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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罙     永明纪事txt下载     永明纪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新官上任

    “姑娘,您自打看了崔公子的书信后,便一直神色不宁,可是出了事?”

    析玉本是在外头指使小丫头洒扫,一回屋就见沈昭脸色微沉的靠在榻上,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沈昭这才回过神来。

    “倒没别的什么事,只是崔文和这做法实在让人觉得古怪。季元荣出了事,他不告诉季庭植,反倒要请我这个外人帮着处理。”

    析玉也觉得此事略显古怪,只好说道:“想必是闯了祸,怕被季大公子责骂,才不敢去向他求助罢。”

    “话虽如此,可崔文和对季元荣的态度实在是……”沈昭微微叹了口气,“只怕当年之事他一直惦记着,否则也不必事事都听季元荣的。只是这等抹去首尾的事,我能把他做一次,却不可能次次帮忙。”

    析玉有些讶异。

    “不知季二公子惹了何等祸事,听姑娘这意竟是不愿沾染。”

    “说是在赌坊输光了钱,又抵了命,眼下正被人压着呢。”沈昭眼里露出几许嘲讽来,“听崔文和之意,本是想告知季庭植,奈何季元荣不许,他无奈之下只得求到我这儿来。季家的事他倒真是愿意管!”

    沈昭冷笑了两声。

    遂又吩咐析玉,“你让人把于焕喊过来,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他去办了。”

    析玉当即应了下来。

    于焕本是在文翰堂整理上个月的账本,见沈昭让人传话,又未说明何事,还以为真出了大事,随即就匆匆赶来。

    沈昭在小书房见了他。

    倒没有急着办季桐之事,而是同他问起先前打探的情况来,“我让你多注意福建那边的情况,眼下可有动静?”

    “动静倒是有,只是好坏难说。”

    于焕见她只是问起福建之事,心便落回了肚子里,沉吟了片刻,才斟酌着回话。

    “那赵少恭确实有几分本事,自他上任后,不仅福建的百姓交口称赞,那些文人墨客也多是称赞的,就连沿海袭击的倭寇都少了许多。眼下,福建那边可是无人不服。”

    沈昭闻言倒是有几分讶异。

    “他原先只是个参政,又是文官出身,手底下没兵没将的,还能管得了倭寇不成?”

    于焕便道:

    “此事的确出人意料,听说他给沿海的居民出了个法子,一旦有贼子出现,便可伤之,久而久之,倭寇也不敢在那些村庄附近登岸。

    且那几处地方都让他安排了卫所军士守着,不像平时,来了贼子才派人去增援。几乎一有倭寇出现就会被发觉,效果倒是十分显著。”

    沈昭却摇了摇头。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倭寇常年盘踞海外,即便此处不行,也会去别的地方,除非他将整个省的沿海之地都守着,可这样一来,花销就大了。且军士们未必愿意,霜寒风苦的。”

    “姑娘倒是料错了。”于焕笑了笑,“您还别说,赵少恭用这法子确实奏效,还同周老将军和沈老将军商议了一番,说是总兵府的士兵与卫所的军士交替着来。

    不过福建省海岸线也不短,且原先是以点为主要形式展开的,并非处处设了防,因此他眼下怕是正准备上书扩建沿海防线,以便以后专门派人驻守。”

    沈昭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此事,他上书,朝廷还能应下来不成?为倭寇之事,周总兵上过多少奏疏,沈老将军那边亦有不少,可朝廷每次都是以国库空虚为由婉拒。

    只怕这一次户部那边还是会这样算账。比如,近些年来,九边重镇的争端不少,军饷断不得,最近西北又闹了饥荒,粮食不可少。还有江浙一带,前些时日发洪灾,赈灾银两可拨了不少。

    且眼下今上那边……正为了修建避暑行宫与户部打嘴仗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可比这还未出现的倭寇重要得多,此事若想内阁能批下来,可不容易。”

    于焕无言以对,心里却清楚事实如此。只是难免不忿。

    且不说别的事是否那般紧急,至少那避暑行宫——眼下都十月份了,还建什么行宫?在这等国库空虚之时,还惦记着明年的避暑,实在太不该!

    户部也觉得此事并无必要,才一直以银两周转不开为由,拒绝了崇仁皇帝修建行宫之事。若是真应下赵钦的奏折,崇仁皇帝只怕就有话说了。

    这还没影的事能急,朕的事就不能急了!都天家无私事,那朕的事也算是天底下的大事。

    于焕又接着道:“可一旦赵少恭的折子进了京,必会经过通政司,而此处又有程党的人,他们只怕会立即递到内阁。那此事韩大人他们应还是不应?”

    韩廷贤怎么做决定,当然不需要沈昭他们插手。于焕这么问也只是想知道这事究竟要不要阻扰。

    他若有所思地道:“虽说此事赵少恭是以抗倭的名义上奏的,可朝廷拨下来的银两最终能有多少用修筑防线上,还真说不准。福建那边程党可插手不少。”

    沈昭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此事我们不要插手。不论目的如何,至少赵少恭是有抗倭,这等造福于民之事,用哪个理由都不能阻扰,且韩大人他们那边也必不会同意。

    若是我们真因担忧程党从中作梗就阻扰此事,在韩大人心中的形象定然要损坏不少,届时他只会以为我们皆是逐利之辈,得不偿失。”

    于焕知晓她所言极是,便微微点头,只是还有些迟疑,“可若任由他们这般行事……也不知会不会出错。”

    沈昭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寒意,似笑非笑地道:

    “此事若真被批下,惟愿赵少恭有本事治得了那群倭寇,也算为福建的百姓积福,功德无量。否则头一个找他算账的就是今上。一旦应下此事,那避暑行宫定是建不成的。

    不过此事难度可不小,两位老将军在福建镇守多年,也不见把那倭寇给灭了,他一介文官,若是刚上任就能把他们除去,那才要命呢——只怕都会想他同那倭寇之间是不是有交易?”

    于焕听她这么说,便也放下心来。

    左右是为百姓做事,若赵钦真能平定倭寇之乱,即便程党贪些银两又能如何?好歹是救了福建百姓的。怕就怕此事成不了,不过自有人在后头收拾,倒无需他们操心。

第十八章 生意

    于焕的心随即放下来,便又询问起沈昭找他过来的缘由。

    沈昭就笑着问道:“你在京师做掌柜这许多年,三教九流之人应当都是认识的罢。”

    “认识倒是认识……”于焕乍然听她提及这种事,倒是颇觉得不好意思,面上不禁赧然,“不知姑娘是遇到麻烦了还是?”

    沈昭神色如常。

    “不是我遇见麻烦了,是有人遇到麻烦求到我面前了。我听说城西那边有家赌坊来头很大,即便是出身高些的人也轻易不敢惹?你可有法子将压在里头的人赎出来?”

    于焕一听便明白过来。

    “姑娘说的可是霄罗赌坊?他背后的东家是太原苏家,因此等闲之辈不敢招惹。不过我确实识得几个圈内人,若是赎人应当不难。却不知对方具体情况如何?”

    沈昭从没去过赌坊,倒不知里头的情形,眼下听于焕说有人脉,就放下心来,随即道:“听说输了钱,最后是把命给赌进去的。”

    于焕闻言,神色一变。

    沈昭不禁讶异,“怎么?可是此事有难度?”

    “确实有点。”于焕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姑娘有所不知。这赌坊自有赌坊的规矩,赌什么就赔什么。若是金银财宝还好些,花些钱便是了。可这赌命……”

    于焕没有再说下去,脸上露出苦笑来,也不知姑娘的那个朋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惹上这样的事。

    沈昭不禁诧异。

    “说是赌命,莫非还真让人赔命不成?苏家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历来便是赌场的规矩,一旦签了生死契,谁也管不着。即便是当今圣上来了亦是如此。正因如此,那些赌徒除非到了绝境,否则轻易不会赌命。”

    说到此处,于焕微微叹了口气,脸色微沉。“往常那些赌命的人可都是被赌坊收了命的。”

    “就没有例外?”

    沈昭还真不信这个邪。

    “例外倒是有。”于焕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有些僵硬,“不过都是用身上的血肉给换了的,比如砍掉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

    沈昭闻言,脸色顿时一沉。

    这可不行。

    若季桐真是断手断脚的出来,这崔逊找她帮忙也就没有意义了。难怪对方会找到她身上来,看来这季桐惹的祸还真是不小。

    她微微皱眉,继而问道:“就无别的法子吗?不管赌坊那边提什么要求,我都可尽量满足的。只要人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行。”

    于焕心知沈昭必是不愿看到人受伤的,当下便沉声道:“小的尽量试试,兴许还能通融一下。”

    沈昭微微颔首,遂又吩咐道:“你行事之时可千万要隐蔽些,定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否则就该给自己惹来麻烦了。”

    于焕见她神色凝重,倒是微微一怔。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小的能否斗胆问一句,不知姑娘要救的朋友是何人,竟这般得您看重?”

    “不说我有多看重他。”沈昭神色淡淡,摇了摇头,“是他身份有点特殊,麻烦不小。”

    她顿了一下,继而又道:“既然你应下了此事,那待会儿我就写封信给你。等你找到法子后就送去竹里溪的掌柜那儿,对方自会收到信,届时你们大可商议一番。”

    事已至此,于焕自然不会说此事自己办不了,当下便等着沈昭写完信带走。

    ……

    季桐失踪的消息到底传到了季槐耳里,前些时日,衙门里事又多了起来,他官位不高,后头虽有程党撑着,可该他做的事,一样不会少,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最后还在衙门里歇息了几日。

    可一回府就听到下人来禀,说是季桐已有好几日不曾归府,国子监亦无人影,即便是他往常最喜欢去厮混的茶楼酒肆也寻不到人。

    下人刚开始还瞒着不敢禀报,可最后实在是见寻不到人,才匆匆报来,季槐气得当即就砸了茶杯。

    他就季桐这么个弟弟,自季方平去世后,家中能够支撑门第的就剩他们两兄弟。奈何季桐的性子被养得太娇弱了,经不起一丝风雨。

    自家道中落后,便整日胡混,可他见身旁好歹有崔逊看着,出不了大事,便也没有再管,可眼下竟是连人也见不到了,简直可笑!

    他连忙让人去寻崔逊,下人们却说早就寻过了,根本没见到人影。

    这可不了得!

    季槐动用了程濂手底下的人,最后才发觉他是在苏家赌坊赌钱让人压着了。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可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把人赎出来再说。

    眼下在京师管着赌坊的苏家子弟正是苏家二爷苏承颢,同程家有过来往,当时初开马市之事,苏家想跟关外做生意,便是他过来商议的。

    季槐递上了程家的名帖。

    府里倒是很快就派人领他进去,只是因苏承颢近来忙于生意上的事,没有时间,便让他府上的大公子出面。

    季槐虽没怎么去过赌坊,却清楚里头整治人的手段不少,眼下季桐数日不见人影还不知在里头受了多少苦,哪敢耽搁,自然是见谁都行。

    苏承颢的长子在苏家行三,年近而立,看到季槐一脸急色,态度倒是极好。又是请座又是上茶的。

    “今日有幸,竟能让季公子光临寒舍。”

    季槐面上扯出了笑容,神色间却有些扭捏,季桐做的荒唐事他实在没有颜面说出口。

    苏三倒是看出了他心中不适,脸上笑容愈加和煦,“季公子今日可是有事?若在下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便是。”

    季槐心一横,实话实说。

    “今日拜访确实是有事相求。”

    他顿了一下,斟酌着话语。

    “是舍弟……他在贵府名下的赌坊里惹了祸事,还望三公子通融一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将人给放出来。”

    苏三闻言倒是一怔。

    随即去问身边的随从,“可是确有其事?你们当真不长眼的将季二公子可扣押了?”

    那随从倒是面色如常。

    “季二公子在坊里赌命,按规矩该收命的,只是小的见其身份不凡,才宽恕了几日,又特意给季府送了消息,昨日已有人将二公子给赎回去了。”

    季槐听到这里,神色已是大变。

    苏三倒没有察觉异样,只微微一笑,“大公子可听明白了?我们行事不当,让二公子受了苦,的确是我们的错。不过手下人也说得明白,二公子可是昨日便已回了府的。大公子若没见到人,可不能管我们算账。”

    季槐此刻已镇定下来。

    “是我的失误,还望三公子宽宥才是。”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只是舍弟确实没有回府,我还真以为出了事……不知三公子可方便透露前来赎人的是何身份?也好叫我亲自感谢一番。”

    苏三自是知晓里头有不少龌蹉,眼下见季槐提出此事,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本来不透露对方的身份是我们赌坊的规矩,不过既然是季公子要求的,我们破坏一次规矩也未尝不可。只是……”

    他的话语渐渐止住了。

    季槐自是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地帮他,也早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只是眼下季桐都已回府,对方若还狮子大开口……他神色虽未变,心里头却已骂了起来。

    难怪人人都说商人狡诈,果然如此。这苏三也是时刻不忘做生意。

    “三公子只管开口,以后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定不推辞。”

    苏三闻言,脸上笑容更甚。

    “有大公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他随即扭过头去吩咐随从。

    “将那人的身份整合出来,待会儿就交给季公子。”

    随从应了下来。

    苏三便同季槐闲聊起来。

    “大公子只管放心,既然二公子已被人赎回去,定然不会出差错,至于那人的身份,稍后便会有人送到贵府。”

    季槐却没有心思同他多言,匆匆道了谢,便起身告辞。

    苏三也不在意,随即起身送人出门,随意一个消息便换来一个人情,这生意做得划算。

第十九章 世有路千万

    不到两日的时间,沈昭便收到了崔逊致谢的消息,还说将来若有机会,定会感谢她一番。

    沈昭最初应下那件事,也不单只因同崔逊相识一场,想着若是举手之劳便也帮了。

    更重要的是崔逊这个人亦有用处,眼下虽无关紧要,可日后要是入了程党,用处就大了。且他心里除了季桐又无他人,对程党兴许也无多少归属感。若是把他安插在程党那边倒也不错。

    只是眼下是多事之秋,她不敢过于张扬,便给对方去了一封信,写着相识一场,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云云。天底下自然没有毫无缘由的相助,既然眼下她不提道谢之事,便是往后有事相求。

    想必崔逊心里亦是清楚,之后便没有再给信。

    沈昭觉得此事已告一段落,便着手准备别的。云礼那边回了信,说是明日就能回京,让她不必忧心云云。沈昭看了只觉得他自作多情。

    “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想知道慕容祗的情况而已。”

    她笑意盈盈地将信收起。

    正在屋里头歇着呢,又听到松雪匆匆来禀,身后还领了个面容娟秀的丫鬟,沈昭见过两面,正是沈晖身边的大丫鬟。她不禁一愣,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这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事了?”

    松雪连忙正了正神色,“是四姑娘身边的锦时……说是四姑娘眼下正在赌气呢,谁也劝不了,断食断水的,她实在没法子了,便求到婢子这儿来,想请姑娘帮着说两句话……”

    沈昭闻言,眉头微蹙,却没有急着说话。

    锦时的神色倒不如她这般焦急,依旧是不卑不亢地模样,沉声说道:“回五姑娘,是四姑娘她跟梅姨娘起了争执……说是那日在孟家花宴之时不该躲在人后的,白白浪费了她辛苦求来的机会。”

    沈昭闻言,不禁稍微讶异。

    她想起那日沈晖最后神色淡淡地说,这些并非她所求的。眼下见这情形看来是心中已有目标了,想来这目标选得不合梅姨娘的意,才会起争执罢。

    沈昭大概也清楚这丫鬟怎会求到她面前来了。那日在孟家还是她劝的沈晖,可见不管如何,总之沈晖对她的话还是会听进两句的,再者,那日若没有沈昭一番话,沈晖未必会做出后来的选择。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等着下文。

    锦时接着便道:“可姑娘觉得这不是自己要求的,既然是自己的事,就不该让别人管太多,这一来二去的就争了起来……姨娘撂了狠话,姑娘也是个性子倔的……”

    沈昭闻言,眉梢微挑,心里头倒是感慨起来。

    心道这梅姨娘也是个有手段的,单看这世上那么多姨娘,有哪个姨娘敢管自己的子女的?不仅训斥,还去插手婚事?只怕跟那正妻也差不了多少。若是四太太知道兴许又要闹腾一番。

    沈昭面上带上了微笑。

    “却不知梅姨娘为四姐姐挑的是何人?四姐姐又看中哪一家?怎就有了这般大的分歧?”

    锦时闻言却有些迟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实情来,“姑娘的事,婢子这做下人的不敢多问,还望五姑娘亲自同姑娘去谈一谈。”

    她这模样倒叫沈昭诧异起来,心道这沈晖究竟瞧中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竟连这身旁的丫鬟都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四姐姐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别的不说,膳食还是少不了的,否则到头来就只能伤了自己……既然你都求到我面前来了,便领我过去瞧瞧罢。不过我跟四姐姐虽说得上两句话,可人家未必听我的,你不必将希望全放在我身上。”

    “婢子明白。”

    锦时脸上带上了感激的笑容。

    连忙行了一礼,领着沈昭往四房那边走。

    如锦时所言,沈晖果然是滴水未进,一直半靠在炕上,望着外边发呆。许是因一直不曾进食,神色看起来并不好,很有几分憔悴。

    眼见门外守着的丫鬟通知沈昭过来了,倒是吓了一大跳,一看到随之进来的锦时,顿时也明白出了何事,当下便是脸色一沉。

    冷声呵斥道:“我看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谁许你擅自做决定的?怎么,这下是不把我这个主子看在眼里吗?!”

    这样的事锦时哪敢担着?连忙跪了下来,一面求饶,一面说道:“是婢子擅作主张了,还请姑娘宽恕才是。婢子是实在不忍心见您这般模样,不吃不喝的身子哪能受得了?婢子又没法子劝您,只能将五姑娘请来……”

    “怎么?你擅作主张还有理了不成?!”

    沈晖脸色更是难看。

    她自己出的一档子破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了呢,哪敢叫人知道?还请人来劝解,简直就是在闹笑话!

    她的神色愈发不满,正欲再训斥两句,却被沈昭开口打断了。

    “四姐姐也不必责骂丫鬟,她也是心疼你,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我面前来。你我是同出一宗的姐妹,哪有说不了的事?四姐姐何需这般拘谨?”

    沈晖神色一顿,继而微微叹了口气。

    眼下沈昭人已在此处,自然是该知道都知道了,若是再遮掩就全无必要了。再者,人都到了,她总要招呼才是,连忙挥手让丫鬟退下,又命人上茶,请沈昭坐在炕的另一侧。

    “倒让五妹妹看笑话了。”

    她讪讪一笑,颇觉得不好意思。

    沈昭倒是神色如常。

    一面观察着沈晖的神色,一面轻轻笑道:“四姐姐可别这般说,人活在世,谁没两件烦心事!左右不过是看开些罢了,要真的事事平淡,兴许还会觉得人生失去乐子了呢!”

    沈晖闻言,不禁想到沈昭的情况,她遇到的麻烦事可比自己要多得多,相较之下,自己如今纠结的这些事似乎真的不太重要。

    她心里舒了口气,又深深叹了口气。

    “按理说,是该想五妹妹这般看开的。可一想到姨娘说的那些话,我这心里就舒坦不起来,本来好好的一件事,叫她说来,倒像是犯罪一般。”

    她顿了顿,又若有所思。

    “这天底下的人虽说分三六九等,可日子到底还是自己过。合不合适总归是要自己愿意才行,我分明同她说了,不喜那样的生活,她竟还不许。我要是哪日能同父亲说道一番就好了。”

    沈昭见她还指望着说服沈行谨,不免有些诧异,更是好奇沈晖的决定了。

    还没等沈昭开口,沈晖又皱着眉头道:“五妹妹,你那日同我说这天底下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坏,那你觉得举子之妻和商人之妇比起来……好坏如何论?”

    未等她的话落,沈昭脸上的讶异便遮掩不住了,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出身官宦世家的姑娘——还会想着嫁给商人罢?!

    这可真是世有路千万,各走各的啊!

第二十章 心事

    沈晖见她目露诧异之色,脸上顿时也露出几分黯然来,抿了抿嘴,好半晌才低下头去,轻声问道:“连你也觉得此事可笑么?可商人之妇到底差在哪里呢?”

    沈昭不禁愕然。

    半晌说不出话来。若说商人之妇差在哪里,自然是哪哪都不好!眼下是什么个时代,国朝的政令又是如何的?大家伙儿都看得清楚。

    虽说商人富裕,可身份却太低了点。比如太祖陛下初定天下之时只定了民军匠灶四种总的户籍,其具体分类里头亦不见商籍,由此可见大周对商人并不重视。

    即便眼下商人皆入了民籍,可到底是因为行商起家,并不受人尊重。就是穿件绫罗绸缎也要藏起来,寻常时候哪敢在街上晃荡彰显?

    且文人骨子里多是清高,深觉这行商之家惯会算计,又是满身铜臭味,跟他们来往便觉得拉低了自己身份似的。因此即便是沈家这种稍微有点底蕴的家族,也断然不愿同商人做亲家。

    可眼下见沈晖这模样,倒像是非嫁不可?

    沈昭忍不住摇了摇头,复又问道:“四姐姐想嫁到那商贾之家,你可清楚里头的具体情形?这商户行事也有颇多限制,未必有你想像中好。再者,你既然嫁作商人之妇,那往后也要能接手他们家的生意才是,不然只有受欺负的份。”

    沈晖听她问起一大串,倒不觉得诧异,反倒极为认真的说道:“你说的那些事我自是考虑过,我本也不是那喜欢吟诗作对的才女。若真要做生意,只管同他们学便是。

    虽说人人都说高门大宅好,至少出去后,要叫人高看一等。又或者是那寒门学子,好歹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若是有好的运道,兴许还能挣个诰命。可我是断断受不了那苦的。”

    沈昭顿时讶异起来。

    想不到沈晖纠结这许久,竟是为这个缘由,一时间倒是哭笑不得。

    又听她神色严肃地解释起来,“你想那高门大宅,以我这样的身份必是去不得的,至多为妾。可要做人侍妾,一辈子看主母眼色行事,也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那寒门举子……虽说是读书人,可家中过于贫寒,只怕是连仆妇都请不起几个,更别说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了。我自小生活在沈府,虽谈不上仆妇如云,可到底是正经姑娘,我可吃不了那苦!”

    沈晖忍不住哼了声。

    大抵又是想起梅姨娘的话来了,神色略有些难看。

    “单为了这个?我看是未必罢。”

    沈昭摇头失笑。

    沈晖一听,面上顿时一红。

    却是没有再回话。

    沈昭忍不住将头凑上去,仔细看着沈晖的脸,促狭地笑道:“我看你这模样,是有了心仪之人才对。梅姨娘那般精明的人竟也被你诓过去了?”

    沈晖面色更红,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清楚的话来。

    “我记得前两日在孟府花宴时,你还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怎么眼下就这般肯定了?若不是遇上了什么事,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沈昭见她一直不说话,又问,“怎么?如今我都问起了,你还不肯透露半句,可见是没把我当你的姐妹了。倒是难为我还有这个心情管你。”

    沈晖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转眼见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便又悄悄松了口气,一面扯着衣裳,一面说道:“是那日从花宴出来后……你跟着县主走了,三姐姐又被留在府里。

    我闲着无聊,便想着去街上逛一逛,正巧珍宝阁上了新品,便过去瞧了一眼。你也知道,珍宝阁的生意一向很好,人又多,我当时逛着,当时差点就被人给撞着了。得亏有人挡住了……”

    沈晖说得眉飞色舞,像是想起了当时之事。

    “那人也是极懂礼,虽说帮我挡住了外人,却不敢离太近,只远远地待着,等人渐渐散去后,才敢上前来同我赔礼,我这才知道他是在珍宝阁的学着做生意的小掌柜。”

    沈昭顿时诧异起来。

    年纪轻轻就做掌柜的,可不多。且珍宝阁背后的东家是苏氏,只怕是苏家的少爷才对。

    “你可知道他具体什么身份?”

    沈晖一愣,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我哪敢问啊。只听人喊他十一公子。”

    大抵怀春的姑娘都是如此,连人是何身份都没摸清楚,就入迷了?想必沈晖也是平日里总拘在府里,并未见过多少儿郎,才会遇到一个面相尚可,又谦逊有礼的人便动了心。

    可这成亲过日子却不是动心就行的。

    沈昭哑然失笑。

    “你啊,还是用点心罢,连人什么身份都不清楚,怎就敢说出那样的话来了?若是人家已娶妻生子,或者已有婚约又该如何?即便真没有,你不清楚对方身份,若是四叔真按你意愿将你许配给商户了,岂不悔死?”

    沈晖面上更加羞愧难当。

    “我这不想着才两日,并不如何着急。还想着哪日若是再去珍宝阁,兴许就能遇见……”

    “然后呢?”沈昭接着问,“莫非你还能直接问人身世背景不成?只怕没那个胆量罢。”

    沈晖哑口无言。

    沈昭见此就笑道:“……罢了,还是我想法子帮你打探一番罢,也好叫你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就算能打探出来,梅姨娘那边却未必有法子解决,你这总不进食可不行。”

    提起此事,沈晖神色一沉。

    她也知道梅姨娘那里是道坎,可她实在是没法子解决。

    她略加思索,便将目光放在沈昭身上,“不如五妹妹做个说客,替我劝一下姨娘?”

    沈昭一怔。

    “这可是你的婚约大事,我哪敢插手?”

    沈晖便露出乞求的神色来,“昭姐儿,汝宁——你若不帮我这一把,我这喜事也该变成哀事了,难不成你真忍心看我这辈子跟个毫不相识的在一起,数着日子过?”

    沈昭想到那日在孟府,对方顶着压力上前为她澄清,这份情意终究是要还的。便只好应了下来。

    “我可以帮着你劝梅姨娘,不过你要先把梅姨娘的人选给我看看才是,我若连她选了些什么人都不清楚,从何劝起?”

    “这事简单。”

    沈晖见她应下,面上更轻松。

    “姨娘早就留了名单在这里,我稍后拿给你便是了。五妹妹肯做这个说客,实在是救了我一命,改日我定要好好谢你一番。今日锦时将你喊来——真是做得太对了。”

    沈昭顿时失笑。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能不能成尚且两说。”

    沈晖却是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

    “有你出手,我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行事向来妥当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晖这随意一句话,倒叫沈昭一怔,想着她平日在府里也未曾彰显,怎么沈晖就瞧出她行事妥当了?还真敢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她不禁摇了摇头,只好将此事放在一旁,同她说起别的事来。

第二十二章 推测

    “喂,你这又是在想什么!”

    沈昭忍不住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慢悠悠地说道。

    “这可不像你啊,十三爷。”

    云礼听到她懒洋洋地语气,心里痒痒的,面上也忍不住带出柔和的笑容,“你喊我十三爷的模样真好看,跟别人都不一样。”

    沈昭强忍着没翻个白眼。

    云礼接着说道:“他们喊我十三爷可都是恭谨得很,哪有你这般敷衍的?”

    沈昭无语至极。

    “你还让我供着你不成?十三爷——”

    “怎敢?”云礼连忙摇头,又悄悄伸手把沈昭的手握在手里,“是我供着你才对。”

    沈昭嘴角止不住上扬。

    云礼却忽然抬眸看向了窗外,声音略有几分飘渺,“阿昭,回来的路上我遇到刺客。”

    沈昭一怔,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的事?你受伤没?”

    她扭头想去看云礼的情况,却被云礼牢牢抓住两只手臂,面带笑意看着她,“没事,没有受伤。入了京畿重地后,我便想法子将暗卫尽数调过来,却想到竟会惊扰了旁人……”

    沈昭却皱了眉。

    “你之前不是说惠州府有人手,足以护你回京吗?怎么还要从京师调人?还是你——”

    “莫要胡想!”云礼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惠州确实有人手,是承恩寺寂本大师交给我的,但是他们身份特别,我不敢让他们去入京畿地界。

    原先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事,心里总有几分警惕,我的腿疾虽好,却不想让外人知晓,当然只得喊人,却不想……他们的消息收得太快。”

    沈昭脸色微沉。

    “又查出对方是什么人吗?”

    云礼缓缓摇头,“我正让人在查,但那群人一见事情不可成,便都咬碎了藏在牙缝的毒药,动作迅速,根本来不及阻止,且衣着所用兵器亦无特点,显见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这来源太广泛。”

    而沈昭担心的却不止此事。

    云礼隐瞒腿疾之事,便是想韬光养晦。可对方如此轻易就知道了云礼的行踪,根本不敢小觑,那云礼南下养病之事,对方可有察觉?他们此次行动只是单纯地想杀死云礼,还是有别的目的?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慕容氏么?

    可云礼眼下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又何苦赶尽杀绝?真要对付,也该是大长公主或者云道溪。甚至沈昭觉得顾钦玉都要比云礼有用,他们顾家之势亦不小。

    何必缠着云礼?就因他是十三爷,或者哪一日会改成十三皇子?简直荒唐!

    “那些暗卫你是从何处调来的?”

    “别庄。”

    云礼见她问起,也没隐瞒。

    “我对外说却别庄养病,自然少不了护卫同行。且老祖宗亦忧心我在外头会遭人暗算,亦派人跟着。不过我南下之事是瞒着她的,所以除了自己身侧几个,其余人尽数安置在别的庄子。”

    沈昭也是突然想起,才有一问。不过盯着云礼那别庄的人不少,或许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掉云礼,所以见有人行动,便跟着过去。倒不算奇怪。

    “那这事你有告诉大长公主吗?”

    “我不打算告诉他们。”

    云礼摇了摇头。

    “眼下是多事之秋,我不敢将这样的消息泄露半句,因此谁都不会通知。他们知道我的腿疾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早就习以为常。”

    沈昭也清楚这是没办法的事。

    想他刚回京,就遇刺。行事哪能不小心谨慎些?!

    云礼见她神色凝重,便安抚似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放心,对于此事我自有分寸,这么多年都躲过去了,眼下我自己拳脚功夫也不差,还能受伤不成?不过你身边的人太少了。”

    沈昭微微一怔。

    又听云礼叹了口气,“你对我来说这般重要,我真怕有那不长眼的,对你出手。你在身边也多放几个人罢。我记得你出门时,那赶车的不会拳脚功夫罢,你不如换一个。

    养那么多人总归要用的。还有,出门的时候,原先跟着你的丫鬟就不必带了,换成我送过去的那两个。沈府里头有护卫,应该无人会那般大胆进府,但周围也要有防备才行。”

    说得跟乱世一般。

    “我会照做的。”

    沈昭微微颔首。

    云礼又偏过头去,仔细看她,忽然问道:“会不会觉得麻烦太多?”

    沈昭难得没有打趣,认认真真地说,“我自己的麻烦事莫非比你少?想起窦家先前所为,未必就不会再对我出手。再说,在惠州时你亦看过我动手,寻常人哪能近得了我的身?”

    沈昭见他面色稍缓,便连忙转了话头,“我此次见你,是有事想问的。你对慕容祗了解多少?”

    云礼见她乍然提及慕容祗,倒是一愣。“好端端,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沈昭的脸色稍显凝重,思索了片刻,接着问道:“我府上的三姐……你可知晓?”

    云礼自是有耳闻。

    “是你四叔的嫡女?我听倒是听过,只是无甚特别之处罢。”

    这大抵是外人的看法。沈昭摇摇头,眼眸愈发深沉,“若我所料不错,她应当跟慕容祗有来往。”

    云礼脸上果然露出诧异来。

    “你的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沈昭沉着脸,“你若是留意了,便可知晓沈昀其实同诚意侯府世子有不少来往,而他又同慕容祗有来往。”

    “单只是这般么?”

    “不止此事。”

    沈昭想起沈昀所做的种种,不禁缓缓道来。

    “你大抵不知,早在永明十一年时他们兴许便有来往。可记得那年慕容祗曾在静安寺后山遇刺?恰好沈昀当时也避人耳目去过。端阳宴时她亦打探过慕容祗之事,但若要嫁入皇室,沈府更属意慕容禛才对。

    且那年七月,漕粮被淹,我之所以能迅速补救,便是因沈昀曾派人去过永济渠。随后,慕容祗便派人与韩廷贤商议,欲以此拉拢他。也正因此事,我才会起疑。”

    她顿了一下。

    “我觉得沈昀待在慕容祗身侧不单单是个官家姑娘那般简单。慕容祗瞧中她,或许不是为她的身份。”

    云礼忍不住皱眉。

    “照你这般说,这沈三岂非是……”

    沈昭眸色沉沉。

    “所以我才想找你询问一番。慕容祗那边我插不进人手,沈昀行事又多是独自一人,难以得知具体情况。”

    云礼闻言,亦是若有所思。

    “你这般说,倒让人不得不起疑。这两年慕容祗的势力扩张不少,很多事都像是未卜先知,下手快又准。可他身侧之人——我仔细瞧过,除了一直留在他身边的两位长史,并无可用之人。

    而那两位长史见识谋略虽有,可格局终究小了点,亦不像行事那般谨慎,且事事入微之辈。还有上次诚意侯之事,那分明就是内宅妇人的手段。”

    沈昭却渐渐陷入沉思。

    未卜先知……

    像先前漕粮被淹之事,不就是未卜先知吗?还有慕容祗在后山遇刺,偏偏沈昀又避人耳目的过去,若无联系实在难以叫人相信!

    “慕容祗眼下势力很强么?”

    “的确不容小觑。比起慕容禛要强上太多。要知道,郑贵妃的娘家可非林淑妃能比的,但是慕容祗仍可与他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有压过之势,可不简单!

    自诚意侯世子去世后,原来的二公子便承了世子之位,他可比原来那位要忠心得多,眼下诚意侯府尽是他的人。我向来不管皇储之争,可如今听你提及,才发觉事态严重。”

    “那沈昀在这里头……”沈昭的眉头蹙了起来,“沈昀的确聪慧,可要说她有本事插手朝事……至少寻常姑娘是不能的。若无谋士大儒亲自教养数年,绝不会如此。

    即便是你们,自小通读经史谋略,若无人细心教导,朝中那些纷扰的势力如何分得清?且所谓的算无遗策也只是因所知之事甚多,可据我所知,沈昀手底下并无可用之人。”

    云礼亦是凝眉。

    沈昭所言非虚,这世上本就没有无师自通之人,即便再如何聪慧,也不能完全算到这朝中之事,理清各派争端。还需有人指路才是。

    “若沈昀真是那等聪慧之人,如今在沈家也不会是这般情形。且她接触的人也很奇怪,沈行谨在程党,程党扶持慕容禛,她若真想寻个皇子也该是慕容禛,而非慕容祗!这里头的蹊跷,我实在参不透。”

    沈昭想起沈昀的那些动作,更是觉得古怪。

    云礼亦是若有所思。

    “此事确实要好好查一番。你盯着沈昀,慕容祗那般我也会尽快安插人手。原先我是疏于关注,才不甚了解,眼下既已知晓,只要留心,定能发觉异样。”

    “也只能如此。”

第二十三章 催婚

    直至第二日,沈昭仍想着云礼说得那番话,这世上会有未卜先知之人吗?怎么都像笑话!

    她撇开这个念头,又去问松雪。

    “四房那边近来可有动作?”

    “三姑娘昨日出了一趟府,直至申正时刻才回来。”

    沈昭半靠着贵妃塌,听到这话便挪了挪身子,眼底透出一片冷意来。

    又听松雪说道:“只是三姑娘的脸色不太好,听说回府后还发了一通脾气。隔很远都能听到动静,院子里的丫鬟都是大气不敢出的。”

    沈昭搭在身上的手不由得微微曲了起来,撑着下巴,神色不明。沈昀这模样可见是在慕容祗那里受了气。难不成她还真同慕容祗……沈昭忍不住失笑,慕容祗瞧着可不像个蠢的。

    如若不然,他会容得下沈昀这么个女人?

    “既然三姐姐气不顺,那你待会儿就送两件小物什过去好了,想来她见了心情定会好些。”沈昭不咸不淡地道,思索了片刻,“送什么好呢……就寻幅枝头麻雀送过去好了。”

    松雪一怔,猛地瞪大了双眼。

    自家姑娘还有这般损人的时候?这不就是在笑话沈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只是这样一来……沈昀对此本就惊疑不定,自家姑娘再送这么幅画,想不怀疑都难吧。

    “她就是起疑了,也拿我没办法。她哪知道我手里握着多少东西,兴许哪一日我一不小心就捅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会如何我不清楚,至少她跟沈慎之的父女情分该到头了。”

    沈昭撑着下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颊。

    “而慕容祗那边……若真让人知道他跟沈慎之的女儿有来往,怕是怎么也洗不清。至少眼下,他还没有本事完全护住沈昀,也不可能出手护住。想必沈昀也是知晓才只敢在院子里闹一闹。”

    松雪默然不语。

    沈昭便微微叹了口气,“眼下最要紧还是查清楚,慕容祗到底看上沈昀哪儿了?谈别的事都无甚作用。既然沈昀有用,总有一天会出手。”

    说罢,她就闭目养神去了。

    松雪放轻了动作,正打算退到屋外。这时,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却拿着封信匆匆进来。险些撞到出门的松雪。

    她压低了声音训斥。

    “这般慌张做甚?姑娘还在里头歇息呢,当心吵着她。”

    小丫鬟连忙定住了身子,一面请罪,一面将手中的信递给松雪,“是太太来的信,刚从门房那儿收的。眼下姑娘在歇息,便交给姐姐好了。”

    松雪正打算接信,里头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并未有刚睡醒时的那种迷蒙之感,“什么事?进来说罢。”

    松雪打发了小丫鬟,进屋见沈昭已从榻上坐了起来,便连忙端了清茶过去,“姑娘怎就醒了?婢子见你这几日夜里都睡得不踏实,眼下既得空闲,何不歇会儿?”

    沈昭摇头一笑。

    “你也不瞧瞧现在几时了?我哪真的睡着,不过是闭眼歇息片刻罢了。”她话语一顿,转过话头,“方才碧溪进来可是有事?”

    “是太太来了信。您瞧瞧。”

    松雪将信封递过去,又见小几上的茶颜色略暗,不由得抬眼看向沈昭。

    “婢子瞧着这茶浓了些,您这精气神又没缓过来,不如婢子给您泡壶淡些的,喝着人也觉得清爽。”

    沈昭拆开信封仔细瞧了起来,听到松雪的话,头也没抬,只哑然失笑,“你还讲究这些?我瞧着倒没什么干系,何必麻烦?”

    “身子是大事,哪能敷衍?”

    松雪一面整理小几上的杯盏,一面微蹙着眉看向沈昭。

    “恕婢子多嘴,自昨日回府后,您便一直心神不宁,连夜间也未曾歇好。实在是怕您再这般,又该熬出病来。”

    沈昭失笑,“我的身子何时这般虚弱了?一夜没睡好就会垮。未免太瞧不起我了些。”

    松雪没有再理会她,径直起了身。

    “婢子泡些安神的花茶来。”

    沈昭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这两年松雪的变化着实不小,原先虽机灵,心思却不定,眼下却是愈发沉稳,离京那两年,府中上下也皆是她打点的。

    她倒是清楚松雪方才那般说,只是想让她放松些,别逼那般紧,可时不待人。程党的势力眼见又在增强,程濂等人又是位高权重,她现在连对方消息都探得不真切。怎能不急?

    还有云礼那边,上次刺客的来历也没探清,身侧简直是危机四伏。

    沈昭放下手里的信纸,更是沉沉叹了口气。

    沈余氏在信上说,等到今年十一月,她就该满十五了。本来若是定了亲事,明年三月就该行及笄之礼,可眼下永嘉侯府没有动静。她想去封信仔细询问一番。问沈昭意下如何。

    事已至此,若让沈昭再嫁给他人,自是不可能。可要她现在便定亲,却也有些难度。至少要等余家平反后才能议及此事,她可不想带着一身麻烦去找云礼。

    眼见松雪还在泡茶,析玉一时半会儿也未回来,她便将门外的小丫鬟喊过来,跟在小书房磨墨,将自己之意告知沈余氏。

    不过片刻钟的时间,大太太却亲自过来探望她。

    沈昭连忙起身相迎。

    “不知大伯母过来,屋里头甚是简陋,还望您莫怪。快请坐罢。”

    “我不请自来,还能怪到你头上?”大太太随着沈昭坐在一侧的炕上。

    她随意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不过你这屋子倒真是简陋,瞧着倒像是我来一次,屋里的摆件就少一件。这房里的丫鬟都干什么去了?!”

    沈昭一面吩咐丫鬟上茶,一面笑道:“大伯母此言从何说起?这屋里的摆设都是按照我的规定来的,原先是瞧着东西太多,有点杂乱,便觉得还不如撤了些,看着更清爽。”

    大太太不禁摇头,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你这性子啊,未免太素净了些。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想着娇艳欲滴。”

    沈昭心道自己可不是什么小姑娘。

    面上却笑道:“自己瞧着舒坦便是了,太娇艳未免显得吵闹。”

    大太太也不再跟她谈及此事,端起清茶抿了一口,随即便讶异起来,“这茶……”

    沈昭并不意外,神色沉静,“是前些时日柔惠郡主送来的,说是给我尝个鲜,您难得来一次,便让人拿出来招呼您了,您觉得如何?”

    “大红袍自是不差的。”

    大太太放下茶杯,神色略微凝重。

    “我今日来也是想跟你说说这件事。”

    沈昭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直觉大太太待会儿会问及她的婚事。

    果然,大太太皱着眉。

    “过了这个十一,你便满十五,到了可行及笄礼的年纪,可婚事却没有着落。自你离京后,永嘉侯府那边态度倒是极好,逢年过节也会送些礼品过来。别的事却不曾提及……”

    她见沈昭无动于衷,语气便沉了些。

    “你别怪大伯母多管闲事,只是见你母亲不在身侧,老太太又素来不管事,总不能让你一个孩子去同他们说道。京师的流言传了这般久,总拖着对你亦不好。我想着要不哪日上门拜访?”

    沈昭闻言有些动容。

    “难为您还替侄女儿想得这般周全。只是这婚事眼下却急不得……大长公主的性情您也是知晓的,既然不曾有异议,便不会弃我于不顾。只是眼下……他们兴许有自己的考量。”

    哪里是别人有自己的考量,是她有自己的考量才对。

    大太太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昨日夜里她同夫君谈及此事,对方还说让她不必插手,她终是没忍住,想过来问一问沈昭的意思,如今看来,还是极有主意的。怕是往后也不用她多管了。

    她不由得拉着沈昭的手拍了拍。

    “你这孩子……心里有数就好。若真遇到事,记得同大伯母说,别的不会,公道还是能讨回来的。”

    沈昭微微颔首,又十分诚恳地同对方致谢。

    两人随之便闲聊起来,大太太见她年纪不小,知晓这三房里的大小事宜都要交给她管,便说起了主持中馈需要注意的地方。

    沈昭面上应着,心里却在想,两年过去了,眼下怕是有不少人看着她和云礼的婚事罢。

    还真是着急啊。

第二十四章 谈话

    云礼回京没几日,就被大长公主喊道了西山别院。

    他在惠州这两年,平日里虽然多是修养,京师的事宜却不曾忘记,该打探的的消息一分不少。自然也清楚老祖宗同他父亲之间的矛盾愈发严重。

    听说辽东那边频频失利,女真多次进犯,卫所军士则是节节败退。

    崇仁皇帝为此发过好几次火,英国公朱载那里面上亦是过不去,想他虽多年不镇守边疆,可少时亦是在战场厮杀过的,血气仍在,怎会频频败于异族之手!

    云礼深知其中蹊跷,却不敢多言。

    而老祖宗知晓此事后,则是砸了手里那柄玉如意,这可不了得!自隐居西山别院以来,她的性子相较以后要平和许多,几乎不曾露出别的情绪。

    眼下既然砸了东西,便是真的动怒。

    云礼在心里为父亲行事恼火,再怎么争权夺利,也不该拿这等大事开玩笑。辽东在他手里时,女真安安分分,即便进犯,也很快就被镇压。因此辽东军士在朝中很有声望。

    眼下是换了个征战多年的将军,又非换成了纸上谈兵的文官,怎就节节败退了?别人不清楚情况,可云礼却知道他父亲定是不满老祖宗所为才有如此行事。他在辽东经营多年,几乎是铁板一块,谁踢谁倒霉。

    待会儿去见了老祖宗,还不知如何措辞。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拄着竹杖不紧不慢地走进别院。总归是柱了好几年的东西,虽然眼下腿脚已无恙,但要扮成原来的模样,却也不难。

    薛敦得了他过来的信,早就在门口候着。云礼见此,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天气渐凉,您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何必亲自出这趟门?”

    薛敦还是那副温和慈祥的模样,也朝他走了两步,“两年未见,外祖父焉有不想之理?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还能冻着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房。

    薛敦让人上茶,同云礼聊了起来。他一向不大管事,询问云礼也是些生活上的琐事,比如这两年一直居在别庄,不曾回府,可还习惯?身子养了两年,气色确实极好之类的。

    云礼亦微笑着回话。

    说实话,他同这位外祖父不算太亲近。幼时的记忆里,对方总是寡言少语面带微笑的模样,但眼里却从来只有老祖宗一人,即便是他的女儿,也难以得到其过多的关怀。

    更别说他这个外孙。

    但态度亦不算差。当初见他一人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时,也时常会从街上搜罗些小物件,陪他玩乐。云礼对他的印象亦是温暖的。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薛敦才没有再多说话,而是直接道:“你外祖母还在书房等着呢,快去罢。”

    这是老祖宗找他单独谈话的意思。

    在他们家,老祖宗行事同别人向来是分开的,毕竟是曾经执掌朝政之人,且她的性情过于严肃清冷,寻常人也不敢轻易同她待在一处。

    云礼起身向薛敦告辞,由下人领着进了书房。

    大长公主正坐在罗汉床上,靠着大迎枕歇息,屋里的光线尚且充足,外头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头上,那满头银丝便开着泛着光,使得她的面容愈加模糊不清。

    云礼这次惊觉,老祖宗是真的老了。

    即便幼时记忆里那严肃的面容,眼下看来也只剩老态,他心里头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来,老祖宗还能活多长时间——原先只觉得对方冷厉严肃,铁血丹心,却从未想过她亦是寻常人,生老病死皆躲不过。

    若有朝一日,她离世……云礼不敢想下去。

    他缓缓上前几步,同坐在上首的大长公主行礼,“请老祖宗安。”

    一旁的德音则悄悄退下去。

    不多时,便有人上了热茶。

    大长公主这才睁眼,抬手指了指罗汉床的另一侧,“到这儿来坐,陪我说说话。”

    云礼不紧不慢地坐过去。

    大长公主便抬眼看着他,仔细瞧了许久,才缓缓笑道:“出去两年,这气色瞧着倒是好了许多,可见这在庄子里修养还是管用的。”

    云礼亦侧身看着她,微微一笑。

    “那处别庄景致道好,素日里又清净,我在那儿待着与仙境无异,差点就是隐世高人了。”

    “只怕你红尘未斩,做不了隐士。”大长公主却是笑了起来,见云礼面露疑色,便接着道,“你在那别庄待两年,谁都不见,沈家那个小姑娘也南下回了惠州,两年不见,心里还没有点念想了。”

    云礼面上赧然。

    “我倒是想去见她,可她偏偏南下了。我又出不了庄子,更别说爬山涉水去岭南,那样只怕会丢了大半条命,可是得不偿失。”

    大长公主闻言,目露异色,“原先不见得你这般惜命。”

    云礼倒是坦坦荡荡,笑容极为柔和,“眼下却是不敢不惜命,否则也不必抓着那点微弱的希望在别庄一待就是两年。心中有了念想,哪敢让自己有半点危险?”

    “这话在理。”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

    看了他片刻,又收回了目光,放在远处的长案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这次去别庄也只带了秦老先生罢?”

    云礼毫不意外。

    “秦老先生早就说过,要修养一段时日,否则这身子好不了。这次在别庄,他一面为我修养,一面研究新的法子,倒是起了作用。”

    “我瞧着的确好了许多。”

    大长公主将目光放在他的腿上,可那腿被长袍遮掩着,却是瞧不出半分东西来。

    “秦老先生医治你有功,该赏。”

    云礼却在她目光放过来时,下意识地抬手放在大腿上,似是遮掩一般,只是面上神色如常。

    “秦老先生性子淡泊,我倒是想感谢他一番,奈何他固辞不受。”

    大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神更深沉了些,过了良久,似是微微叹了口气,“这些年,难为你了。”

    云礼闻言神色一变,抬眼看向大长公主一时间讷讷不知所言,片刻后又低下头去,嘴角夹着几许苦笑,语气里却是故作轻松。

    “老祖宗怎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现在又无他事。只是腿脚不便,又非生死攸关。这些年我不理世事,潜心修习经义,未尝不是好事。且——”

    “你心里莫非甘愿?”大长公主突然打断他的话,“那年在围猎场,你在外头守了一夜,谁也拦不住,那模样我至今还记得……”

    云礼默然。

    好半晌后才轻轻笑了声,只是笑声里带着几许怅然,“我何尝甘愿?我多想那日我能拦住她,可我并无那等本事……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望她平安无事。”

    大长公主看了他片刻,目光里尽是怜爱之色,“你只管放心,我虽老了,那点本事却还是有的,护住你们安危定不成问题。”

    “可终究……”

    云礼低着头,神色隐晦不明。

    “那又如何?”大长公主的声音冷了些许,“傻孩子,你往常可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云礼沉默不语。

    半晌后才沉沉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大长公主,面上重新带上了笑容。

    “是我过迂了。”

    大长公主面露笑意。

    “身子好好养着,既然秦老先生能将你的身子养好大半,未尝没有法子治好你的腿疾。不必为此忧心。”

    云礼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梅姨娘

    替沈晖打探的消息还未收到,梅姨娘便上门拜访了。

    她们两人素日里并无来往,对方乍然拜访,只能是为沈晖之事。想必她那日劝诫之事对方有所耳闻。甚至于连孟府花宴说的那番话,兴许也到了对方耳里。

    沈昭心道自己既然揽下这档子事,对方又找上门来,断没有不见之理。她当即让人迎了进来。

    梅姨娘三十左右,穿着湘妃色蔷薇折枝长褙子,下身着淡青色双襕马面裙,隐约露出绣花的缎面鞋尖。

    生着杏眼桃腮,黛眉轻勾,青丝堆积,用根碧玉簪绾着,耳垂上一对海棠花坠子,抬手间衣袖滑落,隐约可见皓腕上带着水青色玉镯,腰间挂着百花齐放香囊。

    可即便打扮如此素净,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风流姿态,仍是让人忍不住驻足。这样的女子才是红袖添香,素手磨墨的最佳人选。

    难怪沈行谨喜爱得紧。

    “五姑娘。”

    梅姨娘微微屈膝朝她行了一礼。

    沈昭坐在炕上,一面让人上茶,一面微笑,“梅姨娘可轻易不来我这院子里,倒是稀客。快请坐罢。”

    让人搬了椅子放在一旁。

    梅姨娘坐了下来,继而轻声笑道:“自五姑娘回京后,妾身便一直不曾过来拜访,实属无礼。您离京那段时日,妾身得空便向余嬷嬷请教花艺,亦是承了你的福分,理应感谢一番。”

    说着,她便命身侧的丫鬟捧了个红漆酸枝枣木匣子上前。丫鬟随即打开,里面放了两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钗,还有两个海棠花的香囊,以及几张手帕。

    “一点儿小物什,万望能入了五姑娘的眼。”

    沈昭让松雪上前接过,随即淡淡一笑,“姨娘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讲究。”

    “礼不可废。”梅姨娘微微摇头,面上笑容依旧得体,“再者,您前两日还帮妾身劝诫了四姑娘一番,那孩子……前些时日还闹到绝食,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沈昭闻言,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抬眼瞥向梅姨娘,“四姐姐如今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思量,梅姨娘该多同她谈谈才是。”

    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冷意。

    梅姨娘却置若罔闻,脸上浮现几许忧色来。“五姑娘有所不知。四姑娘虽说有自己的思量,可到底经的事太少,看得哪有我们这些过来人清楚。

    她只求个好看的皮囊,或是衣食无不缺,可这嫁人过日子哪是这般简单,自是身世背景,对方的前途都要仔细打量。她在沈府又是姑娘生活过惯了,往后日子若是不顺,只怕更是有得熬。”

    言下之意是沈昭年纪轻,经事少。

    沈昭闻言,微微挑眉。“姨娘看得倒是明白。”

    梅姨娘脸上笑容淡淡。

    “四姑娘终究与您不同,您有个好出身,往后日子自是不忧,她的身份到底低了些,还是要想法子嫁个好夫婿才是。她眼下只瞧着那些面上的东西,等往后就该明白我这般做的好。”

    沈昭微眯着眼瞧了她片刻,继而说道:“不知姨娘为她选了那些人家,是往后能封侯拜相,还是能给她挣个一品诰命。如若不然,只怕以四姐姐的性情是不愿的。”

    梅姨娘脸上笑容微微一凝。

    再这么挑也挑不出这样出色的夫婿来,沈昭这话显然是带刺。

    “五姑娘说笑了。封侯拜相的夫婿怕是只有您才能求得。妾身瞧中的倒没有这般出众,却也不差,往后科举入仕总能为四姑娘求个诰命。”

    她这番话何尝不是带刺。

    沈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那惟愿姨娘瞧中的人不会马前失蹄才对,官场何其凶险,稍有不慎便只得在底层熬一辈子,姨娘还真愿见四姐姐过着贫寒的日子。”

    梅姨娘脸上难得出现了恍惚之色,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虽说日子贫寒些,可总归是安稳的,至少不会同妾身这般……妾身知五姑娘亦是为四姑娘考量,可过日子不想你们想得那般简单。安稳才是最好的。五姑娘若真为她考量,便该信了妾身的话。”

    说完这些,她便行礼告退。

    倒让沈昭怔怔出神。

    入府为妾,日子确实不得安稳,可若嫁作商贾为妇,倒不至于此。梅姨娘何以这般排斥?且她虽为妾室,可除了没有名分,同正妻比起来亦差不到哪儿去,否则能管沈晖的婚事?

    只是最后那番态度,确实有几分强硬。

    沈昭为此惊疑不定。

    翌日便收到了消息,她瞧着名单上的内容,眉头却忍不住轻轻皱了起来。

    原先梅姨娘整理的那份名单虽记了身世背景,却仅限于清苑张氏之类的,沈昭乍一看,并不能知晓对方情况。

    可眼下让人将详细的消息打探出来,她才略觉得蹊跷。的确都是些身份较低的家世,家中即便有在朝为官者也只是低品官吏。至于与其同族的人则是有好有坏。

    官至一省方伯者,一地知府亦有。可族中基本上都同武将有或多或少的牵扯。可能是某一房的姑娘嫁给了世袭武将,因此有了来往。又或者是他们家族本就是行武起家,只因子弟考取功名,才入了文官行列。

    就如同沈家祖上一般。

    沈昭忍不住蹙眉。

    这样的人家不好选罢,怎么梅姨娘还挑出五家来了?且彼此间的关系比沈家如今的情况要亲密得多,除了逢年过节,偶尔也会相聚。换而言之,若是沈昀嫁的那一房出了什么差错,他们都会出手相助。

    梅姨娘这是在为沈昀找一个保障吗?毕竟这些世袭军官的职位都不算低,有的还在地方卫所做指挥使,甚至有一家的子弟留在了三大营。那地方多是勋贵子弟待的。

    单只说梅姨娘挑选的人,配沈昀还真是绰绰有余。

    这让她心中疑惑更甚。

    沈昭盯着名单看了良久,又忍不住再去看背后来往的人家。梅姨娘看重的几房都是读书入仕的,来往的自是书香人家。

    可与他们同宗的武将,比如清苑张氏小三房的二老爷就在保定府卫所任指挥佥事。梅姨娘选中的少年郎正是他同一房庶出的侄子。

    又如真定高氏大四房与当地闵氏有联姻,而那闵氏大老爷正在真定卫任指挥使。还有宛平谢氏有一房也是世袭的武将,长子在五军都督府任职。而选中的人又多是与他们同出一房。

    这些都是身份不低的人家,来往的人自然不同些。

    比如清苑张氏同保定史氏来往密切,那史家大老爷正在辽东都司任参将。广东总兵东平伯祖籍真定,真定高氏闵氏同他都有往来。宛平谢氏那一房因在右军都督府任职,跟都督云道溪还有都督同知济宁侯都有往来。

    文臣武将少有来往,梅姨娘这般挑选这许多同武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文臣家族,还真不容易。

    但是一个文臣家的姑娘,要武将庇护什么?且沈晖到底是沈行谨的女儿,沈行谨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人脉,他的子婿就是最好的人选。有沈行谨在,还怕沈晖夫妻吃亏不成?

    沈昭大为不解。

    但此事已查得一清二楚,再查下去,只怕难有结果。她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后头那些人身上,辽东都司参将,广东总兵,右军都督府,这些人可是来往的?又属于哪一派或者是中立?

    可表面上的来往也不能完全说明什么,此事还得细查才是。沈昭留了个心眼,随即将事情吩咐下去。脑海里又冒出昨日梅姨娘的态度来,忍不住皱眉,或许她该查查梅姨娘?

    沈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深觉自己是微小谨慎惯了,遇到什么事就要疑上两三回,这日子过得想不艰难都不行。

    她把这想法抛在脑后,又看起另一份消息来。

第二十六章 权势筹码

    上头写着珍宝阁十一公子的情况。

    果真是苏家的公子。

    名赐宁,是苏家三老爷的嫡次子。眼下京师这边的生意是苏家二房和三房一同打理。苏二老爷管的赌坊,青楼,酒楼那一块,苏三老爷则是饰品,笔墨,茶水方面。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所显示的。苏家参与哪方面的生意,大家心知肚明,自不会只是这些寻常的东西。

    而苏赐宁就是奉了苏三老爷的命,在各大铺子里转一转,同掌柜们学些东西。他年已十七,早就接手过家里的生意,眼下不过是跟着多学一番。

    沈昭没见过苏赐宁,但记得苏修允的模样,也是清雅俊秀的,想来这苏赐宁不会差,不然怎么会被沈晖一眼瞧中?

    听说苏赐宁在做生意方面极有天分,头上虽有个哥哥,却比不过他。在他们苏家,谁会做生意谁就得家族看重,因此苏赐宁虽是嫡次子,却极得苏家老太爷看重。苏二老爷对他的重视也不比长子少。

    沈昭看到此处,倒觉得此事略有些麻烦。

    苏家不同于寻常的商贾之家,若是寻常的商户,自是想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子提高家门清望,可苏家声望并不低,且他们的生意遍及各处,家世之富庶,让许多人家都愿意低嫁。

    沈晖只是庶出,未必能入对方眼。

    若想对方真的瞧中沈晖,那就要看沈行谨的本事。眼下苏家许多生意都要考朝中官员打点一番,程家窦家皆在他们的交往之列。可他们总有老去的那一日,届时,朝堂上看的就是沈行谨他们这些人。

    若沈行谨有本事拜相入阁,苏家定是愿意下这个注。毕竟沈行谨只有两个女儿,而嫡出的沈昀自是不会下嫁商贾之家。

    她又接着往下看去。

    苏赐宁在外面名声极好,房里别说没有通房了,便是姿色艳丽些的丫鬟都见不到。平日里与人到酒楼商谈生意,也只是逢场作戏,从不与女子亵玩。

    不过苏家家风严谨,他这般倒是正常。身边有两个通房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心口不一,面上做得好看,私底下却是秽乱不堪。

    沈昭看完消息,便将其折起来烧了,她眼下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沈晖。梅姨娘虽说为她挑选夫婿,却并非急在一时,至少要到明年开春才能真正确定人选,届时才会论及婚事。

    眼下,她未查清楚梅姨娘的动向时,还不能轻易帮沈晖处理什么。

    她将此事放在一旁。

    朝中却传来了拨款的消息——正是崇仁皇帝下旨拨银两给福建,命赵钦建造防线,抵御倭寇,若是再见倭寇进犯之事,便让其拿项上人头来见。

    崇仁皇帝如此愤怒,自然是因那避暑行宫已建不成。除此之外,原先答应拨给江浙一带的银两也少了大半。浙江布政使哭爹喊娘,折子连上了数道,却只得崇仁皇帝一句自行解决的话语。

    如何自行解决——

    接连两年闹洪灾,粮食收成并不好,又连带着倭寇时不时的抢劫一番,百姓生活更是艰苦。且每年浙江省上缴的粮食数量并不少,仓库里的粮食所剩亦不多。

    若是从商户那里买,浙江的富商可不是别处可比,都是些盐商,个个后台比谁都硬,光凭浙江省的官府如何动得了,只怕还会狮子大开口。且饥荒时候,粮价上涨也是常态,连带着南直隶,江西之地亦如此。

    他最后只好往湖广借粮食。

    可湖广虽是粮食大户,每年上缴亦不少,借的数量不会太多,也就勉强支撑着到明年开春。但这粮食却不是白借的,还需有利息才是。

    而以浙江省如今的情况,未必承担得起,最后还是他求到原湖广布政使谢时镇面前。谢时镇在湖广为官时,口碑极好,又得民心,即便是当地的粮食大户亦愿意拿出粮食来,这下就减轻了浙江的负担。

    可即便如此,这个年还是不好过。

    沈昭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原先在惠州府时,她眼见流民泛滥,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心中亦是动容。即便手无寸铁之力,也多方走动,极力挽救。

    可眼下,她在朝中明明有人,且对方亦是位高权重的阁老,如果他们想法子争取此事,兴许浙江并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国朝用钱的地方不少,可浙江却是其中实力最为薄弱的,因此最有可能被人放弃。此事她早该想到才是。

    可偏偏,她和韩廷贤都选择了沉默。

    她那日同于焕说,也许韩廷贤想要救福建百姓,因而并不会阻扰,所以他们也不可阻扰。但韩廷贤如何想的,或者她如何想的,她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因程窦两党的态度,他们只能暂避其锋,连争取都没有。她不禁想起了当初同韩廷贤言及自成一派时,曾说为民言事。不过两年光景,却开始选择避而不谈了。

    即便都是为民言事,孰轻孰重还是要分得清才是。

    沈昭忍不住苦笑。

    想起她原先的豪情壮志,一时间竟连胸口都沉闷起来。

    在惠州府那会儿,她敢义无反顾,是因她手中并无筹码,即便身死道消又如何?可眼下,她手中有了筹码,便有了一搏之力,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所行之事尚且艰难,不敢有半分放松,若是因此功亏一篑,想要东山再起却不知是何年何月,又或者,根本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两难境地。

    不与程党直接对抗,势必就会瞧见无数个浙江省,可若与程党直面,那这个浙江就永远解决不了。

    沈昭沉沉叹了口气。

    缓缓踱步走至窗边,推开槅扇,一眼便瞧见依旧泛着青绿的冬青以及开着各色茶花的茶树,就好像春天已经到了一般。

    可沈昭知道,这个冬天还很长,且并不好过。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问云礼。

    想知道他这个从小熟读圣贤书的端方君子,会如何处理此事?也会同她一般,将暂时的生死存亡放在一旁,隐忍不发,蓄积实力么?又或者,他会义无反顾地护住眼前的生死百姓。

    沈昭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外头的天空愈发沉闷,暗沉得仿佛随时会将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一样。片刻后,天空忽然飘下来灰色的点,越变越大,越来越急——

    永明十三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

第二十七章 军报

    永明十四年春。

    福建省捷报频传,三月二十一日,倭寇入侵福清县新安县等沿海之地,镇东卫出兵压制。四月初三,倭寇在罗源县宁德县肆掠抢夺,被赵钦新置沿海防线所压制。

    四月二十四日,福宁州沿岸遭大批倭寇袭击,盘踞沿岸,步步紧逼,沿海防线岌岌可危,福建巡抚潘仪遂命都指挥使沈行恪领兵镇压,历经数十日,倭寇方彻底离岸。

    这一年的福建,因沿海防线已设,各卫所军士调动有度,倭寇之乱并未扩散。因而当捷报传至京师时,崇仁皇帝笑言大善,随即赏赐了赵钦一番。

    沈昭收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头松了口气。

    虽已至开春,但浙江省因粮食急缺,眼下连新插的秧苗都是从别的省份借的,除此之外,他们还欠了一笔债,实在不知要还到何年何月。

    他们不仅去年没过好,只怕今年也会略显艰难。

    虽然当初狠下心来没有管浙江的生死,可心里头到底念着此事。若是福建省建了防线后,还是轻易就被倭寇攻破,那浙江的百姓就白苦了。她自己只怕也难过这道坎。

    好在这防线起到了它该有的作用,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的。

    念及此处,她不由得想到广东。

    与福建省同时传报至京的还有广东省。只是相对福建的频频击退倭寇,广东却是连连败退,久攻不下。倭寇在潮州地界肆掠,连占三县,直逼平东镇。即便是镇守此地的旗军亦难以阻止其攻势。

    这消息传至京师,崇仁皇帝摔了套御用茶碗,更是破口大骂起来。

    国朝上下谁都知道,东平伯名义上是他的国丈爷,当时他力排众议将人安置在广东,眼下却没能守住广东,简直是奇耻大辱!

    广东总兵东平伯连受三道斥责的旨意。崇仁皇帝直说若不将此地倭寇镇压,便自戕谢罪。好在倭寇之势还未那般强盛,未曾波及更远,否则惠州府也会岌岌可危。

    她忧心此事,忍不住写了封信寄到惠州。随后又令析玉去将福建那边寄来的消息取来。

    自年前赵钦升迁之后,她便一直将眼线放在福州。当初季方平尚在之时,曾替程濂掌管出海事宜,他们的目的不在进行海外交易,赚取银两,而是趁机寻找国玺。

    眼下福建俨然已是程党的地盘,既然季方平已不在,程濂势必会将此事交给赵钦。而之前因福建倭寇之乱频发,崇仁皇帝命都察院御史陆世蒙代他巡视此地。

    沈昭见此便将自己的部分眼线放在陆世蒙身上,此人为人端正,尽忠职守,定然不会俱程党之势,更不会轻易被赵钦等人收买。反倒是赵钦等人行事要小心才是。

    崇仁皇帝也是知晓他的性情,才将人安置在此处。

    析玉便将送来的书信递给沈昭。

    上面并未写多少大事。

    左右不过是赵钦献策修筑防线有功,福建百姓交口称赞,家中皆是张灯结彩庆祝此事。而沈行恪自被调去福宁州后,就一直领兵守在福宁州沿海地带。

    依潘仪之意,短时间不会让人回来。

    此事倒是让沈昭惊讶了一番。

    殊不知像这种战乱频发的地带,都是由参将或者总兵官领兵前往,都指挥使通常是守在卫所驻守之地。潘仪却反其道行之,让周辽留在卫所。

    要说沈家军的作战能力强于周辽治下的旗军,却是未必。两人皆在福建省抗倭多年,对于倭寇的习性十分了解,本身作战布局的能力亦是不相上下,按理说实力相当。

    可偏偏潘仪将沈行恪留在战乱较多的福宁州。因福宁州沿海卫所较少,便是防线也是此次赵钦下令所造,所以防御较为薄弱,也正是如此,此处倭寇才会大肆袭击此地。

    若非沈行恪及时赶到,只怕又会被倭寇占领。

    但自太祖年间,其在各省份设置总兵就是为了防止边境祸起,而都指挥使通常是受在原处。按理说,遇上这样的祸乱,从一开始,潘仪便该让周辽前往镇压。

    沈昭想不明白其中含义,只得让人多加留意。这道命令传下去,福建那边却是迟迟未回。

    ……

    福建传来的几份捷报,沈昀亦是知晓。便连上头的日期都同她记忆里别无二致,她知道或许此事又与之前一般,是可以利用的契机。

    她随即让司琴递了消息给慕容祗。这两年来,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帮慕容祗解决了不少问题,更是扩展了他的势力。因此,慕容祗对她也极为看重,早就应允了她直接给他递消息的举动。

    没过两日,那边就回了消息,约她在茗客居一见。

    沈昀过去时,慕容祗早已侯在雅间,倒让她心中好一番惊讶。

    近些时日,福建广东两地都有战乱,而浙江省的秧苗刚刚插下,还需养护,到处需要花钱。

    国库里却是入不敷出。

    而此时,西北需要的军饷也写了单子下来,朝臣们便为此事争吵起来,觉得西北眼下安然无恙,不该消耗这许多军饷。可问题是,西北的战乱从未完全停止,军士的训练断不了,该要的东西自然也少不了。

    慕容祗也为此事忧愁不已。

    他在九边重镇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自是希望这军饷能发放下去,可文臣们的嘴皮子实在太厉害,几句话下来,竟是谁也反驳不了,便是崇仁皇帝也不好无视他们的话语直接拨下。

    若非此事紧急,沈昀根本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打扰他。因此当她看慕容祗早就侯在此处时,确实有不小的惊讶。

    慕容祗心中虽忧心他事,对上沈昀时,态度却极好,一面抬手指了指身侧的圈椅,一面微笑。

    “沈姑娘请坐。不知你此事急着唤我出来,可是遇到急事了?”

    沈昀朝他行礼,随即入座。

    “不瞒殿下,确实有要紧事。”

    慕容祗示意她接着说。

    沈昀倒没有急着说出事情的全部,只问,“此次福建捷报,殿下有何看法?”

    慕容祗一愣。

    他同沈昀相处这般久,自是清楚对方不会言及无用之事,眼下提及,定然是福建之事有诈。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片刻后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来,“莫非此次福建捷报有诈,只是赵少恭为了安抚父皇而捏造此事?又或是赵少恭坐镇福建其实跟倭寇私底下有往来?!”

第二十八章 大善

    沈昀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片刻后才平复心情,强忍着笑意道:“殿下思绪过于敏捷了。若是赵少恭这般轻易就同倭寇联手,这福建不早就乱成一团了。这通倭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上有老下有小的,又只是个布政使,只怕没这个胆量。”

    慕容祗心知沈昀言之有理,毕竟赵钦原先只是个参议,眼下虽坐上了布政使的位子,可手中并无遣将调兵的能力,只怕是通倭,对方也未必看得上他,实在是没多少价值。

    一念及自己先前的荒唐想法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亦不为沈昀这般说他而恼火,只问,“那你倒说说,福建省何处出了动乱?”

    沈昀面上带着笃定的笑容,“我方才说殿下思绪敏捷,并无大错。因为福建省的确有人通倭,不过那人并非赵少恭,而是奉国将军沈凤忱,换而言之就是沈家通倭!”

    慕容祗一惊,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放在扶手上的手忍不住握了起来,过了片刻后,就侧目看向沈昀,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你所言可属实?沈家世代镇守福建,劳苦功高,可以说没有沈家就没有现在安居乐业的福建。眼下守在那里的周家根本不可与其同日而语!”

    “千真万确!”沈昀眼里露出嘲讽来,轻轻嗤笑了一声,“倭寇作乱沿海多年,想要镇压何其之难,就凭沈家真的能守住福建吗?若非他们私底下与倭寇勾结,想必你口中那等殊荣他们也得不了。”

    慕容祗闻言却是微微蹙眉。

    实在此言让人难以置信,他虽不曾去过沿海地带,却曾在九边重镇历练,知晓异族进攻之时,所到之处有多混乱不堪,简直是血流漂杵,哀鸿遍野!

    他相信每个从军之人都不愿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上战场拼杀,只是想阻止那些事。

    他记得近几年,福建有过不少倭寇袭击之事,还有些是卫所军士无法阻止,节节败退后,使得倭寇借此机会占领了数处地方,掠杀百姓。难道不是血流成河的模样吗?!

    他们怎忍心见此惨状?!

    可战场何其凶险,轻易便可丧命!

    若是沈家贪生怕死,真与倭寇勾结,他们又何必将子弟送至战场,只要做做样子便可。在他记忆里,自沈家镇守福建,已有无数子弟命丧战场,其惨烈之状岂是寻常可比?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思绪万千,竟想不明白沈昀所言真假。按理说,沈昀的记忆很少有错乱之时,既然说了此事,那必然是真的。可一想到沈家忠烈之象,却觉得不可尽信。

    沈昀自是看出了他眼里的犹疑之色,眼眸里闪过几许嘲讽,继而神色淡淡地道:“殿下大抵不知,这世上之人可不能尽看其表面。在我记忆里沈家确实有通倭之罪,且证据确凿。

    不过沈家早有后手,最后拉了一个替死鬼,但明眼人都知其是幕后主使,否则陛下必不会将沈家上下贬谪,沈凤忱更是去了云贵之地。”

    慕容祗一惊。

    “沈家竟遭受了贬谪?!那皇姑奶奶不曾出面制止么?”

    他知道崇仁皇帝一直忌惮沈家在福建的权势,因而早就在收其权,若真有此事发生,他只怕是最开心的。可沈家同大长公主关系一向不错。

    或者大长公主欣赏沈家,也知其忠贞不渝,所以一直尽量护住沈家在福建的地位,阻止崇仁皇帝削其权。如果沈家是被人污蔑的,大长公主必不会旁观,任其遭受贬谪。

    沈昀摇了摇头,“大长公主听闻此事后,可是一句多话也没有。可见沈家确实是通倭,便连大长公主亦心寒不已。”

    慕容祗忍不住皱眉,随即问道:“那之后呢?沈家退出福建后,谁又和周家分庭抗礼?魏国公和皇姑奶奶都不曾分一杯羹么?”

    他知晓崇仁皇帝一向喜好平衡。

    且因福建常年有倭寇之乱,崇仁皇帝在此地安置了旗军,交于周辽管辖。

    按理说,总兵有调遣卫所军士之权,且都指挥使不可阻止,但他又为防止一家独大,将卫所全权交于沈行恪,周辽根本不能插手。

    沈昀闻言微微颔首,“殿下所料不错,确实有人同周家分庭抗礼,但是魏国公和大长公主却不曾插手。继任都指挥使是眼下的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济宁侯。”

    “济宁侯?!”

    慕容祗满脸惊讶之色。

    “怎会轮到济宁侯?他在朝中无权无势,魏国公和皇姑奶奶他是两边都没有站,这等好事竟落到他头上了?”

    不怪慕容祗过于惊诧,实在是这般调动跟天上掉馅饼无异。比之韩廷贤那一次升任工部尚书入阁还要惊骇世俗。毕竟韩廷贤有真才实学,在朝中为官多年,治国安邦的能力着实不差。

    可济宁侯——这个同知看似位高权重,可五军都督府历来是有统军之权,而无调兵之能,本就没多少实权可言。且这实权还都抓在都督手中,那轮得到同知这个副职?

    而那都指挥使别的不说,至少是握了实实在在的军权,一省之军务皆归其管辖。若是济宁侯出息点,那权柄在握,名垂青史亦不远矣。

    慕容祗只沉思了良久,忽然说道:“父皇是想把福建的军权抓在自己手里罢?周文远亦非依附党派之人。”

    “殿下所言非虚。”

    沈昀点了点头,继而又嗤笑起来。

    “不过这个济宁侯却有点烂泥扶不上墙,陛下刚露出这点意向来,他便愁眉苦脸,丝毫不觉得自己即将平步青云,反倒觉得前方是狼潭虎穴。

    等到旨意下来,更是装病不起,只是君无戏言,他亦不敢违抗圣意,只好去了福建。刚开始那两年还差点被倭寇打死,索性有周家在,福建的局势好歹稳住了。”

    慕容祗却陷入了沉思。

    他自是知晓济宁侯不愿前往福建的缘由,他自小长在京师温柔乡,哪里受过战场的苦楚,而血腥之象更是未曾得见。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怕死。

    福建之地倭寇泛滥,时常进犯,他作为都指挥使总有领兵镇压之时,不可能一直蜗居城内。若是一个不慎被人杀死,那就是得不偿失了。难怪他不愿前往。

    可沈昀说得也对,这人烂泥扶不上墙,到底是实权在握,若是努把力,何谈恢复不了昔日荣光?济宁侯祖上亦是战功赫赫,功勋无数,只是后生无能,才至如今这般情况。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济宁侯的情况连沈昀都能知晓,崇仁皇帝又何尝不知?只是没有选择罢了,但凡他手里有个可用的人,也不至于轮到济宁侯过去。

    就像那东平伯,原先瞧着亦是骁勇善战,此次还不是节节败退。

    若是他将来登基为帝,定要改变这种权势尽握在朝臣手中的局面。唯有集权,他才不会受人掣肘!

    良久之后,他回过神来,继而看向沈昀,“你之意,是让我早早同济宁侯交好,还是——”

    沈昀微微摇头。

    “说句实话,我并不看好济宁侯,若是可以,我希望殿下能提前挑选一名更合适的人,等到时机合适之时,再让其坐上都指挥使的位子。

    至于周家那边,殿下也要想法子联络,若此事可成,必须同周家联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对了,我这里有个人选——镇东卫指挥使镇东侯如何?”

    慕容祗闻言不禁思索起来。

    又听沈昀说道:“镇东侯镇守福建多年,与倭寇打过不少交道,若是他任都指挥使,定能上手。且他镇守此地,立功无数,前些时日的捷报镇东卫可是击退了倭寇。

    当然,更重要的是镇东侯的弟媳出身镇江张氏,而张氏同殿下您的外祖家荣宁伯府是亲家。我言之可有理?”

    慕容祗闻言笑了起来,“大善!”

第三十章 取证

    国朝伊始,为防止地方官员专权以乱,祸害百姓,便于动荡不安的省份,设巡按待天子巡查天下,安抚民心,小事立断,大事奏裁,并依此钳制地方官凭借权势为祸乡里之象。

    由此可见,巡按之职何其重要,若非端严正直两袖清风之辈,自是难以担任。因而派去任何一处的巡按皆是由都察院率先选举,而后交于皇帝钦点。

    陆世蒙因多年来在朝中为官一向是刚正不阿,清正廉明,且之前因季方平之事,以及在面对十四皇子府上长史时毫不畏惧,使他在朝中清名更甚,因而此次被崇仁皇帝选中也无可厚非。

    而陆世蒙亦有心来此探查一番。

    福建近年来祸患不断,便是有两位老将军坐镇,亦是隐有不敌之状,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不得而知!自是亲自前来探查一番,方可知晓实情。

    自去年八月南下此地,距今已是半年有余。初来之时,福建省官员不知其秉性,见其衣着打扮,吃食玩乐皆是十分简朴,便频频邀其留恋于各色茶楼酒肆,听曲闻意,赏玩古物,好不自在。

    陆世蒙深知此为巡按初来地方时,必经之事,一旦避开,半分不受,只怕在此地却是寸步难行。虽说他有权钳制地方官员,又可上书其意直达天听。

    可此间官员若是因其所为,以致心中不忿,聚起而攻,便是得不偿失。再者,福建省还有巡抚一职,他之权势虽大,却比不过巡抚管理一省之事务的职责。

    因而初来之时,众人的好意皆是收下。至于当地官员若还想以金银之物,或是金石书画,或是美人歌姬拉拢于他,却不可成。

    所送之物贵或轻,皆不受之,久而久之,众人皆以其分毫不进而不予理会。且自陆世蒙来此处,并未真正查过何事,每日皆是在衙门之后的府邸独居,闭门不出。

    众人见其并不惹事,都道其软弱可欺,畏惧权贵,不敢言之。便渐渐忘却他的存在,行事亦恢复原先的张扬跋扈。

    却不知陆世蒙在此处停留数年,时日较长,并不急于一时。而他等的亦是众人毫无防备之时。也只有此时,他方可暗中探查,得出此地官场之隐晦之事。

    果不其然,他在此间蛰伏半年,终是发觉其中端倪。

    自去年上任福建布政使临阵脱逃,以致福建受倭贼磋磨之后,崇仁皇帝便下旨撤其职,让颇有大才的参议赵钦既赵鉴之胞弟接任。

    而与刘登相反的是,这位参议名声极好,甚至有数次利用巧妙之法击退倭寇。且自其上任后,修筑防线,安置军士,无一不妥。更是使得倭寇节节败退,不敢轻易攻之。

    世人皆言其有将相之风,福建百姓对其更是交口称赞。陆世蒙来此后,亦想见识其风采,然而见其一面之后,却未曾发觉其有多少雄才大略。

    反倒对方时常邀他去其府上,或是吟诗作对,或是探讨国事。陆世蒙亦有此念,次次不忘赴约。可正因来往过密,所知甚多,他才发觉其中端倪。

    这赵钦之所以可屡立战功,击退倭寇,并非其有将相之才。

    不过是因其在此处为官多年,与倭寇交往甚多,已然有相互扶持之象——倭寇助他在此安然无恙,而他则允倭寇偶尔袭击城镇,且不会遇军士阻扰。

    与通倭何异?!

    陆世蒙知晓此事后,心中气急,却不敢轻举妄动。他心知此事事关重大,赵钦所在程党在朝中权势亦大,若他贸然说出此言,即便可直达天听,亦难以使其获罪,甚至于引祸于己身。

    再者,无凭无据之事,即便言于崇仁皇帝,他亦未必肯信。

    可要寻到赵钦与倭寇来往的证据却是难上加难,且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自身,因而近来行事是慎之又慎。他亦是知晓单凭他一人,未必可成事。

    便将福建省的各方势力细细打量一番,最终发觉唯有沈家才合他之意。因此,私下里亦无沈家有过几次来往,待时机成熟后,便向其表明态度。

    因前两日,倭寇袭击之时,镇守的军士轻易便将其阻扰,赵钦又受人称赞,京师之中亦有赏赐送到。所以,他今日便在赵府宴请百官,共享此乐。

    陆世蒙自在此列。

    宴渐酣,因明日乃是休沐,众人难得放肆,便未曾离去,反而在席中越喝越多,神志更是不清,气氛亦愈发迷离。

    陆世蒙倒比众人清醒得多,虽时常有人敬酒。可他酒量尚可,又自持身份,并不多喝,因而等到月光洒至中庭时,席中众人大多已不省人事,他却仍是十分清明。

    可这种时候,自是不清明的好。他的眼神随即迷离起来,随意扯了扯身上的衣袍,端起酒壶,便踉跄着身子离席。

    赵钦此刻亦有些意识朦胧,却不至于看不清情况,当即便喊道:“陆兄请留步!”

    陆世蒙却未曾理会,依旧慢慢悠悠地往外间走去。

    赵钦怕他迷了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便连忙命人拉着他,吩咐丫鬟将人送到客房歇息。

    此举正得陆世蒙之意,直至半夜,房间里服侍的人早已酣睡,他才悄悄起身。他来过赵府数次,对此地颇为熟悉,因而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很快便找到了赵钦的书房。

    这个时候,也不知府上的筵席是散了还是未散,可时间紧迫,他亦顾不了这许多,也不知赵钦是颇有把握,还是别的缘由,总之书房不曾有重兵把守。他只需避开夜间巡视的府卫,便进了书房。

    在各处暗格摸索了许久,还真让陆世蒙寻到了赵钦与倭寇的书信往来,他随即将这些藏在袖中,却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忽然门咯吱一响,却是有人进来了。

    他心中一惊,连忙从一侧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

    进来的是赵钦和潘仪。

    “……京中来了信,究竟是何意?”说话的是潘仪。

    赵钦听他问起,亦是皱眉。

    “兄长未曾说得分明,只说首辅会派人来福建……又命我想法子整治沈家一番,最后让其面临株连九族的大罪,以便我们掌控。”

    潘仪听闻不禁惊疑一声。

    “好端端的,怎会对沈家出手?”

    赵钦亦是眉头深锁。

    “我接到消息后,也思索了许久,却苦于无果。想必沈家是犯了首辅忌讳?又或是其手中有首辅必得之物……至于这株连九族的大罪倒是容易。”

    潘仪见他面上露出的笑容里已有打算,便挑眉询问。

    赵钦便慢悠悠地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通倭之罪更让人厌恶的么?此罪别说九族,十族都可。”

    潘仪颔首,“这法子倒是好,不怕沈家不就范。”

    而窗外的陆世蒙听得此言,心中更是大骇,此刻却顾不得许多。按照事先策划的路线,快速离开。但事情并未如他所愿,竟在半路上被巡视的府卫察觉。

    “什么人在哪儿!”

    陆世蒙听到这话,动作更快,转眼就出了府,护卫却跟了上来。

    他骑了马,径直往沈府跑去。

    耳边突然传来破风声,他定睛一看,竟是支箭矢。紧接着,更多的箭矢飞来,马腿上中了一箭,一个踉跄,险些让他翻了下来。他连忙拉紧缰绳,马蹄声在夜间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箭矢却未曾落后,躲避不及,猛地被射中后背,他的身子一顿,骑马的速度猛地慢了下来,又是一箭射中,他闷哼一声,身子终于倒下。

    耳边却模模糊糊地传来一声。

    “陆大人!”

第三十一章 敌袭

    五月初的福建,雨水渐多,连续几天暴雨落下,更是觉得整个城镇都笼罩在一片潮湿之中,便连那海水都上涨了两分。

    福宁州驻守的卫所军士并不多,于霞浦设福宁卫和大金千户所。但福宁州的地形构造略微特殊,有部分是从霞浦伸出来的,形成一个弯钩,与大陆只用一道狭路相连。

    正是因与大陆几乎隔绝的构造,寻常时候官府亦管不了太多。在这伸出来的一段陆地上,时常会有倭寇在此聚集,即便卫所军士来此剿倭,亦多是无功而返。

    而霞浦所设的两处卫所正是为阻扰此处的倭寇入内作乱。

    而赵钦上任后,为了防止倭寇从海岸线上游入侵,又以霞浦为中心,沿着海岸延伸,建设了许多小的据点,如同小型烽火台,且每一处都有人防守,一旦倭寇袭击,便可立即发出讯息,通知卫所军士。

    连夜的大雨让空气潮湿起来,使得守在此处的军士心绪也略有些躁动。

    在这沿岸的据点守着可不是好差事,先不说海边的条件本就艰苦,只说这地方建造也十分简陋,周遭无人,寻常时候还不能寻欢作乐,并无多少人愿意过来。

    如今下了雨,人心更是浮动。

    夜渐深,天色愈发暗沉,再加上连绵不绝的雨,海面上更是波浪翻滚,浪花飞溅,远处还升腾起一片水汽,愈显得朦胧不清。

    外头的雨虽大,可人一旦躲在里头,听着那黄豆般的大雨落下来,发出急促的碰撞声,心里头反倒安宁下来。听着大雨的声音,是最容易入眠的,精神一下子便泛散了。

    直到夜深时分,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声音——

    敌袭!

    昏昏欲睡的军士猛地惊醒,未来得及抽刀,就被人一剑砍进脖颈。所谓的防线在此刻轻易就被击溃。除去巡防的军士,后头亦安排了数个百户的兵力分散四处守着。

    即便是再大的雨声在,也挡不住人之将死时发出的尖锐的叫声,转瞬便可穿透雨帘。为求生而响起的打斗声惊醒了巡视的军士,很快便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银白的长刀在夜间泛着冷光,极薄的刀刃挥出去时隐约带着破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进血肉,毫无阻碍。鲜血染红了刀刃,在夜色中不甚明显,转瞬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鲜血的腥味却被凝固,久久不曾冲散。被砍中时的闷哼声,愤起而击的暴喝声,雨水打在长刀上的冷冽声,交织在一起,夜雨中的战斗逐渐激烈。

    而雨也越下越大,很快打湿了身上的甲衣。即便是带着防水的功效,也抵不住长时间的暴雨侵湿,躲避的动作愈慢,挥起的刀亦是气势渐消,砍在敌人身上也只蹭破了一层皮肉。

    而敌人却越打越勇猛。

    弯刀砍进了脖颈,鲜血喷薄而出,溅射在对方脸上,却只换来了他的满脸狰狞的笑容。

    而被砍中的人应声而倒。

    人在将死之时爆发出的力量总是难以相信的,即便腹部中了一刀,可挥起的长刀却之前更加狠历,对方瞬间被削去了半个脑袋,另外半张脸上的笑容还未消散,便倒在雨里。

    可在绝对的人数面前,任何将死之时的爆发力都起不到作用。百人的军队很快就被击溃,敌人踏着众人的尸首,在夜雨中前进,不时有狞笑声传出,间或夹杂着语调怪异的话语,在夜间犹如鬼泣。

    沉睡的村庄再次迎来了杀戮,伴随着雨声,一道道血光涌起,随即落下,惨叫声,犬吠声,在锃亮的弯刀面前都显得渺小。

    及至天空微白,雨势渐小,进行了将近一夜的杀戮才渐渐停止,血腥味连带着潮湿的空气向四周扩散。

    远在数十里之外的福宁卫终于收到了消息。

    昨天夜里倭寇从三沙上岸,击破防线,现已攻至三沙镇外。三沙镇本就只有一个千户的兵力,且还派出两个百户的兵力守在海岸,但在昨晚已被倭寇击杀。只怕三沙镇撑不了多久。

    沈行恪听到下边的人来报,顿时面带寒意。

    “昨夜的事,直至此时才报过来?!赵少恭修筑防线,又让人守在海岸,莫非是用来做摆设的?沿岸分明设置了烽火台,竟无一人将消息传来!简直荒唐!”

    将那报信的军士骂得狗血淋头。

    “还请将军息怒。”

    身侧的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布衣的中年文士出声安抚,只见他双手轻拢放在膝头,背挺得笔直,面上虽含着浅笑,眼眸却平静如古井,不见丝毫波动。

    “昨夜下了暴雨,天色又暗,海上的情况兴许看不分明。且倭寇对这片海域亦是十分了解,若是放暗了灯光,趁着海浪登岸并不稀奇。

    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两个百户的兵力,甚至接着攻打三沙的千户所,却不可小觑。怕是他们对此事酝酿已久,原先那几次或许只是试探。”

    文士的眼神略显暗沉,看向军士。

    “你且说说,眼下三沙那边是何情况?”

    这位文士姓吴名雍,字元和。颇有才名,见识格局亦是不小。自沈行恪担任卫所指挥使后,便一直跟在其身侧,对其以礼相待。

    而吴雍此人本事亦不小,随着沈行恪在福建多年,帮其出谋划策,抗倭无数,军中上下无一不敬仰其才,态度亦是恭谨。

    因此那军士听得此言,心中由沈行恪带来的俱意便少了几分,当即就沉声回道:“先生所料不错。此次倭寇虽目测只有两千人马,可后头还有人陆续上岸,最终是何情况并不可知。”

    “果真是有备而来!”

    一旁的沈行恪听得此言,面色当即一沉,略一思索,便朝着下首的两位将领说道。

    “陈登,张瑞龙,我命你们立即率两个千户所的兵力前去三沙,务必将倭寇阻在三沙之外。其余人守在原处,定不可放过任何动静!”

    众人齐齐应好,行礼告退。

    待人离开后,沈行恪眼里的寒意更甚一层,看向吴雍,“元和,依你之见,此次倭贼乍然攻入三沙,可是另有目的?”

    吴雍闻言,当即思索起来。

    “眼下福宁州最大的倭寇盘踞点是长春镇和下浒镇,三沙镇附近的海域虽有倭寇出没,却不算多。正是如此,三沙附近的防线才不算严密。

    可方才送来的军报却是有两千倭贼上岸,而长春镇下浒镇等地却无迹象。且此次倭贼行事十分熟练,单趁着夜雨行事——就不像上次那些作战毫无纪律可言的匪贼。”

    沈行恪听闻,面色亦是凝重。

    “你之意,此次进犯的倭贼与上次并非同一批人?”

    吴雍微微颔首。

    “上次的倭贼,将军亦同其作战,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像此次动作凌厉又趁夜雨行事者可比他们要强太多!可我们同倭贼交战数年,对其实力亦是清楚。

    眼下有如此强悍的能力者唯有盘踞在长春镇等地的倭贼。再就是福州和泉州两处岛屿上的倭贼,或者是盘踞在台州府或宁波府附近的。

    可细细看来,远处的倭寇必不会舍近求远来攻一个小小的三沙。至于长春镇下浒镇盘踞的倭贼……可至此时,守在沙江镇的军士亦未传出消息,显然是并未发现异样。这群人的来历十分可疑。”

    沈行恪亦是面色微沉。

    自从他被安排至此受福宁州后,便深觉不妥。按理说,福宁州的倭贼不算泛滥。即便长春镇等地的倭贼突袭,有福宁卫和大金千户所,仍可抵御,就算要从别处调兵,也不该是他这个都指挥使!

    可偏偏他才来不久,竟然就遇上了来历不明的倭贼,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三沙的防线。此处是他领兵镇压,三沙失守便是他的失责。怕是对不住手中这把刀!

    他微微沉了口气。

    “这群人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沙江镇还需派人去看看。再者,城里的情况也要多注意,若是有倭贼混了进来,肆意杀人,就酿成大祸了!”

    吴雍当即应下。

第三十二章 风雨欲来

    出人意料的是,沈行恪派去支援的两个千户还未赶至三沙,倭寇便已攻破城门,占领了三沙镇,且他们的脚步并未停止,已隐隐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

    但是他们昨夜便已进攻,经过一夜的战斗,又顶着大雨,应当是极其疲惫的,眼下能有如此实力——只能是进犯别处的人与昨夜冒雨进攻者并非同一批。足见其人数之众!

    这个消息当即传开,自然也落在周辽耳里。

    周辽年近六十,发已斑白,但眉宇间的冷厉之色却未曾减去半分。他治军一向以严厉著称。其麾下无论是普通军士,还是得其看重的将领都轻易不敢言嬉笑之语。

    而他也因整日面色肃穆,少言寡笑,使得脸上皱纹较少,看山去倒比实际年纪要小。

    但是双眸黑沉,暗含不怒自威之意,眼神扫来时,除去寒意还带着在战场拼杀数年的血煞之气,年纪略轻的军士只被其看一眼,便是两股战战,不敢言语。更别说妇女孩童,因而周家一向沉闷,少有嬉笑之语。

    大雨过后的天空露出碧青的颜色来,不见白云,只余湛蓝的天空,阳光洒下来,落在还未干透的树叶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本该是呼吸新鲜空气,鸟儿欢腾,孩童嬉笑之时,可偌大的周府却是静悄悄的,不闻丝毫打闹之声。

    偶尔从府邸深处传来声音,也不过是少年郎的朗朗读书声,亦或是儿郎们习武之时的呐喊,再者便是姑娘们闲暇之余弹奏出的琴音。

    此刻,周辽正在坐在书房的圈椅里。而最得他信任的幕僚则坐在下首,同他谈及昨夜之事。

    “……子敬想必已知晓昨夜三沙敌袭之事,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他这名幕僚姓徐名肃,字子敬。

    徐肃听闻,略作思索。

    “仆以为此事大有蹊跷。沈将军在福建镇守多年,其治军之才,抗倭之能,我等自是十分清楚。别说一个小小的三沙,守住福宁州又有何难?这福建数府能安然无恙,可有其不少功劳。

    他所经战事大小无数,对战场的情况亦是了如指掌,更何况对方是与其打过无数交道的倭贼。他们的习性哪有不清楚的?怎可能轻易便失守?”

    周辽面无表情,只淡淡地说道:“可眼下事实却是三沙已然失守。且倭贼从午夜便从三沙登岸,攻破防线。数个时辰的侵犯,动静如此之大,可无论是三沙的千户所还是霞浦城内的指挥所千户所皆无消息。”

    徐肃脸色微沉。

    “这才是蹊跷所在。即便倭贼趁着夜雨行事,可此事动静如此之大,按理说瞒不过守在烽火台的军士,可偏偏无一人上报。以致他们白天才收到消息,错过了抵御倭贼最好的时机。

    且此次倭贼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听闻他们是冒着夜雨从海上行事过来,又不动声色地斩杀了守在海边的两个百户,对三沙镇的兵力部署更是清楚,即便经过连夜奔波,亦轻易破城。”

    徐肃说到此处,脸色微冷。

    “若是所有倭贼皆有这等实力,那这福建只怕再来数万人,也未必守得住。且三沙附近的倭贼本是十分弱小的,若非如此,防御不会如此薄弱。可眼下却遭遇了如此强敌。”

    徐肃的话虽未说全,周辽却深知其意——这些倭贼从何而来?为何沈行恪等人毫无防备,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三沙镇的部署怎会如此熟悉?!

    眼下沈行恪等人是身在局中不知具体情况,未必看得他们这般清楚!

    果然徐肃又目露寒意,“即便倭贼进犯三沙再多次,也不可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攻破。他们对其部署那般清楚只怕是——”

    余下的话徐肃虽未再说,周辽却十分清楚,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潘令度让沈凤忱去守福宁州那么一处小地方本就有几分蹊跷,眼下又出了这么一件事——想不让人起疑都难!”

    潘仪,字令度。

    徐肃听得此言,放在扶手上的手亦是微微紧握,微皱的眉头似含着无尽的杀意。因当年的一些事,他对程党一直有怨念。

    “去年年底,因泉州府兴化府两处有动乱,潘令度便将沈大老爷和沈三老爷派至泉州兴化。四月初有将沈将军派至福宁州,以致整个沈府无人坐镇,空余妇孺。

    自去年十月起,福州府的探子便多了数十名,尤其是沈府附近。原以为潘令度这般支开沈氏子弟,便是要彻查沈家事宜。可眼下却出了三沙失守之事……程党的目的只怕不简单!”

    周辽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缓缓起身,行至窗边,看着外头一贫如洗的天空,一向肃穆的脸上浮现了几许忧虑。

    “潘令度近些年在福建行事愈发猖狂,原先还有几分收敛,可自从赵少恭升任布政使后,怕是深觉程党在朝中风头正盛,因而更无顾忌。

    他们想拉拢周沈两家已不是一次两次。但我们属武将,自有军功无数,即便朝中偶尔谄媚之臣进奸邪之言,自有大长公主,定国公为我们说话。但他们想将福建尽握手中,若不可拉拢,便只得铲除!”

    徐肃听得此言,亦是忍不住起身。

    “将军此言……”

    周辽转过身来,看向徐肃的眼略显复杂,“又或者,程党的目的不止在此,他们多次探查沈家之事,定然另有深意,可沈家此次却是危矣!”

    徐肃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若真如您所言,那此次倭贼进犯三沙……果真是有备而来!可沈家一旦受损——我们亦是危矣!”

    “老夫心中何尝不知?!”

    周辽喟然一叹。

    “但我们却不可轻举妄动,一旦有所动作,潘令度身为一省之巡抚,就可压给老夫一个擅自领兵的罪责,一样有由头。可若任由其对付沈家——下一个只怕就是我们周家!”

    他眼眸微沉,看向徐肃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冷厉。

    “因此我们更不可坐以待毙。眼下我们手中毫无证据,无法动作,你待会儿先递消息给沈府,将我们的猜测告诉他们。虽则眼下沈家主事的人都不在,可沈家领兵多年,应有自己的法子。

    为防潘令度将目光放在我们身上,让他们行事务必小心。且福宁州那边也要派人过去,一旦事情如我等所料,守在那边的军士才是最清楚情况的!定然要赶在程党之前。”

    徐肃应了下来,眼眸深沉。

    “对付沈家之事程党定然是蓄谋已久,眼下福宁州那边只怕是传不出消息来,即便传出,对方亦有法子阻扰。但愿沈家能避过此次危机,若真躲不过,我们亦不可任人宰割,定要让程党不敢轻举妄动!”

    周辽心中亦是如是想。

    昨夜才下一夜雨,只怕今日又会起风。

第三十三章 障眼法

    不过两日,便传来急报,三沙失守。原镇守三沙镇的千户在战乱中被倭贼一刀砍中毙命。陈登、张瑞龙则领着兵马撤退,守在三沙镇外围,准备在此谋划主动出击攻破防线。

    三沙西北环山,大大小小的山丘刚好挡住了去路,但是西南方向却极为平坦。为阻止倭贼往内陆进犯,陈登等人将驻军守在西南方向的平地,以线铺开,拦截倭贼。

    而平地后头又是一处微微凸起的山头,一条官道直横其中,是三沙进入内陆最合适的道路。

    此处离三沙不过数里地,站在山头上,还可将三沙境况尽收眼底。他们不仅可查看倭贼的形势,还能及时拦截,是较为理想的驻军之地。

    他们一面将消息传回霞浦,一面派人潜进三沙镇内探查敌情。

    眼下驻守此地的除去他们当初带来的两个千户,还有原就守在三沙的部属,自三沙千户所千户血溅当场后,便归于他们麾下。

    据其中一个百户所说,此次倭贼进犯,手段十分熟练,专捡部署薄弱之处下手,因而轻易被其攻破。且此次侵犯,倭贼中颇有名气的首领并未现身。以致此刻也不清楚对方来路。

    且据他所知,三沙附近的倭寇势弱,兵力武器皆不出众。眼下这般强硬的侵犯绝不是出自他们之手,但海上倭贼分派众多,单凭普通的倭贼根本无法辨别。

    陈登听闻,却是心底微沉。

    还未正式开战,便已失去数村一镇,更让人惊诧的是,对方的首领还不曾现身!单靠躲在后头谋划便轻易破去第一道放线,若全力以赴,他这里也未必拦得住!

    更重要的是,倭寇举措如此之大,他们却不曾收到任何消息……否则,沈行恪也不会只派两个千户兵力前来三沙,要在以往,这可是绰绰有余的!

    本来他们是打算直接围攻倭贼,可对方动作太快,他恐其中有诡,才在城外驻扎,徘徊不定。眼下看来还真是正确的决定!

    他沉凝片刻,随即就命人磨墨,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快马加鞭寄往霞浦,报备实际情况。又命人加强防守,等着进城的斥候传消息过来。

    但让人意外的是,他们在此驻守将近两日,对方却毫无迹象。可按照倭贼惯有的行事风格,此次进犯人数又如此之众,一个小小的三沙镇定然是不可满足的。

    且倭贼们耗得起,他们却耗不起。对方行事一向残暴,手段之血腥,非常人可忍。所到之处,皆会被其虐杀掠夺,眼下镇子里的百姓只怕有不少已遭难。

    当天夜里,陈登便派一个旗的兵力悄悄潜往城门外,查看具体情况。眼下城中倭寇的人数他们并不清楚,只能趁着夜色偷袭,兴许还有破解之法。

    陈登派出的军士是跟在他身边作战多年的,经验丰富,前往敌军腹地探查情况并不是难事。

    总旗年近四十,生得高大威猛,但行动却十分敏捷。在接近城门官道后,就将人分成五小旗,分头行动。

    三沙镇因常年有倭贼进犯,于承德年间便已修筑城墙,可到底只是个小镇,虽处海湾,其城墙却并不高大坚固,这亦是此次倭寇能轻易攻城的缘由。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墙之上的雉堞,观敌的瞭望口,放箭的射口一处不缺,四角之上亦设箭楼。

    众人趁着夜色摸索,可看到不算高大的城墙,有许多身着单衣,腰配弯刀,手持长枪弓矢的人站在城墙上,其身后偶尔还有一队人巡视,俨然是纪律严明的模样。

    这可不是寻常乱打一通的倭寇,他们已有一定的组织性。但是守城的人数却不算多,且有两处较为隐蔽之地,几乎被其所忽略,并未加以防备。

    众人在城墙周围绕了一圈,才回营报备。陈登得知此消息后,又将三沙镇的城墙对照分析了一番,随即便召集人马准备进攻。

    倭寇占领三沙已有两天一夜,再拖下去,城里的百姓只怕都是面目全非。

    他将人马兵分三路,一路留在驻军之地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两路则从两侧包抄。三沙镇的城墙主要防守力放在正面,两侧因环水,人烟稀少,因而较为薄弱。

    夜间行军,相对而言仍是艰难的。

    为了避免被敌军发觉,行走之时还不可点灯,只能凭领路之人敏锐的观察力前进。也不知过了多久,三沙镇的城墙终于显现出来,在一片黑暗之中亮着大片光。

    陈登和张瑞龙各自领着部属前进,城墙近在眼前,双方都停了下来。让弓箭手准备,箭矢如雨般飞去,墙头的人没有防备,转眼就被射中。

    敌袭——

    城墙之上响起了海螺的声音,与大周军士用号角并不一样。海螺的声音更加短促,也更刺耳,在静谧的夜色极为明显。

    转瞬之间,城墙上的人就多了起来,海螺声夹杂着各种叫喊声,一片嘈杂。箭矢变成自上而下,如斜雨般射来,军士们手举着盾牌抵御。

    在其身后,还有攻城车冒着箭雨一步步逼近。而此时,城门却被人打开了。一队队人马从城门内奔涌而出,一场攻城战变成了近距离厮杀。

    墙头的箭矢却未停下。

    仍如索命的鬼手,一个不留神,就被射中。

    “撤退!”

    陈登猛地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站在战车上的军士随即吹起了撤退的号角,却是为时尚晚。倭贼们已近在咫尺,墙头的箭矢不见踪影,面前却迎来一把把银白的弯刀,所到之处,鲜血喷溅,刺人双目!

    倭贼手法之狠历,众人有目共睹,相较不过片刻,便隐落下风,若非身上有甲衣抵御,军士根本抵不住其攻势!

    陈登抬手砍翻一名倭贼,仍向部属传达撤退的信号。然时值此刻,他们却是退无可退!中间的城门亦打开,三股倭贼汇聚,成围攻之势。

    此战已显败象!

    倭寇之众,实在让人惊骇!

    他们实已中计!

    陈登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在倭寇彻底形成围攻之势前,领着众人突破了包围圈。

    可这一战却成了奇耻大辱!

    三沙镇还未攻破,自己却已损兵折将。而未等他将这个消息传至霞浦,霞浦却已全城戒严。因为这两日的时间,早已有倭寇秘密越过他们的防守线,攻到了霞浦县境内的村庄!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障眼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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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这是乱世,天子喜好弄权,朝臣沉于夺权,鞑靼的铁骑,倭寇的长刀,正饮着悲戚的血。
也有人说这是盛世,君不见探花儿郎的笔写下治世的篇章,英武将军的剑划破新时代的帷幕。更有那如玉美人素手描绘即将到来的盛况——
天下太和,兵戈不兴。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代。
而在沈昭看来,则是各路好手,粉墨登场,活脱脱一幅众生百态像。永明纪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明纪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明纪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