了数十年的事,他心里怎会一点儿都不清楚。可都到这个地步了,沈王氏还瞒着他,不仅瞒着,还妄想寻王家人出面游说,企图蒙混过关。
实在让他心寒不已。
因此更不愿同沈王氏多谈。
两人的关系一时间就僵硬了。倒给了沈昭机会,一面查着王家的动向,一面看老太爷的态度。
但是偏偏都没有举动。
倒让她这个局外人着急起来了。莫非王家人过来说两句话,沈明义就会信了?应该不至于吧。这里头的蹊跷他应该也会有所怀疑的。
沈昭思索着这几方的态度。
顿时觉得眼下这情况,这戏怎么是有点看不成的意思了。这老太太的荒唐事都闹得满府皆知了,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连个解释都没有,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沈昭突然有点为老太爷打抱不平。
沈明义当然不需要她打抱不平,又不是沈王氏真的在外头有了个相好,做出了有辱门风之事。只是这时不时地同人见面,确实十分蹊跷。
他更忧心的是出了别的事。
因而这些时日都派人紧紧地盯着沈王氏。但对方却毫无迹象。只给王家去了封信,就再无别的动作。不知因为本就没有多少事,还是有意防着。
……
老太太这些时日虽则足不出户,却并未如外界所想的那般镇定。
其实心中颇为忐忑。
尤其是沈明义的态度,在她面前还是十分管用的。她当即就询问起身侧的嬷嬷来。
王嬷嬷的面色有些难看,摇了摇头。
“这些时日,您不出门,老太爷也没管这事,更未处置那贱仆。即便您送信回王家,他也无动于衷。依老奴看,老太爷心里怕是真的起疑了。兴许还真等着王家人过来说出一朵花儿来呢。”
老太太也不是个傻的,一听这话,便清楚不是什么好结果。
当下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忧虑来,“都怪我平日里行事太大意了。原先他问过几次,我也都敷衍了事,哪想到就是因为太敷衍了,他心里头才早就起了疑。”
这也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可那些事实在涉及太广泛,她确实不能明说。眼下就只能寄希望于王家人,但愿他们能将沈明义心底的疑虑打消。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面上神色并未缓和,反而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倒觉得有几分悬。这本就是我自己惹出的事,王家人待我虽亲厚,可毕竟……再者,这亦是坏了事,眼下是没有被沈家察觉。若真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怕结果更坏。届时可就没有——”
老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肯再说半句,可眼底的忧虑却更浓郁了几分。
王嬷嬷却不太认同她的看法。
连忙安抚道: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亲。您好歹在王家待了那许多年,他们又怎会弃您于不顾呢?老奴原也是王家家生子,可自从安置到您身侧后,心里头念的也就只有您了。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啊。”
日久生情这句话确实在许多时候都管用。
可老太太心里头却不大乐观。
毕竟情况不同。
她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你既然跟在我身侧多年,有些事想必也是清楚的。我本不是这么个归宿,若不是当年一眼瞧中了义郎,一心想要嫁给他,决计不是如今这模样。我同王家的情义只怕早在那时被耗尽了。”
这番话听得王嬷嬷心惊。
她没想到老太太瞧着不怎么明事理,却能看得这般清楚。当下心中也是微叹,可这样的事到底是说不准的。
她只好接着道:“这话也不能这般说。即便您当初不该是这归宿,可若非沈家情况特殊,他们又怎会准你……说到底还为他们做了事。又岂有事后不认的道理?”
老太太摇摇头。
“话虽如此,可你瞧瞧,我在沈家这些年又真做了什么事不成?可不曾扯出半点事来。”
“那是沈家看得紧。与您何干?”王嬷嬷接着安抚道,“再者,眼下事情未曾明朗,他们是如何也不会让您在这边出事的,您只管放心好了。”
老太太心底的忧虑并未放下。
“我只是忧心他们会觉得牵扯太多,坏了事,就索性逼我认下这通奸的罪名。若真如此,我这一生可就算是毁了,也无颜苟活于世了。”
王嬷嬷闻言,面露惊骇之色。
“您怎会有这样的念头?他们行事怎会如此狠辣,怎会……”
余下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实在是按照对方的性情,确实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连亲生儿女都可放弃,更何况是个半路冒出来抱养的。世事艰难,人情冷暖,谁知道对方会有什么举措?
她吓得脸色发白。
许久之后,终是忍不住说道:“既然情况如此紧急,您为何不通知舅老爷?他定不能看您落得如此境地,怎么都会为您想法子的。”
哪知老太太闻此,却是神色一沉,板起脸来训斥道:
“这样的话往后不许再说。”
竟是十分恼怒的模样。
王嬷嬷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皱眉,“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啊,若非您现在处境艰难,老奴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央求您将此事告知舅老爷?
先前提及时,局势勉强,您不同意也就罢了,可眼下您分明觉得王家靠不住,又为何不说?这事本也与他有关。”
老太太脸色更是凝重。
“你这行事未免也太没章法。老太爷早就对此事起疑,眼下我若是再同人来往,岂不就是自投罗网,上赶着给人指路?”
说罢,她的眼神又是一冷。
“可别让我发觉你悄悄地给人去信,不然我定饶不了你的。”
老太太的话都已说到这地步了,王嬷嬷自然不敢再去坏事,当下便允诺起来,“您放心,没有您的吩咐,老奴定不敢擅自行动。只是王家那边还没消息传来,您看是否需要……”
“不必。”
老太太面色微沉。
“若他们有意,就无需我多言。若无意,只怕我亲自求到他们面前去,只怕也不管用。但愿他们还能念及往日情分,帮了我这一次。”
王嬷嬷闻言,沉下心去,并不出言。
第七十五章 不认
没过两日,王家果然派人上门拜访。来者是沈王氏的二兄,一入府也未去看望自己的妹妹,直接就先同沈明义说明来意。
沈明义好歹是要几分脸面的人,最终还是黑沉着脸接待了他。
“令妹之事在闹得府中流言四起,实在是有辱门风,使我面上亦无光。可她执拗如斯,至今亦不肯向我服软致歉。不知今日王二老爷前来,可是要将其带回府中管教一番?”
语气如此生疏,可见是心中怨念颇深。他也确实恼了沈王氏的态度,更恼火的是王家竟还出面帮她周旋。简直是未曾将沈家放在眼里。
王家自知理亏。
王二老爷面上笑容顿时讪讪。
他思索了片刻,似在斟酌着用词,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妹婿啊,我们王家同你沈家也是世交,王家门风如何,行事如何,你自是清楚的。”
沈明义在心里冷冷一笑。
他当然清楚,天底下断不会有比他们脸皮更厚的人。
王二老爷并未觉得任何不妥,又接着说道:“当年,幼妹缘何要嫁入府中,你心里亦是清楚得很,幼妹对你的心思实属难得,天下无人能及啊。再者,她自幼习女戒,承内训,知书达礼,又怎会做出如此之事来?这其中实则有误会啊。”
“误会?不知有何误会?”沈明义面上笑容更冷,“我府上的仆妇说得清清楚楚,早已多次见她有那般举措,并非无中生有。你倒同我说说,何处误会?二老爷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可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这语气可是有几分严重了。
王二老爷心中亦是一惊,他没想到沈明义会这般恼怒,可转念一想,若是换作他这般被人羞辱,还闹得府里人人尽知,只怕也会怒不可遏。
他脸上的笑容只好更加缓和。
“仆妇的污蔑之言我亦听素心提及过,但此事她亦说得明明白白。她去茶馆,见的并非他人,而是幼时的玩伴。容德应当知晓,素心幼时因遇一道长算命,十岁以前不可留于府中教养,家母便将其寄养在城外田庄。
因城外田庄比之城内大宅要更为自在,她的性子也就养得骄纵恣意些。幼时枯寂无聊,便又结识了几位玩伴,都是些身份卑微,心性简单的孩子。
十岁之后,素心被接回府中,与她的玩伴自然也就断了联系。但素心向来重情重义,也给她们留了联系方式,只说他日若有所求,大可联络。这才有了后来的茶馆会面。”
王二老爷说了一大串,沈明义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先不说沈王氏是否有那份心,单说这茶馆会面一事便不靠谱。既然是有事相求,何不亲自上门?还将人约出去!谁见有哪个名门望族的主母时常跑到茶馆去同人会面的?还一去就多次。
这里头若无蹊跷,谁会信?!
沈明义当即冷笑一声。
“二老爷这是在糊弄傻子呢!既然你这般没有诚意,便不要怪我行事过于冷酷。”
王二老爷一听这话,神色又是一变。
面上连忙堆起笑容来,“容德听话怎能只听一半?素心不同人在府里见面,自是有她的缘由。你怕是不知,对方遇到了什么麻烦,素心实在是觉得颜面无光,才不敢在你面前提起的。”
沈明义不为所动,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着问,“那你且说说,对方遇到了何等麻烦事,竟是说出口都觉得颜面无光,莫非又是与人通奸?”
王二老爷神色一僵,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来。
“容德怎会这般想?自然不是。不过是对方的丈夫染上了赌瘾,他们家为了还债,又偷偷去借了印子钱,可这东西一向是占不到便宜的,实在没法子了,就想着将女儿给卖掉。
她情急之下就求到素心面前了。可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没得到解决,这才陆陆续续有了来往。前两年,她实在过不下去,便想求着素心帮她脱离了夫家,一人带着孩子讨活。素心看不过去,便时不时接济。”
说得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沈明义在心中冷笑,面上却应得云淡风轻,“既然是这样的事,素心怎不自己同我解释?还劳烦二老爷出面。”
王二老爷以为他信了,当下又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不是看你在气头上,一时半会儿也听不进去,素心没法子了,才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出面,并非有意欺瞒。”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
“我听闻慎之近日在大理寺又遇到了些许麻烦,这仕途怕是一时半会儿进不了。不过我们王家在大理寺亦有些人脉,往后慎之再遇到麻烦,只需同我们打声招呼便可。眼下只要容德肯原谅素心,往后便不会出事。”
“原谅?”
沈明义闻言,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二老爷瞧着我像个傻子吗?这么两句话,就想让我信了?罢了,既然你们不愿说实情,也别怪我不顾及两家情分。二老爷今日便请回罢。”
王二老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可是摆出了沈行谨的仕途来做交易,对方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难不成自己儿子的仕途还没有这件似是而非的事情来得重要?
可沈王氏不仅是他们王家的女儿,还是他沈明义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他行事就算做得再绝,又能怎样呢?到底夫妻才是一体啊,他们娘家早就成了外人了。
沈明义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忽然说道:
“二老爷,我也不求什么,只求一个真相而已,既然你们一个个都不愿说得明白,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素心她总归是你们王家教出来的女儿。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来,你们王家终是颜面难存的。”
王二老爷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正欲再同沈明义辩解两句,却见对方早已端起桌上的茶碗不紧不慢地喝着——这是送客的意思。
他面色更是一僵。
这时,侯在不远处的沈家仆从又走了过来,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王二老爷,请回吧。”
对方都已然做到这份上了,他又能如何?王二老爷只得带着满腔的不忿与怒火起了身。
这场劝诫,算是以失败告终。
虽踏进了沈家的门,却连自己的妹妹也没见着一面。
可在王家人看来,他们有此举措,对沈王氏已是仁至义尽,实在是沈明义过于固执,不肯与他们交易,最终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沈王氏得知自己的兄长带着满脸阴沉之色出府时,便知此事没成。或者说沈明义那里不肯轻易放手,她忽然觉得事情比她想象中更严峻。
第七十八章 探明
沈明义与王家大老爷的那场谈话,被人有意无意地传了出去。
至少沈府上下对此事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这当然是沈明义的意思。虽说要澄清沈王氏的名声,可眼下霍尚穆毕竟没有出面,消息并不算确切。
当然不可直接解释,亦不可往事重提,就只能拿这样这样似是而非的消息来缓解。好在消息传出去没两天,霍尚穆就登门拜访了。
沈明义在书房见了他。
也没有说别的东西,不过是提了几句沈王氏罢了。不过两人之间并未有任何热络的感觉。
于霍尚穆而言,此人虽是他的妹婿,可他对沈王氏做的那些事,根本称不上一个好丈夫。于沈明义而言,对方是坑害了他的仕途,有意对付沈家的敌人,自是防备多于温情。
因此两人虽面带笑意,但眼神里却都含着冷意。
沈明义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帝后的衣冠出现纰漏之后的那个黄昏,他正是在户部夹道隐约听到了此事。而当时,霍尚穆正在吏部当值。户部夹道两侧就是吏部和户部。
当然,更重要的是,当年的他有个习性,喜欢在祭祀的前一段时间亲手将帝后的衣冠取出来整理一番,检查有无差错。
这个习性他只同沈王氏提过。
可偏偏就那一次出了差错。
沈明义压下心底的怒火与失望,强撑着跟霍尚穆虚与委蛇。这是一场不算愉快的谈话,因而结束得异常早。
临走前,霍尚穆对沈明义提起沈行谨,言明自己往后定会在仕途方面助他一臂之力。可此时,沈明义却不信此言,既然当年可对沈家下手,逼得止步不前,又怎会全心全意助沈行谨?
就是对方是自己的亲外甥。
权势当前,有什么可越过去?
他满脸笑容的送人到影壁处,转眼就派人去探查霍尚穆的身份。
沈昭亦得到了对方上门的消息,当然也不会忘记探查对方的身份。对于霍尚穆之事,她心中仍存在几分怀疑,只是一切未曾明了之前不好妄下定论。
而此时,朝中亦有别的消息传来。
为了使海外贸易更好的施行,崇仁皇帝重新在福建福州和泉州,浙江宁波,广东广州等地设置了市舶司,专门管制海运一事。
包括货物运输,外邦商贩登岸所交税收等,十分完善。而市舶司除去有专门的人管辖外,因为隶属布政使司,所以各省布政使亦可全权负责。
这可是天大的肥缺。
比之都盐转运使差不了多少。
只怕朝中地方官中没有在这几省做布政使的官员,都要红了眼。
沈昭也眼红。
她费尽心思在福建动了那么多手脚,最后只让齐修竹得个巡抚的位子,还受窦党的钳制便也罢了,怎么程党中的任时茂还能凭空得这么个肥缺?
实在不公平!
她觉得这些生意自己定要插上一手,不能让任时茂将这个位子坐实了。否则的话,这福建又只会成为程党的钱袋子,且往后还难以处置。
沈昭给福建去了信。
打算先了解一下的海外贩卖的具体流程,兴许还能找出些许漏洞来。反正眼下市舶司在好几处地方都有,也不只差福州这一处赚的钱。把任时茂手里的肥缺抢走,可要划得来些。
沈家那边一接到沈昭的信,便知她如何打算。难得是颇为认同,毕竟这赚钱的事还是抓在自己手里较为稳妥。
过了两日,原先探查了许久的梅姨娘竟得出了消息。
这让沈昭十分意外。
听说是她近些时日频繁地与外头联络,又是送消息,又是见面的。这才让她的人钻了空子。
但得出的结果却大出所料。
与梅姨娘时常来往的不是别人,正是罗浮教。她想起了之前要于焕探查罗浮教一事,虽未完全查出来,但是却隐约知晓了部分东西。
比如罗浮教虽是一个江湖帮派,但全教都听闻于一个叫临川先生的人。而那临川先生并非罗浮教中人,只是罗浮教幕后主人身侧的一介幕僚,代其行事罢了。
罗浮教教众遍及各地,但有两个地方是其主要行事地点——辽东和广东。
在前些年,辽东一直是云道溪的地盘,而这些年,广东则是广平伯吴炳文的地盘。当然,最关键的是吴炳文最早是跟着云道溪起家的。
不怪沈昭多想,而是有时候事实真的会引着她往那方面想。再者,他也确实发现了不少彼此间的联系。
就像之前,云道溪回京后不久,辽东突然多战乱,英国公朱载被崇仁皇帝下了好几道折子训斥。那段时候,罗浮教在其中动作不少。而前些时日,广东遭倭贼进犯,数县沦陷,其中亦有罗浮教的身影。
眼下,梅姨娘同罗浮教的人联系,兴许就是云道溪在沈家安插的眼线。
可问题是沈家何时变得这般受欢迎了?还是当年那些看似隐秘的传闻其实人人皆知,还恰好让他们寻到了关键所在。
这会不会有些儿戏?
沈昭皱着眉,思索了片刻。
忽然想起一事来,当初梅姨娘为沈晖找夫家时,可都是或多或少与武将挂钩的。要真这般说,云道溪亦是所图甚大啊。
看来她该跟沈明义谈谈这件事了。
眼下的沈家可是四面受敌啊。
不仅如此,且还是个窟窿,到处都是探子,谁都盯着。沈王氏那边虽未确定,可却八九不离十,而梅姨娘这儿则是板上钉钉。
好在这所谓的大兴沈氏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沈明义也不清楚状况,否则,眼下国玺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她让人看住梅姨娘。
随后去见了沈明义。虽然她眼下同对方谈及这些,会让其起疑。
可这些年一件件事接着出,她的身份早已不单纯,即便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有些事大家早已心知肚明。沈昭此刻向沈明义展现出些许不同,对方想必也不会大惊小怪。
沈明义近些时日因沈王氏之事,弄得疲倦不堪。见她时亦没多少精神,不过沈昭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来京这几年,一直安安分分。
当然这安分是指她对待自己这个长辈时,并未惹出多少事,平日里除去晨昏省定,亦甚少见面。
今日突然拜见,怕也是有事相商。
他强撑起精神。
沈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而后缓缓问了一句话,“祖父以为,此次祖母闹出这么多事,究竟是何缘由?”
沈明义的神色发生了些许变化。
又听沈昭问道:“或者说,这些年一直有人针对沈家,究竟是何缘由?”
沈明义的眉头终是皱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真相
沈明义料想得没错。
沈王氏确实挺重要的。不过是损了些许名节,过了没两日,王家人又亲自上门拜访。
他这才肯定,沈王氏对那人而言很不一般。因为流言甫一传出来的那一日,王家尚在官场的几位老爷就都受到了御史的弹劾。可偏偏弹劾的内容还真是他们做过的事,并未有半点虚假。
这下可出麻烦事了。
谁也不想自己的仕途毁于一旦。
因而经过商议后,他们决定再次造访沈家,至少要澄清这所谓的淫泆之罪,让沈明义打消休妻的念头。
其实,事已至此,即便说得再清楚,外头的人看不分明真假,仍旧会起疑心,可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再提,而沈王氏也可安然在沈家渡过晚年。
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补救措施。
沈明义却像是早就知晓他们有此一举,便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一次来的是王家的大老爷。
一进门就先给沈明义致歉。
“容德,此事是我们处理不当,还望你能宽宥。”
沈明义坐在圈椅里,神色淡淡,他不知道此次对方会给他编个什么由头,但至少会离真相更近一步。
“大老爷请坐罢。”
他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圈椅。
王大老爷被他漫不经心地动作弄得有些恼火,但他的脾性一向是最好的,比王二老爷要更懂得隐忍,当下便露出笑容,朝那圈椅走去。
“容德,有些事我们先前未曾与你说明,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
“哦?”
沈明义侧目而视,笑容浅淡。
“大老爷不如同我说说,有何难言之隐?”
“是这样的。”
王大老爷不知想起了何事,面上笑容有些讪讪,思索了半晌。
“我曾跟你说过,素心她是十岁从庄子里接回府中的。其实不然,真正的素心早在她四岁那年得天花去世了。如今的素心是寄养在我们庄子里的一个小姑娘。
当年素心逝世后,祖母还在,闻此消息伤心过度,几欲昏厥。我们这些做后辈的不忍见此,便想着在族里头领养一个年纪相仿,以代替素心。
刚好那个小姑娘跟素心有几分想像,便做主将人接到府里。但我们这做法毕竟是夺了人家都至亲,好在她的兄长年纪已不小,又一心沉于仕途,我们便供其读书。
但纸保不住火。素心渐渐长大后,还是知道了此事。可事已至此,外头早已认定她是我们王家的女儿,便连我们自己也这般觉得。所以不敢多言。”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
“但她毕竟不是孤身一人,这世上确实还有她的至亲血脉。我们不忍心见她与至亲血脉相遇不相识,便将她兄长的身份告知于她。这才有了后来的偷偷会面。”
沈明义闻言,久久无语,似在思索此事的可信度。
而王大老爷则一脸坦然,因为他说的话基本上并无差错,但半真半假却是最让人相信的。
沈明义一时间定然也辨别不出来。
王大老爷思及此处,又接着说道:“我们都将素心当成自己的嫡亲妹妹,也不愿意她就这样离开,所以一直没有捅破。且她都已嫁入沈府,若还扯出这样的事,又算怎么回事?实在不好外说。”
他见沈明义的神色微微有些松动。
继而下了一剂猛药。
“再者,素心她兄长亦非寻常人,这样的事真传出去,只怕旁人会说他当年是将自己的亲生妹妹卖于他人,为自己谋得一份前途。素心不愿见他落得如此境地,故而从不曾提及。没想到会因她这份固执,倒引起了这样的误解,实在不该。”
王大老爷虽这般说着,可语气里却是懊恼多于责备。
沈王氏这样的做法,实在挑不出差错来。真要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她重情重义,宁愿自己受那污名,也不愿其兄长受其半分牵连。都已到这份上,沈明义又怎好意思再责怪她?
王家的算计都没有偏差。
沈明义确实不好再责怪沈王氏。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事真假如何?但看对方的神色确实不像假装的。而沈王氏也确实可能有这样的身份。
不过此刻他虽然辨别不出真假,却可询问关键之事,“不知素心的亲生兄长又是何人?”
王大老爷见他问起,面上神色微微一变,眼底隐隐有挣扎之色,好半晌才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我若不同你说得明白,你如何会信?”
沈明义并不言语。
王大老爷便沉声说道:“是兵部右侍郎霍尚穆霍大人。”
沈明义猛地一惊,半阖着的眼微微睁大看向王大老爷,神色间带着几分凝重,“果真如大老爷所言,素心的兄长真是霍侍郎?”
王大老爷面上带着些许笑容,十分镇定地说道:
“我骗你做甚?你若不信,大可寻霍大人询问一番。他对素心一向溺爱有加,若非身份特殊,他早该上门拜访。不过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没过两日,他也该递上拜帖才是。”
沈明义久久无言。
兵部右侍郎,秩正三品。这样的身份不算低,行事确实该小心才是。
而且霍尚穆此人他亦有几分了解。
是国朝之中为数不多的一介白身起步,他出身寒门,旁无助力,且未曾依附任何党派。有今日之地位,全靠自己苦心经营。
当然,也不全是如此。
他在仕途之中还是有贵人相助。
比如最初那几年,王家确实助他在官场中站稳脚跟,后来又被余老太爷看重,谋了个不错的官位,再后来……再后来,这朝中便只剩他两袖清风,忠君爱国的名声。
但具体情况如何。
外人轻易难以得知。
沈明义不由得皱了眉,一时间辩不出真假来。
若说王家随便找个人来糊弄他,可以霍尚穆如今的身份,旁人只怕使唤不动,他随便去封信便可得知真伪。可若说此事为真,那他先前的猜测莫非错了吗?
但是沈王氏分明已亲口承认。
又或者是沈王氏所做的那些事王家并不知道,站在她身后的一直是霍尚穆,而王家只是略微知晓情况罢了。所以他们今日才会这般直接说出对方的来历,只为将身上的污名给去除。
若真是这般……他该好好查查霍尚穆的身份才是。
王大老爷见他神色不时地变换,最后却归于平静,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而后才微笑着说道:“眼下,容德可信我之言了?先前那些胡话可别再传了,以免坏了几家的交情。”
沈明义神色微沉,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既然大舅兄都已同我说明原委,我又怎会再言那些不实之事?你只管放心,待会儿我便同素心致歉去。”
王大老爷微微一笑。
“容德能这般想便是最好。”
沈明义微笑不语。
第七十九章 千疮百孔的沈家
“你想说什么?”
沈明义看着她,神色间带着些许冷意与探究。
沈昭面色如常。
“我只是想让祖父警惕些罢了。眼下这沈家,可非您寻常所想的那个沈家。”
沈明义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他身为沈家子孙,又到了这个年纪,有些东西原先不清楚便也罢了,如今却是知晓几分的。且不论真假,传言之所以会流传下来,终究是有几分可信的。
但这不是沈昭该知道的。
又听沈昭慢悠悠地说道:“世人都道我大兴沈氏祖籍通州,以行商起家,眼下通州沈氏正是本家。实则不然,而通州沈氏更是源远流长,国朝当下少有人及,毕竟是前朝沈氏之后人啊。”
沈明义的神色顿时大变。
“你——”
他顿了一下,睁大双眼,又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沈昭神色淡淡,不紧不慢地说。
“我从何处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外人都知道些什么。”
她随即微微叹了口气。
“祖父是否以为我们沈家最大的隐秘就是身份?”她不待沈明义回话,又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不然。大周建朝百余年,却仍有人言其得位不正,非天授正统。祖父以为是何缘由?”
沈明义怔了一下,猛然想起茶余饭后闲谈之时,同僚们偶尔会提及的一事——眼下的慕容氏手中并未有历朝历代传承近千年的国玺,因而气运不聚,国势难稳。
但这是闲聊之时才会提及的罢了。又有谁真会去信?即便国玺确实不在慕容氏手中,但慕容氏稳坐皇位已有百余年,莫非还有人认为大周会因此而陨灭?未免可笑。
可这只是沈明义个人的看法。
而大部分人并不能抵御国玺的诱惑,毕竟它代表着正统。似乎只要拿到国玺,便是天命所授,万众所归。
沈昭看他神色间隐隐有不以为然之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祖父觉得那国玺不甚重要。可有些人却把它看得比命还重要,否则这许多年又怎会总有心怀不轨之人频频探查沈家之事。”
沈明义这才发觉关键所在。
“这与我们沈家有何干系?”
沈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莫非祖父不曾听过一个传言吗?大周太祖初入宫不久,皇宫大殿突遭火宅,一片混乱,而自那以后国玺便不翼而飞。据说是我们沈氏先祖所为。”
“简直荒唐!”
沈明义满脸震惊。
他在沈家生活了数十年,年近古稀,可不曾听过国玺之事,因而当下听沈昭提及便只觉得荒唐。
“是否荒唐我并不清楚。”沈昭摇摇头,又意有所指,“不过祖父若是有心,大可往通州沈氏去封信,兴许可从沈家长辈口中得知一二。”
沈明义闻言,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似是要从中看出别的东西来。
沈昭今日这番话确有别的目的,但于沈家而言并非不利,因此并不畏惧沈明义的探究,她坦坦荡荡地说道:“我今日同您提及此事,非为他事,而是眼下,外人已然将我们视作拥有国玺的沈氏后人。”
其中之凶险不言而喻。
沈明义眼中带上了些许寒意。
“所以这才是数年来我们沈家一直被人觊觎的缘由?”
“我只能想到这些。”沈昭微微颔首,“我心知祖父当年为保全沈氏,暗中谋划过不少事。但事实上,收效甚微,眼下的沈府仍是千疮百孔,并未有多少好转。”
“此言何意?”
沈明义此刻已不惊讶她对沈家之事了如指掌,更好奇的是对方今日同他言及这些的目的。
沈昭便将梅姨娘之事告诉他。
沈明义闻言,当真是十分意外,“慎之的侍妾我倒没多少印象,不过是安分罢了。可依你之言……果真是永嘉侯?!”
沈昭微沉着脸。
“梅姨娘行事古怪,必有二心,此事绝不虚假。至于是否为永嘉侯安插的眼线,我倒没有确切证据,今日同您提及,也是望您多注意此事,省得出了纰漏。”
沈明义算是信了沈昭那句千疮百孔。
沈王氏之事还未完全解决,又跳出梅姨娘来,果然是人人都想插一手。不过永嘉侯云道溪——
他不仅沉吟起来。
依沈昭之意,她是发觉梅姨娘同罗浮教来往,才怀疑到云道溪身上。但是罗浮教不过一江湖帮派,真会与永嘉侯关系匪浅吗?这些年实在没有看出半分异样来。
他不仅皱眉看向沈昭。
“你是如何得知罗浮教同永嘉侯有来往的?你眼下暗查永嘉侯之事,那永嘉侯世子那边又该如何?”
“我对罗浮教,对永嘉侯并非近日才关注。早在永明十年,罗浮教在金陵城外挟持季公覆之子季元荣时,我便对他们颇多注意,这多年过去,自是可查出其中隐秘来。”
沈昭眼神微冷,眉间却含着些许忧虑。自从知晓云道溪的种种举措后,她心中亦是忧虑颇深,只是不便与人述说罢了。
“至于云世子那边……我行事自有分寸,祖父不必忧心。”
虽说行事有分寸,可其中隔阂却非轻易能化解的。不管事实如何,至少名义上,沈昭同云礼有结亲之象。
沈明义不愿再让她插手此事,当下便道:“梅姨娘的事交于我处置。不管结果如何,眼下你都不便再插手了。”
沈昭将此事告知沈明义,本来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事关永嘉侯,且非寻常之事,她确实不便再插手。处置得轻或重,只怕总会于某一方不利,难得两全其美。
末了,她又忍不住提起一事来。
“罗浮教教众遍及各地,多年来一直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在民间声望极高,永嘉侯手中有这样一把剑,又安插眼线在沈家,只怕所图甚大。”
“若单是永嘉侯便也罢了。”
沈明义微微叹了口气,面色忧虑更甚。
“怕只怕……”
沈昭闻言,不由得皱眉。
“祖父的意思是……”
沈明义脸色微沉。
“就怕这后头有大长公主的意思。”
“怎么可能?!”
沈昭下意识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是大长公主真有此念,早些便不会传位于今上。她当年既然可摄政掌权,若真践祚,未尝不可。”
沈明义却觉得万事皆有变化。
“大长公主或许的确没有践祚之意,可形势所迫,定然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谋求后路。”
沈昭闻言,心中终是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莫非从一开始,她便想错了方向?
若永嘉侯背后真有大长公主授意,那云礼所谓的抉择从何而来?还有云道溪军权被收,莫名回京,也是大长公主默许的。
如果她有心谋权,何须这般?
第八十章 不愿为敌
是她先入为主了吗?
沈昭忍不住皱眉。
她原先一直以为以大长公主的心性,必定要求江山安稳,海晏河清。因而当得知云道溪隐有谋反之象后,便以为其必受大长公主的压制。
所以永嘉侯才会被调回京师。所以那日云礼问他在至亲中做出抉择时,她才会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我知道”。
可若事实并非如此——
大长公主在韬光养晦吗?
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在秋猎之时,自己与其的一番对话。大长公主的话语间丝毫不掩饰对崇仁皇帝的轻视,她当时还在怀疑,为何对方不惧崇仁皇帝,又让云礼兄妹变成如今这模样?
如果真是为子孙谋后路——
那这皇位该谁来坐?
大长公主年岁已至,有心无力。而柔惠郡主并无大才,自然唯有云道溪或者云礼。可这样一来,这大周朝的江山就该姓云而非慕容了啊。
除非大长公主再扶持一个皇子,而其手中又握着国玺,自然谁是正统都由她说了算!
可若真走的那一步,她有把握让这江山不归云氏所有吗?
沈昭觉得这解释有些牵强。
可唯有这样的解释,才可说明大长公主为何不精心教养云礼兄妹。唯有这样才可麻痹崇仁皇帝,却因手中握有权势而保全家族。
大长公主终究要为子孙谋生路。
可这样的打算,云礼知道吗?
沈昭思及此处,不由得微叹了口气。
想必是不清楚的。
以云礼的心性,此刻怕是见不得这种谋反之事,也不愿用这样的方式插手皇储之争。
沈昭不由得想起云道溪之前在辽东和广东所行之事,面上忧色更重。
若云道溪后面真有大长公主的影子,那所谓的出海寻人,在开海禁迎人岂非都是大长公主授意?若真如此,云道溪应当未曾与倭贼勾结,或许只是单纯的开海禁,为国朝谋利罢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沈昭叹了口气。若是云礼知道自己的至亲因这些争斗,在朝中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只怕该恼火才是。
她不由得又同沈明义说道:“既然祖父怀疑到大长公主身上,兴许大长公主府眼下已有自己扶持的皇子,只是我们并不清楚罢了。”
沈明义却抱着几分疑惑。
“眼下看两位皇子在朝中斗得如火如荼,可不像有大长公主扶持的模样啊。”
“朝中的皇子又不只有这两位风头正盛的。”沈昭下意识地说道。
沈明义闻言一怔。
“还能有谁?九皇子吗?”
沈昭并不言语。
却想起了当时云礼同他谈及慕容祁时的态度,且慕容祁安稳至今日,确实不简单啊。但此事已非他们可管,沈昭将这个念头撇开。
随即说道:“望祖父在处置梅姨娘一事时,视情况而定。不论对方眼下是何态度,其实力必不可小觑,非我们沈家可对敌。”
言下之意是梅姨娘必要除掉,云道溪的具体目的要打探清楚,却不可公然与之为敌。一旦闹得太难堪,对方出手逼迫沈家……虽则有她在,未必会受其压制,可到底撕破脸皮,水火不容。
毕竟眼下永嘉侯虽安插了眼线,可到底没真对沈家做什么,梅姨娘比之沈王氏还要安分守己些。
沈明义却笑道:“依我看,你是不愿让永嘉侯世子在中间左右为难。”
沈昭面色赧然。
“让祖父见笑了。”
果真是不愿与他们为敌的意思。
沈明义见此,忍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见你这模样,莫非真是上心了?”
沈昭这次沉默不语。
“罢了。”沈明义叹了口气,“祖父无能,护不住你父亲,眼下他就你和远哥儿这点血脉,我又能狠绝到哪儿去?只要他们不将人逼到绝境,我自不会……”
沈昭起身朝他深深一拜。
心里头却清楚,大兴沈氏手里头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怕以对方的心性也看不上。关键是福州沈氏那边……永嘉侯这样的打算,若是他们不肯交出来,焉有放过之理?
这才是真正的难以抉择!
沈昭满怀忧虑,头一次生出逃避的想法,不能让云礼知道这些事,也不能让沈家跟云道溪交恶。这都是能瞒一时是一时的东西。
沈明义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沈家眼下忧患甚重,兀自想起后路来,同时挥手让她退下。
沈昭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书房角落里的高几上摆着一盆萱草,正是后来云礼又送给她的。他自小与药草为伴,便也喜欢上这些花花草草了,时不时地给沈昭送一盆。
在花棚里,还养着许多这样寻常的花草,同高门大宅常养的兰花,牡丹,海棠并不相同。
可沈昭知道,这些都暗含深意,她每每收一盆,都会去查一番典籍。
这都是云礼的心意。
她思及此处,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但愿永嘉侯所求甚少,再不就是惟愿他们是真的为民言事,寻一个好的皇帝,让沈家能心甘情愿地交出国玺来,而不必到兵刃相见那一步。
然而她这念头刚冒出没多久,竹里溪那边又传来了消息,是同沈王氏那有血脉之连的兄长霍尚穆有关的。
霍尚穆虽出于寒门,身世清苦,可在仕途上却比许多人要顺畅得多。一步步升迁都走得极为巧妙,不惹人注目,却刚好坐到了合适的官位。
这放在世家子弟身上极为合理,可在他一个寒门学子身上,甚至于连自己嫡亲妹妹都护不好的人身上,就极为不合理了。
王家可没有这样的本事,三品侍郎官也不是想有就有的。而眼下,沈昭得到的消息更为确切,霍尚穆在仕途上的贵人不少,但有一人与他来往是最为频繁的。
真定薛家二房的当家老爷。
而大长公主府的驸马薛敦便是出身真定二房旁支。
这里头未必没有联系。
当年薛敦自断前程,入府为驸马,是因仰慕大长公主的风采。其家族明言同他断绝来往,可到底是有血脉关系的至亲,哪能说断就断?若是大长公主想在朝中发展文臣势力,还真要借助薛家这样的大家族。
因此并未真的断绝来往。
而眼下这位兵部右侍郎与薛家来往密切,焉知其中没有关联?
沈昭当即将这消息告知沈明义。
而沈明义亦在此时得知此事。
沈昭知晓后,却不免起了疑。
第八十一章 祸水东引
沈明义得消息的速度太快了点。
沈昭在京师有多少眼线,他在京师有多少眼线,是不可同一而论的。她用数日查到的消息,对方未必查得明白,但这一次——
霍尚穆与大长公主府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沈明义却可轻易查出来。
这本身就不合理——
国玺之事事关国朝正统,何其重要,任谁行事都会小心谨慎。所以才有沈王氏和梅姨娘蛰伏沈家数十年,不置一言。
即便最终被察觉,也抵死不认。
比如沈王氏——
沈明义都用毁其清誉的方式逼迫于她,她也未曾言明半分,还是因王家不忍其辱,才将实情道来。但这其中亦拖延了数日,对方绝对有补救措施,至少不会轻易让人察觉霍尚穆的身份。
此次霍尚穆之事实在太刻意了。
沈昭将她的看法告知沈明义,复又问道:“祖父以为王家那日所言之事,可信几分?”
沈明义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并不好看。他亦觉得霍尚穆的消息来得太简单了,似乎是有人刻意引导他们去查的一般。
沈昭又说道:
“若要说谁是永嘉侯的眼线,我觉得梅姨娘更可能。而永嘉侯若是安置了梅姨娘,就不必再多此一举。至于祖母……并非没有问题,但其身后不会是永嘉侯。”
沈明义神色微沉,沉思了半晌,似在思索真假,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王家将人供出来后,他随即就上门拜访,虽则语气不善,可他这般行事便已表明了态度,过于顺从了。即便是为了嫡亲妹妹,可后头之事并非他能做主。”
言下之意是对方不会让其轻易暴露。
“这是搅乱我们的视线。”沈昭微眯着眼,语气里带着些许寒意,“若非察觉了其中不妥,又出了梅姨娘一事,只怕我们真会将矛头对准永嘉侯。”
“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沈明义冷笑了一声。
心中对沈王氏的情意只怕又少了许多。此事旁人不清楚,沈王氏定然是明白的。既然有人将她当作一颗棋子,该知道的东西定然是知道的。
沈昭见他脸上又是失望又是痛心的神色,一时间也是感概万千。谁曾想到当年娶回来的美娇娘,竟会是敌人安插的眼线,不仅毁了家族门望,还断了自己的前程。
眼下既知对方身份,就端看沈明义如何抉择了?
沈明义自认为除了当年之事外,沈王氏并未有其余举措。可当年之事于他而言便是不小的打击。
他沉沉叹了口气,然后抬眸看向沈昭,“你先行回房罢。你祖母那边自有我处置,至于梅姨娘那边,眼下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就想法子从她嘴里多套出些东西来罢。”
这是不让沈昭插手的意思。
沈昭也不想管,她觉得沈王氏那条线是彻底断了的,要从她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实在太难了。她愿意下那个手,可旁人未必忍心。她还不如从别处着手。
沈昭行礼告退。
刚出了院子,就见一个穿着秋香色马甲的丫鬟匆匆走来。
“五姑娘。”
堪堪停在沈昭面前,屈膝行礼。
沈昭见她有些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随即问身边的丫鬟。析玉便在一旁回道:“是梅姨娘房里的丫头。”
沈昭这才记起来,去年因沈晖一事,梅姨娘亲自上门拜访,当时身边跟的就是她。那会儿还是挺沉稳的模样,眼下神色间却只剩彷徨与仓促……看来梅姨娘那边是出了问题。
她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就见对方跪了下来,“五姑娘,我家姨娘就吊着一口气,只希望能最后再见您一面。望您能遂了她的愿。”
沈昭的脸上猛地一变。
“快领路罢。”
随即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同我细细道来。”
丫鬟苦着脸讲明了事情的原委。
其实也就是前不久的事,不知从何时起,梅姨娘就偷偷投了毒,每日量并不大,因而刚开始并未出现什么异样,只是身子较为虚弱罢了。
但梅姨娘一向弱柳扶风,且她自己又总说无碍,也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日积月累的,过了一段时间就爆发出来了。
昨天夜里先是体热出汗,后又心口绞痛,被守夜的丫鬟察觉了,本要去喊大夫,却被梅姨娘给拉住了。到了今早,便开始吐血了。眼部青黑,面色如金,只怕是活不长久了。
沈昭一路听完了丫鬟的叙述,心里头倒是略感诧异。
他们只防着梅姨娘使坏,却没想到对方早有察觉,为了避免他们起疑,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服毒。想以死来逃避罪责。
可眼下又让人把她喊过去……只怕心中有意愿了不了。而阖府上下,最有可能帮她完成的唯有她。
沈昭不免摇头失笑。
梅姨娘怕是太看得起她了。
梅姨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沈昭甫一进屋,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即便旁边茶几上的煎药的火烧得再旺,也掩盖不了。
听说梅姨娘是等天色渐亮,才让人将大夫喊过来的。毕竟想见沈晖最后一面,却也不想她起疑,更不愿她牵扯到这些纷争里头。
这也是她喊沈昭过来的缘由,眼下唯有沈昭有此能力也有那份心护住沈晖。
沈昭走到拔步床旁边时,沈晖正红着眼睛坐在一旁的榻上,抓着梅姨娘枯瘦如柴的手不愿放开。
在沈昭印象里,梅姨娘虽是个柔弱如水的女子,但绝不会像眼下这般枯瘦。许是近些时日病痛的折磨,她的两颊都已凹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早已没有往日的风采。
她走到床边,低头微笑。
“梅姨娘。”
“五姑娘来了。”
梅姨娘微微睁大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挣扎着想起身。
沈昭连忙弯腰示意。
“不必如此,躺着便好。”
梅姨娘顺势躺下去,又看向沈晖,“晖姐儿先出去吧,让姨娘同五姑娘说两句话。”
沈晖闻言,看了沈昭一眼,见两人确实有事相商,便沉默着起了身,泪眼婆娑的出了门。丫鬟们紧随其后。
诺大的房间转眼便只剩下沈昭和躺在床上的梅姨娘。
两人相视无言。
最后还是梅姨娘指了指一旁的杌子,气若游丝地说道:“一时间没法儿招待您,五姑娘就请先坐罢。”
沈昭依言坐了下来。
看着梅姨娘微微笑道:“姨娘好大的气魄啊。”
梅姨娘一怔,脸上扯出一丝微笑来,“总归要死的。又何必在意这条命是谁取的。”
“依我看,姨娘倒是好打算。”
沈昭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些许,略显出几分冷硬来。
梅姨娘一时无言。
像是默认了沈昭的话。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第八十二章 该出山了
梅姨娘是在黄昏时候咽气的。
那会儿沈昭正在院子里修剪枝桠,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意外的心平气和。
她被逼入绝境,得如此结果实属正常。如她自己所言,左右不过是一死,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至少永嘉侯那边不会过多追究。
她最后把沈昭喊过去,是同沈昭做了个交易。只是这个交易并不如何公平公正罢了。
因为她说的那些事,沈昭大多知晓,至多是求证一下。比如她确实是永嘉侯安置的眼线,留在沈家也是为了国玺一事。之所以会同罗浮教联络,是因为罗浮教听命于永嘉侯。
但据她所知,罗浮教教众遍及各地,因此永嘉侯的眼线十分之广泛,随处可见。她会落在永嘉侯手里,也是因对方当年救助了他们一家老小,她甘愿为其谋事。
但这些年在沈家,除去打听隐秘之事外,并未有过实际性的举措。也正是如此,她在永嘉侯那里地位并不高,许多隐晦之事更是不清楚。
沈昭也没指望能从她这里得出多少东西来。
只询问了霍尚穆之事。
意外的是梅姨娘竟然知晓此人,并言明确实同永嘉侯有过来往。
沈昭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对方这招祸水东引也是建立在毁掉一颗棋子的基础上。霍尚穆未必不是永嘉侯的人,不过是他还有另一层身份罢了,否则怎听其命上门拜访?
不过到底推出了霍尚穆,沈昭只能从他下手。
而梅姨娘的条件也很简单,只希望沈昭能护住沈晖,尤其是她的亲事,不管沈行谨夫妇是什么态度,定不可让他们全权负责。原先那位苏公子,若是品性尚好,也未尝不可。
这算是梅姨娘唯一的遗愿。
与此同时,正院里亦传来消息。
沈王氏被关进小佛堂,依沈明义之意,这辈子非特殊情况必不可跨出门半步。至于这特殊情况,也只是百年之后,入土为安之时罢了。
沈明义没法儿狠下心,却也不可无动于衷。
此事处置得悄无声息的,府邸上下也少有人谈论,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之前那事并未因王家三番两次地上门,就在沈明义那里打消半分疑虑。
难得的是,沈行谨此次并无半句多言。虽则沈王氏是细作,可沈行谨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沈明义想必是已将家中隐秘之事尽数告知于他。
但这事儿也算告一段落。
之后,他们的矛头就都指向了霍尚穆。眼下既然知晓对方的身份有隐秘,就总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
京师的天气彻底炎热起来,素日的吃食多了冰镇酸梅汤这样的物什,连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淡绿,碧青这样的颜色,看着格外凉爽。
这一日,沈昭正坐在树底下喝酸梅汤,一面看着西北递来的消息。
这两年,增开边关马市后,榆林和宁夏同外邦商贩的来往愈发密切,许多以前不曾发展的生意如今也火热起来,听人说还有贩奴场。
眼下沈昭手里看的正是有关贩奴场的一些事宜。
部分是她安置在西北的暗卫传回来的,部分是她小舅传回来的。余五爷一向喜欢做生意,边关是大生意场,他在许久之前便插了一手,甚至还借行商之便,给沈昭查过一些事。
就比如这贩奴场——
在前朝之时,自由贩卖奴隶是合法的,但后来因有人借贩卖奴隶之便,将那些人据为己有,再加之以训练,其实力并不逊色于寻常的军士。俨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在前朝末年时,四处起战乱,手底下人手足够,往往就可成就一段大事业。正是这样的观念,使得各地大族纷纷蓄人,寻常百姓不可轻易处置,便将主意打到奴隶身上。
最终爆发了战乱,成为压倒大楚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容氏初建大周时,基于前朝所犯错误,在修订律令时,就将贩卖奴隶合法这一项给取消了。各地的大型奴隶场自然早就不见了。
但是眼下却越来越猖獗了……
近些年,边关大大小小的战乱不少,若是九边重镇的军士去边关扫荡敌人的盘踞点,自然可俘虏不少人。还有国朝早些年在边境作战时抓捕的敌军和前朝余孽及其后人,都是罪奴。
九边的将士们并不取其性命,只将人安置在特定的地方。后来,一些流放西北的罪犯亦被安置在此处。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所谓的奴隶场。
本来他们的生死也是由官府决定的,所以如何处置也是由他们做主。
于是就有了奴隶买卖。
有些大户人家的人觉得新鲜,会特意从西北卖异族奴隶带回家使唤。且异族的女子亦有别样的风情,在风月行里是十分受欢迎的。
所以一时间边境奴隶场大热。
不过原先顾忌着上头,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事,多是微小谨慎。可近几年却……
沈昭看着西北传来的信,忍不住细眉微蹙。
这奴隶贩卖盛行,也谈不上什么好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趁此机会,蓄养奴隶,组建自己的护卫。若真有,情况便严重了。
她叹了口气,立即让人磨墨。
随即提笔回信,自是让人紧盯着奴隶场,看是否有人大量贩卖奴隶,若是真出了异动,也会有所防备。
写完这些,随即看向最后一封信。
竟是她的七表哥余怀梓的来信。
沈昭看到署名的一瞬间,不仅有些呆滞,虽则她一直记得这位七表哥,也知道他惊才绝艳,气度不凡,但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着实是有好几年不曾见过对方。
至于书信往来更是没有。
如今突然接到对方的信,惊诧是难免的。
她随即打开来看,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句。无外乎是询问她近来可安好,数年不见,甚是想念之类的,又说自己之前给惠州府去了信,这才知道他们兄妹俩回了京。
于是就写了一封信过来慰问,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久后就会抵达京师,所以就想着提前同他们打个招呼。还有,沈昭的那些壮举,他多少有些耳闻,也想着到京师后定要细细商议。
这下沈昭是真惊讶了。
自余家遭贬后,余怀梓四处游学,看似求学问道,实则不过是掩人耳目,蛰伏而已,如今他直言要来京师,岂不代表要出山了?!
可见这所谓的商议也暗含深意啊。
第八十三章 可惜
信收到没两日,余怀梓便已至京师。
余家四爷早在京师置了一座宅子,余怀梓在里头休整了两日,才正式递了拜帖上门。
早在之前,他们三房就同沈家分得十分清楚,沈昭甚至安置了门房,与沈家各接各的消息。不过看在两家仍是姻亲的份上,余怀梓还是率先见了沈明义,闲聊一番后,才由沈清远带到了三房的院子。
余怀梓对沈家的情况还算清楚。
眼下见沈清远在府中来去自如,仆从们亦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头便清楚,他们两兄妹在沈家待得不差。后又转念一想,依沈昭的本事,区区沈家何足挂齿!
沈昭过去时,正巧见到院子里坐了两个人,一个身姿挺拔,即便是坐着,也显出几分端方来,一看就是沈清远。
而另一个人,穿了件竹青色的细布直裰,乌发用绣着青竹的发带束着,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却透着几分疏阔潇洒之感。
正是余怀梓无疑。
沈昭微微一笑,随即上前数步,走到他们面前屈膝行礼。
“七表兄。”
又看向沈清远,佯装恼意,“兄长怎将人往院子里带?这般大的太阳也不嫌热。”
沈清远听她这般说,面上顿时讪讪,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余怀梓就在一旁笑道:“昭姐儿可别怪维遐,是我执意要来院子里的。屋子里实在是憋得慌,再者,你瞧这蓝天白云,青草绿树的,不是别有一番风情吗?”
若是换作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沈昭定然以为对方说的不过是奉承之语,可放余怀梓身上……还真是真心实意。她这位七表兄一向有点放荡不羁,同寻常人不大一样。
好在今天风和日丽的,阳光并不火辣,又带着风,坐在树底下还是颇为凉爽。
她只好就目光放在余怀梓身上,面上重新带上了笑容,“七表兄总是这般有闲情逸致。”
余怀梓不知是想起何事了,脸上笑得更是欢快,“难为你还记得我有闲情逸致。”
话罢,又不免感概了起来。
“小姑娘长大了,果然就不一样了啊。想你小时候,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软软弱弱的。一长大,却是明艳逼人,连我这个表兄也不敢在你面前放肆。”
沈昭的长相不算气势凌人,但是由于过于明艳,本身性情又较为冷硬,因此硬生生地逼出一股压迫感来。胆子较为软弱的人见了,心中还真会有几分压力。
但余怀梓这番话,跟说她面露凶意何异?沈昭顿时哭笑不得,她这位七表兄说话还是那般肆无忌惮,若换作那性子别扭的姑娘,只怕心里头该生闷气了。
好在沈昭并不在意,她笑着看了余怀梓一眼,道:“难为七表兄还记得我幼时的模样,不过依我看来,你这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洒脱不羁。”
余怀梓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这些年东奔西走,不拘于地方,看了不少东西,经了不少事,性子倒是愈发散漫了。洒脱却未曾见得,更不像你说得那般。”
余怀梓这话里有话。
沈昭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看来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游学四方,并非真的就游学而已,心中之怨更是未曾散过。
又听余怀梓说道:“我游学这几年,时常听四叔提及你。想不到昭姐儿长大后,还有如此本事,实在令我这八尺男儿汗颜啊。”
果然在来之前打探过。
沈昭想起对方这次突然入京,愈发觉得这不仅是余怀梓的意思,更是余家的意思——蛰伏这般久,总要露脸才是,不然,旁人都该把他们给忘了。
她略有几分惋惜地笑了笑,“我这本事哪算大啊,要真那般厉害,程党就不会在朝中上窜下跳了。”
言及此处,她话锋一转。
“七表兄此次入京,不知是有何打算?眼下,清和雅集早已过去,七表兄总不至于是来一展才情的罢?”
余怀梓微微迷眼,颇为认真地打量自己这位多年未曾谋面,却很有几分本事的表妹。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无甚才情可展。只是听闻昭姐儿在京师的种种举措——”
他微微叹了口气,似在追忆,又似在感慨,“想不到我余家蛰伏许多年,到头来竟是让你帮着起步,实在是无颜以对啊。”
他是真正经历过余家的繁华,亦承受过余家的落寞,同余怀忱并不一样。所以感慨更多。
如他所言,余家从未气馁,也不曾坐以待毙。他们确实想过很多人,想过要借谁的手打开一个局面,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是沈昭这么个小姑娘。
当初余四爷将底下的人手交给沈昭时,是有过一瞬间的犹疑的,但依当时的情况来看,沈昭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只能做出这个决定。
好在沈昭并未让他们失望。
虽则沈昭自己说程党仍猖獗于庭前,可至少朝中有了个保皇党,有了帮他们说话的人,而程濂亦接连失去数名大员。
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余怀梓再次抬眼看向沈昭,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又笑道:“昭姐儿这般出众,倒是便宜了云家那小子。不过——”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
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昭,“一未下聘二无彩礼,可见尚未成事,这般说来,我眼下亦有机会。”
因着余怀梓的这句话,气氛顿时凝固,沈清远更是瞪大了眼,直愣愣地看着余怀梓,嘴角翕和了半晌,一时间却是讷讷不知言语。
他早听过自己这个表兄为人不拘于礼法,行事放荡不羁。可真等见了面,才发觉是怎么个不羁法,这样有损闺誉,有损名节的话,他竟也可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若非念及对方比他年长,又是嫡亲的表兄,他早已破口大骂。
但沈清远的脸色仍有几分难看,他沉了沉眼眸,略一拱手,“还请七表兄慎言,这样的话怎可乱说?”
余怀梓但笑不语。
目光如炬,依旧放在沈昭身上。
沈昭的神色却比沈清远要坦然许多,她亦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余怀梓,“真是可惜,七表兄来晚一步。虽说聘礼未成,可心意相通,此生早已默许十三爷。好在你我血脉相连,还可以兄妹相称,不致情意淡薄,两不相认。”
余怀梓闻言哈哈大笑。
“昭姐儿这般性情,倒真是合了我的胃口。”
沈昭闻言面不改色。
沈清远却有些懵懂,看了看两人,终究没能察觉出不同来,便只得闭口不言。
余怀梓脸上的笑容则更浓了些许,但眼里的惋惜之色却遮掩不住。
这一次他是真觉得可惜了。
如此一颗七窍玲珑心,却要旁落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