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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罙     永明纪事txt下载     永明纪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欲借其风

    沈昭见他不掩讶异,心里头也冷笑起来。

    难怪贺家会想对杨易起杀心,难怪韩廷贤不敢接那份奏疏,若是真如她所想,那这贺家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她沉了脸,随即说道:“一旦有动静,立即派人知会我。”

    于焕应了下来。

    沈昭见此正欲离开,却又想起何事似的,突然问道:“我方才在刚来之时,在下面看到两位公子起了争执,听说是贺王两家的公子。于伯可知晓此事?”

    于焕一听,便知她说的是何事。

    当即便道:“你说的应当是贺部堂府上的二公子同王侍郎府上是大公子罢。自今年年初,贺大人升任工部尚书后,两人便一直争端不断。

    且他们同在一处读书,又有人常拿此事打趣,这一来二去,两位公子想不结仇,都难。且也有人想在他们两家之间挑事。”

    沈昭顿时明了。

    这在党派内部挑起事端,倒不稀奇。可偏偏此事王家是意难平,而贺家贺道元是心有郁结不可解,至于其个中缘由,贺家其余人未必清楚,有人不懂事起了别的心思,略微张扬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争端还真难解。

    沈昭思及此处,不免眼前一亮。

    却不知能不能将王彻拉到铁矿之中,眼下若说有谁恨贺家,除了他们,兴许就是王彻了,他定然对此有不小的兴趣。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说道:“王家的事,于伯也多关注一下,看王大人近来都有何建树?”

    自年初贺道元升任工部尚书之后,王彻便一直郁郁不得志,每日能心平气和地去工部衙门值日实属不易,还能指望有心思做出功绩来?

    于焕知道她这般说,定是有缘由的,只是沈昭不说,当下也不多问,只应下。见沈昭欲起身离开,随即便想跟着送下楼。

    沈昭连忙笑着制止,“若是我次次都能让文翰堂的掌柜亲自送下楼,那外头的人就该猜想我有何等高贵的身份了。”

    于焕只得作罢,将她送到楼梯口。

    沈昭出门之后,便遇到了一直在马车旁候着的罗会,他当即领着人出去,回府之后,便同她说起方才所看到之事。

    “……小的跟过去后,便听到王公子身侧的随从言及贺公子欺人太甚。本来此次所选砚台是为给程家公子作生辰礼的,两人都是此意,却不想被那贺公子强行截了,听说类似的事发生过数次。”

    沈昭闻言,不禁皱眉。

    “这贺家行事未免太不知遮掩。”

    罗会便摇摇头,道:

    “倒不能全说是贺家不知遮掩。小的方才特意打探了一番,实在是贺家那位二公子性情过于跋扈。本就是张扬之人,且王公子在学识方面又要压其一头,怎能不起嫌隙?”

    沈昭不禁问道:“这样的事难道不成传到两家大人耳里?”

    “便是传到了又如何?”罗会叹了口气,“莫非贺大人会因此事打骂二公子一顿?再者,以王大人的性情,便是心中怨恨,也不能拿此事说是吧?一旦提及,这丢的是谁的脸?”

    沈昭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看来贺王两家的恩怨是无处化解了?眼下是因两人同属程党,不敢撕破脸皮,若是哪一日抓到对方把柄,定不会轻易放过罢。”

    这于她而言可是好事。

    她随即笑道:“那素日若是无事,王贺两家公子的事,你也盯着,兴许之后的事还要从他们入手呢。”

    罗会领了命退下。

    沈昭随即便将析玉喊过来商议。将之前在文翰堂听到事同她说上一番,析玉跟在她身侧许久,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堂之事知晓不少。兴许能想到法子也不一定。

    析玉果然思索了片刻,道:“……您是想同杨大人见上一面么?”

    “倒也不是要见上一面——”沈昭一怔。

    却见析玉接着说道:“婢子记得韩大奶奶便是其外甥女,您何不借助韩大奶奶之手,去一趟祁州?这外甥女见舅父应当无那般阻碍罢?”

    “可我是沈氏女,又以何名义过去?再者,此事过于凶险,我并不想将月姐姐牵扯进来。”沈昭略微蹙着眉,摇了摇头,似是不大情愿的样子。

    析玉紧接着便劝道:

    “您也不能这般说。您先前不是同婢子说,眼下韩大人也被盯上了?可见身侧危险不小,贺家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若是此事安然渡过,贺家事后算账该如何?

    韩家未必不凶险,倒不如以此一搏。婢子想着韩大人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应当能想明其中关键所在。至于身份一事,恕婢子斗胆一句,不如扮作韩大奶奶的身侧丫鬟好了。总不会让人起疑。”

    沈昭听她这般说,心中倒有几分意动。

    她思索了半晌,顿时觉得析玉的法子兴许是眼下唯一可行的。且贺家胆子又那般大,什么事做不出来,韩廷贤怕是也过得不安稳,还不如放手一搏。

    她随即道:“看来我明日还真要走一趟韩府。”

    析玉亦微微颔首,“此次情况紧急,还是速战速决较好。”

    她们正商议着此事。

    又见松雪领了一个绣花云纹锦囊走了进来,她将其递到沈昭面前,低声说道:“姑娘,这是门房送过来的,说是外头有人将其交给您。”

    沈昭一愣,忍不住将其打开。

    却见里头竟是一颗颗地籽,像是什么植物的种子,不过却难以分辨出来。她怔了半晌,不禁将此物递到两人面前,蹙着眉头问道:

    “你们可知晓此为何物?”

    两人皆摇了摇头。

    沈昭不由得拿起锦囊反复看了一下,见上头绣着的花倒是极为别致,不像是一般的牡丹或者海棠,倒像是萱草花?她上辈子在外行军之时,曾食过,因此记忆犹新。

    她一怔,又往里头看去。

    发现里头果然还有一朵小小的黄花,半开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倒是松雪见到她手中嫩生生的花儿,忍不住惊诧起来,惊呼道:“这不是忘忧草吗?”

    “什么忘忧草?”

    沈昭略有几分疑惑。

    松雪便闻言,更是惊奇,说道:

    “姑娘不知忘忧草么?我曾在书上见过,这忘忧草又是萱草,既能表达欲令对方忘忧之意,又能表达思念之情。因为婢子当时才多看了几眼,眼下看来确实是它不错。”

    她没有见到沈昭愈发怪异的神色,只自顾自地道:

    “婢子料想这籽应当也是忘忧草的种子,这是想让您种下来罢。不过婢子记得忘忧草是五月份才开花,如今还不到四月中旬,怎就有了?”

    沈昭的脸色愈发难看,冷哼一声,道:“将这东西丢了罢。”

    “这是为何?”松雪一怔,不知沈昭的怒意从何而来。

    倒是析玉在一旁看着,仿佛能明白什么,当即便接过锦囊,“婢子这就将它处置了。”

    见松雪还怔在原地,便伸手拉着她走了。

    等出了房门,才低声嘱咐道:“往后这些花花草草的,你可别再同姑娘提。”

    松雪仍是不明所以,不禁问道:“析玉姐姐,姑娘这是怎地了?我还从未见过她那般神色。可是这东西有何不妥之处?”

    析玉不由得暗叹其为榆木疙瘩,“你莫非忘了?上次谁给姑娘送过花?”

    “你是说——”余下的话被析玉用手堵在了嘴里。

    析玉当即便沉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松雪点了点头,道:“婢子必不会再说此事。那这锦囊?”

    “还是留下罢。”

    析玉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好歹是个念想,你去找个花盆偷偷种下,别让姑娘知道便是。”

    松雪便应了下来。

    而书房里头,沈昭却是心中烦闷不已。

    好不容易忘了这茬,怎知对方又整出这样的事来?真是让人不得安宁。惟愿往后再也不要见到他才好。

第三十六章 乱象之源

    沈昭并不知晓析玉将忘忧草留了下来,否则,心中只怕会更加烦闷。她将此事撇至一旁,转而开始写起韩家的拜帖来。

    这时,朝廷之上亦传来消息。说是宁夏,榆林两镇马市开放之后,鞑靼虽然不再进犯,可边关将士却未必安分,概因利益之争。

    眼下,榆林总兵还是杜巩,他可说是武将之中的后起之秀。虽有世袭的军职,却是跟着魏国公在西北征战数年才有今日之地位。

    而魏国公祖上则是跟着太祖陛下打天下的老牌勋贵,亦是跟当初英年早逝的太祖长子秦王平定四方的老将军。这也是魏国公一直不买大长公主的账,同崇仁皇帝相交亦不算好的原因。

    他始终认为,当年的秦王长子,年幼的皇长孙才是国朝正统,而像世祖陛下甚至于大长公主之位皆是谋权篡位者。却忘了慕容氏的天下本就是从别人手中夺取而来。

    而宁夏总兵却是顾太师之子,怀宁侯顾准。顾家大长公主府一向交好,便连顾准之子顾钦玉同永嘉侯世子云礼也是至交。如此看来,这两边的总兵都非崇仁皇帝可完全掌控的。

    难怪他当初不愿意重开马市。眼下,这两位总兵之间虽是水火不容,不过在马市一事上却达成共识。过往的商帮皆是受其压榨的。便是苏家那样的大商帮或者如贺家这般后台强硬者亦是不免受其压制。

    马市重开不过数月,眼下九边重镇却是闹得不成模样了。听说早朝之时,崇仁皇帝看到言官弹劾的折子时,忍不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破口大骂。哪知却有人轻飘飘地说了句,边疆已安定。

    顿时堵在崇仁皇帝哑口无言。

    这可不就是他要求的结果么?

    沈昭听到传来的这些消息后,也不免摇摇头。这亦是国朝糜烂之象啊。可这样的事于她而言,过于遥远,她眼下还为了余家平反之时苦苦挣扎,这些事便是有心挽救也是无力为之。

    而沈清远知晓此事后,同沈昭谈及之时,忍不住怒骂了一句“国家以高爵厚禄,畜养此辈,真犬马之不如也!”可见心中气急。

    鞑靼数次入侵,国朝之中无人可以力抗之,这些文臣武将不思其过便也罢了。竟借此横发大财,何其可笑!可仔细说来,这到底是谁的错?

    崇仁皇帝不欲令勋贵武将一家独大,执意打压。可武将们要守边关,要吃军饷,事关性命之忧,岂会默然受之?自然要愤起而击。

    国朝发不下军饷,自然便要想法子夺取,这边关马市便是其中之一。要真这般细说,原先鞑靼数次犯边,也未必是其本意。再者,守边疆的是杜巩,上奏疏的也是杜巩,这其中详情哪是外人可以知晓的?!

    也难怪连沈清远那般性子温和之人,都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当时便是一脸忿忿之色,沉声说道:“若有朝一日,我身居其位,手握权柄,定不会让国朝显此糜烂不堪之象。”

    沈昭闻言,却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哥哥以为,此事全为朝臣之错么?”

    沈清远闻言,却是一怔。

    又见沈昭目露嘲讽,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你以为国朝之中,文臣武将如此之数,真无可为民议事者么?究其根本,还是臣有鸿鹄之志,怀民之心,可君却无容才之德,纳才之意。”

    这便是直说崇仁皇帝不肯容人。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崇仁皇帝身为一朝天子,有何不可容忍的?

    沈昭见他目露疑惑之色,当即便摇了摇头,眼里闪过寒意,“哥哥以为,世祖陛下当政期间,国朝之象如何?大长公主当政期间,国朝之象又是如何?”

    “自是一派海晏河清,欣欣向荣之态。”沈清远下意识地回道。

    这亦是大长公主身为一介女流,执掌国朝政权数十年,至今却仍受人敬仰的缘由。大长公主为民谋事,福泽四方,当政之时,异族安分,百姓安定,打造了真正的太平盛世。

    “缘何会有此结果?”

    不待沈清远回话,沈昭便接着说道:

    “因为大长公主当政之时,文武相当。尽管其为宗室勋贵出身,又是国朝武将极力拥护的对象,可她对文臣却是一视同仁,不曾做过打压之事,甚至因文臣更擅治国,而尽力培养。

    但反观陛下践祚之后,又是如何做的?他三临邯郸,请外祖父出仕,转眼又借外祖父之手,收取五军都督府之职权。也曾动过九边重镇的念头。概因大长公主而未得逞罢了。”

    此言一出,沈清远随即色变。

    “这样的话,你往后可不要再说。”神色里不乏告诫之意,这是怕沈昭因言论而惹祸上身。

    沈昭自是懂得分寸,当下便道:“哥哥尽管放心,我今日说起此事也不过兴起所至。再者,你往后总要入仕,对于官场恩怨总要看得分明才是。”

    她见沈清远仍有不赞许之色,忍不住笑了起来,半晌后又提起一事。

    “哥哥如今在国子监也读了许久的书,对国朝之事总有几分了解,那我再问你一事。外祖父当年为何会锒铛入狱?可不许再拿犯错之事敷衍我。”

    沈清远听她这话,顿时气短。

    过来片刻,才闷声道:“自是因余家功高震主。”

    沈昭便问道:“除此之外呢?因何功?如何震主?”

    沈清远听闻却是一愣,不知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昭继而笑道:“那哥哥可还记得,外祖父在朝中那几年做了何事,有何功绩?这些功绩又是如何而成?为何异族迟迟不敢入侵,难道仅凭外祖父一介书生,凭几条策论便可做到么?”

    沈清远不禁哑口无言。

    沈昭则是微微笑了起来,脸上带着几许寒意。

    “陛下请余家入仕,本是为压制大长公主为首的武将。可外祖父深明大义,知晓守国不可一日无将。因而并未按陛下旨意行事,甚至与大长公主私交尚可。

    由此可见,唯有文武联合方可有清平盛世。但以当时之境况来看,余家若与大长公主真的亲密无间,欲入主金銮,并非不可。因而陛下才会对余家起了杀心。”

    沈清远闻言,更是满脸诧异。

    当年之事,他并未细想。一句功高震主便可解释所有,且余家的确受到天下学子的拥护。可沈昭这般一说,倒是有十分可信。当年之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余家可插手兵权。

    一旦文武和谐,才是最为君主所忌。难怪自此以后,文武官便少有往来,兴许谁都怕步了余家后尘。

    沈清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文武之间岂非难有心平气和之时?”

    “至少眼下看来是如此。”沈昭点了点头,“更可怕的是,文官瞧不起武将。可哥哥仔细想想,这手握兵权的武将有多少?守国靠的可是武将,若是一个不慎……灾祸难逃。

    再者,九边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况,边关马市一开,武将便已按耐不住,就算文官压着,可谁知他们会不会起别的心思?总之,往后哥哥若是入仕,定不要同他人一般。”

    这样的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

    不过沈清远眼下却无心思教训沈昭,他也在思索沈昭这番话的可能性。却不得不承认,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总之,要防患于未然。”

    沈昭沉声说道。

第三十七章 得遇旧识,两眼汪汪

    翌日一早,沈昭便动身拜访韩府。

    韩家大房前两年便从祁州迁至皇城里头,在小时雍坊定居。沈昭从明北坊过去,沿着主街,进了正定门,还需右拐走一段距离才行。

    韩家在此处的宅子也是前朝一名大臣留下的,只是后来没落,子孙后辈几经转手,才落到韩家手中。韩廷贤经过一番整顿后,倒是将南方园林的婉约同北方院落的豪爽结合在一处,让人耳目一新。

    孙析月收到消息,早就在影壁处候着,见沈昭下了车,便立即上前相携而行。

    沈昭便淡淡地笑道:“来京师许久,竟不曾亲自上门拜访,实在是我不该。”

    孙析月也不拆穿她,只道:“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气?眼下母亲正在正院里同人吃茶,你是先去我的院子歇息一番,还是现在就去拜见?”

    “晚辈上门,自是要先拜访长辈才是正理,怎能疲懒?”沈昭朝她笑了笑,复又低声问道,“不知另一位太太是?”

    孙析月便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是吏部左侍郎府上的秦夫人。不知你可有印象?”

    沈昭闻言,却是略微有些诧异。

    她欲入京师之时,沈余氏曾提醒过她,京师之中有几位夫人是她闺中密友,虽然来往愈少,却是值得托付之人。

    她入京后,特意命人打探过,这秦夫人自是知晓几分,不曾想这般快就要见面。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孙析月往正院里走去。

    只见炕上坐着两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坐在左边的是个四十上下的夫人,头戴镶祖母绿抹额,身穿银青色忍冬纹对襟长衫,外罩褙子,下身一条绣如意纹马面裙。

    面容清瘦,不怒自威。

    应当是韩夫人无疑。

    右首坐的则是一个脸庞微胖,皮肤白皙,生着杏眼,梳着高髻的夫人。脸上带着笑容,露出浅浅的酒窝,看上去格外的慈眉善目。

    却是吏部左侍郎夫人秦氏。

    沈昭进了门后,便收回视线,朝她们行礼,口中道着万福。

    韩夫人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一边让人领着她就坐,一边轻声问道:“这模样倒是极为标致,可是通州沈氏三房的姑娘?”

    态度柔和,同她略显严厉的面相大不相同。

    沈昭便恭顺地回道:“正是三房的昭姐儿。”

    态度不卑不亢。

    韩夫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朝身边的秦夫人说道:“美美可还记得沈三夫人,这便是她的千金。”

    秦夫人顿时一惊。

    再看向沈昭时脸上的笑容更是浓郁了几分。“我道方才瞧着怎会那般眼熟?竟是阿莞的女儿。”她随即朝沈昭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给姨母好好瞧一瞧,我当年同你母亲可是手帕交呢。”

    沈昭知晓她是好意,当即便起身,走到她面前,复又行了一礼,口中喊着,“姨母万福金安。”

    秦夫人却不觉得她的称呼有何突兀,反倒笑得更欢快。“瞧瞧,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沈昭面上的笑容更显乖巧柔顺。心道她这一句话赌对了,可见母亲所言非虚,对方的确一直记着当年的情分。否则沈昭这一声只会换来她的不悦。

    韩夫人便在一旁笑道:“沈三夫人当年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我们这些姐妹可都是比不过她的。”

    秦夫人随即也笑了起来。

    “你这话倒是对了。阿莞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如今还是历历在目呢。本以为以的她的性子,不入高门不罢休,却不想竟瞧中了沈探花,还同我们得意了好一阵子。谁曾想后来……”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见沈昭脸上也带着几分伤感之意,随即便拉起帕子压了压眼角,自责道:“瞧瞧我这张嘴,好端端的,提起那些事做甚?”

    她复又看向沈昭,“你母亲这些年,在惠州可安好?”

    沈昭便回了话,“母亲安好,也时常惦记着您,此次回京,还嘱咐晚辈定要上门拜访一番,替她同您问好。”

    “她竟还记得我?”秦夫人禁不住轻轻哼了声,“我道她是将我们素日的情分忘得一干二净,这数年里,竟不曾给过一封信。我寄去的信也总是了无音讯。”

    秦夫人这番抱怨倒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她自是清楚沈余氏身份特殊,远在岭南,哪能轻易写信给她?因而沈昭并不辩解什么。

    倒是韩夫人笑着说了她一句。

    “瞧你这说得什么话,原先见不着人,便天天惦记着,便是来我这儿也要说上几回,眼下见到人家女儿,却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境况,莫非你还不清楚?”

    秦夫人也是拿起帕子捂嘴一笑,又状似埋怨地看了韩夫人一眼。

    “我这连说上两句都不允了?”

    韩夫人便同沈昭笑道:“昭姐儿可别听她这些瞎话。”

    沈昭但笑不语,心里却愈发想着,母亲若是在京师该多好,身侧也定然许多姐妹陪着,也能这般一起打趣。

    她在心里暗自羡艳。

    又听秦夫人说道:“我记得熙哥儿媳妇也是惠州的,可见你同她关系好了?我府上的丫头同你年纪差不多,熙哥儿媳妇又时常领着她家小姑同我家丫头玩乐,何时你也跟着一起罢。”

    她口中的熙哥儿是孙析月的夫君,韩家嫡长子,其小姑自然就是府上嫡女。沈昭若是能同时与御史府和侍郎府上的姑娘交好,在这京师之中也算是有头有面的。

    秦夫人这番话显然是想提升她的身家。

    果然,又听她说道:“先前程府的花宴,我不曾过去。却听人说你落了水,好好的孩子,怎就遭了那样的罪?眼下身子可还好罢。”

    她也清楚沈家是虎狼之地。

    沈昭便微微一笑,道:“请您放心,眼下我已无大碍。往后行事会注意的。”

    “若是遇到难事,记得同我捎信。”秦夫人复又嘱咐道。

    沈昭乖巧地应好。

    韩夫人便又笑道:“我说你这是得遇旧识,两眼汪汪。好了,让两孩子叙话去罢,再这般下去,两人的时间就都磨在这里了。”

    秦夫人只好放她走。

    孙析月便领着人回到自己的院子。

    “我竟不知你与秦夫人还是旧识。”

    沈昭便笑着回道:“我也是临行之前才知晓的,母亲怕我在京师受了委屈,便同我说了几位夫人,都是她年轻时候的手帕交。”

    孙析月顿时了然。

    复又拉着她坐在炕上,“你先前同我说,今日拜访是为他事。还不便在请帖里头说明,却不知所为何事?”

    沈昭闻言,思索了片刻,才道:“月姐姐,我同你说一事。你勿要怪罪于我。”

    她不待孙析月搭话,便接着说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令舅父将令弟送至京师,又托人照料,并非是为迁至京师做准备,更有可能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孙析月听闻,脸色猛地大变。

第三十八章 以理诱之

    “昭姐儿,你这话是何意?”

    孙析月忍不住惊呼出声。

    沈昭见她满脸惊诧之意,顿了一下,便安抚道:“月姐姐,你先别急。我先问一句,那日知州大人可是派了贴身管事同韩大人说话。在之后,韩大人可曾找你嘱咐一些事?”

    沈昭用对方官职来称呼,可见事态紧急。

    孙析月的脸色难看了一分。

    “那日父亲的确单独将我喊去说话,嘱咐我往后要好好照看表弟。我当时多为不解,想着舅父总有一日会来京师,表弟又非懵懂小儿……难怪那日杨管事离去之时,对我欲言又止……”

    她顿了一下,仔细回想起那日之事,复又问道:“昭姐儿,你同我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沈昭沉默了一瞬,才缓缓说道:“月姐姐,并非我不同你说,只是此事过于凶险,怕是不可透露半分,否则,韩大人和杨大人必不会都选择闭口不言。月姐姐,你信我吗?”

    孙析月愣了半晌,看着沈昭精致的眉眼,蓦然发觉,她记忆里的小姑娘似乎不再是那个小姑娘。至少她不会有如此肃穆威严的神情,还令她不得不信服。

    她知道沈昭不像她表面上看来那般简单。却不曾想对方连朝堂隐晦之事也能知晓。虽然她不清楚具体情况,却知道能自己小舅忧心的唯有官场之事,且连自己的公爹都牵扯进来了。

    孙析月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信你,昭姐儿,你且直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昭闻言便松了口气,她伸出手握着孙析月略显冰凉的手,沉声道:“月姐姐,你只管放心,我既然插手此事,便定会全力以赴。”

    孙析月微微一笑,脸色却仍有些苍白。

    她此刻大概能明白那日管事为何亲自上门拜访,又为何会将表弟托付给他们?若不是情况严重,必不会走到这一步,她公爹也不会不伸出援手。

    沈昭便沉声说道:“首先,我想亲自同韩大人见上一面。其次,我希望月姐姐以外甥女的身份去祁州探望知州大人,我同时扮作你身侧的丫鬟,与你一同前往。”

    孙析月闻言,顿时面露讶异之色。

    “这一件事,我尚能理解。可第二件事……你去祁州是为何?还是以这样的身份,莫非我小舅身侧已是凶险至极?可若如此,你前往岂非是孤身犯险?”

    沈昭便摇了摇头,露出安抚地笑容来,“月姐姐,并不是过于凶险,而是事情特殊,我需要亲自去一趟方可确定。这样罢,若是我见了韩大人,他准我去祁州,你便要应下。”

    孙析月无奈。

    半晌后才道:“你倒是挑了个好日子,今日父亲休沐,恰巧得空。不如眼下便随我去见上一面罢。”

    沈昭便道:“事关重大,还望月姐姐勿要向外透露半分。”

    孙析月当即沉声说道:“我自是知晓分寸,你大可放心。”

    面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

    她随即单独领着沈昭去了南书房,连身侧的丫鬟都被其挥退。

    韩廷贤年过不惑,气质愈发温和,却又带点深不可测。他生了一张端正的脸,但许是常年皱眉的缘故,他的额间带着些许纹路,在温和之中又增了威严。

    他本是坐在太师椅上看书,见自己的儿媳妇带着一个小姑娘过来,眉间已生出淡淡的不悦来,却仍是露出笑容,和颜悦色地问道:“熙哥儿媳妇怎带着人来我这了?”

    孙析月自知自己行为过于唐突,当下便行了一礼。

    正欲说话,却让沈昭抢了先,她亦是朝对方屈膝行礼,“是晚辈央求韩大奶奶这般做的,还望韩大人恕罪。”

    韩廷贤的目光一顿,接着便放到沈昭身上,隐隐带着压迫感,语气淡淡的,“不知你是哪家的晚辈,行事如此莽撞。”

    沈昭并不惧其目光,依旧不卑不亢地回道:“晚辈出身通州沈氏,是三房的姑娘,前些时日才从惠州抵达京师。”

    如果只是介绍自己的身份,后来那两句话本可不加,但沈昭此言是有意为之。

    果然,韩廷贤神色微微一变。

    沈昭便又开口说道:“晚辈今日来此,是为询问韩大人,有关祁州知州杨大人之事。”

    这话一说,韩廷贤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微微坐直身子,继而朝自己的儿媳妇说道:“你先退下罢,让我同这位沈姑娘说几句话。”

    孙析月自知事态严重,当下也不多言,径直坐下。

    “沈姑娘,请坐罢。”

    韩廷贤指了指身侧那一排椅子,态度比之前稍微凝重,显见对沈昭所言极为重视,并不完全将她当成莽撞不知礼的晚辈。

    沈昭也不推迟,坐在下首。

    继而沉声说道:“晚辈今日前来,便是想询问那一日,杨大人将管事派至贵府,究竟同您说了何事?眼下,杨大人又是处在何种境地?”

    “此事莫非你不清楚吗?何须前来过问我?”

    韩廷贤理了理衣袍,神色淡淡。

    沈昭闻言,面上神色不变,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晚辈换一种说法。韩大人觉得自己眼下处在何种境地?您觉得杨大人会就此收手么?便是杨大人就此打住,您觉得韩家便是安然无恙么?还请韩大人仔细一想。”

    韩廷贤脸上的淡然之色果然微敛。他看向沈昭,眼里带着几分探究之意,又带着几分寒意,“不知沈姑娘意欲何为?此事我思索与否,同你并无干系。”

    沈昭微抬着眼,仍是朝他淡淡一笑,“怎会与晚辈没有干系?若是晚辈能将您身侧的危机解除,可不就是同晚辈有干系么?”

    韩廷贤闻言,却是冷哼一声。

    “无知小儿,口出妄言。”

    沈昭也不恼,只沉声说道:“韩大人觉得晚辈若是无知小儿,今日能在此处同您说话么?您又岂会空出时间同晚辈闲聊?”

    这下是韩廷贤哑口无言。

    他顿了一下,继而说道:“对于杨知州之事,你了解多少?”

    “晚辈所知甚少,因而才来向您请教。”沈昭并不正面回话,只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韩廷贤略待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沈姑娘,我并不愿意同人打哑迷。”

    沈昭便微微笑道:

    “晚辈只知此次贺家惹下了不小的祸事。但是料想韩大人比晚辈更清楚,兴许杨大人派管事上门拜访,便是为详说贺家一事。甚至于您知道得太清楚,才会婉拒。韩大人觉得晚辈言之可有理?”

    韩廷贤闻言,脸色微僵。

    身为言官,竟会怕弹劾奸佞之辈,这若传出去,可不仅是脸面问题,更是于德行有亏。在其位谋其政。而他这般是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不禁叹了口气,“此事事关重大,我亦是身有羁绊,不敢轻易为之。愧于言此事。”

    沈昭自是知晓其顾忌之处,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若是晚辈有把握将贺家之事放到陛下面前,甚至于让贺家满门抄斩,让程家就此没落,韩大人可愿助晚辈一臂之力?”

    韩廷贤闻言,顿时诧异起来。

    “你可知贺家惹了何事?可知程党在朝堂之上实力有多大,即便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亦有法子护住。再者只要有风吹草动,随时便可惹来杀身之祸,如何让奸臣获罪?

    若只要将此事告知于陛下,我又有何惧?老夫身为言官,自是有资格面圣言事。可某些事无凭无据,我即便说了,陛下未必会信,届时只会惹得一身祸。”

    沈昭闻言,便沉声说道:“韩大人之意是贺家买铁矿于鞑靼之事没有确凿证据么?”

    “你如何——”

    韩廷贤的声音戛然而止,对方既能打探到贺家之事,那知晓贺家将铁矿卖给鞑靼也属正常。

    他不禁叹了口气,“贺家矿地死了数十名矿工,此事若是弹劾,倒也不难,可未必能让贺家获重罪,毕竟有程党在其后护着,且此事,程家亦有插手。

    但是谁能料想,贺家竟会同鞑靼做起铁矿生意来?!近些年,鞑靼数次进犯边境,兵强马壮,使边疆百姓屡屡遭难。却不想这把利剑竟是我大周子民送出去的,何其可笑!

    此事无论换作谁,都想要全力制止。少安之意亦是如此。可我们手中并无证据,仅凭这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如何让陛下信我们?又有程党在一旁遮掩,此事行之何其艰难。”

    沈昭闻言,沉默了片刻,继而问道:“那眼下,杨大人之意为何?”

    听闻,韩廷贤便是脸色微沉,“少安之意是死谏。”

    “死谏?!”

    沈昭一惊,随后释然。

    “难怪杨大人会做出托孤之事来。”

    韩廷贤知晓她之前定然打探过不少情况,当下也不觉得惊异,只道:“如今是难解之局,我等皆是束手无策。你眼下可知我为何不肯接了罢?”

    沈昭却是若有所思地道:“若是晚辈能找到贺家同异族相通的证据呢?”她看向韩廷贤,目光炯炯,“韩大人可愿替晚辈上一份奏疏,届时杨大人就可作证人。”

    “此事可非儿戏。”

    韩廷贤目光一凝,顿时觉得她有几分口出狂言。

    沈昭也不恼火。

    “还望韩大人应下才是。但是晚辈还需前往祁州,与杨大人商议一番,了解此事的具体情况。晚辈之意是让韩大奶奶以探望之意前往祁州,而晚辈扮作丫鬟随行。韩大人之意如何?”

    “你这是早就打算好了?”

    韩廷贤哑然失笑,不禁摇了摇头,“想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你个小姑娘胆量大。”

    “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

    沈昭淡淡一笑,语气十分谦逊。

    倒惹得韩廷贤大笑起来。

    “你说你出身沈氏三房,岂非是当年的余老太爷之外孙女?我记得当年余家问罪之事,落井下石之事贺家做得不少。余老太爷是才智绝卓之辈,他的晚辈竟也如此出色。”

    不愧是久混官场之人,一语中的,也未因她年幼而忽视,足见其魄力。可知韩廷贤能拥有今日之地位,并非偶然。

    沈昭当即一笑,沉声说道:“还望大人成全晚辈这一心愿。”

    韩廷贤便道:“我随后便同熙哥儿媳妇说明情况。你们明日便动身。此事越快越好。”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余家当年之事,非你所见那般简单,不可大意。”

    “晚辈明白。”

    沈昭略带感激地笑了笑。

第三十九章 以大义相结

    韩廷贤但笑不语。

    沈昭便又说道:“若是晚辈所料不错,眼下韩大人身侧亦如委肉虎蹊,凶险至极?”她不待韩廷贤说话,又轻声说道:“晚辈只愿此事能成,如此韩大人才可高枕无忧。”

    韩廷贤闻言,却是一笑。

    “这般说可是在告诫我?”

    沈昭面带微笑,“晚辈人微言轻,惟愿韩大人深明大义,不惜余力助晚辈一臂之力。早就听闻御史韩大人为官清廉,不偏不倚,福泽四方,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韩廷贤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后生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的手段倒是使得得心应手。倒是有几分大长公主当年的风采。”

    “大长公主?”沈昭一愣,像是被噎住了一般,“晚辈何德何能……”

    韩廷贤淡淡一笑,复又问道:“你今日能来此劝诫我,就没想过我若是不应下此事,反而将此举告知贺家会如何?”

    “不瞒您说,晚辈今日之举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昭神色微敛,继而正色道,“但晚辈想到了一事。”

    她顿了一下,微抬双眼直视韩廷贤,“韩大人寒窗苦读数十年,始有今日之位。可今日之尊位,确为韩大人所想么?韩大人少时之愿,莫非是立于朝堂之上,却敢怒不敢言?”

    韩廷贤当即面色一沉,“身为男儿,怎能敢怒不敢言?!”

    沈昭却是冷笑一声,“然今日之状,确为有志之士,闭口不言,而宵小之辈,跃于庭前。韩大人敢怒已是我大周之幸,又有多少人不仅不言,亦不敢怒。”

    沈昭所言确为现状,韩廷贤默然不语。

    又听沈昭说道:

    “韩大人少时读书之志时间为民生言事,建功立业,而今却被逼得明哲保身,概因君不君臣不臣。晚辈今时之举,非单为余家,更是因天下百姓,如贺家之辈本该弃于陬隅。”

    若是今日说这番话的是韩家晚辈,韩廷贤只怕会骂一句大逆不道。可这番话由沈昭说出来,他却是心底一沉,更多的还是无奈。

    君臣不正。

    连一个小姑娘都清楚的事,可笑他们这些在朝为官数年的人竟是未曾看得分明。

    “如此次边关马市一事,商户是是如何行事的?边关武将又是如何行事的?这其中若无阴私,贺家怎能轻易将那些铁矿卖出去?

    贺家之铁矿非今日始有。那马市未开之前,有多少黑市交易?而这些事又是经地谁的手?晚辈深知大人心怀民生,不欲朝堂糜烂不堪。始有今日所求。”

    沈昭起身,随即朝着韩廷贤的方向深深一拜。

    韩廷贤连忙起身,苦笑道:

    “受之有愧,可笑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你一个幼女看得分明。我见朝堂之上你来我往,热闹非凡,却忘了为臣之本分。为臣者,非争权夺利,而为民生疾苦。”

    沈昭便道:“晚辈亦是因站在局外,方看得分明。若是有朝一日,晚辈亦立于这漩涡之中,未必入韩大人这般豁达,兴许亦是那不敢言亦不敢怒之人。”

    “谦逊罢了。”韩廷贤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就因你今日这番话,我也该赌上一把。想我韩德义寒窗苦读,始至今日,怎能行敢怒不敢言之事?告老还乡之后,又以何面目示祁州父老?”

    “韩大人深明大义,令我等敬仰。”沈昭复又躬身行礼,“今日与韩大人一番言论,是以大义相结,而非以利诱之,心中大义存于世一分,此情便存,不因风雨而动摇。”

    沈昭之言仍含告诫之意。

    韩廷贤却不觉得有何不妥,只笑道:“若心中无义,岂非为臣不仁?岂非妄为人?我韩德义不敢言有圣人之德,却也仰君子之德,必不差矣。”

    沈昭便略带歉意地笑道:“是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晚辈替大周百姓感念大人之恩。”

    “不敢言恩情。”

    韩廷贤老脸一红,随即摆了摆手。

    复又叹息了声,“若是余老太爷至今仍在,兴许朝堂之上又是另一种境况。清臣难觅,忠臣亦难得。”

    沈昭心中亦生出一番感慨,随即说道:“外祖父若是泉下有知,定会为我大周子民祈福安定。”

    韩廷贤便笑道:“我见你们这些后生,亦是心怀大义之辈,惟愿常有此心。”

    “谨遵大人教诲。”

    沈昭微微一笑,朝他行礼告退。

    孙析月一直在外头候着,见沈昭出来之时,神色略显凝重,心里头不由得一紧。

    “昭姐儿,你这模样,可是父亲不曾应下?”

    沈昭摇了摇头,继而微微笑道:“韩大人深明大义,自会应下。是我自己想起过往一些事,心中郁结而已。”

    她顿了顿,复又朝孙析月道:“韩大人既已应下,那明日月姐姐便该随我去一趟祁州,届时我会在城外的长亭等你。”

    事已至此,孙析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微微叹了口气,亲自送沈昭出了门。

    折身回府之后,竟发现韩廷贤在庭院里候着,看见她便走了过来,语气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同沈家姑娘关系很近?”

    孙析月不知沈昭同对方说过什么,但想来不是家长里短,当下便斟酌着字眼回道:“媳妇原先同她皆住在归善县,舍妹与她年龄相仿,因而来往颇多。”

    韩廷贤闻言,便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同沈家三爷和三太太可有往来?他们眼下在惠州过得如何?”

    韩廷贤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孙析月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斟酌着字眼说:“亦有来往,沈太太端庄贤惠,将沈家打理得极好。”

    韩廷贤正欲再问两句,却见孙析月一脸茫然,便歇了这心思。料想这样的事,对方也不会细说,否则孙析月不会对杨易一事只清楚一星半点。

    这样的打算应该是沈少逸之意,不过他远居惠州,也不曾与京师来往,此事又是怎么插手的?还有此次贺家之事,他们收消息未免太快。竟然让一个小姑娘出面,是为防人生疑吗?

    韩廷贤方才一时激愤,匆忙应下对方之求。可如今却是细思极恐,沈家有此打算,京师之中竟是无人知晓。若不是出了贺家一事,他亦是被蒙在鼓里。

    原以为沈少逸送自己一双儿女进京,掀不起风浪,眼下看来却未必如此,却不知背后还有何人?

    他见过其子,虽然机敏聪慧,于人情世故,官场谋事却远不及其女。沈家让她出面不无道理,只是余家又是作何打算呢?又派出何人?

    今日见其举动,可不仅仅是想让沈少逸回京这般简单啊。

    足见这京师之中,风浪从未停过。

第四十一章 杨府

    沈昭没来得及等到文翰堂的消息。

    翌日一早,她便向大太太报备出府一事,言母亲在城外给她留了一座庄子,她想趁机过去看一看,整顿一番。她这话半真半假,庄子虽有,却是余家留下的。大太太虽略感诧异,倒也没有多问。

    随后,沈昭便在长亭里同孙析月汇合。因此次情况紧急,她身侧并未带任何服侍的人。只交代了文翰堂的人,若是有消息送至田庄便可。

    大兴县距祁州不算太远,赶着马车也不过是两天左右的行程。因事态严重,孙析月也未来得及写信知会一声,因而当她们的马车行至杨府门前之时,府里的门房也是诧异至极。

    确认了好几次,才领着人往里走。这让沈昭愈发觉得杨易现在处境危险,否则,杨家下人不必如此谨慎。

    几人刚穿过影壁,闻讯而来的杨夫人立马就上前,她三十多岁的样子,模样生得清丽,一身藕荷色袄裙剪裁得极为合体。

    她一面搂着孙析月往里走,一面说道:

    “月姐儿,好端端的,怎突然来了舅母这里,也不记得先捎封信来,好在舅母今日不曾出门。否则,你就改吃闭门羹了。怎不说话?”

    她见孙析月良久不语,又不忍微微偏头去看她的脸色,见神色悲戚,心神亦是一慌。“月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韩家姑爷惹你生气了?还是韩家夫人想法子磋磨你了?有什么苦都跟舅母说说。”

    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瞧不出别的来,这担忧的语气与素日里并无不同。孙析月忍不住鼻头一酸,扑进杨夫人的怀里。

    “舅母,我很好,您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杨夫人被她这么一扑,顿时一愣,见周围的丫鬟都将视线放了过来,也忍不住脸一红,呐呐地道:“月姐儿这是怎么了?可不曾受人欺负罢。”

    她见孙析月若幼时一般扯着她的袖子,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略带无奈地道:“这孩子……”

    她将孙析月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便急忙领着人往里走。这么闹别扭的模样可不能让其他人瞧见了。

    沈昭也跟着一阵丫鬟去屋里替孙析月重新洗漱一番。

    杨夫人终是不太对劲,忍不住问道:“月姐儿,你跟舅母说实话,可是遇到难事了?还是韩家又出了幺蛾子?”

    “没有的事,舅母不要多想。”孙析月连忙截住她的话头,顿了片刻,又低声说道,“我只是许久不曾回岭南,心中思念罢了。眼下见了舅母,就不免想起当年出阁之时……”

    “傻孩子……”

    杨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正欲多说两句,却见一个模样清丽的丫鬟进进出出,显然是在帮孙析月打理随行的物件。她的目光不由得一凝,在那丫鬟身上徘徊了几下。

    见那丫鬟出了门,才同孙析月低声说道:“你怎放了模样这样狐媚的人在身侧,姑爷瞧了不会心动罢?你可不知,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性子,便是你小舅,舅母素日里也得防着。”

    孙析月一愣,正欲说自己身侧哪有什么模样狐媚之人,继而想起沈昭那张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脸,顿时一僵。原以为人躲得远远的,便不会被人注意,哪知她舅母的眼神这般好使?

    她过了好半晌,才扭扭捏捏地道:“舅母无须担心。那丫鬟的性子我是知道,虽然模样俏丽了些,总归是个安分的,不会出事。”

    杨夫人却仍有几分不放心,嘱咐道:“总归要提防些,哪个男人不偷腥。再者,那个丫头又长了张俏丽的脸,连舅母这样的女人看了都心动,更何况是男人?”

    孙析月被她说得一噎,良久无语。

    若是沈昭知晓她在他人眼里已到了祸害众生的地步,怕是连脸都该黑了。她还真不曾见过沈昭脸黑的模样,不知该是何种情景。

    好半晌后,孙析月才压下心底的笑意,同杨夫人叙旧起来。

    “表弟如今已入了四方书院读书,他为人谦逊知礼,学识又是不凡,因而这书院里的同窗都愿与之往来,这下,您可就放下心了罢。”

    哪知杨夫人一听此话,却是眼眸一暗,露出几分神伤来,过了好半晌才连连说道:“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我跟你小舅也该放心了。”

    她见孙析月微蹙着眉看着她,像是反过来什么似的,又接着道:“那小子看着温驯,素日里也有闹腾的时候,往后他若不懂事,你只管替我教训他。”

    孙析月闻言,却是面色微沉,问道:“为何舅母不亲自训他?”

    她不待杨夫人说话,终是忍不住扑倒杨夫人怀里,哭着说道:“舅母,你告诉月姐儿,究竟发生何事了?父亲装作不知,小舅又不肯细说,便是这消息也是……”

    她继而说道:“舅母,您只需同我说,小舅他……到底有没有事?”

    杨夫人神色一变,继而沉声说道:“月姐儿,你同舅母说,你这话到底是何处听来的?哪有这样的事,可不许胡说。”

    孙析月哪肯信她的话,只道:“您以为我真不知杨管事亲自去找父亲所为何事吗?小舅若不是遇到麻烦了,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杨夫人便沉沉地叹了口气,好半晌才道:“好孩子,你别想这么多,好好同韩姑爷过日子便是了。”

    她见孙析月还欲多问,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小舅仕途方面的确出了点事,倒也谈不上麻烦,熬过去便好。”

    孙析月只好压下心底的悲戚,复又问道:“那小舅眼下可是还在衙门里待着?不知他是何时回府?”

    杨夫人便叹了口气,道:“这两日琐事较多,每日黄昏时刻才能回府。不过今日你过来了,我待会儿便让人捎个口信过去,让他早日回府。你小舅怕是也想念得紧。”

    孙析月便不多言,同她说起别的事来了。

    而沈昭那边,孙析月身侧的丫鬟都知她是何身份,在杨夫人面前做做样子便也罢了。无人的时候,哪敢真让她这个大家闺秀动手?

    沈昭也不扭捏,见众人都有些惶恐不安,便不再说着要动手整理物件。只指派了一个对杨府较为熟悉的丫鬟领着她四处看看。那个丫鬟不明所以,却不好驳了她的话。

    只好领着她四处转了转。

    杨府占地不小,是个四进的宅子,外加两处小花园,倒是够人走上一圈。可这偌大的府邸,里头的人却并不多,无论是过往的丫鬟婆子,还是守在一旁的小厮,都像是消失了似的,使这府里更显清冷。

    难怪先前韩廷贤说杨易要死谏,如今看这情况怕是确有此打算。

    沈昭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定要阻止此事,这样的清廉之臣可不能让贺家戕害了去!

第四十二章 欲死谏,换安宁

    沈昭复又去别处看了几眼。

    发现杨府果然不同寻常的府邸一般,不仅死气沉沉,还弥漫着一股杀意。她曾经征战沙场多年,这样的杀意还是能够察觉出来的。

    杨府怕是早已被人盯上。

    难怪杨夫人不敢在孙析月面前多言,除了不欲令其担忧之外,更多的也是怕祸从口出。到时候反倒害了孙析月这个外甥女。

    她状似闲逛一般将府邸四周都看了一遍,盯梢的人似乎不在少数,只是杨府还安置了部分护卫,他们又顾忌着杨易手上的那份奏折,才迟迟不肯动手罢了。

    沈昭心神微敛,想着等杨易归府之后,定要加倍注意才是。

    ……

    杨易收到孙析月上门拜访的消息时,正在衙门处理事物。

    心里头当即也是一惊。

    还以为是韩廷贤改了主意,肯为祁州百姓出这一口气。只是转念一想,以韩廷贤的性子怎会不知此事之严重,若是想应下,当时便会应下。即便后来有所变化,也不会让自己儿媳妇参与此事。

    想必孙析月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吧。

    他放宽了心,随即让人备车回府,也算是临走前再见见自己长姐的孩子一面。

    杨夫人早就备好了晚膳。

    眼下杨家唯一的孩子已送往京师,祖籍又是远在江南,府里平日用膳就只剩他们两人,实在是略显清冷,如今孙析月前来,倒是平添一分人气。

    杨易见自己这个外甥女看上去过得并不差,倒是放下心来。又问起了她夫君的一事情况,如今在何处当差,差事如何云云,孙析月一一答了。

    倒是杨夫人末了又忍不住说了句。“月姐儿嫁去韩家也快有三年了,这子嗣方面可得上点心。韩家二老见你们身子健壮,即便明面上不催,私下里可也要说上两句的。

    舅母是过来人,比你懂得多。你娘家又远在岭南,素日里难得见上一面,还不在子嗣方面下点功夫,往后行事如何有底气?这往后若是……总之你自己要上点心。”

    “舅母,我省得。”

    孙析月知晓杨夫人这话颇有几分交代后事之意。以往听到这番话,她都会扭捏许久,此刻却全然起不了别的心思。心里头只剩伤感悲戚之意。

    她小舅一家真是视她如己出,即便到此刻也不忘叮嘱。而她,明知小舅一家遭难却无力挽救。这般一想,更是悲从中来。惟愿此次沈昭所行之事能成功,否则……否则,她以何脸面存于世间?

    倒是杨易见她情绪不佳,连忙板着脸,训斥了杨夫人一番,“说这些做甚?倒徒惹月姐儿心里不舒坦。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杨夫人偏过头去,不动声色地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几人便在沉默中用膳,虽则温馨,可彼此间却都带着几分不舍,有些事情怕是心知肚明。

    晚膳过后,杨易特意将孙析月喊去叙话。沈昭知晓这是有后事要交代,当下也不顾他人的眼神,默不作声地跟着进了书房。

    杨易见到她后,果然沉了脸色,微皱起眉道:“你是月姐儿带过来的丫鬟罢?怎这般不知礼。还不快退下!”

    这是见她年纪尚小,没有过多训斥。

    沈昭不曾开口,孙析月便解释道:“舅父,您勿要误解。这位沈姑娘非我身边服侍的丫鬟,我今日之所以上门拜访,也是因她之意。”

    沈昭便朝杨易行了一礼,自报家门。

    杨易见此,更是忍不住惊诧起来。

    心里头徒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着便听沈昭说道:“民女今日贸然拜访,实为贺家一事。”

    杨易放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紧握了起来,片刻后才放开,缓缓说道:“不知沈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劝诫本官一番么?”

    他的神色顿时肃穆起来,并非和蔼的长辈,而是一州之长官,其气势不言而喻。

    孙析月见他们有要事相谈,亦是微叹一声,默不作声地退至外头的隔间候着,正好遇上前来送点心的杨夫人,见她孤身坐在外头,不禁一愣。

    随即问道:“怎地出来了?可是你小舅训斥了你,可别听他胡说。”

    “没有。”

    孙析月摇摇头,继而拉着杨夫人在一旁的软榻上并排坐下。

    “舅母,我心里清楚你们瞒着我事,不然我今日也不会匆忙赶来。今日同我过来的丫鬟其实出身通州沈氏,她知晓事情的原委,是想趁机搭救小舅一番。”

    杨夫人顿时一愣。

    正欲说什么,却听里头已经交谈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她不禁屏息凝神。

    沈昭闻言,微微一笑,“大人瞧民女这模样,看上去像是来劝诫的么?民女敬仰大人之气魄,实为国朝少有,怎会不喜大人之行事?”

    自知晓贺家之事后,杨易遇到的阻碍并不少,以至于他成了惊弓之鸟,看到沈昭提及贺家,下意识地以为是前来劝诫之人,毕竟此事难有结果。

    可他身为祁州父母官,若是将此事置之不理,岂不妄读圣贤书?百年之后,又以何面目示亲?此事,容不得他后退半分。

    “那你今日前来意欲何为?”

    沈昭便沉声说道:

    “贺家行事猖狂,鱼肉百姓,实为奸佞之辈,祁州境内百姓对其早已是怨声载道,大人心怀大义,欲直言其罪,我等敬佩。然大人这般行事终究欠妥。”

    她见杨易面上露出警惕来,随即一笑。

    “大人不必忧心民女从何处得知此事。既然民女能同韩大奶奶一齐上门拜访,可见是先见了韩大人,自然也知晓大人之意。眼下,民女已劝服韩大人为此事上书面圣。”

    杨易脸上的警惕便又转为讶异,这个沈氏可比他想象中要机敏聪慧,竟连韩廷贤都能劝动。他忍不住重新打量起对方来。

    “不知你是如何同他说的?”

    沈昭便正色道:“自是以理劝之。如贺家这等轻民生,通异族之辈自要受到圣裁。”

    杨易却是显见地沉吟起来,“言不由衷。”

    沈昭也不觉得恼,只轻轻笑道:“民女深知,无论是您还是韩大人都想为此事出力。可因形势所迫,韩大人难以出手。而您却只能选择死谏。可民女亦恳请大人细想,死谏真的有用么?”

    杨易闻言,目露悲愤之色,“可若不死谏,那数十名矿工便死得悄无声息,不仅之后无人记得,便是此刻亦无人在意。而九边重镇枉死的军士和百姓只怕也是魂不归土!

    我身为祁州父母官,焉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发生?便是百年之后,我亦死不瞑目。唯有死谏,方能让国朝将目光放在此处,方能让众人知晓这贺家做了何等龌蹉之事!”

    沈昭却摇了摇头,叹息般地道:“大人此言差矣。”

    她不待对方接话,便接着说道:“得不偿失。即便大人赔上了这条性命,可若无确凿证据,陛下不会轻易定罪。而一旦拖着,又经过三司会审,变数却是极大,贺家未必会伏法。”

    杨易亦是眉头一皱。

    此事他如何不知晓?

    只是除了这般行事之外,他确实再无其他法子,若真有选择,他定不会走上死谏这条路。可他从不攀附党派,在朝中唯有韩家交情甚好,韩廷贤置之不理,他便已无退路。

    惟愿他能凭此残败之躯为祁州百姓换得一分安宁。

第四十三章 谋算无外人心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沈昭见他神色间不乏悲愤,拼死一搏之意,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若是可以拿到确凿证据呢?民女知晓大人因身侧有人盯着,才迟迟不敢动弹。可民女不一样,至今仍是自由身,行事自要方便许多。眼下,大人可否将您所知之贺家之事同民女详细说来?”

    杨易难以相信她能做到此事,只是事已至此,他即便将这些告知于她又如何?

    “贺家增开私矿,又发生塌方致使数十名矿工身死之事,我手中尚有确凿证据,不必忧心。只是贺家将铁矿买至边关之事,我也是近些时日才知晓。

    因为国朝在宁夏,榆林两处增开马市,贺家行事比以往更方便。胆子便大了起来,竟将铁矿私藏在药材车队之中送往边疆,此事被我发觉时为时已晚。

    我曾想过在车队里边安插自己的人手,却不想打草惊蛇,反倒惹得贺家警觉。恰好贺家的商队又在榆林被扣,他便将此事算到我头上了。”

    沈昭闻言,却是眉头微皱,“那依大人之言,贺家若是真将铁矿夹在药材商队中,可由祁州去边疆要历经重重关卡,怎会无人发觉?”

    杨易便冷笑道:“原先贺家走私之时,过的地下马市,其中自有不少门道,众人早已达成共识,无须担心。而此次,又有程家在一旁掩护,自然也不惧。”

    沈昭不禁问道:“那贺家被扣押在榆林的商队可是与此有关?”

    “那倒未必。”

    杨易摇了摇头。

    “原先的地下马市是开在宁夏一带,因是远离中原,行事更加方便,料想他此次也是通过宁夏马市送至鞑靼手中。且贺家在榆林被扣商队若真与铁矿有关,此刻怕是早已闹翻。何须我等忧心?”

    杨易这般一说,倒是有道理。

    这些边关将士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怎会容忍国朝之商户将兵器送到敌人手里,以此坑害军士?看来宁夏那边的线的确要好好查一查。

    她这般思忖着,复又问道:“眼下,贺家可还有商队要行至宁夏镇?”

    杨易闻言,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之意是想在商队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唯有此法。”

    “不可。”杨易摇了摇头,“此事我原先就做过,贺家早已警惕起来,再者,贺家的商队如今早已上路,此刻再去,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沈昭听闻,不禁一怔。

    “如此风尖浪口之下,贺家竟真敢——”

    她不由得冷哼一声,继而说道:“大人尽管放心,只要您将贺家商队的行事作风一一同我说来,我必能让人混进商队。”

    眼下确实并无更好的法子,杨易只得说道:“从祁州赶至宁夏,路途遥远,贺家商队在途中有几个固定的歇息之地,届时你大可趁机安插自己的人手。”

    说着,他又一一将几处地方告知沈昭。

    又叹道:

    “程贺一体,铁矿之事,程家定然也有参与,否则次那击鼓鸣冤,不会不成,但眼下,贺家既然已有防备,程家必然也受到消息。死伤矿工一事怕是难以起到作用。倒是私矿一事——”

    沈昭却打断了他的话。

    “依民女看来,却是未必。您也说了,程党已有防备,便是手中握有证据,怕是难有奇效。若是退而求其次,只伤贺家,倒是可大获全胜。”

    杨易闻言,不由得一惊。

    “你之意是?”

    沈昭便淡淡一笑,问道:“大人以为,贺家和程家是亲密无间的么?”

    “自然不是。”

    杨易下意识地回道。

    沈昭脸上的笑容更浓,“那便是了。”

    杨易一怔。

    又听沈昭说道:

    “程党在朝中虽是如日中天,可其内部未必安定。但从程贺两家后生的行事便可看出,贺家未必愿意屈于人下。眼下,贺阁老已是工部尚书,又兼东阁大学士,已是权柄在握。

    程首辅若是平等视之,时局尚可稳定,可若仍想将贺家牢牢抓住,却有点强人所难,贺家未必愿意听其差遣。大人久居官场,应当明白,权势最是迷人心。贺大人未必安于现状。”

    此言非虚。

    杨易暗自点头,却仍有几分迟疑。

    “可程贺两家合作多年。且贺大人官至两品,已是大权在握。程首辅便想撇开自己亦不容易,且贺家也未必会让其如意。以贺家之力未尝不可临死反扑。”

    沈昭继而笑道:

    “若是换作大人,率先知晓有人通敌卖国之罪扣押己身,该如何做?”

    “自然是想法子撇清自己。”

    “若是证据确凿?不可撇清又该如何?”

    杨易一愣。

    沈昭便笑道:

    “此事非一人所为,自是要寻找替罪之人。杨大人以为程首辅会如何做?他历时数十载春秋始有今日之尊荣,岂能因此而毁于一旦?贺家在重要,在己身权势之前亦不过包袱而已,随时可弃。”

    杨易闻言,却是微微蹙起眉。

    “时至今日,我们的一举一动已然暴露于贺家眼中,若是贺家与程家早已串通一气,怕是只会同进退。即便程家不愿,贺家手中若握有把柄,亦可以此相挟。”

    “话虽如此,可大人却忘了一事。”

    沈昭的脸上露出几许冷笑来。

    “为何时至今日,贺家能敢派商队前往边疆,钱财比之性命更重要么?归根结底还是贺家知晓,您手中并无确凿证据。单凭一份奏折便是死谏,亦难伤其根本。贺家有恃无恐罢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脸上寒意更甚。

    “但若是我们手中有确凿证据,甚至程首辅比贺家更早知晓此事,他会如何防备,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且程首辅行事只会比我等更狠,他定会让贺家死无葬身之地,如此才可掩埋罪行。”

    “此言大善。”

    杨易心中顿时如醍醐灌顶,豁然贯通。程贺两家到底是以利相结,若有朝一日,利不复存在,自是刀剑相逼之时。

    “既如此,那眼下我又该如何准备?”

    沈昭微微一笑,道:

    “大人眼下只需保持现状即可。奏折需保留,且与矿工身死一事之证据亦要牢牢抓住。至于死谏的念头勿要再动。不过未免贺家看出端倪,您仍要做做样子。

    若是时机到了,自会让韩大人知会您入京言事。眼下,既已与您言明要处,那明日我便回京。与韩大人商议细节之处。”

    “如此甚好。”

    杨易点点头,却不免感叹了一句。

    “后生可畏。我等弗如甚远。”

    “大人谬赞,不过尔尔。”

    沈昭回以微笑。

    翌日一早,她便提笔给文翰堂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师。

    其一,借贺家小厮之嘴,言明贺道元升任工部尚书实为蓄意为之。他早已知晓崇仁皇帝不会让程党之中出现四位九卿。故意以此引诱王彻。

    其二,在王彻之子身侧安插人手,必要时候,向其言及贺家私开铁矿一事,并言明贺家商队在榆林,宁夏两处皆被扣押,贺家欲将此责推至程家。

    其三,一旦商队已在两镇被扣押,京师人数需尽快传播贺家将铁矿藏在药材之中,欲运至关外与人交易,而被边关将士发觉。

    依沈昭看来,王彻之身份于程党而言,虽是中坚力量,却未完全进入核心。对于程贺两家所行之事,怕也是一知半解。

    那便索性让他误以为贺家狼子野心,欲借此机会坑害程家,以让自己更上一层楼。再者,程濂一旦知晓贺家升任工部尚书之时,竟然曾背着他联络王彻,只怕会气得肝疼。

    而王彻对贺道元是恨不得啖其肉,哪怕是拼着让程濂厌弃的后果,也会将其中隐晦一一说来。他这般做法可算是将功折过,却换来贺家死无葬身之地,何乐而不为?

    她将这些一一说明。

    又另写一封信,寄往大兴。命薛柏一调用数人,前往贺家商队必经之地,潜伏在侧。只等时机合适,便混进商队,与此同时,亦要留人在外,保持联络。

    至此,这个局才算真正开始。

第四十四章 提点

    自今年年初,贺道元升任工部尚书后,王彻的日子就过得惨淡。朝野内外笑话的人不少,谁让他之前信誓旦旦的以为自己能高升一阶。

    王彻心有不忿,连带着王家人的日子亦不好过。

    其长子王峥,更是被训斥了数次。

    王彻对其子寄予厚望,惟愿自己的宏愿能在王峥身上实现。王峥虽在经义方面颇有考究,可到底年轻气盛,言词间不乏愤世嫉俗之意,不懂变通,因此难为佳品。

    王彻曾为此事训斥他多次。

    王峥心里亦有愤愤不平之意,难免想在父亲面前一展风采。

    这一日,他正随同窗好友李琢在庭内闲逛,却见不远处的竹林里头,有人摇着折扇,微仰着头,正在吟诗作对,声音时而激昂,时而低沉。

    颇有几分文人墨客的风流姿态,可到底只是形似而非神似。未曾经历过真正的尸山血海,沙场烽火,即便心中再也豪情万丈,亦难吟出那等悲壮之感。

    然其身侧的一众学子却不细想,听其吟完诗句后,便一阵喝彩,纷纷道好。

    “不过尔尔罢了。”

    王峥心中不免失望,遂将此言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巧被对方所闻。且还是与他有宿仇的贺家二公子贺连煊。

    只贺连煊的脸色猛地一沉,随即上前道:“王锐之,你倒是吟诗一首,让我瞧瞧有何值得称赞之处?”

    王峥眼下正是烦闷之际,哪里想理会,正欲婉拒。

    却听他身侧的李琢说道:

    “贺公子之诗并非不出采,只是某些地方仍有几分勉强。这烽火狼烟,满目苍痍之感若未曾亲眼所见,非三两句可描述。等有朝一日,贺公子踏遍山河,自会有另一番领悟。”

    这话简直是说其见识浅陋。

    果然,贺连煊的脸色当即一沉。

    作势便要上前。

    还是王峥上前半步,将他拉至身后,“贺公子,愈思不过将心中所想言之罢了,莫非你连这点容人之量都不曾有么?”

    贺连煊脸色一沉。

    半晌后才嗤笑一声。

    “我是否有容人之量尚不可知能,可令尊却未必有。听说,前两日令尊还因殿前失仪之事被今上训斥?可见行事需谨慎,已定之事也无需再烦忧。若是丢了差事,才最是为时已晚。”

    这分明是说王彻无容人之量。为尚书之位怨恨在心。

    王峥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目露愤恨之意,数次欲上前同贺连煊争论一番,却终究忍住了。上次因砚台之事,他父亲就被程首辅说了一句心胸不够开阔。

    他实在不忍父亲因他鲁莽行为遭受训斥。

    贺连煊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见王彻目眦欲裂,却不敢上前一步,终是忍不住耻笑一声,而后,才领着众人往他处走。

    待几人走远后,李琢才在一旁低声说道:“锐之,此事是我之过,我不该逞一时之意气,同他争执起来。倒叫你难为了。”

    王峥缓了缓神色,好半晌才道:“与你无关,我同他之间本就是水火不容。”

    李琢不禁有些疑惑,当下便道:“怎会如此?我记得贺大人同令尊皆在朝为官。”

    王彻虽和他接触时日不长,却深知自己这位好友的秉性,向来是只读圣贤书,不问窗外事。

    当下也不觉有异,只道:“贺家行事龌蹉,使了不入流的手段,始有今日之尊荣,却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岂能不怒乎?”

    李琢见他不愿详说,也不多问,只沉声说道:“依我之见,贺家行事的确龌蹉,为人所不齿。”

    言语间不乏忿忿之意。

    李琢因其兄长在都察院任职,平日里极重言行举止,连带着他的言谈亦温和起来,少有骂人之时。因而这话一出,倒叫王峥有几分意外,当下便问道:

    “愈思何出此言?”

    李琢便四处看了看,眼见四下无人,便在王峥耳边低声说道:“锐之可见过书院里新来的那位少年秀才?”

    王峥倒是略有印象,随即问道:“可是那位来自祁州的杨见贤?”

    “正是。”

    李琢点了点头。

    “你也知晓我的性子,本是不愿管这些事的。可是那日在洗墨池边,见他被贺明赫说道了一番,便一人站在池边黯然伤神,还以为他想不开,便上前劝慰了几句。

    在一众学子中,就数他年纪最小。初来乍到,偶有不适倒是正常,可哪知他却将我当作可托付之人,竟将家中遭遇尽数说来。我这才觉贺家真是奸佞之辈!”

    王峥闻言,心神一动。

    又听李琢说道:“锐之只知他来自祁州,定然不知他还是祁州知州大人独子。他原来在祁州读书,可其父忧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未免连累他,遂让他避开耳目来京师读书。”

    王峥闻言一怔,半晌才道:“那依愈思之意,莫非是得罪了贺家?却不知是做了何事?竟让他们如此避之不及?”

    李琢便沉声说道:“是贺家在祁州的铁矿出了人命。眼下祁州百姓都闹了起来,杨大人身为父母官,自是看不过去,可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被贺家之人压得动弹不得。

    我听杨见贤之意,似乎是祁州百姓曾去保定府府治击鼓鸣冤,却被人以刁民扰乱人心为由押至牢狱。至今下落不明。那些矿工亲属亦是生活艰苦。可贺家在祁州所行恶事不胜枚举,根本无人可抗。”

    王峥闻言,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击鼓鸣冤之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因未有后续,才不曾注意。可保定府知府是程家二老爷,且贺家在祁州的铁矿是与官府合作。此事……”

    他不禁生疑起来。

    倒觉得若是真有意外,怕是轮不到他们来管。

    李琢却是满脸愤慨之意。

    “连你都不知晓内情,可见此事有异。你真以为是与官府合办的铁矿么?听说是贺家私下里开的矿地,这才不好闹到明面上来。开私矿本就是大罪,更何况还死了数十名矿工。

    依我之见,即便是程二老爷,兴许都不知晓是他开的私矿出了祸事,怕是连程首铺都他们蒙在鼓里。程首铺一向清正廉洁,怎会允许此等龌蹉之事发生?”

    王峥听闻,却是沉思起来。

    此事终究是他们片面之词,倒不可全信。具体情况并不知晓,还需探查一番才是。不过若是贺家若是真开私矿,还闹出人命来,这怕也是惹上祸事了。

    “难怪令尊不愿与其同朝为官。”李琢却是在一旁叹了口气,“此等德行有亏,只顾一己之私之人,怕是谁都不愿意来往罢。好在眼下知晓实情,尚可提防一番。”

    王彻闻言,默然不语。好半晌才向李琢道谢,“多谢愈思提点此事,倒让我有所防备。”

    “实在是贺家素日所行之事,让人不齿。”

    李琢沉声说道。

    “还望锐之提醒令尊,对此要有所防备才是。贺家找了程家二老爷帮忙,又是众人看在眼里的,那眼下这罪行怕是两家都要担着。

    若真这般,此事一旦捅破,定会牵连不少人。我虽对朝堂之上不甚了解,却知王家同程首铺也是一体的。再者,贺家行事猖獗,可杨知州却仍是安然无恙,还不知这里头可有……”

    李琢说一半留一半,倒叫王峥心下一惊。

    他原先只想着贺家惹了祸事,倒忘了贺家既然会找程家帮忙,程贺一体,定不会袖手旁观。却不知事情为何没有彻底解决。

    杨知州有先见之明,将独子早早送至京师。按理说,杨知州若真被贺家视作眼中钉,依贺家行事,定会对其下手才对,可眼下祁州却无丝毫消息传来。

    莫不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王峥良久才回过神来,朝李琢沉声说道:“散学之后,我便会将此事告知于家父。”

    李琢闻言便是淡淡一笑,默不作声。

第四十五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峥回府之后,便立即去书房见了王彻。

    王彻一脸倦容,坐在案后。

    近些时日,工部也繁忙起来。贺道元才上任数月,对于工部的旧账当然要查一查,他身为一部堂官,自不会亲自动手,最后累的还是王彻这个副手。

    再者,他在工部当值数年,总要更清楚些。外头那些人说他精神不振,难有建树。他这些时日,忙着工部的烂账就够了,哪里分得出精神理会别的事?

    王峥便端过丫鬟送的茶水,十分恭谨地送上去。

    “父亲用茶。”

    王彻点了点头,看到王峥的笑容后,脸色好歹缓和了些。“近些时日,在书院读书可还好?先生教的经义可是都学会了?”

    王峥便道:“还请父亲放心,儿子近些时日愈发努力,学业尚可。”

    王彻露出欣慰之色来,对王峥一脸犹疑,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问了句,“可是还有别事?只管说来让为父听一听。”

    王峥思索了片刻,继而沉声道:“确有一事,还望父亲裁决。”

    他也不管王彻是何意,接着说道:“贺家私矿死人一事,不知父亲可有耳闻?”

    王彻听闻倒是略有些讶异,自己的儿子他最是清楚,平常读书作诗便也罢了,虽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到底不够敏锐,对朝野了解得不多。眼下看来……莫不是懂事了?

    他当即欣慰起来,“你倒是说说,此事从何处得知?”

    王峥自不会说是从他人那里听来,当下就道:“是书院里近来来了一个少年秀才,儿子见他学识不凡,想要结交一番,哪知对方却不太愿意提及家世。儿子心中生疑,便擢人探查了一番。

    发觉对方竟是祁州知州独子,可这样的身份在京师亦算不上寒门,这般动作实在让人不解。复又探查一番,这才发觉祁州知州惹了祸事,未免绝后,才将其子送至京师。”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继而面露冷意,“却不知贺家行事如此胆大妄为,全然不将国朝律令放在眼里!”

    王彻见他会自己去查明缘由,总算不是原先那个榆木疙瘩。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赞许来,连带着心情也愉悦起来,当下就道:“此事你做得极好。”

    王峥少有被父亲如此夸赞之时,可眼下却生不出飘然之感,只十分讶异地问道:“父亲,您是早就知晓此事么?”

    王彻点了点头,“你既然知晓事情原委,那便清楚贺家找了程二老爷。连程家都知道的事,我们这些程党中人又怎会不清楚?眼下,程首铺正让人将此事压下呢。”

    王峥不禁大失所望,还以为能借此机会碾压贺家一回呢。

    他脸上露出些许不满来,“莫非此事就这样轻拿轻放么?贺家做出如此道德败坏之事来,难道不能有他们应得的惩罚吗?程首铺怎能放任他们如此猖獗?”

    “荒唐。”

    王彻忍不住皱起了眉。

    “你真以为此事是贺家独自参与的?贺家再得势,也越不过程家去。否则,程首铺怎会愿意为他们遮掩?”

    王峥自知自己眼界甚小,当下也不多言,正欲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忍不住说道:“可是儿子仍觉得此事存在疑点。”

    王彻难得见他认真思索一次,当下便笑了起来,打算指点一番,道:“你倒是说说,何处存疑?”

    王峥便皱着眉头说道:“儿子见祁州知州将其独子送至京师,可见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惹了不小的祸事,欲为杨家留后。可为何至今还在祁州待得好好的?

    再者,贺家既然知晓杨知州所行之事,又向程家求救,那眼下应当有一压之力。为何不朝杨知州动手?杨知州这般打算显然有拼死一搏之意,留此人在一旁岂非徒增隐患?”

    他见王彻眉间隐有疑虑,便又说道:“难不成杨知州手里还有别的把柄?以致贺家不敢轻易动手?”

    王彻听闻,却觉得他是无端猜测。“能有何把柄?眼下贺家都已将事情原委告知程首辅。只是因矿地防护措施做得不足,眼下榆林那边又有商队扣押,一时间腾不出手来处置罢了。”

    王峥却道:“父亲真以为贺家会将所有事情告知程首铺?依儿子看倒是未必罢。你莫非忘了年前贺大人同你商议工部尚书一事?

    今日,贺明赫那厮还以此嘲讽我王家。说是父亲您——您没有容人之量,原先还说过那尚书之位本就是他们该得的,倒是气得儿子——”

    余下的话王峥也说不出来。

    这些事他本不欲告知王彻,可贺家那嚣张跋扈的模样,他实在是瞧不过。且对方还屡屡以先前之事嘲讽王家,如何能忍?!

    “欺人太甚!”

    王彻面沉如水,猛地将茶几上的杯盏拂到地上了。却难以消除他心头之恨。记得贺道元刚上任之时,还特意请他吃酒,跟他说明事情原委,他好歹将先前之恨压下去了。

    可昨日,他从工部值房出来之时,似乎隐隐听到有人议论贺道元升任尚书之事,似乎说此事是贺道元故意为之,他深知陛下不会让程党在得九卿之位。却想逼前工部尚书引荐,才出此策。

    他当时听了不过嗤之以鼻,实在是此事说得过于浅显,倒像是故意挑起事端似的。可今日听王峥一言,他猛地想起,昨日会在那处等候的唯有贺家随从。

    他们哪是故意为之,怕不是闲聊罢。

    他竟没想到这贺道元行事竟会如此龌蹉,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还把他当猴耍,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彻的眼里闪过几丝阴冷,贺家之事,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他要看看,贺家在祁州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

    王彻这里刚派人去祁州,沈昭就收到了消息,她跟杨易早已串通一气,自然能让对方打探到他想知道的东西。料想此时王彻心中该是窃喜不已,若是不一举将贺家拉下,怎会甘心?

    跟随贺家车队的人手亦传了消息过来,此刻薛柏一同另一人已混进车队,再过两日便可到达宁夏镇。而祁州的消息要仔细传到京师去,也需要再过两日。

    事情基本按照她所想的在发展。

    此刻只需静候佳音。

    但沈昭却并不踏实,因为她总觉得事情有点过于顺利了。

第四十六章 运货

    今天是薛柏一来贺家车队的第三天,距离宁夏镇还有不足半日的路程,按照惯例,车队此刻会在城外的驿站休整一段时间。

    来之前,沈昭便在信里同他说明了具体情况。

    沈昭之意是商户车队只要出关,必会在总兵府衙扣押一两日。这惯有的规矩,无论守关者是谁,都会让商户上缴各种税收。

    明税暗税不一而足。

    贺家若是将铁矿夹在药材之中,必不会每俩车都做手脚。而铁矿较之药材又重许多,那有几辆车必有差异,只需看其在道上行驶之时,下陷多少便可。再者,贺家对这几车货物定然更加留意。

    之后,着重注意即可。

    车队入城之后,押运货物的护卫会在既定驿站歇息。贺家的人定会领着货物入总兵府。未免对方查出端倪,贺家定会使障眼法,刚到总兵衙门之时是先同诸位将军畅谈一番。

    直至第二日才会让人探查固定货物。

    薛柏一要做的便是将贺家既定的那几辆车给换了。等到总兵衙门的军士再查之时,无论查得多敷衍,都能发觉所藏之铁矿。届时,慌乱之下,薛柏一同另一人,大可“不经意地”道出真相。

    想必边关将士皆会怒火中烧。

    思及此处,薛柏一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聚集在一处歇息的护卫。

    经过数日的相处,他对贺家这支商队已有一定的了解。除了领头的那几位,其余负责运送货物的人多是临时雇的佣工。

    毕竟货物不少,贺家虽行商贾之事,但毕竟不是商贾之家,人手不足,只得雇佣工人。这也是薛柏一能混进商队的原因。

    他比贺家提前到驿站等候。

    随后对其中两个不大同他人来往的佣工下药,致使染上病痛。贺家无奈之下,这才从外头选了两个人出来。薛柏一便是其中之一。

    眼下几人正在歇息,他便同身旁的壮汉聊了起来。

    虽说这些人多是临时雇佣,却也分情况。例如,车队之中其实大多都是贺家时常雇佣之人,为贺家送过数次货物。像薛柏一之前选中的两人,恰好是第一次运送。

    “老哥,您先前同兄弟说这运的是贺家的货,却不知哪个贺家?”

    身边的壮汉闻言,忍不住一乐,“你连贺家都不知道?还敢跟着送货?”

    薛柏一神色一僵,继而笑道:“兄弟能跟着送货,都是天上掉的馅饼,想着能跟着赚一次钱,哪里想过这许多?听老哥这意思,贺家莫不是来头颇大?”

    “自是来头颇大。”壮汉笑了起来,“兄弟怕不是祁州人士?在我们祁州,贺家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附近出了点事,贺家老爷总是乐意帮忙,可比官府管用。”

    “竟有这样的事?”

    薛柏一心里头一惊,贺家在祁州不该是专横跋扈之辈吗?怎么听这人之意,倒像是受人尊重似的。瞧他们办事倒也尽心,莫非贺家还懂得收买人心不曾?

    他不禁问道:“却不知贺家究竟是何身份?能如此大的本领?”

    壮汉便咧嘴一笑,“贺家大老爷如今在朝中为官,可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

    “原来是这样啊。”薛柏一笑了笑,继而又皱起眉头,“兄弟初来,倒是不清楚情况。我听说贺家做这药材生意是要买到关外去的,可这关外住的不是鞑子吗?我们怎能跟他们做生意?”

    壮汉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连这事都不清楚?前些时日,关外打仗,宁夏镇的军士把鞑子大得屁滚尿流,鞑子们向我朝认命,求我们开马市交易,这在圣上那里可是过了明路的。”

    薛柏一听闻,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起来。

    国朝的政策他虽不甚清楚,可对于此事的具体情况怎会不知,哪是对方说得这般?被逼得增开马市还差不多。竟不知在寻常百姓心里头变了味。

    想来也是,自大周建国,可从未出过被鞑靼逼得增开马市这样的事,又有谁会往这方面想?

    他迟疑了一下,继而又问道:“可我听说,这商队也不是头一次往宁夏走啊。就连榆林那边好像也有,这贺家岂不是同关外做了许多生意?难道只是做药材生意吗?”

    “自然不是,像茶叶瓷器什么的自然都有。”壮汉随口解释了一番,又问道,“你问这许多做甚?”

    “我是想着这护送货物挣的钱也不少,以后若是能一直留在贺家就好了。”薛柏一忍不住挠了挠头,颇为憨厚地笑了起来。

    壮汉闻言,却是露出几分惋惜来。

    “贺家商队虽然雇人,可雇的都是祁州本地的。你是半路进来的罢,以后怕是难遇到这样的事。除非你还能住到祁州去。不过你要是同主人家说了,兴许会替你想法子。”

    薛柏一敷衍地应了声,又将目光转到那些货物看去,猛然想起一事来,“老哥之前说贺家卖的东西除了药材还有别的,那这些货物里头岂不是还有别的?”

    “那倒不是。”壮汉摇了摇头,“我在贺家商队送了这许多次货,倒是清楚情况,贺家的货都是分批来运的,眼下运的是药材,就只有药材。不掺别的东西。”

    每次都运同样的东西?是为了方便检查吗?

    薛柏一一阵烦闷,他总觉得这里头出了岔子,但是眼下却说不出具体为何?而且这些佣工谈起时也没有讳莫如深的模样,是贺家行事谨慎,还是他们对贺家的商队早已了如指掌,根本不会起疑。

    他先前看了那几车货物,重量乍一瞧上去倒是差不多。

    根本看不出差别来。

    他凝眸沉思良久,继而问道:“老哥,我们这运送货物都是主人家随意安排的吗?可是兄弟瞧着怎么有些车守的人多些?不知我能不能换过去?”

    “怎么,你小子还想偷懒呢。”壮汉摇了摇头,“每个人运那些货都是有规定的,你别看那几辆车人多,可要出了半点差错,就有你受的了。那些人可都是贺家长期雇的人。”

    “这是为何?”

    薛柏一一愣。

    只听对方突然压低了声音,“这些货都是要送给别人的,当然不同。”

    “送给别人?!”薛柏一一惊,“却不知这送给别人,是送给何人?”

    壮汉闻言便瞥了他一眼,“可见你是无知的,自然是那些官老爷,不然还有谁?你以为这生意是这么好做的?要这么好做,怎么大伙儿都不去做?”

    薛柏一露出恍然大悟之感。

    随即便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他原先还觉得运送那几车货物的人同贺家关系不错,怕是贺家故意安排的罢,未免他人透露出去。

    不过这送礼……薛柏一觉得这其中必然有诈。这边关将士要是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收了这几车礼,岂不是授人话柄?未必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接吧。

第四十七章 反被聪明误

    是夜,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寂静。

    大街小巷中穿插的唯有更夫敲着梆子的声音,延绵不绝,站在府衙里头守夜的军士听到更声,均是精神一振——该换班了。

    果然就有巡逻的军士从不远处走来,为首的千总见他们精神萎靡不振,当即便喊道:“都打起精神来,不知道此处守的是何物吗?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你们担待得起吗?”

    守在门口的数名军士一听这话,顿时睡意全无,齐声道:“请将军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千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看四周,静悄悄地,唯有树影在风里摇曳,如月色下翩翩起舞的美人,撩人心魂。

    “行了,换班吧,你们先下去歇息。”

    众人皆是应好。

    随即将东西交出来,道:“里面的货物已一一清点完毕,一样不缺。”

    千总接过来随意翻看了一眼,几名军士又将大门打开,领着他进去查看。他让众人举着火把,在里头巡视一番,发觉并无异动,随即便出门。

    让跟着过来的军士上前,将他们替换下去。一时间,谁也没注意到,一道身影若魅影一般,在廊间穿梭而过,转眼便越过众多军士。

    借着朦胧的月光,来人隐隐能瞧出一个大概。屋里摆的正是贺家运进总兵府的那些货物,但是数目方面并不能对上。似乎只有被贺家格外注意的那几箱才端端正正地摆着。

    他不由得一愣,当下顾不得这许多,忍不住上前查看一番。刚将一个刷漆木箱打开,就被里头的东西晃得眼前一花,正欲仔细看去。

    外头突然想起了爆喝声。

    “什么人?!”

    他正欲转身离去,却发觉对方早已破门而入,手中弯刀破风而来,直劈脖颈。

    根本无处可逃。

    他一个侧身躲过,又一个反旋踢踢过去,勉强压制了一分,便欲从旁边的窗户逃走,却发觉窗户早已被钉上。

    他当下一惊,自知中计。

    一个跨步上前,直取对方面门,将其手中弯刀打落至地。又从腰间取出匕首,直攻脖颈。对方应声而到,门口却涌进了更多的军士,数人举着火把,将大厅照得犹如白日。

    又有数人上前,直逼而来。

    他猛地向后退去,避开几人的长剑,又从一侧攻去。抬脚直逼近处之人的胸腹,手中匕首则是犹如噬魂的火焰,悄无声息的划过对方的颈部。

    一时间竟是无人可挡。

    然好景不长,双拳终难敌四手。很快,从侧面砍过来一柄窄刀,瞬间砍进腰侧,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后退一步,刀刃剥离,发出血肉被撕扯的声音。

    他一个侧身,挥着手中的匕首,砍落直逼而来的弯刀,同时抬腿踢过去,硬生生地将身侧数人逼退。几人发出一声闷哼,正欲再上前,外头却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都住手罢,留活口。”

    此刻厅堂内的灯火早已被点燃,亮如白日。

    守在门口的数名军士,渐渐上前,将他包围在内,而门口,缓缓走进来两道人影。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灰白道袍的中年男子,年逾五十,长发绾髻,眉目肃穆,不怒自威。

    却是宁夏总兵并征西将军顾准。

    只见他看向站在厅堂中的黑衣人,忍不住露出几许兴味的笑容来。

    “想不到我这总兵府还能有贼子混进来?胆子不小。”

    他复又摇了摇头,朝那几个围在一侧的军士道:“可见你们平时训练偷懒了,连这么个小毛贼都止不住。事后,自己去领军棍吧。”

    众人顿时垮了脸,却只得纷纷应好。

    而他身后的人也在灯光中渐渐显露身影来,正是此次运送货物的领队,贺家子弟贺道岩。

    只见他极为得意地一笑,朝顾准说道:“将军,草民早就说过,这车队里头藏匿贼子,欲以贪墨之罪险您于不义。果不其然,今日便让将士们逮到此人。”

    说着,他朝黑衣人冷冷一笑,带着几分杀意。

    黑衣人眉头猛地一皱,复又回头往那些箱子看去,只见被他打开的箱子里头赫然装着石块,上头只铺了一层略微泛起冷光的明瓦,哪有什么铁矿?连铁屑都不曾见到。

    他心下一沉。

    却听到顾准沉着脸说道:“来人啊,将此贼子带下去,好好拷问一番,询问其缘由。”

    几位军士纷纷上前,用长剑抵住他,又将其脸上蒙着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而俊朗的脸。顾准见此,倒是忍不住一笑,“我竟不知,还是位少年壮士。看来更需好好审问了。”

    站在一旁的贺道岩闻言,却是慢悠悠地说道:“这种贼子何须审问?草民一眼便可知晓对方是何人派来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将军只需仔细思索一番,看这朝中有何人极力反对增开马市便是了。比如都察院副都御使韩德义韩大人,阁下,你觉得我这话可对?”

    说着,他便冷笑着看向对方。

    黑衣人只是目露杀意地看着他,并不出声。

    顾准的眉头亦是微微蹙了起来,“你果真是韩德义派过来的?”

    时至此时,黑衣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是。”

    语气粗硬且冰冷。

    顾准神色未变,贺道岩却是冷哼一声,“事已至此,狡辩何用?还不快如实招来,兴许能饶你一命。若是我所料未错,在这宁夏镇内定然还有你的同伙,等着你的消息。”

    他见黑衣人神色未变,心里猛地升起怒意。

    又听黑衣人沉声说道:

    “我今日来此只是为揭露贺家之罪行。贺家在祁州行专横跋扈之事,欺压百姓,使之苦不堪言,又私开铁矿,闻数十名矿工身死而无动于衷。还将所得之铁矿贩卖至鞑子。

    边疆将士数年如一日的守在此处,经历无数次战场厮杀,始保一方之安定。何曾料,敌人手中的利剑竟是我大周子民亲自送过去的。简直荒谬!我不忍见边关将士受其苦,始有今日之举。”

    “住口!”

    贺道岩目露凶光,忍不住呵斥道。

    “贼子胡言乱语,本就是韩廷贤那厮见我贺家近日风头愈盛,心生不满,才出此恶毒之计,欲构陷我与将军行贪贿之事。岂是你之言?”

    说着,他又朝顾准沉声说道:“将军勿要信这贼子片面之词,若是我贺家真行如此龌蹉之事,今日又怎敢将货物运至此处,那里头有何物什,将军打可让一一查看。”

    顾准看了对方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贺道岩,默然不语。

    又听贺道岩说道:

    “将军莫不是忘了,前些时日,韩廷贤那厮还上书言增开马市,必是我大周之祸患,简直荒唐可笑。他分明就想让将军做不稳这总兵之位。

    朝廷不援军饷,户部的官员只会哭穷。将士们守边关,难得衣食之物。而都察院那些御史不过繁称文辞,于天下无功,反要受朝廷之供养,何其不公!

    若是不开马市,边关将士们何以为存?时至今日,朝堂之上仍有言官上书言此事之不妥,草民真担心有朝一日,圣上被其言辞蒙蔽,又下令关闭马市,届时便是功亏一篑。

    草民虽无大德,却也想以此供边关将士之衣食,使之行必有车,寝必有褥。再者,商人言商,此事于贺家确有益处,草民不必以此坑害于您。依草民之见,朝中迂腐之人实该敲打一番,以儆效尤。”

    顾准的脸色终是一沉,“将人带下去,仔细看押,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说着,他便打算离去。

    却听贺道岩说道:“将军且慢,还有一事未说明。草民以为,将军若是放出风声,说我贺家之商队因现贼子,恐出祸事,被扣押此处,届时,必有人会因此上钩,大人只需静待佳音。”

    顾准略一思索,便将此事应下,对身侧的人说道:“就安他说的去办。”

    随后便离去。

第四十八章 惊变

    沈昭收到消息时,正在书房练字,刚提笔落下的字,就被晕染出一朵花来。

    她眉梢微挑,目光一寒。

    “你说薛柏一被扣押在总兵府了?贺家呢?”

    析玉微微沉着脸,道:“听说,贺家的货物亦被扣押,眼下,顾将军不准任何人动那批货。至于贺家的情形具体如何,那边的人也传不出详实消息。

    他们同薛护卫失去了联系,消息也探不实。只是薛护卫入府之后,次日总兵府便传出府衙惊险贼子,货物扣押之事。想必是薛护卫无疑,才匆匆回了消息。”

    沈昭忍不住眉头微皱。

    眼下,薛柏一在总兵府生死不知,而贺家情况亦不明了。顾准为何会扣押贺家货物?莫不是在其中发现了铁矿,可若是这般,薛柏一又怎会被人抓住?还是他调换货物之时,出了差错?

    可眼下也只扣押货物,并未传出别的消息来。宁夏之事一日不确定,她所行之事便是功亏一篑。她前两日还心神不定,却不想竟已成真。

    沈昭忍不住放下笔,继而屈起玉指叩击案几。

    说到底,眼下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顾准。若是他那边放出消息来,说贺家将铁矿夹在药材之中,一旦程濂知晓此事,定会将自己撇开。届时贺家必是危矣。

    可顾准却只放出了这样似是而非的消息,眼下程濂还不知晓铁矿之事,也不会往宁夏探查什么,一时半会儿倒无大碍,可绝非长久之计。若是顾准倾向于贺家,那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且薛柏一还在其手中,不知会有何变故……

    “为今之计,怕是只有亲自去一趟宁夏才行。”

    沈昭猛地站了起来。

    析玉听这话,顿时一愣。

    连忙说道:“姑娘不可,边关重镇何等之凶险,眼下,薛护卫他们又是生死不明,您前往便是只身犯险。此事万万不可。”

    沈昭面沉如水,直视析玉。

    “先不说贺家之事是我静心谋划,不可轻言弃之。便是薛柏一……他是我一手提拔的人,我同他既是主仆,亦有袍泽之情,断没有见死不救之理。眼下,我手中亦无可独当一面之人。”

    析玉闻言,顿时默然不语。

    她亦知沈昭所言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此事到底凶险,她如何能放心?

    “可顾将军态度不明,贺家又在一旁虎视眈眈,您孤身犯险,兴许就是中了他们的套,若真出了半分差错,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

    沈昭闻言,亦是心念微动,此事她未尝没有想过,可是事已至此,她早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拼死一搏。

    析玉见她仍旧无动于衷,心底当下便是一沉。

    继而心一横,沉声说道:“依婢子看来,你若真要救薛护卫,还不如……不如借助云世子之手。他同顾将军之子交好,两家又是世交,说起话来总要比您管用。”

    “你说谁?”

    沈昭猛地抬眼,眼神朝析玉扫过去,显得锐利迫人。

    “云……云世子。”

    沈昭闻言,顿时冷笑一声。

    半晌后才道:

    “备车,我要去一趟韩府。”

    ……

    “昭姐儿这般匆匆赶来,可是出了事?眼下父亲还在衙门当值,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孙析月见她眼眸深沉,便连忙拉着她坐到炕上,又命人上了热茶。

    沈昭也不做过多解释,只道:“月姐姐可否让人递个话过去,不知韩大人可否提前归府?我有要事同韩大人相商。”

    孙析月见她这番神情,大抵知晓先前谋划之事怕是已生变故。她心里头也浮现几丝忧虑,当即命韩家仆从给都察院那边捎口信过去。

    韩廷贤亦是知晓事关重大,不消多时,便同人告假回府。

    沈昭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他。

    韩廷贤不由得皱了眉,“以你之意,是贺家私藏铁矿之事兴许已被发现,但是顾将军因某些原因并未将此事上禀?”

    沈昭微沉着脸。

    “宁夏的具体消息根本打探不出来,此事亦是我所猜测。但除了这个缘由,我实在想不出顾将军有何理由将贺家货物扣押。且贺家也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眼下在榆林已有商队被扣押,若是宁夏那边再被扣押,那贺家还需同关外做生意吗?但我最担心还是,贺家会将顾将军说服。不然宁夏那边怎会传不出消息?”

    韩廷贤亦是眉头微锁。

    “可我在朝中为官多年,知晓顾将为人,一向以国家大义为重,若是知晓贺家做出如此之事,必不会轻饶。更别说与其同流合污。”

    “可事已至此,祁州那边的消息又被已王彻得知,想必用不了几日,他便会将此事告知程首铺,届时宁夏若无法传出贺家贩卖私铁之事,此事便是不攻自破。”

    沈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韩廷贤便问道:“那你之意,眼下该如何处理?”

    “此事关键说到底还是在顾将军身上,若是他能出面指证贺家贩卖私铁之事,此事必成。”

    说着,她便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韩廷贤,“韩大人,依你之见,顾将军果真为铁血丹心,深明大义之人?”

    韩廷贤点了点头,“我与其虽少有来往,可顾将军之性情,朝野皆知,最是大义凛然之辈。顾家屹立朝堂多年,除去其战功赫赫之外,与其行必端正亦分不开。”

    “既如此,那我今日便要赌一把。”

    沈昭沉声说道。

    韩廷贤闻言一惊,“你之意是要亲自前往宁夏同顾将军言明此事?”

    他见沈昭面容沉静,态度十分坚决。亦忍不住皱眉,“你这般做是孤身犯险,断不可取。”

    “眼下已无更好地法子。”

    沈昭之意已决,非他人可劝服的。

    韩廷贤仍是有些犹疑,“即便亲自前往又能如何?总兵府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凭你一介弱女,定是连大门都进不了。”

    沈昭自是清楚这一点,当下就道:“我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才来同韩大人商议一番,我料想,韩大人定有法子让我得见顾将军。”

    韩廷贤闻言,沉默了半晌,继而说道:“既如此,你便以我之幕僚的名义过去罢。只是,你到了总兵府,定要万事谨慎,虽则顾将军不至于对你出手,可有贺家在侧,谁也不知会出何变故。”

    “还请大人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沈昭朝他行了一礼,“事态紧急,我打算在黄昏之前出城。”

    韩廷贤见她意已决,亦不多言,起身将替她写了一封信,又盖上了官印,随即交于她。

    “你得见顾将军之后,必要将此信毁去,以免授人以柄。”

    “烦请大人放心。”

    沈昭略一颔首,便又将后续之事告知于韩廷贤,“……总之,无论我在宁夏遇到何种情况,还请大人都不要轻言弃之。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来。只要贺家贩卖私铁的消息属实,他们必无生路。”

    “你亦当心。”

    韩廷贤叹了口气,终是不再多言。

第四十九章 告状

    这一日,王彻刚散衙归府。

    他身侧的幕僚就将祁州那边的消息递了过来。

    他听闻后,顿时一惊,半晌后才皱着眉问道:“你之意是……贺家将私铁卖给鞑靼?”

    幕僚的脸色亦有几分难看,谁曾想到贺家会行如此无德之事?朝廷增开马市便是因九边兵力不足,难以完全压制鞑靼,才出此下策,勉强维持稳定。

    他贺家倒好,竟然将私铁卖给人家,好让他们铸出刀剑,以攻国朝吗?简直是一群利欲熏心,德行败坏之辈!

    “贺家此举未免让人不齿。”

    王彻却是皱起眉头,略有几分疑惑。

    “可我同贺道元非是第一天相识,他的性情我倒是有几分了解,并非毫无廉耻之人。贺家若是真同鞑靼做私铁生意,怕是株连九族也不够他们赎罪的!此理他们当是明白。”

    “可我们在祁州的探子查得明明白白,贺家的确假借药材生意运送私铁至九边。”幕僚顿了一下,继而说道,“您可还记得我们去年年底借处理工部水患之事在贺家安插的人手?”

    听幕僚这般说,王彻倒是略有印象。

    不禁说道:“你这般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但是我们安插地不过是一小小仆从,如何能打探到此等机密之事?”

    幕僚也有几分意外,道:

    “说来也是时运到了。那仆从竟被贺家五房的公子看中了,眼下正跟在身侧做事。您也知道,贺家五房管的便是庶物。祁州铁矿都要经过贺五老爷的手,他是无意中知晓的。

    据他所说,贺家做这私铁生意绝非今日始有。早在几年前便有迹象,那会儿宁夏地下马市盛行,贺家便从宁夏出关做交易。直至今年,榆林增开马市后,贺家便将私铁运至榆林。”

    王彻一愣,“这般看来,贺家果真是在宁夏榆林两处做私铁生意?”

    “应当无错。”

    幕僚点点头,随即道:“听说,自马市一开,贺家便往榆林运了三次货。前几日,又往宁夏送了一次货。想必近来送往榆林的货,兴许就是出了此变故,才被扣押在总兵府。

    先前以为贺家是因私矿出人命之事无暇顾忌,可眼下看来,未必如此。怕是货物中夹带的私铁被人发觉,才被扣押的。贺家对此应该也是心知肚明。”

    王彻闻言,忍不住凝眉思索,“可先前贺家提及私矿之事时,并未提及此事,便是首铺问及榆林货物一事,他也只推说一时无暇处理。”

    “贺家当然只得说这样的话。”

    幕僚冷笑一声。

    “若是将与鞑靼做私铁生意之事说出来,贺家还能有今日之尊荣?!但大人仔细一想,依贺家之能,什么货物会被扣押这许久。

    莫说贺家背后站在首铺,便只说贺家之权势,九边重镇的将士们总要卖个面子,该上缴的税上缴了,会不让他们做生意?再者,贺家会出不起这点银两?”

    “此言非虚。”

    王彻点了点头。

    仍有几分犹疑,“却不知榆林总兵是何态度?怎会迟迟不上书此事?贺家若是清楚此事,又为何不同首铺说明,莫非仅靠他贺家便能避过此劫吗?”

    “若换作我是贺家,也不会轻易将此事告知首铺。”幕僚眼中闪过嘲讽之意,“依大人之见,这贺家开私矿是谁默许的?若是贩卖私铁之事属实,又最有可能是谁默许的?”

    王彻听闻,顿时豁然开朗。

    “你之意是……贺家会将此事嫁祸于首铺?”

    幕僚微微颔首,将自己所想一一说来。

    “祁州铁矿是贺家经程家运作才同官府合办的,私矿出了人命也是程家出面压下。就像外人觉得您同首铺是一体的,他们同样以为程贺一体。

    贩卖私铁这样的事一旦被揭发,少说要株连九族,可如果贺家不是主犯,却是尚有一线生机。依我看来,兴许贺家便是凭此同榆林总兵周旋。”

    王彻听闻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他仔细回想起那日议事之时,贺道元的态度,确实有几分闪避之感。许是那时便有此打算。且贺家不满程家时日已久,尤其自贺道元官升一阶入阁之后更是如此。

    他不禁冷笑起来。

    竟让他握到了如此把柄,可见贺家气数将尽。

    王彻随即站了起来。

    “备马,我要去一趟程府,拜见首铺。”

    不消多时,王彻便站在程府门口等人传报。

    程濂素日里为人虽严肃,可在府邸时却要和煦许多,便是王彻在夜间贸然拜访,他面上也瞧不出不悦来。让仆从将人领到书房。

    “你这么晚来找老夫,是出了何事?”

    王彻朝他躬身行礼,“下官本不该深夜来访,冒昧打搅首铺歇息。只是眼下下官发觉一事,事态紧急,迟恐生变,因而前来请示您。”

    程濂神色未变,淡淡地道:“说罢。”

    王彻便沉声道:“首辅应当知晓贺家在祁州开私矿一事。却不知您可曾想过贺家将这些私铁是如何处置的?是交于朝廷,还是——卖给他人?又是卖给谁?”

    “你这是何意?”

    程濂神色猛地一变,目光锐利,直视王彻。

    王彻微抬着头,亦是面容凝重,“下官无意打探到贺家假借药材之事同鞑靼做私铁生意。首辅只需调派人手去祁州打探一番便知,眼下已有许多人在议论此事。还有——”

    他顿了一下,继而意味深长地说道:“首辅可记得,贺家货物被扣押在榆林之时,贺部堂是如何解释的?他说是因私矿出人命一事,无暇顾及。可时至今日,他亦未处理。

    可夹卖私铁一事若无端倪,榆林总兵怎会扣押货物?九边将士便管得再严,也总要看您是面子。眼下,便是宁夏那边的货物也已被压下。您若是不信,大可向九边底个消息,打探情况。”

    程濂微沉着脸,“这些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老夫知晓你因元极升任工部尚书一事,心生不满。但私铁之事绝非儿戏,念你初犯,老夫不与计较,往后切记不可再提。”

    王彻神色未变,仍是沉着脸说道:

    “那首铺可知下官为何会心生不满?事已至此,下官亦不愿意隐瞒。这尚书之位无论落于何人身上,哪怕是同为侍郎的许大人身上,下官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此言一出,程濂的神色便微微一变,他紧紧地盯着王彻,似乎想分辨其言之真伪。

    王彻便接着说道:

    “首铺知晓刘大人即将致仕,因而知会贺大人。但您定然不知晓,贺大人还知道刘大人当年所建赣江堤坝在去年十月之时被大水冲垮了。折子送到京师,均被贺大人压下,因而并未传出消息来。”

    程濂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面无表情地道:“他是怎么同刘书培说的?”

    王彻冷笑一声,说道:

    “自是说您欲将此事告知于陛下,是他在您面前周旋,始有一线生机。刘大人一生端正,眼见便要功成身退,如何能让这等祸事毁己身声誉?

    只是因此而对贺大人感激不尽,不仅上书举荐其入阁,还向引荐数位得力后生。眼下,刘大人手中那些人并非不依附党派,而是皆归附于贺家门下。”

    程濂目光猛地一寒,继而缓缓说道:“此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彻并不畏惧,只面含愧色,“此事下官亦有行事不当之处,当日他同下官提及赣江堤毁一事,且让下官暗地里摆平此事。下官原以为是遵您之意,并未多想。

    后来您询问工部旧账,下官料想工部已在您的掌控之下,便是将账簿全部交出又何妨?哪知贺大人让下官交于您的账簿,唯独少了堤毁之事,下官这才留了个心眼。

    眼下,见贺大人又做出如此德行败坏之事,下官心中不齿所行之事,故而向您禀明。只是下官人手有限,贺大人所行之事究竟为何?并不清楚。还望首铺查明。”

    程濂面沉如水,半晌后才道:“此事老夫已知晓,你先退下罢。”

    王彻见此,不禁一愣。

    正欲再说两句,却程濂依旧沉着脸说道:“退下罢。”

    王彻这才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程濂又在书房里枯坐许久。灯火摇曳,暗影落在他的脸上,显得神色不明。

    程府管家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披风,低声说道:“老爷,夜已深,先歇息罢。”

    程濂忽然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你觉得他方才所言,几分真假?”

    管家低声笑道:“小人只懂得如何照料您,哪里知晓真假?”他见程濂面色凝重,便道:“贺大人的确是志存高远之辈。还有——九边之事,得瞒下来啊。”

第五十章 十年足矣

    永嘉侯府位于皇城脚下,此处原是前朝亲王之府邸,后来永嘉侯征战辽东,战功赫赫,封侯之后,崇仁皇帝便将其赐予他。

    如此府邸,便是真正朱门大户,朝中少有人提。因而极少有人从门前街巷打马而过,便是同住此坊间的勋贵子弟亦不敢高谈阔论,谁都知晓永嘉侯世子云礼最是喜静,因而旁人都不敢扰其清净。

    今日却是例外,天刚放亮,便传来了急促地车轱辘声,打破了这一方幽静。连空气的凉意都因这急促的声音而消散,带上了几分燥热。

    马车在侯府侧门停了下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车里下来,虽则穿着不算寒酸,但瞧其模样便知这是哪家千金的贴身丫鬟。

    守在门口的护卫见其模样,顿时出言制止,“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并无拜帖。”

    姑娘摇了摇头。

    随即从衣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护卫,“请将此物交于云世子,他一见便知情况。”

    那护卫瞧了一眼,发觉只是一个锦囊,正欲呵斥两句。

    却见对方神色凝重,沉声说道:“堂堂侯府,总不会以貌取人罢。我今日既带来此物,便是于云世子有益。你若轻易将我拒于门外,往后主子怪罪下来,不知可担待得起?”

    护卫闻言一愣,片刻后才道:“请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知会门房。”

    说着,他便取走对方手上的锦囊。

    清晨的庭院格外冷寂,除去下人走动的声音,便只有偶尔的飒飒风声,以及清脆的鸟啼声。

    云崖守在门口,正百无聊赖地逗弄廊下的小鸟,却见门房步履匆匆地走来,不禁沉了脸,道:“爷早就吩咐了,这个时候不许旁人打搅,听不懂人话么?给我推了去。”

    门房却有些迟疑,将东西递了上来。

    “来人是位姑娘,并未递拜帖,只说将此物交于世子,便会明白情况。烦请您通报一声。”

    云崖闻言眉头微蹙,随手接过锦囊,见上头的花样略有几分眼熟,当下便是一愣。这不是他前些时日亲自送到沈府的锦囊吗?

    眼下她送来是何意?

    莫非是要恩断义绝?

    可他送过去的物件也不知这一件啊。

    “你先在此处等着。”

    云崖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好吩咐对方在此候着,随即拿着锦囊,连忙转身去禀告云礼。

    依照惯例,云礼此刻正由人施针,是受不得打搅的。可事关沈昭,他若不上前说道一番,届时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他可承担不起。

    当下也不顾及许多,推门而进,连门口守着的药童都不曾反应过来。见人已走到里边,连忙唤道:“秦老先生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

    “我有急事找爷。”

    云崖不管这许多,直奔里间。

    越过竹木屏风,便可看到里头的雕花罗汉床上正躺着一人,在其一侧有一面容清癯,年逾古稀的老者坐在一侧,替其施针。

    “慌慌张张地做甚?不知你家主子此刻受不得惊扰么?”秦老先生动作未变,略显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云崖被他一训斥面上不禁赧然,片刻后才道:“还望秦老先生见谅,实在是事态紧急,否则必不会来打搅主子施针。”

    “出了何事?”

    原本正在闭眼的云礼听闻,不禁出言询问。

    哪知秦老先生却是眉头一皱,沉声道:“天大的事,你现在也管不着,还是闭目养神罢。”

    云礼无奈地笑了一声,继而道:“别听他的,说罢。”

    “是沈姑娘——”

    云崖见云礼偏头看过来,便将手中的锦囊递了过去。

    “门房说外头有个姑娘送来了此物,小的见此为您数日前送去沈府的物件,料想是出了何变故,因而让爷仔细瞧上一番。”

    此物是他亲手送出的,他自是清楚其真伪,当下便道:“老先生,剩下的针稍会儿再施罢,好歹让我见了人再说。”

    秦老先生闻言,眉头一皱,正欲呵斥几句,却见对方眉眼间满是坚定之色,蓦地想起先前听云崖那小子谈及之事,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继而摇头苦笑道:

    “你若再这般任性,我看你这身子能熬几年。也罢,今日暂且缓一缓吧。”

    “多谢老先生体谅,子谦往后定会按你吩咐来,绝不疲懒。”云礼微微一笑,随即让云崖将人带进来。

    秦老先生却是冷哼一声,“你还是祈祷这身子能多熬几年罢。”

    继而又看向屏风处,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不见丝毫避退之意,“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何等风华绝代的人物。竟惹得你这般心急。”

    云礼无奈地笑了笑,由人服侍着穿好了衣裳,坐在罗汉床上,又让人取了大迎枕靠着。

    云崖很快便将人带了进来,云礼见她是沈昭身侧的丫鬟,神色顿时一变,继而沉声说道:“怎是你过来了?可是你家姑娘出事了?”

    析玉猛地跪了下来,面上满是焦急之色,“还望世子出面搭救我家姑娘。”

    云礼心里猛地一跳,片刻后才道:“有话起来说。”

    又示意云崖将其扶起来。

    析玉站了起来,见屋内还站着两人,不免有些迟疑。

    云礼便轻声道:“但说无妨。”

    析玉只得长话短说,“我家姑娘命身边护卫去宁夏办事,一不小心被扣押在总兵府,因事态严重,她昨日便已骑马赶往宁夏。可是婢子深觉此事凶险,故而欲请世子出面搭救。”

    云礼的脸色猛地一沉。

    “你家姑娘为何要派人去宁夏办事?”

    析玉便犹疑着说道:“是为贺家贩卖私铁一事……”

    “胡闹!”

    云礼闻言神色大变,忍不住出言训斥,片刻后,又深觉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只得压下心底的烦躁。却忍不住微皱着眉,继而看向析玉,眼神锐利。

    “她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来?你且说说具体情况?”

    析玉被他看得心里头一惊,连忙回道:

    “是姑娘无意间察觉贺家同关外做私铁生意之事,欲以此为把柄使贺家获罪。可谁知,竟会出差错。派去处理此事的护卫还被压在总兵府。一时间无其他法子,姑娘便亲自前往。”

    “她去做甚?劝服顾将军将人放了?贺家贩卖私铁哪是这般简单的?简直是把此事当作儿戏。”

    云礼终是忍不住皱眉,嘴上虽然这般训斥着,心里却愈发焦急起来。若是贺家知晓她插手此事,怕是更会痛下杀手。顾准那边也未必能制止。

    她往常也不是这般冲动的性子,怎此次行事会如此仓促?也不事先查清原委。一个护卫还值得她这般火急火燎地跑过去?

    云礼思索片刻,随即看向秦老先生,沉声道:“还请老先生为我施针,让我这几日的行动可无异于常人。”

    秦老先生还未说话,云崖便喊道:“万万不可。爷若是忧心沈姑娘,不如快马加鞭送一封信至宁夏。顾老将军一向待你亲厚,必会应下您所求。”

    “若是不应下会如何?”云礼当即沉下脸来,眉目森冷,“贺家之事非表面这般简单,顾将军此刻态度未明,我定不能让她因此出半分差错。”

    接着他又看向析玉,神色缓和下来,“你先回府等候消息,我随后便赶去宁夏,定会将她平安带回。”

    析玉闻言,面上顿时一喜,又升起几分酸涩感,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世子。”

    复又朝他行了一礼,这才告退。

    房间里一时间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云礼微微笑了笑,“怎么都不出声了。”

    继而起身,拄着竹棍,缓缓走到窗边停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芭蕉叶上,神色不明。

    云崖仍是不满其做法,看了云礼半晌,却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老先生亦是叹了口气。

    云礼见他们这般模样,却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何须担忧,左右不过是跑一趟罢了,又无性命之虞,顾世伯总不会将我杀了罢。”

    “可你这身子如何吃得消?”

    云礼却是摇了摇头,继而转身看向秦老先生,问道:“若是不按您的法子来,我能活多少年?”

    “至多十年。”

    “若是按照您的法子呢?”

    秦老先生默然不语。

    云礼见此,便轻轻笑了起来,眉眼温和,似乎带着无尽的柔情,声音低沉,却又带着数不尽的情意,缠缠绵绵,“十年足矣。”

    足够我看她及笄成亲,相夫教子,安乐一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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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648/ 第一时间欣赏永明纪事最新章节! 作者:水罙所写的《永明纪事》为转载作品,永明纪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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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这是乱世,天子喜好弄权,朝臣沉于夺权,鞑靼的铁骑,倭寇的长刀,正饮着悲戚的血。
也有人说这是盛世,君不见探花儿郎的笔写下治世的篇章,英武将军的剑划破新时代的帷幕。更有那如玉美人素手描绘即将到来的盛况——
天下太和,兵戈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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