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云祯
云祯的性情向来倨傲,众人习以为常。
但像今日这般不给人脸面的,却是少见。如此随意的语气,问的是人,还是府邸的仆从?姑娘们不禁向沈昭望去,遇到这样的事,便是再好的性情也该忍不住了。
沈昭果然就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偏头向云祯看去。云祯神色淡淡,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仿佛在等着自己的仆从回话一般。
沈昭大概知道那股怒意来自何方。
她没想到云礼的妹妹竟是这般无礼之人,完全没有世家姑娘该有的气度。不过是听了几句似是而非的流言,就要拿出如此姿态来,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也不知道她这性子是否给云礼找过麻烦。
她沉了沉脸色,继而说道:
“县主也说是流言,既是流言,真假难辨,又有何可说之处?即便你真对此感兴趣,也不该说出这番话来。虽然郡主远在辽东,大长公主亦不曾过来,可皇后娘娘已喊我过去问了话。”
言下之意是陆皇后也算是云礼的半个长辈,喊过去问话无可厚非。可云祯只是个小姑娘,兄长的事,无论是为了闺誉也好,礼节也罢,都不该过问。
没等对方回话,她又接着说道:“若是真为你兄长考虑,便想法子将流言澄清好了。莫非你今日见我一面,问几句话,外头就不传我同云世子的事了?”
云祯听完这些话,脸色都青了。
沈昭也是后知后觉地一愣。
好端端的,她跟对方说这些做甚?方才还说云祯不该过来询问她流言之事,可这一番话,又哪里轮到她来说,云祯自有父母教导。再不济,还有兄长呢,她这个外人算什么?
再说,云祯还比她大一两岁呢。
沈昭忍不住轻咳一声,借此掩饰内心的赧然,又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方才之言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无他意,还望县主莫放在心上才好。至于流言之事,眼下县主既然见了我,就不必刻意打探了。”
这样的话,云祯哪里会信?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沉着声音问道:“你说这话是何意?难道是觉得我问你那番话不妥当?”
竟然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何止不妥当,简直是蛮横无礼,不忍直视。
沈昭忍不住在心里头这般想。
面上却是不敢认的,当即就笑道:“县主怎会这般想?就当我方才是在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她又接着转移话题,“说来上次匆匆离开,还未多谢县主搭救之恩。”
云祯狐疑地瞧了她两眼,心里头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长这么大,还真未遇见过有谁当着她的面说教的,更关键的是她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不由得在心里头冷哼一声,暗道哥哥怎么会看中这么个奇怪的姑娘?往后可不能让她进门。
像别人谈及那些流言时都是羞愤不已,只恨不得拿条白绫上吊。虽然她也觉得这做法极蠢,可至少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吧?怎么这沈昭还能如此坦然?
不仅毫不在意,还敢大言不惭地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又说要让她澄清,都是现在这情况了,还澄清什么?自己不知道避讳,还能指望别人三两句话澄清?
真是莫名其妙!
本想再拿此事说道一番,可是一想到对方先前说的话,她又觉得似乎不合情理。
当下只好不冷不淡地回话。
“上次的事,不过是顺手罢了。”
那表情俨然就是之前那番搭救其实十分随意,而且还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模样。
沈昭觉得,若是换成他人,看到云祯这神情,心底的感激之情大抵会消掉大半。之前只听外头传言说,温仪县主冰雪聪慧,为人清傲。
如今一看,还真是传言非对也!
沈昭不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副表情落在云祯眼里就成了挑衅,她不由得拧眉,不满地瞪着沈昭,“你这是什么表情?让你在此处坐着还不情不愿了?”
沈昭觉得好笑,当下就道:“那县主以为我该高兴吗?我一过来,不见你说别的话,只有骄纵无礼,这岂是待客之道?你不以礼相待,我又从何以笑脸相迎?”
“你——”
云祯闻言一怔,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看见沈昭不带笑意,眼眸深沉的模样,心里头竟隐隐有几分顺从的意思。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情况,除了她兄长和外祖母外,谁敢让她顺从?
她的脸上难看起来,当即便冷笑道:“你说我不以礼相待?那你先看自己做的那件事值得我以礼相待?是在惠州府时同我兄长见面,还是让我兄长爱慕于你,闹得满城皆知?”
这件事真要说起来,怪不到沈昭头上,毕竟全是云礼一人主导的。可她又是当事者之一,寻常无人提及倒还好,眼下云祯这般说,倒成了沈昭引诱云礼了。
沈昭没料到云祯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转念一想,她向来被惯坏了,想的都是只为自己舒畅,哪管别人如何?反正有人在后头为她收拾便是了。
沈昭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一双黑亮的眼眸此刻也紧紧地盯着对方,直到云祯有几分不自在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温仪县主,我见你同云世子是兄妹的份上,才有意提醒。往后可不会有人冒着被记恨的风险再做这些。我同云世子是以文会友,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更不曾有出格之举。
今日看在县主是无心之语的份上,我不予计较。往后县主若是再有此举,我便要问一句,县主活至今日,可读过女戒,可有才情闻于世?而非这骄纵跋扈的名头!”
云祯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昭觉得自己今日这番说教,应当足以让云祯收敛几分。心想下次若再见到云礼,定要好好跟他说一说云祯的性子,实在被惯得不成样。
想她前世之时,虽然家世不如眼下的云祯,可因身份特殊,她又打小习武,性情颇为豁达,不愿掺和姑娘家勾心斗角,总是沉默寡言。也没像云祯这般,全然不会同人打交道,便是说话也总是颐指气使的模样。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当下也不多言,只起身朝在场众人行了一礼,算是告辞。而云祯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冷着一张俏脸,神色不明。
沈昭刚到欲回到座位上,却见析玉急匆匆地跑过来,她连忙往另一边看去,发觉沈昀早已不在坐席上。
方才,皇宫禁军,三大营,以及五城兵马司都选出了部分人进行了击球比赛,接下来就该是骑射了。照陆皇后先前所说,几位皇子都会参加。
这个时候,沈昀为何要跑出去?
第六十八章 托梦
慕容祗见此,却微微一笑。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被吓到了?”
沈昀心里头清楚他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温和,一剑刺穿慕容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仿佛回到了那个修罗之夜。慕容祗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这是十四皇兄的正妃,沈侍郎的女儿?看在沈家拥护有功的份上,留个全尸罢。
好半晌后,她才咬了咬舌尖。
命自己清醒过来,眼下还是永明十一年,慕容祗还是那个并不得势,在各方势力中苦苦周旋的少年皇子,而非多年后那个弑父杀兄的冷血帝王。
一切还来得及,她还有机会。
沈昀看着慕容祗面上略显轻佻的笑容,便微低着头,捏着帕子屈膝行礼,“臣女见过十七殿下。”
慕容祗见此,脸上的笑容便微微收敛起来,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悦,“你认识我?”
沈昀心里头有几分忐忑。
但她清楚,如果要让慕容祗完完全全地记住她,决不能只是一个模糊的面容,一次救命之恩,或者是河边一次偶然的相遇。这样的结果只会让她成为慕容祗的侍妾,而非他身侧的女人,更不是助他登上帝王之位的人。
沈昀暗自吸了口气。
然后才缓缓说道:“方才在望月台面圣之时,得见殿下,故而清楚。”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臣女不曾想,那一日竟会……您的身子可好了?”
慕容祗见她主动提及那日之事,稍有些意外。
片刻后才点点头,“已无大碍。还未拜谢姑娘的恩情。”
沈昀微微摇头,道:“吉人自有天相,殿下化险为夷,实属正常。臣女所为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她看了看慕容祗身后的随从,复又轻声问道:“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容祗觉得她这举动有几分莫名其妙,可一想起那日在河边帮他包扎时的温柔神色,心里头莫名柔软了几分。随即便示意身侧的随从守在外头,司琴亦行礼退下。
沈昀站在原地不动。
慕容祗则上前几步,在她面前站定,低声问道:“不知姑娘想同我说何事?”
沈昀咬着嘴唇,犹疑了很久,直到慕容祗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之色,才略有几分慌乱地说道:“殿下勿怪,臣女只是……只是不知如何同您说这件事?”
她顿了一下,又微仰着头,看着慕容祗格外认真地说道:“还望殿下恕臣女无罪才是。”
不得不说,沈昀身上那种端庄大气的气质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但若是偶尔露出一点儿小姑娘的忐忑或者慌乱来,又给这份端庄大气带上了别的意味,反而更吸引人。
尤其是她还长了一张秀丽的脸庞。
慕容祗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看着沈昀有点不知所措地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异常地柔和,道:“你只管说,我恕你无罪。”
沈昀便斟酌着字眼,沉声说道:“臣女知晓殿下之前一直在边疆镇守,上场杀敌无数,那身侧定有自己的爱驹才是。”
慕容祗对她提及之事大感意外。只微微颔首。
沈昀复又说道:“那待会儿射柳之时,殿下定然也会同您的爱驹并肩作战。既如此,殿下去马厩时,定要好好探查一番。世事无常,谁都有可能马前失蹄。”
这番话暗示意味太明显。
慕容祗忍不住皱了眉。片刻后,将目光放在沈昀身上,十分锐利,“此言何意?”
沈昀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两步,见慕容祗仍盯着她看,半晌后才支支吾吾地道:
“臣女……臣女前些时日做了个梦,梦见端阳宴上射柳之时,殿下的马驹突然发狂,若非殿下骑术出众,及时制止,都有可能危及性命。不过殿下还是因此在床上修养了数月……”
慕容祗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眼神十分锐利地打量着沈昀,仿佛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沈昀所言之事,以前的确发生过,虽然此时不敢保证,但在心里头还是有底气的。
她又接着说道:
“臣女知道这个梦后,一直很忐忑。只是苦于联系不到殿下,又想起端阳宴即将来临,便费尽心思打探了殿下的行踪。听说殿下喜欢在此处游玩,便想着来此碰碰运气。原以为遇不见……还好您来了。”
沈昀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
那模样看起来十分真切,慕容祗心里头忍不住动摇起来,莫非对方并非胡扯,而是确有其事?他想起近些时日慕容禛愈发明目张胆的动作,还有那次的暗杀……还真有几分可能。
不过托梦之事……未免太不可信。
慕容祗眉头一皱,这才发觉他似乎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家世背景,正欲询问一番,又听对方颇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恳切地开口。
“臣女知晓殿下不信,可此事事关性命,实在凶险至极,殿下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才是。就如臣女上一次……本来是不打算去静安寺上香的,只是因为梦里的事……”
慕容祗猛地瞪大了眼,十分惊诧地盯着沈昀,沉声说道:“你上次出现在静安寺后山,不是巧合?”
沈昀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会是巧合?后山之地那般荒凉冷寂,臣女只是孤身前往,身侧还带了草药之类的。只因那段时间臣女每夜都梦到那个场景,深恐其变成事实,才前往一看。不曾想那人竟是殿下……”
慕容祗看向她的眼神便带上了探究意味。
上次遭人暗杀之事,因对方布置缜密,来得过于突兀,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因而才受了重伤,逃至静安寺后山。原以为会命丧黄泉,却侥幸得人救助,他事后一直命人寻找,却一直不曾有音讯。
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遇见,还能听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沈昀见慕容祗一直沉默不语,复又说道:“臣女怕惹人起疑,那次去静安寺扮作外地赴京游玩的姑娘。想着救了人后,便可躲起来,也不会遭人追捕。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却不知后来又做了那样的梦。”
慕容祗心中虽然深感疑惑,可是一想到那日之事,又觉得比托梦还不合情理,顿时觉得唯有这样的说法才解释得清。再者,对方没必要拿此事欺瞒他。
尽管不曾说话,可慕容祗心底却隐隐偏向那番解释。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样的梦不止一次两次呢?他的心里猛地一跳。
这时,守在外头的随从忍不住走了过来,高声呼道:“殿下,时间快到了。”
慕容祗这才从惊骇之中回过神来,看向沈昀的眼神比之前还要热烈些,他微微一笑,“多谢姑娘提点。”
言下之意是信了沈昀那番话。
沈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惟愿殿下化险为夷。”
待慕容祗转身离开后,又忍不住开口喊住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若是殿下去探查此事之时,发觉不妥之处,只愿殿下能相信臣女。臣女做这些只是不忍殿下遭人暗算,绝无恶意。”
慕容祗觉得她这番话有几分突兀,半晌后仍是颔首,“请姑娘放心,绝不会迁怒于你。”
待慕容祗的身影消失许久后,沈昀终是忍不住跌坐在石块上,司琴眼疾手快地过来扶着她,“姑娘,您眼下可还好?”
沈昀轻轻吐了一口气,复又摇摇头,十分轻快地笑了起来。
果然,有些事,唯有做了才知是否可行。
第六十九章 劝诫
射柳即将开始,周围的人渐渐少了些。
孟湛跟着慕容禛往马厩走去,行至半路时,又见慕容禛止住了脚步,略带冷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本宫方才见慕容祗早就离开了望月台,怎这许久还未见到人影?”
孟湛知道他因慕容祗近些时日风头愈盛,而心生不悦,当下便轻声说道:“许是有事耽搁了罢。殿下只管放心,即便十七殿下晚去一会儿,也不能改变什么。”
慕容禛心里倒是清楚得很,只是一想到崇仁皇帝那几句欣慰至极的话语,便觉得如鲠在喉,分外难受。这两年,慕容祗在京师行事愈发得体,朝野内外对其亦有不少称赞之声。
他原先觉得崇仁皇帝只是想让慕容祗压制他一番,可眼下看来,再这么压制下去,东宫之位怕是真与他无缘了。
偏生慕容祗运气好,几次三番躲过了暗杀。
即便诚意侯不在京师,他也能同其府上的人交好。便连魏国公府亦有来往。还有上次同温仪结交一事,因着太皇太后在一旁牵线,他们的关系倒是愈发好了。
他的脸色略微阴沉。
“本宫是不曾想到,他回京才两年,在这京师之中就能有一席之地了。记得上次有人弹劾他府上的管事欺压百姓,还是宋子钦上书澄清的罢。他倒是同窦党的人走得近。”
此事孟湛自是略有耳闻,当下便道:“那次也是诚意侯二公子求到宋大人面前,才为其上书言事的。您应当清楚,程窦两党虽斗得如火如荼,可在立储之事上,唯遵圣意。
即便十七殿下同他们走得近,窦阁老恐怕也不会扶持他。前些时日,殿下不还得陛下赞扬了吗?可见圣宠仍在,又有贵妃娘娘在一旁周旋,总不至于失了恩宠。”
慕容禛却摇了摇头,道:
“单凭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赞扬又能说明什么?父皇准本宫插手朝事,可本宫的提议却得不到只言片语,皆是留中不发。跟慕容祗这个闲散皇子比起来又好了多少?”
孟湛闻言,顿时皱了眉,继而又舒展开来,劝慰道:“殿下此举未免操之过急,陛下既然让您跟着朝中重臣插手朝事,可见是有心培养您,您只需跟在一旁学习便好。
至于实际性提议提了便也罢了,无需过多忧心。总之陛下知道您在用心学习,而不是一味结交朝臣,心里头就会对您高看一分。”
慕容禛深觉此话言之有理。
当即便点了点头。
正欲再说话,却发觉一旁的灌木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的脸色猛地一沉,冷声喝道:“谁躲在哪儿?还不快给本宫滚出来?”
此言一出,四下当即一片寂静,唯有清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孟湛见此亦忍不住皱眉,道:“微臣过去瞧瞧罢。”
他随即循着声音的放向走去,发现里头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上前仔细瞧了半晌,才转身同慕容禛笑道:“只是野猫而已,殿下不必忧心。”
走到慕容禛跟前时,又道:“眼下时候已不早,殿下不如先让人把马出来让您好好瞧一瞧再说。”
慕容禛并未生疑,当下就直接拐进了小道深处。
等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析玉紧绷的心才渐渐放松。见沈昭亦有几分心绪未平,当下也是一阵后怕,低声说道:“幸亏孟大公子不曾出言揭露我们,否则今日这事还不知能不能躲过。”
沈昭点了点头,沉声道:“方才的话不要透露出半句。”
析玉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当下也点了点头,“这两位皇子相争,不知要扯出多少腥风血雨。十四殿下既然起了那样的心思,那十七殿下今日岂不是危矣?”
沈昭微微叹了口气,道:“纵使危矣,也不是我能插手的。皇储之争,何其凶险,我可不敢沾染半分。走罢,免得他人发觉我们离席太久。”
析玉怔了一下,又道:“那三姑娘便不寻了?”
沈昭的眼神便微微一冷,“她自己想寻死,我们怎么拦得住?但愿她不会做出糊涂事来。”
析玉知晓她是指沈昀费尽心思接近慕容祗一事。眼下胜负未分,沈昀这般做,未免押得太早了些。若是慕容祗知晓她的身份,未必有好脸色罢。
沈家虽不参与争储,可程党毕竟是隐隐靠向慕容禛的。
两人这才想要循着原路返回,刚到走两步,便见斜道里掠出一道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孟湛。
两人皆是一惊,好半晌后,析玉强扯着笑脸问道:“孟大公子怎会在此处?”
孟湛见主仆俩都是暗含警惕之色,当下忍不住打趣起来,道:“此话该是我问你们才是?皇宫禁地,怎可轻易穿梭?”
析玉脸色一变。
沈昭则是微笑着朝孟湛行礼,轻声解释道:“……一时闲逛迷了路,不知来到了何处,孟公子既知此处是皇宫禁地,不如带着我们主仆俩离开此地。我必会感激不尽。”
孟湛闻言笑了起来,“沈姑娘要如何感谢我?”
他见沈昭没有回话,便又上前几步,到她身前站定,无奈地笑了笑,“幸好今日是我跟在十四殿下身侧,若是换作他人,就真是一场浩劫了。”
沈昭亦是心存感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此事的确要多谢孟公子了。”
孟湛看着她的笑颜,想起外头的传言,终是欲言又止。
沈昭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跟着人往外头走去,过了许久后,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孟公子眼下留在十四殿下身侧,可觉得还好?”
孟湛知晓她不是寻常的姑娘,乍然提及此事,绝不是只问一句安危。当下便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尽心侍主而已。”
沈昭却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若是行事艰难,不如离去罢。以公子之才华,何处不可去?何必留在其身侧,行那等阴谋诡计之事,争储一事实在过于凶险,公子不宜沾染过多。免得往后难以脱身。”
孟湛闻言,不禁没有恼火,反而笑了起来,眼眸清亮,他紧紧地盯着沈昭,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的,“你这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沈昭便他突如其来的笑容吓了一跳,继而想起不久前表露的少年心思,心里顿时一沉,她怎忘了此事?先前孟妧和程瑜还因此算计了她一番。
是不是该澄清一下?
她轻咳一声,继而说道:“看在你我有过来往的份上,忍不住提醒一番罢了。不论怎样,还是希望孟公子记住我方才的话,争储之事不要轻易参与。”
孟湛虽然不太喜欢她的解释,却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忧心。”
又问道:“我先前送你的东西,你为何不收,是不喜欢吗?”
沈昭记起那颗玲珑骰子,心里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孟公子,我知你之心意。可我无意于此,说到底,我们只是有过几次交际的邻里而已,还望孟公子往后不要做出这些惹人误解的事来。”
孟湛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
他嘴角翕和了半晌,才低声问道:“是你因为永嘉侯世子吗?”
沈昭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跟他有何关系?”
孟湛便闷闷地说道:“这些时日,京师都在传永嘉侯世子心悦于你之事。沈姑娘……是如何作想能呢?”
沈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公子怎会有这般想法?这外头的传言哪是能信的?你既待在十四殿下身侧,想必对陛下的心思也有几分了解,这流言于我们哪家有益?实在有些荒唐。”
孟湛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先前因沈昭婉拒的郁闷一扫而空。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十分热烈,“你的话,我记在心上了,以后,十四殿下的事我尽量少掺和。”
沈昭觉得他的语气格外轻快。
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弄巧成拙了?
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
只好跟着回了望月台。
第七十章 射柳
沈昭刚进大厅,便看到沈昀端坐于席上,脸色平淡,眼底却有按耐不住的欣喜。
沈昭的脸色蓦地一沉。
她去错了地方,不禁没有遇到沈昀,反而听到了孟湛同慕容禛的谈话。而那谈话恰好还和慕容祗有关。
可眼下见沈昀这模样,应当是见了慕容祗的。只是沈昀这样的身份,要怎样做才不会让慕容祗生疑呢?倒是小看她了。
沈昭不紧不慢地上前,在一旁笑道:“三姐姐方才去哪儿了?怎一直不见人影?我还跟着出去寻你了。”
沈昀进来时,不曾见到沈昭,只当她被人喊去问话,并未过多关注,可眼下依对方之意,竟是去寻她了?她想起沈昭之前似有若无地打探,脸色便有些难看。
这个沈昭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她这般思忖着,便淡淡地笑道:“本来是去更衣,不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相识的姑娘,便多聊了两句,倒是耽误了时间。”
沈昭的眼神便意味深长了些。
若不是她跟着出去了,还真会信了这套说词。
她不禁想到对方所行之事。
连她这种对此地分外熟悉的人,想要找一个人都很难。怎么沈昀就能见到?莫非她还同慕容祗有来往不曾?可若有来往,先前何必刻意打探?就凭沈昀那些人脉,还能打探出慕容祗的行踪不曾?
沈昀费尽心思做这些,只是为了嫁给慕容祗吗?
若真如此,她倒不介意帮沈昀一把,要是沈行谨知道自己女儿给找上了一个皇子做女婿,不知会不会呕出血来,还有老太太那些打算,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
还真是一群拖后腿的!
沈昭低着头笑了笑。
又想起沈昀一意孤行的态度,心里头不免惊疑起来。沈昀这般执着于慕容祗,应当不止是为做个皇子妃罢。若不为皇子妃……她又如何确定慕容祗最后会入主东宫?
这争储之事,瞬息万变,谁敢肯定?
沈昭的心暗暗沉了下来。
看来以后不禁要盯着沈昀,连慕容祗也要好好打探一番。正如慕容禛今日所说,能在他的眼底下在京师站稳脚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外头很快响起了喝彩声,众人纷纷将目光放过去,她这才发觉射柳开始了。
遵循古礼,射柳活动分为两项。
其一是折柳。
先于球场插柳,于柳尖约数寸,削其皮。射者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既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
其二是射壶。
葫芦悬于柳枝,其内困鸽,射者驰马弯弓,以射葫芦。以鸽飞出之高低定胜负。若鸽被箭伤之,中途疾落,或困于葫芦,不可动弹,则为下。
第一轮比赛,对于骑**湛者而言,不算太难,大多可折柳接之,再不济,亦能从其白处折断。可这第二项,难度却不小。
此时,外头的风不小,柳枝向来又是最为柔软之物,极易晃动。且若是轻易将葫芦射碎,里头的飞鸽必然也会受伤,如此一来上等就难以到达。考验的不仅是对风向的把控,还有对力道的控制。
崇仁皇帝年轻时喜欢骑射,皇子们为了讨他欢喜,多少都会学骑射,便是一直处在京师繁华地的慕容禛骑射亦不差。
射柳一向是端阳最热闹的活动。
大伙儿也不多言,纷纷屏息凝视。
像这种对骑射要求极高的活动,别说那些勋贵子弟难以完成,便是京师禁卫军三大营的军士也难拿到上等。而且,今日这射柳之争,显然是十四皇子同十七皇子角力,谁会不开眼地跑到他们面前去?
因而前面几个不是将飞鸽射死,就是根本射不中葫芦。即便真的让飞鸽从葫芦里飞出,也是极低的高度。飞鸽通常是受了伤的。
愈到后头,射柳的人身份愈尊贵。
姑娘们看清来者之后,呼声立即就高了起来。
沈昭顿时一愣,也朝校场看去,这一次拉着马走过来的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郎,穿了一身暗紫色绣银云纹程子衣,足蹬青靴。
头发尽数绑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端的是剑眉星目,面容俊朗。手里拿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弓,背上背着箭筒,几枝箭羽斜斜的插着,瞧着倒有几分少年将军的风采。
正是顾钦玉。
美的事物任谁都喜欢看,因而当顾钦玉一个翻身骑上马时,人群里便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喝彩声,实在是顾钦玉那一跃而起的动作尽显少年风流。
片刻后,他抬起马鞭,双腿一夹马腹,坐下的马便肆意向前奔驰起来。而顾钦玉的眼神则紧紧地盯着上下晃动的柳枝,右手握着长弓慢慢举了起来。
在马走了数十步之后。猛地一箭射出,快如流光,转瞬便射中葫芦。葫芦裂开,里头的飞鸽扑哧着翅膀飞了起来,但是飞鸽的腹部却隐隐能看到血色,可见是被箭矢擦伤。
果然,飞鸽飞了数丈后,便掉了下来。
但以顾钦玉的年纪和身份做到这一步已不容易了。沈昭记得她上辈子也参加过射柳,也是在顾钦玉这个年纪,不过成绩比顾钦玉要好,飞鸽毫发无损地飞走了。
但那会儿她已在战场厮杀五六年,岂是顾钦玉这种长在温柔乡的贵公子可比的。
即便如此,顾钦玉收到的称赞声仍是不少。姑娘们纷纷用炽热的目光看过去,剩下的少年郎就是用羡艳的目光了。
沈昭不禁想起云礼来。
那日在宁夏之时,云礼少见地穿了程子衣,那风采可不是顾钦玉能比的。若是京师这些姑娘们知晓云礼有那样的风采,定然也会惊呼不已罢。
沈昭突然很想看到那一天。
京师四郎君中,另外两位都是文臣出身,骑射并不擅长。而云礼本来也该和顾钦玉一般出色的。却因腿疾而无法纵马射箭,何其可惜。
她忍不住朝男宾所坐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云礼坐在一众锦衣玉袍的少年郎中,仍是白衣素袍,玉簪绾发。面上虽带着温温笑容,却如天边的银月,可望不可及。
她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知云礼看着他们策马奔腾时,心里头又该如何黯然伤神。哪怕他已在这群肆意张扬的贵公子中生活多年,心中也会意难平罢。
她想起那日他低低地说,好了不好么?
脸上笑容虽淡淡,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其实在他心里,他也希望自己能与常人无异罢。只可惜他那短暂的与常人无异,换来的却是将近半个月不可动弹。
沈昭思及此处,心里头猛地一酸。
第七十一章 情愫
坐在远处的云礼似有所感一般,忽然抬起双眸,远远地看了过来。眼底是随时会溢出的笑意,脸上的笑容也不是方才那般寡淡,是真正会心的笑。
沈昭心里猛地一跳。
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她很想现在就去看看他,哪怕什么也不说,只在一旁陪着他,静静地看着他也好。
她想,云礼现在肯定很孤单。
他的父母都不在,嫡亲的妹妹只知道跟身侧奉承她的贵女闲聊,最好的朋友却在校场上尽展风采,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人同他说话。
可宫里的宴会他必须参加,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多少次?
数不胜数吧。
那又是怎样的孤寂与凄凉?
沈昭忽然想起年少时的云礼,想起他遇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都能沉下心来同她说话,定然是十分孤单罢,不然怎会又哪样的耐心?
她没有思考这件事的合理性,也不曾想过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跑到男宾的坐席上找人,是何等伤风败俗之事!而是直接站了起来。
身旁的析玉见她脸色微沉,还隐隐透着焦急之色,不由得吓了一跳。伸手扯住了沈昭的袖子,低声说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要去更衣吗?”
沈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析玉还想着陪同她过去,却见沈昭已经甩开她的手,往右侧走去。她那句梯子在左侧顿时被堵在了喉咙里。
望月台的台子搭得极大,分成两部分,一侧是男宾,一侧是女宾,又怕后头坐的人看不到校场,把台子拉长了些,形成一个月形,半围着校场。
因着是宫廷宴会,这些王公贵族间又总扯着一些姻亲关系,所以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中间连屏风都没有,只摆了一排花木。
眼下,虽然女宾这边都是座无虚席,男宾那边却少了大半,只因参加宴会的少年郎大多会参加射柳——不管成绩好坏,总会上场展一番风采。
沈昭虽然是遵旨进宫,可因她身份,按照品级,是排在最外围的,而云礼却是坐在中间的位子。她这么过去,定然会惹人注目。
她愣了一瞬,站在一排花木后头,止步不前。
云礼一直注意她的动向,等她走过来时,便看见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她,此刻却是微微蹙着眉,一脸犹豫不定,仿佛在做世上最艰难的决定。终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沈昭现在的确是十分矛盾。
她方才头脑一热,便起身走了过来,可真要她迈出这一步,也实在太难了点。又不是在豫东学府那会儿,她扮作男儿身。
再者,凭什么云礼一个人孤零零的,她就要过去陪着?
这般思忖着,沈昭转身就想走。
却晚了一步。
云礼已经走了过来。
“汝宁!”
清冽如泉却带着遮掩不住的雀跃。
沈昭刚转身的身子猛地一僵,云礼语气里的雀跃深深影响了她。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竟然忽略了云礼喊她乳名的事。
她紧跟着转身,云礼却已站到身前,微低着头打量她,眼里含着盈盈笑意,“你怎过来了?”
沈昭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好半晌才说道:“嗯,我就是觉得方才那射柳过于乏味,就想着过来看看。”
云礼却忍不住失笑。
“你这话若是被顾钦玉听到,怕是会气得跳脚吧。想他堂堂京师四郎君之一,风姿无双,你竟然说他射柳太过乏味,我方才瞧着他那成绩还不错。”
哪知沈昭却挑了挑眉,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
“他那模样也就勉强罢。要我说来,比之你可是差远了。你若是策马挽弓,定要比他更潇洒。届时,京师贵女们就该仰慕于你了,哪里轮得到他顾钦玉啊。”
沈昭这是在为她抱不平吗?
云礼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那你呢?”
沈昭一怔,不明白他是何意。
“你会吗?”
云礼微挑着眉,墨玉般的眸子里潋着水光,清晰地映着沈昭明媚如花的脸庞。在他的眼眸里,沈昭看到自己脸蓦地红了。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云礼又将脸凑过来。
沈昭吓了一跳,这才猛地后退一步,冷哼了一声,道:“等你比得过我再说罢。比如今日这射柳,我少说也能让那飞鸽飞起十丈有余。”
这样的话,云礼哪会信。
虽则前些时日在宁夏之时,她的确表现出了非凡的武艺,便连顾准也赞叹不已,说是以沈昭如此年纪,有此成绩,实属天赋异禀。
可骑射之事也需要长时间浸淫,她才多大年纪,能精通武艺已是刻苦学习的结果,若再加上骑射出众,可不只是天赋异禀那般简单了。
尽管如此,他对沈昭仍旧十分好奇。以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她身上似乎有许多谜团,每见她一次,就会给他展现不一样的风采。初见时的才思敏捷以及对局势的把控,扮作男子入学府时的坦然与意气风发,还有孤身前往宁夏之时,竟能逃脱卫所军士的围攻……
他虽见过沈昭许多常人难以看到的一面,却从未见她这种带着些许傲然和自信满满地模样,仿佛天底下所有的难事在眼里都是极为简单的。
他心里头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忍不住笑着应和道:“那等哪一日有机会,我定要看你纵马飞箭的风采。”
沈昭心里终究留着铁血将军的铮铮意气,此刻听到云礼说起骑射之事,心里头顿时开阔起来,片刻后又叹道:“只可惜我眼下还是宽袖长裙,不能手持长弓,策马射箭。”
云礼见她这番感慨很是情真意切,不免更觉得有趣。心道他心悦的姑娘果然不同常人,便连喜好都如此特别。其余姑娘惦记地都是琴棋书画,唯独她,竟只想着骑射。
他忍不住笑道:“既如此,你不如随我去个地方罢。”
不待沈昭回话,云礼便拉着她的手,步伐轻快的往外头走去。若不是他手里的确拄着竹杖,兴许无人会觉得他是个身患腿疾之人。
沈昭见此,不由得一愣。
看着被云礼拽着的手,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活了两辈子,还真没被陌生男子拉过手。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她猛地挣脱了云礼的手,脸上略带不豫之色。
云礼忍不住停了脚步,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当即就向沈昭致歉,莹白如玉的脸上却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显得更加昳丽。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沈昭摇摇头,很想说一句这里人太多了。可转念一想,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若是无人便可如此了?她当即止住了这念头,随口道:“你领着我去先前说的地方罢。”
云礼这才恢复了镇定自若。
面色如常地点点头,领着沈昭往外头走,却始终跟沈昭隔了一两步的距离,实在是不敢离得太近。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才能坦然地拉她的手呢?
第七十二章 恩宠
不过片刻钟的时间,两人便出了望月台。
在校场的两侧相对矗立着两座阁楼,并不算高,只有两层。都是禁卫军在此处操练时,用作击鼓放哨的地方。即便此刻,阁楼下也守着两排穿着盔甲,腰间配着绣春刀的侍卫。
沈昭看了看这两座阁楼,心中不免一惊,此处应该是禁地吧。
哪知那守在门口的军士一看到云礼的身影,便齐刷刷地行了一礼,口中却喊着十三爷。
云礼神色未变,微微颔首,笑道:“百户大人辛苦了。我只是见这阁楼之上视野更为开阔,故而来此一观罢了。劳烦大人允我通行。”
这个年轻的百户亦是勋贵子弟出身,崇仁皇帝对云礼是何态度,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再者,这亦非云礼第一次过来,原先顾钦玉拉着他过来时,可没有这般好的态度。
他当即便笑了起来,道:“十三爷既然想看,我有拦着您的道理。请罢。”
云礼便领着沈昭进门。
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见此便忍不住议论起来。
“十三爷怎没跟着顾世子一起?”
“你莫非不曾瞧见他后头还跟了一个小姑娘?怎好把顾世子喊过来?”
“那个小姑娘……先前有传言说是十三爷心悦沈家姑娘,为其远赴边疆,莫非是真的?”
“连陛下都认可了,可见属实。”
百户见他们议论纷纷,立即便沉着脸呵斥了一句。
几人顿时闭嘴,乖乖当值。
阁楼下边虽然有人守着,但上头却可说是空无一物,屋子里只摆着两张座椅和一些刀剑枪戟等兵器。在廊上还安放着一面大鼓。
人影却是没见一个。
沈昭有些意外
云礼便轻声解释道:“这两座楼平日里也无多大用处,多是空置,不然你以为我能这般轻易地领你上来?这皇宫重地可不是随意就能走动的。”
沈昭这才明白过来。
阁楼即便有两层,也谈不上高,但看校场上的比试却是绰绰有余,且视野更为开阔,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支箭羽是如何射破葫芦的。
云礼神色悠然地站在阁楼上,一手搭在红漆雕花镂空栏杆上,朝沈昭微微一笑,“在此处看可要比那下头舒适罢?”
沈昭微微颔首,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她想起方才那些禁卫军对云礼的态度,不禁有些忧心。云礼却不曾觉察,今日的他心情格外舒畅,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
沈昭见此,终是忍不住微微蹙眉,“他们为何都唤你十三爷?”
云礼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此事,不禁觉得意外,倒也不隐瞒,轻声道:“陛下曾说宫里的人唤我世子爷过于生疏了。正好我排十三,便让他们唤我十三爷。”
沈昭闻言,心里头却是一跳。
云礼本就只是勋贵子弟而已,侍卫唤他世子爷有何不可?若是要求他的下属这般喊还合理些。她猛地想起宫中几位皇子来,皆未封王,侍卫们定然也是按照排号来的。
再者,这宫中本就没有十三皇子……
云礼见她神色变幻莫测,本来有些疑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暖流。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竟然就为自己忧心了。
云礼强行忍住了抬手的念头,只是下意识地将放在栏杆上的手紧握成拳,往日谈起这些时的戾气尽数消散,只剩下绵绵柔意。
“陛下给我们的恩宠何其之多,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竟是这般……”
沈昭心里头的忧虑更深了些。
如此恩宠——崇仁皇帝简直是把他们放在火上烤!
她猛地想起云祯来。
样样出色,却偏偏有个骄纵蛮横的性子。
现在还有人护着她,她得罪一些人倒不碍事,可往后呢,等到大长公主,郡主皆不在时,谁帮她收拾,便是云礼也不可能次次帮得到。这样的性子便是再聪慧,也是害人害己。
而云礼呢。
相貌性情倒是出众,亦是满腹经纶,才冠天下。可身子却不好,别说科举入仕,或者骑马打仗,接手永嘉侯的的武职,能安安稳稳渡过这几十春秋亦不容易。
大长公主只有柔惠郡主一个女儿,柔惠郡主下头又只有云礼云祯一双儿女。可他们两人,别说光耀门楣,就是支撑门庭怕也是极为困难的。
这样的境况,大长公主可曾想过,云礼可曾想过?
大长公主年逾七十,便是身子再壮硕,又有几年?一旦她去世,这京师格局定然又是一变。
永嘉侯云道溪是寒门出身,当年福建一带遭倭寇袭击,云道溪家中亲眷皆亡,随之从军,拜在当时受命镇压倭寇的福建总兵周思浦麾下。后来入京受赏之时,偶遇柔惠郡主,成就佳话。
随后又在大长公主的授意下,去了辽东,攒了不少军功,始有今日之尊位。这些年,若不是大长公主在朝中多有相助,这辽东总兵的位子未必轮得到云道溪。
一旦没有朝中助力,行事定会艰难。
而大长公主当年,为了稳定朝局,年近三十才婚娶,唯一的子嗣柔惠郡主亦是三十余岁才有的。其夫家虽是真定府大族,但其夫君却是旁支出身。
本是翰林官,前途似锦,却在大长公主招亲之际,入府为婿,自断前程。其家族唾其行为,随之与其断绝来往。以致真定府父家与大长公主并无多少来往。
至于云礼两兄妹,怕是连其祖父家的那些叔伯兄弟都不曾见过一面。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最重要的并非荣誉或者钱财,而是子嗣。唯有子嗣兴旺,家族才能够真正延续。
大长公主当年为稳朝局,放弃了子嗣延续,以致大长公主府至今寂寥。听说她当年本欲将柔惠郡主嫁与一寻常闲散贵人家,可惜最终无果。
像顾家这样的大族,大长公主不敢动心思,而若是底蕴不足的小家族,又生恐其护不住柔惠郡主,因此不了了之。后来柔惠郡主自己看中了寒门出身的云道溪。
大长公主为了圆女儿的心愿,应下了亲事,又怕云道溪不足以护住柔惠郡主,便将其放到辽东去历练。时至今日,虽可支撑门庭,可毕竟是孑然一身,身侧无兄弟帮衬,行事仍旧艰难。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云礼还是云祯,至今皆未议亲。
这种事想必都是要经大长公主点头才可。可她迟迟未有此意,是否也是在斟酌,这京师之中有哪一家最为合适?选中哪一家才有可能让这一脉得以延续?
思及此处,沈昭不免叹息。
她甚至可以想象一旦大长公主逝世,永嘉侯府行事会何等艰难,怕是举步维艰。
眼下外人只看到大长公主在朝中实力威望俱不减当年,实际上细数过来,不过是面上繁华罢了,内里怕是早已一片空虚。
可即便如此,崇仁皇帝仍然不忘打压大长公主府,这些年对云礼两兄妹的捧杀下手可不轻。
云礼见她眉头依旧蹙着,不由得微微摇头,朝她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容来,“这许多年我都平安渡过了,眼下,你又何须为这点小事忧心?”
以为她还是为崇仁皇帝恩宠之事。
沈昭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忧心你往后的路该如何走罢了。”
若是云礼的身子一直如此,入仕不成,参军亦难,落在大长公主手上的兵权只怕就会收回。届时就成了彻底的闲散贵人,还不是任人打杀。
要是真走到这一步,沈昭简直不敢想!
第七十三章 皇族秘辛
“原来是在忧心此事啊。”
云礼却是笑了起来,神色依旧轻快,丝毫不觉得沈昭所言有何可担忧之处。
倒叫沈昭一愣,“你怎这般模样,莫非是我想左了?”
云礼闻言一笑,继而弯着身子,趴在栏杆上,刚好对着沈昭的耳朵,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那模样就像是亲密无间的情人在说话一般。
可内容却与情话无半点关系。
“你只看到我们家子嗣单薄,却没想过既然我们家子嗣如此单薄,为何还让朝臣忌惮?不仅今上不敢动,便是一向觉得我们是谋权篡位的魏国公一派也不敢多言。莫非真是因老祖宗一人吗?”
“此事我自是清楚。”
沈昭知道他是怕隔墙有耳,才特意压低声音。当下也将身子略微向前倾,同云礼一般趴在栏杆上。偏着头在他耳边说话。
“大长公主与顾家交好,身侧又有英国公等人,手里握着一半的兵权。可是这些人说到底是利益相结,哪怕有世祖陛下留下的遗言,说是要护住你们这一脉,可其后人却未必会买账。届时该如何自处?”
“哪里是你想的这般?”
云礼微微一笑,像是教学生一般,细细说来。
“我们能同数位公侯拧成一团,除了当年遗言外,更多的是目标一致,你以为今上不放过我们,就会轻易放过他们?再者,老祖宗的底牌也不止这些,否则陛下怎么容忍我们这许久。”
沈昭闻言倒是明白过来。
像顾家,英国公府等都是一直拥立大长公主的,其中早就有了斩不断的利益关系。即便他们真的想握手言和,也要看崇仁皇帝同不同意,魏国公同不同意。
可即便同意了,他们自己怕是也要付出不少代价。兴许这才是他们得以维持关系的原因。
可是云礼说的底牌……
沈昭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凝眉思索起来,她还真不清楚大长公主有何底牌。可见云礼这模样,大抵也不想多谈,便只好略过此事。
正想另起话题,却见自己的面容清晰地映在云礼墨玉般的眼眸里,而那眼里还含着无尽柔情。
她顿时觉得心慌得厉害,猛地直起了身子。
想说的话也被尽数堵在喉咙里。
心里头却在懊恼今日这是出了何事,怎么三番两次地觉得心慌呢?这在以往可是不曾有的啊。
云礼见她露出又是警惕又是懊恼的神色来,面上不禁一红,讷讷不知所言。一时间,两人都不开口说话,陷入了沉默之中。
好在下头响起了喝彩声。
打破了这番沉寂。
沈昭这才发觉是九皇子上场了。
她瞧着,忍不住皱了眉。
不曾想这局势已如此混乱不堪,便连射柳之事都能体现出来。
射柳之时,愈是位尊者愈是在后头。因此皇子们最后上场。但是这几位皇子皆未封王,这尊位高低又如何评判?自然是按年纪来,年长者为尊。
九皇子慕容祁在朝中呼声虽最低,却最是年长。按理说,应该排在最后头,可此次,在三位皇子中,却排在了最前头,偏生还无人觉得此事有异。皆是一脸默然。
云礼见她皱眉,便知她心中所想,当下便叹道:
“局势如此,陛下不觉有误,我们这次臣民又怎能说其有误?只是也不能不遵礼法,所以朝臣们便索性让皇子们按年纪大小来,九殿下之后,便是十四殿下了。”
沈昭自知不可再妄言,当下也不再说话,又将目光放在场上,慕容祁已持弓上马。像沈昭这种常年与骑射打交道的人,对方实力如何,自是一眼便能看出来。
因而当她见了慕容祁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顿时觉得讶异起来。随即看向云礼,低声说道:“我瞧着九殿下……倒像是极擅骑射的模样。”
这下换作云礼诧异了。
没想到沈昭才看这么一眼,竟然就瞧出门道了。慕容祁不过是随意驰马挽弓,若不是常年浸淫骑射者,只怕看不出他所用之技巧。莫非她还真擅长骑射不曾?
他压下心底的疑虑,继而回了沈昭的话,“九殿下早些年,随着靖安侯学过骑射。”
靖安侯?
沈昭一怔。
继而想起这是早就被贬入冷宫的贤妃娘家,当年在大同镇守之时,鞑靼攻破城门,打到了紫荆关,朝中却迟迟无人增援,靖安侯死守紫荆关。
随后,崇仁皇帝才派杜巩领兵镇压,这才将鞑靼逼到草原深处。而靖安侯——还未归京请罪,朝中便有人上书言其同鞑靼勾结,开关放贼,致使鞑子践踏国朝土地,戕害国朝子民。
崇仁皇帝大怒。
靖安侯一家满门抄斩。贤妃夺去妃位,打入冷宫。九皇子慕容祁于皇子府面壁数年,至今未曾封王就藩。
当年之事,真假如何,早已不可知。但当年被人称赞有太祖之风范的慕容祁至今却只能做一道影子,方可保住性命。
料想他心中亦是不平的。
否则,靖安侯都已逝世过年,他的骑射又怎会愈发精进?
这亦是皇族秘事,沈昭不敢妄言,当下也不多问,而是专心看起场上的射柳来。
如她所说,慕容祁的骑射的确不错。那飞鸽亦飞了两丈有余,但在她看来,慕容祁应当未尽全力。可在场众人却无一人觉得此事有何不可,似乎慕容祁就该有如此水准,每年都是。
谁都忘了,一个相当于软禁在京师的毫无权势的皇子怎会有闲情逸致来练习骑射,讨好崇仁皇帝吗?若真是如此,未免可笑。
慕容祁却习以为常,无论是勋贵们若有似无的称赞声,还是崇仁皇帝那一声不咸不淡地叫好,都只让他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十分的沉稳。
沈昭忍不住轻声笑道:“我瞧着……九殿下倒是风姿无双啊。”
云礼闻言,却是但笑不语。
自慕容祁后,便是慕容禛。
他对骑射倒是有几分兴趣,可因不曾同另外两位皇子一般上场实战,所以顶多是较好,却谈不上精湛。那飞鸽也是飞了四五丈后落了下来。但这成绩已是极好了。
最后上场的则是慕容祗。
前两年,慕容祗跟着诚意侯在宁夏镇守边关,上阵杀敌。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这骑射总归比他们要好些。但是慕容禛的成绩已不算低,所以众人便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他的成绩是否能超过慕容禛。
沈昭心中亦有几分忐忑。
她恍惚间突然记起一事,慕容禛似乎在慕容祗的马匹上动了手脚。待会儿慕容祗骑马射箭时,还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很快,慕容祗便拉着马匹走了出来。
转眼间便已翻身上马。
跟其余人不一样,他并未停顿,甫一上马,便直接挥鞭,骏马如利箭一般射出,与此同时,他开始搭箭挽弓。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第七十四章 也曾意气归
葫芦瞬间被射中,里面的飞鸽扑凌着翅膀飞了出来,转眼便不见踪影。
这样的成绩可是许久不见了。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众人脸上都是讶异之色。自慕容祗回京之后,几位皇子都甚少参加骑射活动,因而对他们的实力也不甚了解。
眼下见慕容祗射出这一箭,足见他在宁夏那几年没有白待。
崇仁皇帝的脸上更是笑容不断,连连说道:“吾儿骁勇善战,实乃难得之才。”
慕容祗脸上笑容依旧,折身回来朝崇仁皇帝等人行了一礼。而慕容禛则是脸色阴沉地看了他几眼,随后又低声吩咐孟湛去探查缘由。
沈昭站在上头,将这些事尽收眼底。她凝眉思索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朝沈昀看过去,只可惜隔着重重人影,难以看得分明。
慕容禛明明都已做好了准备。
怎会被慕容祗发觉?
难不成他的眼线已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连慕容禛的布置都能窥破?还是因为前些时日他遭人暗杀,险些丧命,这才行事谨慎的?
可慕容禛既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就断没有失手的道理。而且在这种事上动手脚想必要耗费不少精力,竟然这般轻易就被慕容祗发觉了吗?她不禁想到慕容禛方才那阴得能滴下水来的脸色,孟湛怕是要受一番斥责了。
一旁的云礼见她脸色惊疑不定,不禁有几分疑惑,“怎么?莫非你还以为十七殿下并无这等实力?”
“倒也不是。”沈昭摇了摇头,忍不住斟酌了一下字眼。“你觉得单就从皇宫大内来看,十七殿下的眼线比得过十四殿下吗?”
“自是比不过的。”云礼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宫里的眼线他们怎能轻易安插?说到底还是要看两位娘娘。而郑贵妃宠冠六宫,这宫中眼线自是要比林淑妃强。”
他知晓沈昭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此事,当下又问道:“你怎会突然问起此事?”
沈昭便将自己先前所见之事告知于他,不过是省略了孟湛那一段,自然也未说自己是去寻堂姐沈昀。
云礼听闻后,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
片刻后又叹息了一声。
“好在十七殿下有所防备,逃过了此劫。若是真出了差错,怕是又会引起不小的恐慌。前些时日的暗杀还未平复,两方一直角力,便是眼下也没有找到贼子了结此案。……十四殿下行事未免太荒唐。”
沈昭闻言则是笑了笑,“他待在这京师许多年,怕是被陛下宠习惯了,这才行事没有顾忌。不过十七殿下能躲过这场祸事,着实不易。却不知是何人通风报信……”
她脑海里蓦地浮现沈昀的影子,片刻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荒唐。这等机密之事怕是连程党中人都不清楚,更别说沈昀这样一个小姑娘了。
兴许慕容祗的实力也需重新估算。
这样是念头刚闪过,她忽然又想起云礼刚回京时,两位皇子频繁的动作,便忍不住微微皱眉,说道:“以你的身份,夹在这中间怕是进退两难罢。”
云礼闻言却是神色淡然。
“此事于我而言倒是无碍。左右不过是两句应承,再不济,还能以修养之名婉拒,我的身子一向不大好,他们亦是清楚的。总不能拖着我这个病弱之躯去应酬。”
说到这儿,他顿了片刻。
“只是他们也惯会钻空子,我这儿走不通,便找上了赤雀儿,她的性子一向闹腾,我也总不能拦着不让她出门。母亲不在家,老祖宗又不大管事,偶尔闹腾起来便是我也拦不住。回京的这几个月,倒是让我忙坏了。”
沈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大概能想到云礼苦恼的模样,又是自己疼爱的妹妹,打骂不得,一旦生气了,还只能好好地哄着。
“温仪县主大抵还是小孩子心性,往后便好了。”
“但愿吧。”
云礼摇摇头,却也没有多烦闷的模样。
沈昭莫名地觉得此刻的云礼异常温柔,她忍不住想象云礼脸上露出那种无可奈何,却又带点宠溺的笑容,似乎一下子就能勾勒出来。
心里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她又不曾见过……
沈昭只好将那笑容从脑海里驱逐,又问起别的事来,“你的腿疾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吗?我亦认识杏林高手,你不如将病情写下来,让我寄过去给人瞧一瞧。”
云礼见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忧色,知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的病情,心里头顿时一暖,头一次没有选择回避这个问题。
只沉默了片刻,便又缓缓说起自己的情况,声音里并没有往日的愤懑,反而十分的坦然。
“……其实在我十三岁那年,身上的腿疾是好了的,之后我便过上了世家子弟该有的生活。那段时日是我过得最充实的,老祖宗希望我不堕威名,亲自教我骑射,又让我跟着顾将军习武。
随之便跟着父亲在辽东待了两年。后来又奉老祖宗的话,孤身出京,游学四方,还在途中结识了修允。这大周的山河亦被我踏遍,只可惜……我及冠那年……”
云礼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好半晌才道:“在回京的途中,遭人暗杀,命虽保住了,可那刀口却是抹了毒的,并未完全祛除,因此落下了病根。这腿疾便怎么也治不好了。”
沈昭听完后,一张小脸阴沉地滴得出水来。
“……可有查出是谁动地手?”
问完后,又觉得这话过于可笑,若是能查出来,云礼便不会如此惆怅了。
果然,云礼闻言便摇了摇头,“并不清楚是何人所为。我的行踪一向不定,都是兴起而为,除了过段时间给家人报个平安,平日里都是在深山密林中行走,也不知是如何让人知晓的……”
沈昭不禁心疼起来,谁知他竟受过这样的苦!
本来都与常人无异了,却偏偏又变回原来的模样。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是不得行走的模样,可老天爷却偏要让他感受仗剑走天下的畅快之后,在经受这样的折磨。
他当初还未及冠罢。
也不知那样的时日是如何渡过的。
沈昭突然很佩服云礼,任谁经受这样的困苦后,都很难保持本心。唯独云礼,自始至终都有一颗赤诚之心。哪怕他所经历的那些事于常人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可他却仍然淡然处之,甚至努力给世人谋求安定。
若换成她站在云礼那个位置,定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还是云礼最终打破了沉默,略有些懊恼地道:“早知如此,便不该提起的,倒惹得你难受起来。”
沈昭却很庆幸他将这些过往告诉自己,仿佛这样才能看到一个真实完整的云礼,而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谪仙般的云礼。
她很想再看到云礼策马挥剑,意气风发的模样。
“你将具体情况写下来吗?我在惠州时认识一位老先生,很擅长医病,兴许他有法子。”
自己的情况到底如何,云礼自是清楚,可是见到沈昭兴致勃勃地模样,拒绝的话顿时又说不出口,他只好点点头,“等回府之后,我便将状况细细写下。届时你就寄过去吧。”
并没有询问沈昭过多的事,显然心里头是不大相信的。
沈昭也未主动提及。
关老先生的医术的确出众,但是解毒却未必擅长,而起这毒怕是不好解,否则以大长公主的实力,又怎会迟迟找不到解毒之法?
她并不想云礼失望。
第七十五章 幕后之人
端阳宴之后,京师便开始真正热起来。
不过该来的事却是一件不落。
比如端阳之后没几日,崇仁皇帝便批下了调任文书——事关两品大员的调任,就是经吏部审核后,身为天子,也会亲自看一看。
沈昭所料不错。
韩廷贤升任工部侍郎兼任东阁大学士,握有将近七分之一的话语权。而杨易则任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品级虽未变,却成了真正的京官。又岂是之前的知州可比?
沈昭料想接下来几日,兴许都要参加宴饮。
此次贺家之事虽处理得仓促,可到底还是让程党折了一名大员,也算是为冤死的余家子弟出了一口恶气。她心里亦欢畅起来。
不消两日,便收到了之前让人探查的消息——眼下文翰堂已不可用,沈昭便将人手尽数转到竹溪馆,是一间临水而建的茶馆,因而靠近六部衙门那边,来往喝茶听曲的官员亦不少。
只是当她收到消息后,却不免陷入了沉思之中。
原在一旁随侍的析玉见此,也被下了一大跳。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
“是出了些始料未及之事。”沈昭微低着头,来来回回地那纸条上的字,脸色却忍不住沉了下来,“你瞧瞧,我竟不知这贺家行事会如此大胆,可见我先前是先入为主了。”
析玉便接过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其一是贺家往年都往宁夏的地下马市送货。
其二却是今年伊始,贺家的商队便只去往榆林,而宁夏那边只为引诱韩廷贤等人。
析玉细细读了这两句话,一时间却未想明白有何异处。她不禁皱了眉,看向沈昭,“姑娘以为此事不妥吗?”
“自是不妥。”
在方才那沉默的一刻钟之内,沈昭已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想了一遍,而那些她未曾接触的地方,也仔细分析了其中的不当之处。
她原先是处在当事者的心态,整个事情又都是她所谋划的,包括程党中人的反应亦是在她预料之内,因而不觉有误。可如今再仔细回想当时之事,却觉得还是进行得过于顺利。
就算贺家有通敌之嫌,可这样的事若无确凿证据,就算三司会审也不敢轻易定罪,便是定罪,一时间怕是也难牵扯出程家来——贺道元想活命,就只能以此为要挟,令程濂为他谋划。
这件案子怎么看都能拖许久。
而一旦拖着,变故就多了。即便有罪也能变成无罪。更何况程濂还争取让赵鉴协作此案,并非是不可遮掩。可程濂却让拿赵鉴麻痹贺道元,反而让其无丝毫抵抗之力。
就算是因贺道元起了异心,可贺家于他而言怎么也是一股助力。他在朝中谋事多年,还怕掌控不了贺家吗?若非是迫不得已,根本无需如此。可见贺道元活着对他的威胁更大。
因此,即便是贺道元已锒铛入狱,他亦费尽心思将其灭口。沈昭那时就怀疑程濂是为遮掩某事,眼下看来确实如此。
她的脸上带上了些许冷意,道:
“既然贺家早就往榆林运过私铁,为何从未发现过?即便前两次不曾发觉,可这最后一次,在榆林总兵府停留如此之久,最后命人探查时又怎会没有?
退一万步讲,即便贺道元或者程濂有先见之明,想要将其藏匿,可时间那般紧迫,要真能处理,贺道元也不会锒铛入狱,程濂亦不会竭力遮掩。
由此可见,这私铁是被杜巩据为己有。私铁一案事发突然,程濂为了避免他人起疑,定然不敢往榆林递消息。杜巩既拿走了铁矿,自不会还回来。所以派去榆林的人才找不到铁矿。”
析玉听闻,忍不住惊呼出声。
“姑娘之意是……是杜将军与程首铺等人互相勾结?可……怎会发生此事?文臣武将向来不合,便是今上也乐见如此,他们……他们怎会走到一处?”
沈昭便轻轻笑了笑。
“想必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有此疑惑的人定然不少,所以程濂才会对贺道元出手这般迅速,实在是事关重大。更重要的是,不仅两人有勾结,还是因私铁走到一起的。”
无论何时,对帝王而言,最让他警惕的并非外患,而是内忧。
朝臣的谋反之心可比他们同外族勾结更加严重。毕竟外族尚有抵抗之力,可若是熟知朝中事物,还有根深蒂固的势力的大臣谋反,引起的动荡未必能轻易平定。
谁知别的臣子会不会跟着对方一起反?
尤其此事比起寻常的谋反更加严重。即便是余家当年被那般声讨,也不曾同勋贵武将联手,而程濂位居文臣之首,竟会跟武将勾结,怕是说出去都无人会信。
可他偏偏又做了此事。
还为对方收集铁矿。
沈昭之所以怀疑贺家通敌,便是因为铁矿能锻造兵器。眼下杜巩拿着这些铁矿也不过是打造兵器,可他身为榆林总兵,手底下怎会缺少兵器。即便真的稀缺,也是崇仁皇帝下令拨给他,绝非用这种法子。
那杜巩打这么多兵器又想做什么?
他和程濂这样来往多长时间了?
又打算再做多长时间?
思及此处,沈昭的眼眸愈发深沉。
杜巩是魏国公一手带出来的人,向来同魏国公同进退,他与程濂联手之事,魏国公定然知晓。莫非这背后之人便是魏国公?
她记得魏国公和大长公主一向不合,只是因近些年与他抱成一团的勋贵少有担任要职的,因而显得并不起眼。可若真无本事,又怎能同程濂勾结?
可问题是,他为何要这般做?
难道仅仅是为了对付大长公主吗?
即便真是如此,程濂为何又要与之联手,他已坐到首铺之位,可说是真正的权倾朝野,又何必去冒这个险?他和大长公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
沈昭忽然发觉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看不懂局势。这里头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她根本理不清!
析玉听完她的话后,面上的惊诧再也遮掩不住,又怕隔墙有耳,便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杜将军要这许多铁矿做甚?莫不是要造反?贺家原先是将私铁送往宁夏,宁夏那边……”
沈昭闻言,神色顿时一变。
“前任宁夏总兵是谁?”
此事便是析玉也清楚,她忍不住惊呼道:“诚意侯!”
诚意侯!
沈昭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
莫非诚意侯也与他们有勾结?可是诚意侯一向同慕容祗交好,其府上与窦党亦有交际,应当不会跟魏国公有过多来往,且诚意侯并非老牌勋贵,他是自大长公主当政后,才封的侯爵。
但之前贺家将私铁送去宁夏,定然也是有缘由的,却不知宁夏那边还有何隐秘之处。
此事还需仔细探查才是。
析玉沉思了许久,又忍不住说道:“若此事真如您所料,程党岂不是所谋甚大?”
沈昭的脸色亦是微微一沉。
“程濂同杜巩之间的事还需细细探查,魏国公那边也要仔细关注。可惜贺家的那些信件被程党给毁了,否则倒可以拿到确凿证据。若是将此事捅出来,程濂难逃一劫。”
听她这般说,析玉亦有些惋惜。
蓦地又想起一事来,“既然贺家贩卖私铁之事与我们所料不同,那先前……云世子那般焦急也是有缘由的。”
“此言何意?”沈昭略有些讶异,不禁问道,“莫非云子谦还知晓内情不曾?”
析玉便将那日向云礼求助之时,所遇到的事细细说来。
“……婢子记得云世子曾说,贺家贩卖私铁之事并非您想得那般简单。当时还深感疑惑,心道同贩卖私铁给鞑靼哪里是简单之事?兴许他也是对此有所怀疑。”
沈昭不禁陷入了沉思。
“若是这般,还真要向云子谦询问一番。”
她随即便动笔写信交于析玉,让其送到永嘉侯府去。
第七十六章 路遇
沈昭还没收到云礼的回信,却先发觉沈昀同慕容祗有了来往。
她听到消息时,心里忍不住微讶。
“……你是说慕容祗命人送了一块贺兰砚?”
析玉点了点头,当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说十七殿下这谢礼送得古不古怪?又非男子要读书入仕,他送女儿家什么不好?竟送了块砚台!”
沈昭想了片刻,也觉得好笑。
“慕容祗好端端的送沈昀砚台做甚?还是端阳宴之时,沈昀对他有助力?”
慕容祗射柳之时,析玉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当下就道:“兴许十七殿下能避开十四殿下的算计,真与三姑娘有关。可那事……三姑娘从何处得知,她不过是深闺弱女,莫非还同您一般……”
析玉所言,沈昭并非没有想过,可一见沈昀打探慕容祗的喜好,还要让身侧的心腹丫鬟去办,由此可见,沈昀手中并没有专门打探消息的人手。
“……未必就是端阳宴之事,沈昀同慕容祗兴许还有别的交际。否则,端阳宴那日沈昀贸然同慕容祗见面,对方便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甚至事后还令人捎来谢礼。”
说到这儿,她的语气一顿。
“慕容祗派谁过来送的礼?”
析玉便回道:“是诚意侯府上二公子身侧的小厮。”
沈昭若有所思地道:“果然还是通过诚意侯府,若非我们时刻注意他的动向,怕也探查不到。看来慕容祗并不希望别人知晓他们来往。”
“这是自然。”
析玉微微颔首,复又想起那些弯弯道道来。
“三姑娘毕竟是沈家的人,十七殿下若真是与其往来,还让人发觉了,可不好解释。只是……三姑娘究竟是如何与十七殿下交涉的呢?十七殿下眼下知晓了她的身份……也没有顾忌吗?”
沈昭沉了沉心,继而说道:“前两日,四房那边不是遭了贼吗?这贼真假先不论,不过四婶要借此机会整顿倚梅院倒是真的。你去打探一下,看她们从哪家看人,届时也好安插人手。”
析玉应了下来。
沈昭复又蹙眉说道:“要想等这人手安排好终究是慢了点,还是让人同栖霞院的丫鬟多来往,看能不能打探出这段时日沈昀有何异常举动。不过安插人手的事也不能落下。”
析玉领了命退下。
沈昭却不禁揉着眉心,陷入了沉思。
她在想慕容祗送的砚台究竟是何意?若是单纯的谢礼,送给小姑娘应当是珍珠宝石之内的物什,怎么会选了个砚台?又非志同道合的好友,也非身侧的谋士,这砚台毕竟是读书写字所用之物。
还有沈昀那态度实在有几分古怪。
她暂且将此事放下。
转而带着松雪出了府。自从从宁夏回来之后,沈昭就再未见过薛柏一。按理说,那日薛柏一在宁夏之时受了不少折磨,她确实该将人好好安抚一番。
可这里毕竟不比惠州府,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人眼里,又怎能堂而皇之地将人喊到沈府来?若非眼下还不到与四房撕破脸皮的时候,她倒真想分出去住。
届时行事可要比眼下自在。
沈昭来京不久后,薛柏一便选了部分护卫尾随她来了京师。
沈昭随后便在城外买了个山头,并几座田庄。实在是薛柏一等人不同于普通护卫,行事过于惹眼,且惠州那边还留了人继续训练这样的死士,往后人数多起来,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不起眼。
即便是这样一处山头,她也费了许多心思才寻到。
京师达官贵人不少,这附近的田庄基本都被他们买了去,沈昭怕被人瞧出端倪来,可不敢那些地方凑,便只好寻了个较为偏僻的去处。又因着买下了整座山头,附近来往的人亦少了许多。
好在她现在与外人而言不过是个深闺姑娘,谈不上遇险,倒用不着薛柏一等人时刻在身侧护着。不过先前在程家花宴遇到的事,她亦不想重温。
因而此次来也想让他帮着在京师的武馆寻两个女护卫,往后行事也更稳妥些。
今年的五月雨水比往常多。
连下了几天的雨,路上满是泥泞,骡车走起来并不轻松,饶是以罗会的技术赶起车来也有些颠簸。行至半路时,还被迫停了下来。
罗会的声音便隔着帘子传了进来。
“姑娘,前头似乎出了事,有人拦住了路。”
沈昭便示意松雪去回话。
松雪随即撩起车帘,往外头仔细瞧了瞧。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只有斜斜的雨丝时不时的飘过来,天色却还有些昏暗,周遭的景物看上去有些暗沉,朦胧。
在不远处的官道上,还停着一辆骡车,似是被人拦住了去路。隐约可听到几道争执的声音,又像是申冤似的,还夹杂着几句哭喊声。
便连坐在车里的沈昭都能听到几分,她忍不住蹙了眉,随即朝罗会吩咐道:“你下去瞧一瞧,看出了何事?若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好歹也将路让出来给别人,总不能一直占着官道。”
罗会随即下车去打探情况。
不过片刻的时间就过来回话了。
“……那些拦住去路的都是附近村民,听说前些时日村子里农户家中的姑娘被来田庄游玩的富家公子给抢回去做了妾,其父兄找上门还被当成贼子打成重伤。
没两日那姑娘又被人给折磨死了。同乡的村民见他们遭了这样的罪,实在是看不下,可偏偏那公子又不能得罪,本欲去县衙告状,可那县令听了前因后果也未曾动作。这才找上了别人……”
沈昭有几分讶异,随即问道:“你说的这别人又是谁?”
罗会便隔着帘子回道:
“小的方才打听了,前头那辆车里坐的正是福建道御史陆世蒙大人的太太,说是去田庄查账,却偶然在路上遇到了喊冤。您知道的,陆大人一向清正廉明,陆太太同样见不得冤屈……”
“这倒是巧了。”沈昭笑了起来,过了片刻,又问道,“那欺男霸女的公子是谁府上的?怎么连大兴县的县令都不敢出面管这事?”
罗会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此事小的倒没打探出来,他们只说那公子不可轻易招惹。又忙着让陆太太申冤,一时间倒没顾上小的。”
沈昭听闻,忍不住挑眉,“倒是奇了。他们连对方的具体情况都不甚清楚,怎么还敢拉着陆太太喊冤呢。”
罗会一听这话,顿时明白其中有异,“那小的需不需要细细打探一番?”
“这倒不必。”
沈昭摇了摇头。
“陆世蒙这人是难得的诤臣,又一向见不得这些纨绔子弟仗势欺人,更不喜朝中大臣欺压百姓,否则当时那份弹劾季方平的奏疏他怎么敢上?他知道了这件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倒时候只管听消息便是了。”
沈昭透过帘子,见前头的人渐渐往马路两边靠去,便让罗会赶着车离开。
第七十七章 琐碎
沈昭赶到田庄时,已是巳初一刻。
薛柏一等人早就得了信,在外头候着,身侧还跟着从余家暗桩那里调来的管事,正好管着这座田庄。
看到沈昭下了车,薛柏一便同那名管事率先迎了上来,先是朝沈昭行了一礼,这才领着人往里走。
这处地方沈昭也是头一次来,进了庄子后不免要打量一番。这处地方虽然偏僻,但瞧着田地里那些庄稼的长势,倒也不差。沈昭也不指望这田庄能有多少收益,能养得起这帮暗卫便好。
几人进了屋,随即便有人奉上茶来,管事和其他暗卫都退了下去,唯独留下薛柏一和沈昭等人。自从跟了沈昭后,薛柏一便更深刻地了解到了对方的实力,因此愈发恭谨。
“……我听捎信的人说,您是来这庄子里瞧一瞧,可这下雨天的,路也不好走,怎不换个时间过来?”
“倒不只是为瞧一瞧这田庄。”沈昭微微一笑,继而问道,“我见你的气色好了许多,在宁夏受的那些伤可是好全了?”
薛柏一点点头,“已无大碍。”
沈昭便不再询问这些。
又谈起庄子里是暗卫来,“我看眼下这暗卫的数量也不少,兵器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原先在惠州时同谢响见识过,该怎么做心里应当有数。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好了。”
薛柏一点了点头。
又说道:“那马匹的事……照您之前的意思,骑兵是必不可少的,只是这马匹却不知从何处来?虽则榆林宁夏两处都增开马市,在京师也圈起了马场。可做这些买卖的都有定数,贸然买马……风险只怕不小。”
此事沈昭在来之前便考虑过。
不是不能去买马,只是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若是一两匹倒不碍事,数量要是多了,难免惹人起疑。虽则买马的都是达官贵人,可人家早在那儿落了名,像他们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定然会引起对方警惕。
当下便道:
“既如此还不如同苏家做生意。原先买那么一处庄子,苏修允还能花那么多本钱,我们正经同他做生意,想必也能应下来。原先说是送去那边的马匹,也让他一并送到这儿。”
说着,她又蹙了蹙眉。
“只是不能在此处接头……不然我这底牌就全让他知道了。”
薛柏一闻言,顿时一愣。
“您是说云世子吗?”
他早听罗会提起过,说是那十三公子便是永嘉侯世子。而先前那位苏修允苏彦才是太原苏家的十三公子,既然到了互换身份的地步,可见关系是十分要好的。
若是真同对方做生意,云礼定然会知道。
沈昭思及此处,也不免苦恼起来。倒不全是因为底牌的缘故,实在是这举动有些惊骇世俗。且看这世上有哪个姑娘会养骑兵?便连训练的法子都是按照军队来的。
原先懂得朝局,会点武术还可说是同人学的,莫非这蓄养骑兵也是同人学的?可真是天下奇闻!
这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便是说了,云礼也未必会信啊。
世代书香的家族还能出个会行军打仗的姑娘不成?
但这事也耽搁不得。
眼下窦家已经盯上她了,还有程党需要对付,若是没点底牌,往后行事必定艰难。
她叹了口气,良久后才道:“罢了,这事还是我亲自同云子谦说罢。他迟早会知道,还不如由我向他解释,届时便拿余家做幌子好了。”
既然沈昭心中有数,薛柏一便不再多言。继而说起沈昭先前所提及的女武师之事。
“我照您的吩咐,去京师各大武馆瞧过了,也有些实力不错的,可若是近身伺候,我倒有些担心,到底是雇的人,底子也不清楚,总归不太安全。”
若不是身边的丫鬟实在学不了几招,沈昭也不必急着在外头找。
她略一思索便道:“尽量找年纪小的,会些拳脚功夫就行,我也是想着素日行事能方便些。至于护我安危却是不必。程家的事是过于大意,往后不会有的。”
薛柏一倒是清楚她的实力,毕竟他们这些人都可以说是她教出来的。若不是年岁尚小,怕是难有敌手。
“若只找两个会拳脚功夫的,我倒是有些人选,稍后便把名单报给您。我去的这些武馆,有许多都是江湖上有声望的行武世家,倒也算可靠。”
他顿了顿,又想起一事来。
“说来,我去武馆时,还发现一事。我记得您原先在金陵时曾遇到罗浮教中人,便刻意去打听了此事。这才发觉京师之中似乎也有不少罗浮教的身影。
像那几大有名的武馆,其馆主其实都跟罗浮教来往甚密。还有一些坐镇的高手本就是罗浮教中人。若非我去查了一番,还不知罗浮教的势力如此之广。您看……这事要不要仔细查一番?”
薛柏一是想起沈昭在金陵时被罗浮教盯上之事,若是他们卷土重来,可没有那么轻易躲过。
沈昭倒不很担心此事,“京师重地,料想他们也没这个胆。只是你既然说罗浮教的人手遍布京师武馆……这事的确要好好查一番。
虽则高门大宅都会自己养暗卫,但府上的护卫总要从外边招,也未必都是底子干净的,罗浮教若是往里头安插自己的人手……”
沈昭猛地一愣,顿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你说那些武馆跟罗浮教有关,外头的人就没有发觉吗?既然发觉,又怎么敢用?”
薛柏一倒不这么想,道:
“我自从习武后,也同道上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像罗浮教这样的帮派江湖中并不在少数,罗浮教这般出名只是因他们劫富济贫罢了。即便真的进了府邸做护卫也是断了来往的。”
真是如此吗?
沈昭心里头仍然起疑。
实在是因罗浮教不能同普通的江湖帮派相提并论,有哪个江湖帮派敢跟朝廷叫板呢,谁知道这罗浮教后头有没有人?尤其是朝中大臣的影子。
她又想起在金陵之时,是云礼身侧的人将罗浮教给惊走了——她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同云礼说一下此事?
“你既然跟江湖人士有来往,就多打探一下罗浮教的消息,不让人发觉就是。”
薛柏一将此事应下,沈昭便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脑海里却仍在想着罗浮教的事,看来她真该找个时间同崔逊见一面,既然京师之中有罗浮教的身影,不知崔逊是否会同他们来往?
第七十八章 细数
不消两日,陆世蒙便上书弹劾大兴县令,斥责其居其位不谋其政,畏权惧贵,阿谀逢迎,视欺男霸女于无睹,罔顾百姓之生死。
众人心里一片了然。
知晓此事关键所在并不是大兴县令畏权惧贵,而是此权贵为何人。崇仁皇帝当即命大理寺探查此事,翌日一早,便有消息传来。
原来那欺男霸女的富家公子竟十四皇子府上的长史之子。
那位长史本是同进士出身,仕途并不顺畅,但是胜在格局颇大,懂得审时度势,因而很得慕容禛看重。入府不久之后,便在大兴置办了田庄,安了家。
可谁知他那儿子却没学好,读书勉勉强强,至今不过是秀才的功名,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欺男霸女那一套却学了十足像。
平日里更是拿着慕容禛的名头在外行事,外头之人畏其权势,不敢多言,心中却暗怒不止。以致这邻里之中,多是说十四皇子纵容下属,作恶乡里之事,并无贤名。
崇仁皇帝知晓后当即将慕容禛喊到宫里训斥了一顿。言其知人而不善任,肆意妄为,以致祸患。至于那个长史——纵容下属的恶名都传出来了,崇仁皇帝又怎会让自己的儿子身边还留这样的人?
沈昭听完,不禁一笑。
要说这里头没有别人的手笔,她还真不敢信。每日来往的人这般多,怎就选中了陆世蒙的太太,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此事捅破。
欺男霸女之事随处可见,以慕容禛的能力压一压未尝不可,只可惜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时间。逼得他不得不放弃这个长史。用一个长史抵过上次在端阳宴的算计,慕容祗这算盘的确打得精。
偏偏慕容禛还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半句多话也说不出。听说被崇仁皇帝训斥后,他又在府里发了一通脾气——因为崇仁皇帝将他府上的人基本上都清理了一遍。
翌日一早,沈昭受云礼之邀去了竹里溪。
云礼见到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记录病况的纸张交给她。看着她略微诧异的眼神,转而轻声笑道:“你不是总惦记着这张东西吗?怕我心里头避讳又不肯提了。还不如早些交给你。”
沈昭有些意外,心里头却舒畅起来,微微笑道:“还不是你先前总不肯提,我见你这模样——实在是不忍心。”
她接过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倒没有一探究竟的欲望,毕竟谁都不喜欢提及自己较弱的方面吧。再者,她学的医术不过是些皮毛,偶尔诊个脉倒可以,要是真看起病来,半吊子都谈不上。
她又仔细看了看云礼的脸,微眯着眼笑道:“我瞧着你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比端阳宴那日还要好些,可见是休养过来了。”
云礼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格外柔和,“你先前嘱咐我好生歇息的事我可一直记着。未免你担心,我自要好生休养。”
沈昭无言以对。
不知是否为错觉,她觉得云礼的心情似乎很好,一点也没有被病痛折磨的模样——脸上再也不是那种带着矜贵与疏远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她顿时觉得这样的云礼十分赏心悦目。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她便在心里暗骂了几句,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
云礼未曾察觉异样,见沈昭不再说话,便接着话头一转,道:“你之前在心里说发现贺家所行令人生疑,不如说是具体情况。”
还是谈正事时最正常。
果然不能跟云礼说太多题外话,不然心情都变得莫名其妙了。
沈昭心道。
她随即将自己所查到的事告知云礼,“我听析玉说,你曾怀疑贺家贩卖私铁之事另有隐情?”
“同我所料不错。”
云礼点了点头。
“杜巩或者说魏国公确实与程濂有来往。”
沈昭闻言便微微蹙眉,“此事你是何时知晓的?还有宁夏那边……贺家原先不是将私铁运至宁夏吗?那个时候宁夏总兵还是诚意侯,这里头是否会有干系?”
云礼摇了摇头,道:
“宁夏那边我借助顾世伯的人手探查了一番。管地下马市的是宁夏的大盐商,他的一个女儿嫁给了魏国公的子侄辈作妾,关系颇为亲密。据我所知,运过去的铁矿都是经他的手。
他们宁夏应当还有别的势力,只是一时间查不出来。眼下,又因贺家败落之事,他们对宁夏的处理更为谨慎,又增开了马市,连那个盐商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沈昭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眼下听他这般说,倒不意外,“如此看来,此事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明白。但是程濂同魏国公……他们怎会掺和在一起?”
她不禁叹了口气,又玩笑似的道:“莫非这文武不合只为糊弄陛下不成?”
云礼听闻,不禁失笑。
“话可不能这般说,堂堂一朝天子,若是这般容易糊弄,这大周江山怕只能任人宰割。文武不合说到底还是政见不同,比如武官想将银子花在养马增强兵力上,文官却想着改善民生。”
说着,他又皱了皱眉,道:“贺家之事是我无意中觉察的。我在工部那边亦有眼线,无意发觉贺家每年上缴的铁矿与实际产量不符罢了。顺着这条线才查到他同西北有来往。”
这话说了同没说一样。
沈昭思索了片刻,只好道:“好在知道了程濂同魏国公有来往,往后多注意些总瞧出端倪来。”
说着她又凝眉思索,“我见近些年,魏国公在朝中声望每况愈下,想要扩展自己的实力未尝不可,可程濂……他可是文臣之首,何需同人联手,即便真要——也该是大长公主才对。”
哪知云礼却摇了摇头。
“老祖宗近些年,心思愈发寡淡起来,陛下又生性多疑,她老人家并不愿意掺和这些事。魏国公对老祖宗颇有忌惮,程濂因余家之事未入老祖宗的眼,他们联手也无可厚非。
在老祖宗看来,只要这江山稳当,百姓安乐,便是放权也未尝不可。她当年不顾朝臣反对,执意摄政也是为守住世祖陛下留下的江山。只是眼下总有一些人不安分,她才想多守几年。”
沈昭心中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长公主生出一股钦佩之意。想要做到这一步着实不易,难怪关老先生每每提及时总是满脸的欣慰与赞叹。
大长公主的确足以令天下人汗颜!
“可魏国公拿这些私铁做什么?”
沈昭不禁头痛起来。
此事云礼亦探查过,只是至今未有结果。
他微蹙着眉道:
“榆林那边全是杜巩的人,我的探子难以查出实质性的东西来,至于魏国公府则更得不出消息。不过此次事关重大,我不敢怠慢,已将此事告知老祖宗,想必她老人家的眼线要比我的管用。”
沈昭闻言,却是一怔。
看向云礼的眼里满是讶异。
第七十九章 商谈
沈昭转眼便从云礼的话语中觉察出不同来。
“莫非你做这些事都是瞒着大长公主?这是为何?你们不是一体吗?”
云礼的眼里隐隐闪过一丝落寞,过了片刻才不甚在意地说道:“陛下忌惮老祖宗已久,便连赤雀儿都养成了娇蛮的性子,又怎会容忍我大放异彩?老祖宗自不会让我插手这些。”
云礼的理由乍一听倒有道理,可沈昭仔细一琢磨,却觉得这理由略有几分牵强,她不禁蹙眉。
“眼下,以你的情况未必能承侯爷之志,征战沙场。若是还不让你插手这些,往后行事又是何等艰难?以慕容家的性子,可不会心慈手软,他们大抵只会永绝后患。”
云礼对此事亦是心知肚明。
自小他读的多为史记,老祖宗亦亲自教他权术谋略,同他分析这朝中局势。腿疾好了之后,更是让他习武射箭,又命他跟着父亲去辽东历经沙场磨练,随后还让他周游天下,开阔视野。
这是把他当成真正的继承人培养!
可此他及冠那年,途中遇险之后,老祖宗对他的态度就变了,本来说好及冠之后便要陆续接手她手里的人手,可回京之后却再也没有提及。
甚至让他将自己放出去的探子尽数折了。此事他自是不会应下,可即便如此,朝中之事却再也没有让他插手,若是被老祖宗知晓,训斥是小,惩罚却是少不了的。
他因此折了不少在京师的人手。
之前耗费几年建起来的暗桩,几乎就被大长公主毁之一旦,若非他留有一手,此刻便真是闲散贵人。直至那时,他才真正明白老祖宗是下了狠心不让他插手。
可这个中缘由却难以说清。
若说老祖宗不重视他,又何必苦心培养?若说重视,却压着不让他出手?她和崇仁皇帝做姑侄这许多年,又精心教养多年,崇仁皇帝是何性子,她会不清楚?
他们服软,慕容家就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一脉吗?
如沈昭所说,永绝后患才是!
此事是他心里一根刺。
可偏偏谁也问不得。母亲眼里几乎只有父亲,而父亲——一向待他冷淡,且那会儿父亲同老祖宗关系并不算好,他不敢多问。
他微微笑了笑,像是在安抚沈昭一般,“话虽如此,可这些事老祖宗亦有准备,我毕竟是她的后辈,她总会想法子护着我的。”
沈昭忍不住在心里头揣测那位铁血女人的想法——她实在是看不透。既然有那实力与崇仁皇帝抗衡至今,培养云礼又有何不可?
她蓦地想起一事来。
云礼不可入仕,亦不可在三大营中领个官职,未必就是其身子弱或者患有腿疾的缘故,以大长公主曾经权倾朝野的势力,为云礼谋个一官半职有何难度?
除非她根本无意于此。
这倒是护他还是杀他啊。
沈昭忍不住皱眉,随即问道:“不知侯爷如何看待此事?”
她没有询问柔惠郡主,是觉得对方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可永嘉侯毕竟是其父亲,跟大长公主又无血脉之缘,总要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
云礼闻言,便微微一笑。
永嘉侯一直对他不冷不淡,笑的时候远比沉脸训斥要少得多,云礼长至今日说没有怨言自是不可能。但是永嘉侯对此事的做法却让他觉得他们终究是父子。
若不重视他,那他父亲手里的那些事,比如私运,比如罗浮教之类的定不会让他插手。他如今处理这些事能得心应手,也是他父亲曾拨过几处暗桩,让他好好培养。
“你以为仅凭我之力,能轻易笼络谢时镇那样的一省镇台?还是朝中少见地不攀附党派之人。其实是我父亲牵的线,他并不想我变成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沈昭这才松了口气,好在还有人为他打算。“那眼下,你的这些人手都是侯爷……”
“不全是。”云礼摇了摇头,“父亲给了我一部分人手,还有部分是我最初那几年培植的。不过即便如此,有些事还是要瞒着老祖宗。”
沈昭大概明白当初南下养病之时,他为何要隐姓埋名了。不仅要骗过朝中那些人的眼睛,连大长公主也要瞒下才是。
倒是难为他这般小心翼翼地行事。
云礼并不想提及这些事,当下便岔开了话题,“你今日邀我便只为询问贺家之事吗?”
可见是真不想再提这些,否则怎会询问沈昭这样的话?以他平日行事的风格,才不希望沈昭找他只为解惑。
不过沈昭却是真有事。
当下又道:
“我记得在金陵之时,曾遇罗浮教中人伏击,是你派至我身侧服侍的侍剑将其惊走了。我近些时日又查到了罗浮教的消息,实在是不可小觑。不知你对罗浮教可有了解?”
云礼有几分意外,不曾想沈昭竟还记得罗浮教。只是这话……他却不好答。云礼沉默了片刻,继而问道:“你说查到了罗浮教的消息,是什么消息?”
沈昭不疑有他,当下就道:
“我本欲招两名女武师,就让人多注意了京师的武馆,哪知罗浮教竟都同他们有干系?可这京师之中的富贵人家招护卫都是从各大武馆挑选……”
云礼觉得沈昭有些多虑,当下便道:“这有何古怪之处?这些武馆同江湖帮派都有来往,武馆的许多武师都是从江湖帮派中招,并不只有罗浮教。”
沈昭眼里却闪过一丝厉色。“可罗浮教却敢与朝廷作对。你觉得当下还有哪个江湖帮派能做到?上次他们劫持季桐,便是季方平也束手无策。
还有前些时日,贾大公子被罗浮教打成重伤致死,贾盛让刑部大理寺都出面寻贼,眼下可结了案?贾大公子只怕都要投胎转世了,也没见到贼子的影子。”
云礼听她提及这些,脸色便不大自然。好半晌才道:“罗浮教势力根深蒂固,教众来源广泛,实力出众些倒不足为奇罢。”
沈昭却不认同他的话,继而说道:“那你可知罗浮教是从前朝存留至今的?他们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头,吸纳的教众又多是贫苦百姓,这国朝之中有多少赞扬他们的?
可这天底下民众暴起之事还少吗?若是罗浮教起了异心,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他们又在各家安插了那许多人手,届时就是祸乱将至!”
云礼的脸上终于露出惊骇之色来。
他竟从未考虑过这些。
而且,罗浮教这么一个江湖帮派竟还是从前朝传承下来的,这可有百余年之久,期间还经历了数次动乱,他们是怎么能够留存至今的。
更重要的是,这么一个江湖帮派怎会以他父亲马首是瞻?朝堂和江湖差得岂止一星半点。若真如沈昭所言,罗浮教的势力渗透如此之深,那这背后是否有他父亲的意思?
难怪对老祖宗有一抗之力。
云礼将这些繁杂的思绪收起来,好半晌才道:“你说的那些情况我从未想过,不过既然说了这样的隐患,我定会好好探查一番。”
沈昭见他所知甚少,便不再多问,只微微颔首,转而提及马匹之事来。
“我记得你同太原苏家交好?”
她见云礼颔首,便接着道:“我想同苏家做个生意,你能从中牵线吗?最好还是让苏公子来办。”
云礼不知苏彦怎就入了沈昭的眼,眼眸一暗,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想向他们买马匹。”
云礼端茶水的手猛地一顿。
“马匹?”
他过了片刻后又想起一事来。
“你先前跟修允做生意时,似乎也同他谈及了马匹。你要那许多马匹做什么?原先供给惠州府的那些马匹不够吗?”
沈昭面上不禁讪讪。
过了好半晌才道:“你应当清楚我所行之事实在凶险。小舅担忧我安危,便将二舅身边的一批暗卫留给了我,原先都是骑兵出身……我便想着养些马匹……”
云礼不禁惊疑起来。
余家二老爷原是辽东总兵,此事他倒是清楚,不过当年余家下狱之事,他们下头的人几乎都折在里头了,眼下还会有暗卫吗,且还是骑兵?
便是真有也不该留给沈昭这么个小姑娘罢。余家又不是没有子弟。那个余怀忱不就是惊才绝艳之辈吗?可若不是这个原因,单凭她自己养这些马确实无甚用处。
沈昭见他迟迟不说话,便微微沉了脸,道:“此事你应还是不应?若不应,我自己去找苏公子好了。”
云礼连忙笑道:“你既同我说了此事,岂有不应之理?不过依你之意,马匹数量不小,往后行事可要有分寸些。”
“只管放心,我定是不会出差错的。”
沈昭嘴角噙着笑,眉梢微微扬起,眼里全是信心十足之色,一张小脸显得格外灵动。
少有这么俏皮的沈昭,云礼见此,忍不住愣了片刻,压制住抬手摸摸她的额头的欲望,缓缓笑道:“总之,若是遇到为难之处,便只管找我。还有,你说的女武师之事,也不必让人找了,届时让我安置几个便可。”
沈昭不太愿意云礼插手此事,显见之前在金陵时所发生的事还记住心里。
云礼脸上便露出几分歉意来。
“上次的事是我没交代清楚,才让他们犯了错。往后定不会出这样的岔子。你身边不留人,我实在不放心。倘若再跟程府花宴一般……我就是万死难咎其责。”
沈昭听他这般说,终是应了下来。
第八十章 做戏与迷局
云礼见她应下,面上也露出笑容来。
又问起别的事来,“那日的端阳宴,陛下下旨单独将你招进宫,回府之后,沈家人可有为难你?我知道沈老太太心中怨念颇多,可没有使绊子罢?”
沈昭闻言,不由得想起那日回府之后,府里各方势力止不住的打探。
老太太更是把她喊过去,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崇仁皇帝为何会下旨,宫里的人又同她说了什么。可宫里的事四房的人都看在眼里,她三两句话便给打发了。
老太太却是半句多话不敢说。
原先云礼当成崇仁皇帝的面说出那些话,声势虽大,却有待细查。可谁曾想崇仁皇帝会在事后下旨诏她进宫,便是陆皇后亦拉着她仔细问了话,还赐下了物件。
如今的沈昭可非初进京时的模样,老太太便是想对付她亦要细细掂量。
至于沈昭的婚事则更不敢插手。
别说崇仁皇帝此时已注意此事,就是没有,永嘉侯世子看中的人,谁敢动这个心思?
老太太敢同人说起她的婚事,别人却未必敢接。只是这事对别人而言,算不上好,却正合沈昭心意,婚娶之事她如今并不想考虑。
像她上辈子,不也是一个人活了三十余年,倒不见日子有多艰难。不过此事不能传到惠州府去,若是让她父母知晓婚事受阻,还不知会忧心成何等模样!
她见云礼还在等着回话,眼里还带着几分忧色,不禁稍微收敛心神,正色道:
“京师赫赫有名的十三爷都在陛下面前说出了非卿不娶之言,老太太还敢在我面前多说一句么?她莫非不怕永嘉侯府的人隔日就找上门?”
云礼见到她这俏皮模样,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依我之见,老太太定是不敢的。”
沈昭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好半晌才道:“我这也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她转眼又想起一事来,“说起端阳宴——皇后娘娘可是同你们关系匪浅?”
云礼不知她是何意,便微微颔首。
沈昭见此,顿时皱起了眉。
“既是关系匪浅,那你之意她应当是清楚的。在端阳宴上将我单独拉去问话便也罢了,怎还送一副镯子?皇后娘娘这份恩情——我实在是受不住。”
言下之意便是云礼说出那番话只为糊弄崇仁皇帝,别人不清楚便也罢了,陆皇后怎会不知?她那番好意给云礼正经的媳妇便够了,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姑娘就不必了吧。
云礼的神色顿时僵硬起来。
沈昭果然是不清楚他之意的。
难怪之前给她一见喜,穿心莲,都无甚表现,兴许根本就不知那是何意罢。亏他还一直心存侥幸,想着对方又是为他病情忧心,又是为他抱不平的,若心中无意……
幸好他之前向顾钦玉请教了一番,不然那些话说出来,定会吓到小姑娘的。
沈昭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她一门心思扑在余家之事上,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情情爱爱?这世上哪有人在年纪尚小时不仅懂得权谋之术,还懂男女间情爱的?
像他自己不也是年纪渐长之后才开窍的吗?
小姑娘连婚娶这样的事谈起来都面不改色,可见是对这方面并无了解,兴许连相夫教子都不一定清楚。若是轻易宣之于口,反而吓到她了怎么办?
思及此处,云礼便歇了那层心思。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无奈,这样下去,他该等到什么时候?
云礼不禁在心里头微微叹了口气,面上却是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道:“既然要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不然如何瞒过这天下人的眼?”
沈昭转念一想,便觉得他这话不错。
只是听着做戏这个词,又见云礼脸上笑容淡淡,心里头却莫名有些不舒服。可是除了做戏外也没有别的可以解释了吧。
她随之淡然。
“不过这事倒是难为你了。本来没有的事倒硬生生让你成了位风流深情的公子哥。”
她没有注意到云礼愈加僵硬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问道:“说起此事,当初从宁夏回来之后,是谁传出的这话,你可清楚?大长公主知晓此事后……是何态度?”
云礼见她这般轻易就将那些事给揭过,心里头更是哀叹起来,真是不知如此岁月还有几何。
“你倒是回我的话啊。”
沈昭略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云礼这才回过神来。
“……我回京之时,这京师早已充斥着流言蜚语,那源头已查不明白。至于老祖宗——她老人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说我若是真有此意,大可上门提亲。”
这下轮到沈昭诧异了。
她忍不住瞪大了眼,好半晌才道:
“大长公主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可是她唯一的嫡孙,骨子里又留了世祖陛下部分血脉,这妻族总该谨慎才是。我还以为你至今未曾婚娶,是大长公主想为你仔细挑选的缘故。”
云礼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古怪,不禁说道:“老祖宗顺应我之意,有何不妥?既然我是她唯一的嫡孙,那就更该遵循我的本意。”
沈昭很想说岂止不妥,根本就是透着古怪。
就算云礼真于她有意,可情爱一事在家族兴衰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家那样的情况,给云礼找个合适的妻族才是要紧事吧。京师那么多名门世家,他们沈家可排不上号,更别说沈昭还是罪臣之女。
若慕容氏不曾猜疑,若大长公主府在京师的确是恩宠甚重,声望非凡。他娶个普通的妻子倒无碍,可眼下这情况,就算被崇仁皇帝猜忌,也该费心找个有力的妻族,互相扶持吧。
除非她想让云礼一生碌碌无为。
沈昭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下意识地便想将这事说出来。
可到底忍住了,这话怎么说都不妥当,更何况无凭无据,她说出来,只会坏了两人的情分,真心实意为云礼打算的人不多,惟愿相信大长公主是真为了云礼着想。
沈昭笑了笑,道:“像大长公主这般明事知理的人可不多,宁愿忍受这么个出身低微,才情皆无的孙媳妇,也要让你心里舒坦。”
云礼听不出她的言语间带着淡淡的讽意,只纠正沈昭的话,“哪有这般贬低自己的?若你还才情俱无,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你更出色的人。我若能娶你,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最后一句,说得更是情真意切,像是要表达自己心意一般。
沈昭心里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将那股怪异之感驱逐,也不再回云礼的话,而是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先前一直怀疑这流言是窦阁老命人传出的,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听到她说话,云礼才从那股柔情脉脉中回过神来,“你怎会这般想?先前所传流言可是将余家牵扯进来了,窦阁老同余老太爷不是交好吗?”
“当年之事所传出来的未必是真的。”沈昭只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又沉声说道。
“对方之所以传这些流言,无外乎是想余家在京师寸步难行,或者说引起陛下警惕。可余家若是一直安稳待在凉州,这些流言即便传出来,又有何用?”
云礼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想平反当年冤案,就必定要翻查当年之事。可此时余家又已进入众人视野,一旦动作,怕是轻易就会被察觉。”
“正是此理。”
沈昭微微颔首。
“而窦阁老恰好知晓我有此意,因为当初我扳倒季方平,是借助了陈达云之手。”
“怎会如此?”云礼一惊,“那当年之事——”
他不敢再说下去。
窦敬言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他不想着对付程濂,却想着把当年来往甚密的余家碾入尘土,为何要这般?不知此事老祖宗可有察觉?
沈昭见此,便道:“当年我年纪尚小,而眼下余家知晓此事的人亦不多。窦家同余家是否有恩怨实在难查,你不如同大长公主说道一番,我记得几家当年亦有往来。”
云礼心知事关重大,当即应下。
一场畅谈随即结束。
第八十一章 当年隐秘
沈昭深知不可同云礼独处过长时间,随即便向其告辞。
翌日一早,她便同大太太说,自己院子里的人手不够,想再从牙婆那里买几个。又说是记在三房自己的账上,月钱不必从公中出。
既然沈昭都说了这样的话,大太太自不会再拦着不让她买。再者,前两日四房那边还上下整顿了一番,总不能同意四房却拦着三房罢。
她当即便应允。
不消两日,沈昭院子里就多了两个二等丫鬟。一个是早就服侍过她的侍书,另一个倒面生得很,只是瞧着像是十分沉稳的人罢了。
她知道这两人都是云礼精心挑选的,也不多说什么,只依例问了几句话,便让析玉带着人下去,好好教导她们府里的规矩。
与此同时,她先前捎给崔逊的话也收到了回信。说是第二日午后在竹里溪见面。崔逊如今仍在国子监读书,想必也只能趁着旬假之时出来同她会面。
沈昭用过午膳,歇息了片刻钟,就让人赶着车去了竹里溪,先是去掌柜安排的房间换了衣裳,再去见了崔逊。
数月不见,崔逊的模样与之前相比大为不同。不止人清瘦了许多,眉眼间除了坚毅,还隐隐带着几分郁结之色。
前两日,云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季方平在劳作之时,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块给砸中了,当场身亡,想必程家此刻都已收到消息。
依季桐那脆弱的性情,怕是又要悲戚好长一段时间,而崔逊一向同季桐要好,此事又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心里只余愧疚,如何能舒坦?
怕是比季桐还要郁结。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应下自己的邀约,倒是很难得。
沈昭步履轻快地朝崔逊走去,随即再其对面止住了脚步,态度十分和善地同他行了一礼,“许久未见,崔兄可还安好?”
“尚且安好。”
崔逊亦起身回了她一礼。
沈昭见此,微微一笑,随之在他对面坐下。侍者陆续上了茶,而后才缓缓退下。
沈昭便抬手指着小几上的松萝茶,轻声笑道:
“竹里溪有两道茶为人盛传,一是阳羡雪芽,其次便是这松萝茶。外人都喜阳羡雪芽之清香,我却独爱松萝之苦涩。若不曾尝过这苦涩,松萝之甘甜醇和怕是难以品尝。”
崔逊闻言一怔,半晌后才发觉沈昭说这话实则是在劝慰他。若无昔日之苦涩,何来日后之甘甜?
原先季方平尚在之时,季桐不过一纨绔子弟,整日声色犬马,不思进取。而自打季方平流放之后,季桐心中虽悲愤欲绝,却再无往日之恶习,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于季桐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他当即笑了笑,朝沈昭略一拱手,“多谢余兄指点。”
沈昭闻言亦是淡淡一笑,“我不过说了句喜欢松萝茶罢了,何来指点之说?”
明明是欲令他开怀,往却季方平之事,嘴上却不肯承认。
崔逊心道这余少明还真是个妙人。知晓她不愿多谈此事,倒也不反驳此言。随即笑道:“自入京后,我还未登门拜访,亦未感谢余兄这一路的援助之恩,还望余兄宽宥则个。”
这是在说他先前在金陵遇险,被沈昭安排的人救了。以及此次回京,沈昭安排的人一直尾随相护之事。
沈昭有事相求,护他理所当然,又因住在沈府,行事多为不便,自是不能让崔逊上门拜访,又谈何怪罪之说,更说不上宽宥。
她当即笑道:
“崔兄来京是为沉心读书,此等琐碎之事,自不必挂怀。眼下,崔兄再国子监读书,可还适应?若非我身份不便,倒真想如崔兄一般入国子监读书。”
崇仁皇帝虽未下令不许余家子弟读书,可国子监毕竟不同于寻常学府,此处又是真正的天子脚下,余家子弟又哪敢张扬?
自是要微小谨慎才行。
他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既如此,余兄便该留在豫东学府,何苦跑到这危机四伏,狼潭虎穴般的京师来?”
这便是询问沈昭之意了。
沈昭倒也不欺瞒他,只似是而非地笑道:“京师虽凶险,可却是国朝之繁华富贵地,多少人趋之若鹜。所谓富贵险中求,不正是此理。”
崔逊听闻,却道:“以余兄之心性,哪是求个繁荣富贵这般简单?”
“亦不过是世事所迫。”
沈昭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
崔逊便不再同她打哑迷,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余兄今日寻我过来,有何要紧之事?”
沈昭也不扭捏,随即说道:“我先前让人捎话给崔兄,问及季家与令尊之恩怨,以及当日劫持之真相,崔兄说是日后再给我答案,不知眼下可有?”
其实不用沈昭说,崔逊也清楚她之意。
这件事他事后确实又去询问了世叔,对方无奈之下,同他提及了当年之内情。也正是知晓内情,他对季桐虽有愧疚之感,却从未后悔置季方平于此地。
他随即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崔家在福建一带是有名的船匠,我父亲更是将祖辈的手艺发扬光大,他造的海船尤其坚实,只是有禁海令在前头,海船便造得少了。
直到季方平找上门——他要出海,必须要坚实的海船。我父亲应了下来,但是出海一事,实在过于凶险,父亲怕泄露出现,不敢大意,但又想尽展自己所学,便让崔家渐渐隐于人后。”
这些事,沈昭当初在金陵时,便已打探清楚,因而崔逊说出来后她并不意外。
只等着崔逊接着说下去。
“……我原先一直以为父亲因造的船不如季方平之意,或者是不小心将季方平私运一事宣扬出去,才遭其灭口的。
直至前些时日,我才发觉,原来季方平要灭我崔家,是因我父亲不小心听到了季方平与其幕僚的谈话,知晓他出海不是为钱财,而是为寻一物。”
沈昭闻言,神情一变。
“究竟是何物?”
崔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问道:“余兄可知国朝初建之时,大儒宋延之为何要向太祖陛下献八策?”
宋衍八策平天下。
此事沈昭自是知晓,她当即说道:“宋衍出八策自是为稳固大周江山。”
哪知崔逊听闻却微微摇头,淡淡地笑道:“余兄此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待沈昭说话,又接着道:“宋延之当年还说过一句话,大周建朝,无重器,气运难存,国将不稳,遂献八策以平天下。”
沈昭闻言,神情顿时大变。
无重器?
何为重器?
孕育一国之气运的玉玺。
她竟不知慕容氏手中原来并没有流传千年的国玺。
当年慕容靖摄政之后,大楚朝的一切事物便皆由其打理,当时皇宫大内他何处不可去?便是御书房也是来去自如,那国玺又怎会不在其手中?
除了京门之变时,他招诸位公侯进京,将其斩于宫门前。时下众人皆知大势已去,人心惶惶,以致混乱,没有全权掌控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在慕容靖的掌控下的。
她不由得仔细回想当年之事。
似乎还有一次,慕容靖没有全权掌控皇宫。
那便是京门之变后,次年三月,朝臣上书要求慕容靖取而代之之时,宫中起火,人人为保命,四处逃亡,便连她所附身的建兰都被人打翻在地。
而她即将飞灰湮灭之时,似乎还听到了沈安的声音隐隐传来……
莫非就是那一次,沈安进宫拿走了国玺?沈安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是说他向来纨绔,不理世事吗?可唯有如此才解释得清。
因为唯有这般解释,才能说明沈家为何要一直隐姓埋名至今。若是让人知晓如今福州沈氏就是大楚沈家之后人,甚至握有国之重器,只怕会招来灭顶之灾!
沈昭不禁被自己想法吓到了。
难怪沈凤忱他们这般警惕,换作是她,也只会比他们更加警惕。看来往后若是有机会,还要同沈凤忱单独见一面才是。
她稍微收敛心神,随即问道:“依崔兄之意,莫非季方平所寻的就是那国玺不成?”
崔逊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国玺,听他们之意是当年国朝初建,天下尚有动乱。而前朝余孽则借机逃往海外,并且定居,他们料想那些人手中定是握有国玺,因此才多次寻找。”
沈昭心里忍不住惊讶起来。
季方平所行之事定是奉了程濂之命,而程濂——又跟魏国公有勾结,而且还用私铁铸兵器,又是暗寻国玺,又是私造兵器的,他们这是要造反吗?!
沈昭忍不住皱眉。
崔逊便道:“我所知之事便只有这些,余兄仔细想想罢。”
沈昭闻言,便回过神来,又问道:“那罗浮教之事……崔兄仍旧不甚了解吗?”
崔逊摇了摇头,道:“我是教外之人,根本不了解情况。即便是我世叔,也不过听他们之命,对他们之事亦不甚清楚。不过一个江湖帮派,余兄何须过多在意?”
沈昭可不像他这般大意,当即就道:“这可是敢劫富济贫的江湖帮派,我自是要重视。”
崔逊并不反驳。
沈昭便接着说道:“当初劫持季桐之时,罗浮教费尽心思,倒最后却只索要了钱财,想必非崔兄所愿。不知崔兄心中对罗浮教所为可有怨言?”
崔逊闻言神色微变,他自是清楚这里头另有隐情,只是世叔不欲他身陷其中,便无从得知。眼下余怀昭却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沉吟了片刻,继而缓缓说道:“虽是江湖帮派,可自有其规章制度,他们行事——我不可置喙。”
沈昭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显意味深长。她清楚怕是难以问出什么话来,当即便笑道:“多谢崔兄解惑,多有叨扰,还望崔兄见谅。”
“举手之劳罢了。”
崔逊微微一笑。
一时间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