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为什么我们会以张弓拔弩的方式相处
季寥等来陆澄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寥寥姐,我们回乡下吧,乡下空气清新,对你的病情很好。”陆澄清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说了这个决定,绝口不提昨夜为何突然离开。
季寥是知道的,她醒来时叫陆澄清没叫到,摸索着床铺才知她一夜不在。
今日一早,陆澄清就突然说出这种话,本来就悬着一颗心的季寥更加确定陆承诺出事了。
“好,你们说去哪就去哪,不嫌弃我跟着的话,那我就……”话还没有说完,脑海里又浮现余楠至昨日说的话,彼时,她退缩了。
“清儿你告诉我,阿诺是不是出事了。”清儿一夜未归如今回来了,可阿诺在按摩店应付那几个混混还没有回来,清儿昨夜里大概是去找他了,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回来?
陆澄清很少撒谎,每次撒谎时总会吞吞吐吐,说话含糊不清,这更让季寥疑心大起。她立刻攥住陆澄清的手腕,只听她突然抽了一声气。
季寥再仔细摸摸,陆澄清的手腕上有贴着创可贴,再凑近一闻,还有轻微的药水味,不过很快就被香水味覆盖了。
“你怎么受伤了!”虽然看不见,但很肯定。
陆澄清不敢面对季寥,因为她知道季寥是个心细的女人,尽管看不见,也依旧能说准一些事。
她不回应,季寥蹭的站起,在床位处拿了盲杖,咯咯哒哒地朝门外走去,“你不说,我自己过去。如果你不希望我像只无头苍蝇乱转,那就告诉我阿诺在哪。”
三番两次提到哥哥,陆澄清再也忍不住吸了下鼻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说出口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昨夜那群混混在店里闹事,哥哥为了保护我而受重伤,现在躺医院内昏迷不醒。我不放心你,怕你胡思乱想所以就赶回来,以为可以瞒着你的,没想到你心思那么敏感。”
听到陆承诺出事,季寥差点昏倒,终究……终究是自己的灾星体质影响了旁人。
家人……
呵,他们视她为家人,可她却总是给他们带来霉运……
辜负了,终究是辜负了他们的厚爱。
好一会儿,季寥强压下心中的悲伤勉强稳住心神,知道现在不是自怜自哀的时候,故作坚强的和陆澄清说道:“以后有什么事请别瞒我,我害怕你们当我是外人。清儿,先去店里拿钱,我们再去医院。”
店里现在一团乱糟糟,她害怕有人趁火打劫。
陆澄清没有异议,就像哥哥说的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就算葬身火海也都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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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楠至起身,再回到陆家村后,已经是第二天之后了。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心想着该怎么让季寥心甘情愿的跟他离开,等他出现在陆承诺家门口时,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整个人。
大门是敞开着的,里面的家具以及其他东西全部被搞得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筷子到处飞,锅碗瓢盆也碎了一地。
他走进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没有看到屋子的主人,他们怎么了,此处发生了什么,他都浑然不知!!
似乎想到了什么,余楠至迅速下楼,快步走去按摩店,同样的,按摩店也被打砸得破破烂烂,店里的十几个盲人没有一个是不受伤的,医生和护士忙着把他们送去医院。
好多人都在周围观看,指指点点。他上前,要寻找季寥的身影,可走遍了按摩店里里外外,都没有看到她。
“你这家伙竟然还敢来这里!”陆澄清在后,同时,季寥也在她旁边。
余楠至见到完好无损的季寥,心下一松,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要砸了我们的家和按摩店!”陆澄清气汹汹地走过来,如果不是季寥拉着她,或许真的会一脚先踹过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莫名其妙的罪名扣在他脑袋上,余楠至非常的不爽,不明白他自己什么时候成为打砸她家和按摩店的凶手了,“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我就告你诽谤。”
“你还想抵赖?殊不知那几个歹徒早就把你给出卖!”陆澄清红着眼眶,恨不得要把他按在地上痛打一顿。
似曾相识的话,让余楠至猛的怔住,五年之前,他好像……好像对季寥说过类似的话。
他看向季寥的时候,季寥神情木木的,可那瞳孔里,蕴藏的可是惊天动地的怒火。
“我一向敢作敢当,没有做过的事,决不承认!”他说得锵锵有力,季寥却讽刺地嗤笑起来。
“是吗?可为什么不敢承认这次的罪恶?”她在质问,心里已经把他当做真正的凶手。
余楠至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眼睛都睁大了,“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这几个字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她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可下一刻,她突然嘶声力竭地怒吼:“余楠至,我是罪人,你可以对我怎样就怎样,但那些人是无辜的,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我没有叫人来搞破坏,你不信的话可以报警处理!”说罢,拿出手机准备按下110。
季寥忽然苦笑出了声,对着他,像是被谁抽干了力气,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你以为我们没有想到这种处理方式吗?可人家说我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惹的祸,你让我们上哪说理去。”
余楠至气不打一处来,见她一味的认定他是凶手,心口不爽,上前拽着她的手走进狼藉满地的按摩店内。
陆澄清在后面拉扯着季寥的手,余楠至怒气盎然,刚想发怒,季寥就甩开陆澄清,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进屋。
“砰”的一声,门重重的锁了起来。
陆澄清捶打着铁门,嘶声力竭,“余楠至,你敢动我寥寥姐,我跟你拼命!”
余楠至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想要抓住,却被扎得掌心疼痛。低头看着怒气冲天又颤抖不停的季寥,他整个人恍惚几分才认清眼前的女人早已经化作刺猬,正对着他竖刺。
余楠至突然心塞,为什么……他们夫妻会以张弓拔弩的方式相处?
第32章 妥协,并不代表我会认输
“季寥,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叫人来打砸你的栖息地和按摩店。”他冷声着,高傲地说出那么两句话。
季寥心口钝痛,背负多年来的罪名已经让她无法相信面前的男人,当年的一幕幕重现,再一次化作利剑,一剑一剑地划伤她好不容易建造的堡垒,试图破开城门,欲要再次行凶。
“你现在抵赖还有用吗?”季寥呵呵笑了起来,又似在自言自语,“啊,差点忘了你和我不同,我做不到把你扭送监狱,也做不到让你与我感同身受。”
啊,好气!气得余楠至忍不住要对她动粗,“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叫人打砸你们的家和按摩店,我是被冤枉的!”
可是季寥不信,眼睛里全是怀疑的痕迹,“小混混们说,是那个要找季寥的男人吩咐他们做的。我昨天就想了很久,除了你和我有不共戴天的仇,真的想不出哪个男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余楠至又一次看到季寥的眼泪,依旧晶莹,却倔强到不肯从眼眶落下,他惊愕得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用过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没有撒谎,那时候的她就和今天的他一样,无论怎么做都只是徒劳。
风水轮流转,如今的余楠至终于体会到当年季寥歇斯底里的心情。
他有点想哭了,原来被人不信任时那种被质疑的感觉真的很让人屈辱。
此时,余楠至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倒也懒得争辩。
不过,被扣上罪名的余楠至脾气越来越暴躁,揪着她,对她说着不堪入耳的垃圾话。
季寥一动也不动的承受着他的暴风雨,除了落泪,别无选择。
他说:“季寥,那两兄妹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那都是被你连累的。”
余楠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是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灾星祸害。
季寥痛苦地闭了闭眼,泪水滑落至下巴欲落不落,睁开的时候,眼睛里蕴藏的所有情绪全都支离破碎,“放过他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余楠至要的就是就是这个结果,松开她,冷笑一番,“这话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说我欺负你。”
说这话,真让人寒心,季寥连讽刺都懒得开口了。
余楠至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平静地望着周围的狼藉,掏出电话,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查一下昨天是谁以我的名义打砸陆承诺的家和按摩店。”
电话讲了差不多两分钟,季寥还是那副伤情的样子,仿佛余楠至不存在似的。
她那样,倒显得余楠至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他深呼吸一口气,突然间心口烦闷,猛地吸了一口烟,低声道:“想要我不动他们,你最好表现得优秀一点,否则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挑个日子提前把陆家村铲平,你的罪孽会更深重。”
季寥反应淡淡,除了抑制不住眼泪的滑落,其他表现得非常淡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着。”
余楠至冷笑:“好,现在开始,你跟我走,我去哪你就去哪,一刻也不能离开。”
季寥木木地点头,“好,你说了算。”
那一刻,她累了,真的真的累了,也不想挣扎、也不想反驳,更不敢逃。
余楠至拉着她打开门时,陆澄清刚好趴在门上,门一开,她就失去重心猝不及防地朝前爬去。
余楠至闪身,陆澄清就摔倒趴在他脚下。
“清儿、清儿?”季寥听到声响,微微蹲下身子摸索着。
“寥寥姐,这人渣没有伤到你哪里吧!”陆澄清朝她伸手,彼此的十指交叉。
果不其然的,季寥在害怕到发抖,却还强忍着恐惧不愿意示弱。
“清儿别担心,我很好。只是……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陆澄清的话刚说完,季寥被余楠至粗鲁地拉走,临走的时候,陆澄清不愿,死死地拉住季寥的手不让离开。
可季寥却在告别:“清儿,以后……或许……我不能常来看你了,因为……我答应了余楠至要帮他做事,如果你们缺钱的时候,可以给我写信,记得……记得帮我向你哥问好,还有……对不起……”
“不,寥寥姐,你不能跟他回去,他会伤害你的,寥寥姐!寥寥姐!!”
最终,季寥在陆澄清歇斯底里的呐喊中跟着余楠至上了车。
陆澄清怎么也想不到季寥为什么那么惧怕余楠至还要跟他离开,第一次看到她决绝的样子,就是觉得她很陌生很奇怪。
季寥看不见,小车启动的时候,她掏出一张卡包在纸巾里用力扔出去,并大声告诉陆澄清,“拿着,需要的时候取出来用。”
“寥寥姐不要走!!”陆澄清捡起卡追着车,一边哭一边喊,鼻涕眼泪一起流,可无论如何怎么追怎么叫,那辆承载着季寥的车都没有停下。
她走了,带着所有的悲伤离开陆家村,带着对余楠至的恐惧踏上征途,除了当初背着的那个毛线袋,其他什么都没有带走,连陆承诺给她的工资卡也留了下来。
这一刻,陆澄清的心底就像一堵墙轰然坍塌下去,她突然蹲在马路牙子边将手中的工资卡死死地攥紧并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走了,我该怎么跟哥哥解释,他是那么喜欢你啊……呜呜,怎么解释……”
老天爷没有听到陆澄清的苦楚,只一味的发挥实力暴晒着大地。可是,再怎么炙热的阳光也驱不散陆澄清心底寒凉。
承载着余楠至和季寥的小车在余家大门前停下,待欧式铁门缓缓打开,它才渐渐驶入余家大宅的车库里。
季寥再一次回到余家,可是这心境早已不同往昔。
在余家,她以前走了千万遍,各个角落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的,就连二楼的那个装满程双双所有物品的房间,只要她一进去,就知道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不该碰,如今就算看不见,也依旧轻车熟路。
“我真怀疑你没有眼瞎。”余楠至在她背后冷不及防地说出那句话刺痛了她的心脏。
第33章 债,我谁都欠,唯独不欠她的
她苦苦的勾起嘴巴,露出欲哭无泪的笑容,“可以的话,请你去医院检查你自己的眼睛,明明什么都看得见,却像个瞎子一样盲得什么都看不见。”
余楠至攥紧拳头,忍着欲要冲霄的怒气冷冷道:“自从你坐过牢,和我说话时的语速越来越顺溜了。”
遥想曾经,他和她一说话,她就像情窦初开的黄毛丫头,每一次都红了脸皮,两人更别说交流了,仅仅只是打了个照面,就仿佛晴天闪了个霹雳,照亮了她所有的人生。
季寥以前就是那么腼腆,腼腆得像含苞待放的荷花,红粉红粉惹人怜爱。
但唯独,余楠至就不吃这一套,她所有的表现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取悦人的小丑罢了。
季寥扯开嘴角,“世事无常,谁能料想我今日会变得如此。余楠至,如果你发觉我是被冤枉的,会不会恨自己太过草率伤害了我?”
余楠至这次没有发作,沉默的看着她,季寥就当他在懊悔与懦弱的边缘中徘徊,二话不说,按照以往的记忆走到沙发前坐下。
余家的茶壶里从来都不会是空空如也的,仆人们会时时补满茶水。
她坐在那里,还当自己是余家的少奶奶,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她孤零零的端坐着,捧着茶杯一眼望穿秋水,门外的风景依旧,屋内的人却已不似从前。
雾逝人非,尽管容颜未老,心境再也回不到那时候,那时候的她,带着期盼的雀跃等待余楠至归来,仅仅只是想看他一眼,也仅仅只是想听他一句话。
可如今,再温柔的人经历多了,也就沧桑了。
黄昏将至的时候,余楠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季寥的侧脸,余晖透过落地窗倾洒在她身上,祥和宁静得犹如当年所有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季寥安静地抿着杯中茶仿佛他不存在般,眸子里的忧郁肆意泛滥,淹没她整个情绪,“如果你有事可以先去处理,我不走,也不会随便乱走。”
这话,说得有些疏离。
她和他之间的相处模式本就不是很和睦,尤其是程双双插足他们的婚姻之后,关系更加水火不容。
余楠至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商业届的佼佼者,一般来说,他有很多事要忙。
可现在,他却不肯挪开脚步离开,一味的摸不清心思,就想静静地站在这里陪着她看夕阳余晖。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响起,霎时惊动了两人。
余楠至看了一眼手机,拧了拧眉头挂断,刚想放好手机,也就一两秒的时间,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余楠至没有挂断,而是选择走远一些接听。好一会儿后,在季寥茶杯中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他才挂上电话并拧着眉走过来。
他说:“明天随我去一趟燕园。”
季寥一怔,莫名其妙,“不时不候去哪里做什么。”
余楠至掏出香烟点燃,重重吸了一口,朝她吐了个烟圈,冷漠地说:“去祭拜双双。”
季寥如坠入万年冰川周遭寒冷,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可再怎么努力抑制,双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搁置杯子时,杯子与杯碟相撞,发出不规则的刺耳声。
面向他,季寥勾起苦涩的笑容,悲伤极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去祭拜过逝去的双亲,凭什么要先去祭拜程双双。”
余楠至看着她,嘴角勾起冷酷的弧度,说话的语气非常薄凉,“你欠她的,死后一百年都还不清。”
“嗤……又是这一句烂话。”季寥暗讽着,心底间涌出一股酸意,想起陆承诺兄妹俩和逝去的双亲,忽而,她可悲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谁都欠,唯独不欠她的。”
淡淡的薄荷味袭来,季寥知道,那是余楠至在靠近。一如危险来临,她立刻僵直身子一动不敢动,暗地里告诫自己不要怂、不要怕也不要慌,顶多和以前一样又是两巴掌打过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余楠至紧盯着她,默默看着她的变化。在他眼里,苍白无力的女人在他面前故作坚强,刹那间,不知为何的,他心底的情绪一片复杂,扬起的大手怎么也打不下去。
季寥对他真是又俱又恨,却又不甘心懦弱,总像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喜欢挑战他的底线逼他发怒。也至于说出口的话带着浓郁的怒意,“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她的坟前忏悔你的罪过,今年如此,来年如此,而后的每一年皆是如此。”
季寥微微一颤,随即自嘲一声,“那等我以后死了,你是否也会跪在我的坟前忏悔你的罪孽?”
余楠至顿时怔住,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季寥又说:“你总说我欠她的,殊不知是她欠我的。有些事情明明与我无关,你却拿来一根针非要把我和她的一切连上关系。我因她成为杀人犯,不耻的罪名就像烙印,怎么洗都洗不掉。可怜我父母走得早,哥哥也失踪不明,否则,哪里轮得到你来欺负我。”
余楠至的脸色瞬间冰冷,怒意更加放肆的飙升,犀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让你去一趟燕园就好像要你命一样。季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呵……”季寥冷笑,灰暗的瞳孔里掠过无数讽意,“那你直接做主就是,干嘛说出来恶心人。”
她话刚落,耳边就有一股缠绕着杀气的风掠过。
余楠至铁青着脸,拳头已经陷入她身后的沙发上,警告性的询问:“你皮痒了想挨揍是吗?”
季寥恍似血液逆流浑身发抖,却在下一秒就恢复如常,还露出讽意十足的微笑,“你揍我时还需要过问我吗?只要你想,随时随地皆可动手。”
这话说得他像个残暴不仁的男人,没人性又没理智,满脑子就知道动粗。
余楠至近在咫尺,如刀削般的俊脸此刻布了一层寒霜,对于季寥的话,他非常不爽,“我在你眼里竟那么的不堪?”
第34章我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请担待
季寥人淡如菊,轻轻地反问他,“你认真的看一下我的眼睛,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的影子。”
她说得很搞笑,他看得很认真,灰暗的瞳孔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痕迹,没有情爱,没有悲欢,亦是没有余楠至。
他这一刻好像明白了,真正伤心难过的人是掩藏不住心碎的痛楚,她在伪装,她在把玻璃碴似的痛苦吞咽。
又一瞬,余楠至的喉间似哽着一块石头,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才导致眼眶酸涩。
乍一看,在模糊的视线中,眼前这具薄弱的身子千疮百孔,但她还在笑,像个提线木偶般,笑得很木然。
“你没在我眼里看到你自己,是在忏悔吗,是在伤心的哭吗?”幽灵般的声音响起,穿透余楠至的耳膜,顺着筋脉抨击着跳动的心脏。
她这是讽刺他吗,亦或是想要告诉他,你余楠至这个人从来都没有被季寥放在眼里过,别自作多情了好吗?
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憋屈。她季寥算曾经是他的舔狗,现在是个杀人犯,这个劣迹斑斑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要说这种话来惹他生气。
等等,我余楠至为什么要因为她的话而生气?
视线再度停留在她脸上,见她表情和刚才不变,他气又不打一处来,“你这该死的女人竟然在嘲笑我!”
余楠至又一拳打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季寥不动如山,仿佛他的怒气不是因她而起,依旧淡淡地坐着,像是把生死看淡一般对他麻木不仁。
这时,厨房里已经准备好晚餐了,老管家还和五年前一样准时地出现在大厅。只是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余楠至和季寥同时在家,而且在别人眼里姿势非常的暧昧。
难得见到水火不容的两人如今关系那么好,孤寂多年的老心脏终于在这一刻开出花来。为了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空间,他打算静静地退出。
可是,天不遂人愿,在他准备退离大厅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楼梯旁边的大型古董瓶,发出轻微的声响吓了他们两人一跳。
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的余楠至差点化身为猛兽想要一口吞掉这多事的老管家,幸亏管家机智,搬出杀手锏,“明日祭拜程小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同时,厨房那边也备好晚餐,就等着先生和季小姐入座。”
季寥微楞,木讷的神情有了一丝波澜,和余楠至一起吃饭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幻想,放在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或许会高兴得能吃两大碗饭。如今,别说吃饭,和他相处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把我那份端上二楼,你带她去厨房餐厅。”
余楠至撂下这句话,就转身上楼了,留下季寥和管家在大厅里一阵默然。
他不愿意和她一起吃饭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很久以前也是这样,凡是有季寥在的场合,他都识趣的避开。尽管季寥总是喜欢躲在附近偷偷看他,他就算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多年以前的习惯放在今天一样没变,偌大的餐厅里,季寥一个人面对长长的桌子,周围站着的人她都当做是空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管家或者余楠至的有意为难,明知道她是瞎子,还专门给她做了鱼。
可她倒是忘了,余家的菜谱是程双双定制的,每天每个星期不重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来回循环,轮到她今天吃的时候,恰巧有鱼。
季寥自嘲,明明自己才是当家女主人,可余家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把她放在眼里,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不堪,简直是卑微到尘埃里去了。
她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冷漠地站起身,旁边站着的管家上前,顺势拦在她面前。
她看不见,没有刹住脚步,在接触到老管家的手时才知道他有话要说。
“季小姐,先生主张不能浪费,你要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才能走。”
季寥冷嘲热讽,“我眼瞎,不吃鱼。如果硬要我吃完它,你就坐在旁边帮我挑刺。而且,以后有话就直接说,不要伸手拦着,我看不见,也不懂你的意思。”
二楼处,余楠至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季寥习惯性的上三楼卧室,保姆安排的客房,她直接忽略。余楠至站在她门口伸腿拦住她的去路。
因为惯性使然,季寥差点摔倒,还好她有经验,在摔倒那刻手忙脚乱地抓着附近的东西稳住身形。
恰巧,好死不死的,五指刚好抓住余楠至的衬衫,重力驱使下,有两个纽扣被她拽下。
彻底稳住身体之后,季寥才发觉掌心中的东西,她握住片刻又摊开,然后朝前伸手,“抱歉,我看不见,所以才会扯下你的纽扣。”
余楠至本来没有打算接的,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真挚的道歉后,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然而就在他快要接触到季寥的手时,她突然松开,两颗纽扣就这么无情地跌落在地,蹦跶两下后,滚到床底不见踪影。
“抱歉,我眼瞎,看不见你的手在哪里。不过像你这么有钱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件衣服少扣子的,对吧。”
她截住话语权,把他要说的话都说了。
余楠至心里虽然不舒坦,却也拿乔不住她,干脆开口赶客,“这是三楼主人房,你的房间在一楼客房。”
“一楼什么时候有客房,我怎么不知道?”
余家大宅的一楼除去大厅、厨房和餐厅,还有一间厕所和一间杂物房,难道他的意思是要她睡在杂物房吗?
余楠至不躲避她的疑问,直截了当:“你来之后就有了。”
季寥苦笑,嗤的一声讽刺不已,“曾经,程双双睡二楼主卧我没有说什么,主动搬到三楼去。现在程双双死了,我这正牌原配居然落魄到要住一楼杂物间?”
“你是你,她是她,你又怎么能和她比。”
“呵……是啊,我季寥又不是小三,怎么能和不守妇道的女人相比。也不知道她那傻不吧唧的老公会不会介意头上长出绿草原。”
说完,拉出盲杖吧嗒吧嗒探着路,季寥摸着扶手,右脚小心翼翼地试探前方的阶梯。既然他不让她住在三楼主卧,那就识趣住杂物间吧,反正在余家,哪都一样。
第35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眼角的湿润证明她心里被挫伤得很严重。
眼泪是冰凉的,这一点,余楠至非常清楚。因为他曾无数次见到季寥的眼泪,也曾有幸触摸到几次,所以对于眼泪的温度,他最了解。
此刻,他站在三楼楼梯口处,蹙着眉思量季寥方才的话,好一会儿,视线才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像失了灵魂的木偶没有情绪般一步步踩下楼梯,然后自主的往杂物间走去。
他很生气,生气她诋毁了双双,可这次却狠不下心来修理她。
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视线,暴躁的一颗心才勉强安稳下来。
老管家从她身边走过,试图给她带路,不过季寥拒绝了。
余家的一草一木一位置她都很清楚,以前走了无数次,所有的摆放都被她记在灵魂里,尽管看不见也能凭着感觉找到目的地。
路的尽头是杂物间,现在被改造成属于她的客房。
夜,已深沉。
余楠至派人给她送来几套衣服,除了内裤勉强合适以外,其余的衣服尺寸都大了,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滑稽得要命。
她没有挑剔的资格,从保姆那里问来针线,自己摸索着缝上几针固定尺寸。
完事后,她又像个木偶一样自觉地上床休息。
第二日,季寥洗漱完毕出房门,走到餐厅时,余楠至刚好坐在那里吃早餐。
他没有出声,她也假装闻不见空气弥漫的薄荷香味,微微发颤着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也就是与余楠至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对面。
昨夜,两人一夜未眠。
今早起床,余楠至的黑眼圈重了些,昨夜里,他满脑子都是季寥的样子,一想起她,心里就空空的。可一见到她,却很懊恼,懊恼得忍不住拿起牛奶猛灌了一口,想要驱散内心的不悦填满空空的感觉。
搁下杯子时寻思多望了一眼季寥,却被她此刻的动作迷惑住。
她刚尝到面条一口就吐了,最后只喝牛奶。
余楠至微怔,季寥不爱面条,他今日才知道。
可又有谁想得到,季寥不爱面条,那都是因为曾经在牢狱吃多了导致,并不是因为别的。
余楠至吃完早餐匆匆离席,经过季寥身边的时候,他冷冷地吩咐她一句:“在大门外等我,立刻马上。”
他也不管她有没有吃饱,只知道今天要去燕园祭奠程双双。
季寥二话不说就站起身离席,盲杖探路,她走得一点也不犹豫。
余楠至去车库开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车,缓缓驶出余家时,凑巧望见站在外边等候的季寥,她倒是老实,给她机会也不知道逃跑。
也许是阳光有些温暖吧,她伸手抓了抓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而后几秒间就露出了忧伤的笑容。
季寥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秋季的微风吹过时,她的裙摆就会微微上扬,像极了即将绽放的白玫瑰。而她整个身子也会随着风微微往后仰,好像随时都会随风离开。
余楠至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上车!”余楠至命令道。
可季寥仿佛沉醉其中,没有反应。
“我让你上车!”余楠至再一次说道。
季寥有些落寞地转过脸,直愣愣地面对余楠至,“我眼睛瞎了,耳朵也快聋了,希望你能多担待一点。”
余楠至悲愤的下车,然后大步过来气鼓鼓地拽着季寥的手腕,将她粗鲁地塞进车,并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你真是得寸进尺。”
他这么一说,季寥下意识的收紧盲杖,定定地坐在后座里,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余楠至这两次抑制住火气没有直接动粗,倒显得他有些不正常。小车平稳地行驶前往燕园的路上,车厢内却一片寂然。
季寥和余楠至是第一次两人单独行动。以前甚至昨天,一般都会有第三者在场,今天只有他们俩,气氛压抑得可怕,不得不让她触及内心的封印,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余楠至的情景。
那年秋季开学日,季寥初识程双双,两人相约在楼顶一起吃午饭,她早到了一些,就孤坐在顶楼天台上遥望风景。
恰巧,余楠至和同学一起出现,季寥以为是程双双来到,回头一望,却独独看见人群中英俊不凡的余楠至。
风,刚好成为神助攻,吹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余楠至和几个同学就在那刹那如同箭一般冲霄而来死死地拉住她。
他们这么一个夸张的举动,季寥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下自己所处的位置——顶楼天台边缘。
那一瞬,她立马被吓到神魂俱散。要知道这不高不低的地方,摔下去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满地开花就是半死不残。
待一群人稳稳的将她放在地上时,也许是坐久了脚麻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好,那时的余楠至没有现在那么厌恶她,尽管嫌弃不喜欢,也伸手接住了她。
当两人的目光触及时,那时只因为恰巧捕捉到余楠至眼底划过的那一丝温柔,她的心就软成了一滩烂泥。
当彼此眼中倒映着彼此,世界上仿佛只存在他们二人,周围的一切喧嚣全部静止,震惊了自己。
就是这样,她开始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他,想要了解他,以至于最后逐渐喜欢上他。
然而好久之后才知道,余楠至当初呈现在眼底的那一丝温柔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见到随后赶来的程双双,他才会露出让人误解的温柔。
呵呵,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自作多情。
许多车子呼啸而过,无数段不堪的回忆一一想起,久远的、最近的,都像潮水一样淹没她。
回想临别时,清儿撕心裂肺的呐喊仍然让她痛心,悲伤补满整颗心脏。她想要大声哭出来,喉咙却好似被人扼住,终是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从回忆中抽身,季寥全身都是汗,冷空气袭来,她冷得瑟瑟发抖。暗恋、婚姻、独守空房、小三入室、锒铛入狱、重获自由再到失去亲友,这不是梦境,而是刺骨的现实。
两个小时之后,车子停了,大概燕园也到了。
第36章 他的冷漠,一如既往
刚摸索着下车,突然有一股阴凉的风袭来,直让她鸡皮疙瘩竖起。
燕园这个地方,还和以前那样阴森恐怖,到处都弥漫着香烛纸钱的味道,总是熏得她头晕脑胀。
季寥永远也无法忘记父母在燕园的哪个位置,只是如今她再也没有必要去祭拜,因为他们早就被余楠至毁得一丝不剩。
“跪下来磕头。”这句话还像五年前那般让人觉得心痛。
季寥握着盲杖挺直腰杆地站着,眼眶里蕴藏的不屑是多么的惊天动地。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总是喜欢让我做一些我厌恶的事,不过你想,我照做就是。”说着,她直挺挺的跪下来真磕了个响头,只是她后面说的话就有点儿刺耳。
“嘿,三儿,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季寥,那个被你害得很惨的季寥。”
余楠至一听有一种想要冲上前爆粗口的冲动,可是最后看到她额头上的血印子后,咬着牙把怒火咽下了。
方才季寥磕头的时候,额头是直愣愣地磕在墓碑石阶上的,那么重那么有力,一看就知道很疼很疼。
可是,季寥没有吭声,或许于她来说,这点小伤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额头在渗血,她抹去时有点儿刺痛,下意识的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可朦胧的水雾还是淹没了眼眶,她硬撑着不让它们泛滥,眼泪也终究没有掉下来,全部被她逼回。
临了,她起身时,膝盖窝突然被踹,她来不及尖叫,又一次跪在那里。
余楠至居高临下,冷声说:“还不够,至少要跪上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他居然让原配给小三跪五个小时来赎罪?
季寥冷笑,“只不过是一座空坟而已,你也好意思让我跪那么久。余楠至,我能跪下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别得寸进尺。”
余楠至也冷冷地回应,“你应该感到庆幸我为什么不发火。”
“要跪你自己跪,再让我跪,我就唾弃她。”气鼓鼓地说完,便忍着痛扶着墓碑站起来,当指尖摸索到完整墓碑那刻,她还错愕了半会儿。
记得当年她可是用铁铲削掉墓碑一截的,如今完好无损,想必也是余楠至命人重新换了去。
呵…这个男人对别人的女人是多么的情深意重,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双双是他余楠至的妻子呢。
季寥极度不配合的样子,让余楠至像一只濒临暴怒的狮子,此时此刻正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手指在他的愤怒下攥得咯咯响,似乎想要冲上前把她置于死地。
她说的空坟是在提醒着他,程双双已经在火场里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了,有什么好跪的!
季寥慢慢的绕过所有的坟墓,来到曾经葬着父母的位置,那一座坟早已经被人重新安置。
她面色沉重的站在那里,空洞麻木的眼里划过好几种情绪,狼狈、失去、害怕、受伤,她本能的想逃离,可越想逃就越逃不开。悔恨在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季寥这辈子做的最大一件错事,那就是亲手毁了父母。
“都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坟墓了,你还伤情什么?”余楠至的话阴森森地回荡在她耳边。
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季寥一瞬就给他一个暴击,“再怎么样,这个位置曾经也有我父母存在的痕迹,而你千方百计守的那座,只不过是你可悲的念想罢了。程双双是别人的妻子,你再深情再执着,得到了什么?她的清白不是你第一个占有的,她的孩子也不是你的血脉,你还如痴如魔的惦记着她,在旁人眼里,你就是个惹人厌恶的变态!”
不消一刻声音刚落,头发就被攥住了,耳边传来余楠至的声音,如同撒旦吐息,令人生寒。
他说:“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季寥,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不懂处身设想吗?”
季寥虽畏惧,却笑道:“我曾经想了许多,可终究敌不过你的出现。如果你想打我,那麻烦你彻底的解决,否则往后余生有你罪受。”
余楠至不屑的笑出声,轻轻拍打她的脸,边拍边笑:“我以前没有发现你的肌肤那么好,可惜我错过多少机会?最近我有一桩生意需要你去谈谈,如果谈成了我让你去见陆承诺那小子,怎么样,合算吗?”
季寥没有过多考虑,不就谈一桩生意嘛,只要能见承诺,这又有什么大不了。随即,她就开了口:“合算,非常合算,我愿意。”
余楠至像是没有料到她会答应的那么彻底。刹那间就顿了顿,他还以为要季寥去接待人她会不乐意呢,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余楠至更想不到的是,他最终会后悔让季寥去接待那个人。
临近中午11点,余楠至因为有事要提前回公司,便也没让寂寥待在阴森的地方。准备启程回去时,天阴沉沉的如一幅泼墨画。乌黑的云逐渐晕染灰色的云,似乎要把天空全部酝酿成黑色。
季寥看不见此美景,空气微凉,她已察觉天气的变化,便不由得加快脚步跟上。
这里的天气和余楠至一样,上一秒是晴天,下一秒就变得阴翳。
距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小跑着过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躲避即将来临的暴雨。可季寥是个瞎子,前行的困难是彼此深知的。
大雨来临的速度谁也估量不到,眼看着就要抵达小车了,但季寥一路走得慌张,突然‘哗’的一下,整个人就摔倒在泥坑里,白色的碎花连衣裙被泥水打湿得脏兮兮的。
狼狈吗,狼狈!
何止狼狈还很可笑。
她狼狈起身,蹲在雨里摸索着被甩在外的盲杖,明明就在两步远,愣是是摸不到。
余楠至从车厢里拿了伞,快步跑来她的身边捡起盲杖丢给她,还骂骂咧咧地说:“你是傻子吗?又不是没有来过燕园,摔得那么惨给谁看?”
他手中的雨伞并没有遮住季寥,顶上凝聚的雨花却像一条水柱倾洒在她的身上,又开起一片绚烂的水花。
第37章 天公不作美,悬在崖上的心
她倏地自嘲的笑了一声,抬头面向他,讽刺道:“抱歉,我是瞎子不是傻子,给你惹麻烦了。”
余楠至猛的一震,心中仿佛被一把铁锤锤凿,太过震撼。
他不知道的是,季寥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的到来是因为心疼她,没有想到,那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会拿着雨伞替在她挡雨,可是结局令人心碎,简直糟糕透了。
季寥此刻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拿着盲杖呆呆地淋着倾盆而下的雨,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雨伞上的水柱一直落在她的头上,她不躲,他也不挪,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季寥的心情,既羞辱又悲愤。
“你在这里淋雨淋上瘾了是么?”余楠至冷漠无情地说出口。
季寥动了动身子,余楠至依旧没有把伞撑到她身上来。
他走前,她跟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车上,余楠至或许是良心发现,好心地丢给她一套衣服,她正奇怪车里怎么会有多余的女性服饰,然而下一刻,余楠至的话就将她打入谷底。
他说:“这本来是要烧给双双的,只是刚才忘了拿。”
呵呵……原来打算给程双双的……
听到这么说,季寥愤懑的想要丢掉手中的袋子,可回头想了想,自己的衣服全都湿了,再这样下去会生病,余楠至也不一定会给她医治。
所以,她咬了咬牙,在车厢里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换上这一条原本属于程双双的裙子。
季寥能感觉到炙热的视线锁定她,下意识的要羞红脸,可是对于余楠至来说,她的尊严早就被践踏成渣,还羞什么?
然而,面对着季寥旁若无人的举动,最不能释怀的人是余楠至。
他本不想偷看季寥换衣服的,也不屑偷看。只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捉弄一下,没有想到在看见季寥那不着一缕的躯壳后,自己的喉间像是哽了一根刺,生疼得很。
季寥身上的青紫瘢痕退得差不多了,可还有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在隐隐渗血,有的还发炎发脓。
这一幕,惊得余楠至睁大了眼眸。他以为她还和以前那样晶莹剔透的,可现在,她竟伤得那么严重,瘦得那么可怕。
目视着瘦骨嶙峋的季寥,想起昨夜,他给的衣服无一不例外全都大了两号。
霎时间,余楠至的心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
季寥没有说话,把湿透的裙子塞进袋子里后就像一尊陶瓷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听雨,仿佛没有生命力一般。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还倔强的把视线投向窗外。
余楠至没有打扰她,轻轻启动车子。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季寥突然开口:“雨大,开车慢些。”
余楠至手微顿,透过后视镜看她,她的一切平静得像一汪死水,方才的话,仿佛不是出自于她的嘴巴,一度让他认为自己出现幻听。
他没有理会,就当耳朵里突然飘来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也恰巧这时有个电话打进来,余楠至瞟了一眼,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手机那头传来老管家焦急的声音,“先生,集团那边的股市跌了百分之三十,各部门主管找不到您都快要急疯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
老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余楠至这边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高速路中,前方发生了连环车祸,那辆逆行的肇事大货车完全没有刹车的痕迹,一直往前冲。在他们面前的一连串小车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被压着。
雨天路太滑,大家后退不及又刹车打滑,大货车从前方横冲直撞,甩了好几辆车子飞出去,以至于他的车被甩来的小车碰撞,车尾撞击栏杆出去了一半悬挂在山崖上,如果车子里的人稍微一动,那他们就会万劫不复。
季寥在后没有系安全带,被惯性冲击得头破血流,回过神来时,余楠至立刻大喊:“别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你千万要控制好自己。”
季寥还没有回应,手机那头就传来老管家焦急万分的声音,“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余楠至立刻吩咐他,“快点报警和叫救护车,我这边发生了连环车祸。”
老管家挂断电话后,余楠至才真正面对眼前的处境。
季寥听了他方才的话,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然后勾起了嘴角。虽然事情很严重,但是这次,她似乎笑得很开心很释然。
南方的秋季总令人心生欢喜,季寥依稀记得这一段路种了许多桂花,寓意着每个出门的司机都会遇到贵人平平安安出行和归家。
她已经好久没有认真欣赏桂花了,轻轻摇下玻璃窗,对着外边深呼吸一口气,满足地笑笑。
也就这一个举动,她清楚的感觉到车子的摇晃,余楠至立刻大喊:“我让你不要乱动,听到没有!”
这话音,带有一丝丝恐惧的颤动,他在害怕。
季寥深知,她所处的位置是悬在山崖边缘上,只要她一动,车子连带他们二人就会跌落。
可是她不想余楠至出事,虽然恨不得对他千刀万剐,却也不想自己去到哪都能遇见他。
所以,她异常的冷静,只静静地闻着飘来的桂花香。
余楠至此时此刻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在接触到季寥那个微笑时,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摸不透季寥的想法,不知她露出这种平静的微笑是有何意义。他只能不断地奉劝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季寥突然问:“余楠至,你怕死吗?”
这个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被人问起,余楠至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季寥又问:“你死过吗?”
余楠至同样没有回答她,季寥就当他在恐惧和忏悔。
车厢内又回归寂静,余楠至心慌了好久,将心里的想法重新组织了语言,“真的不要乱动,我努力稳住车头,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下车。”
“为什么?”季寥面无表情地回应。
余楠至咬牙,没有耐心和她解释,“让你别下车就别下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38章 我累了,真的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和你争辩下去了
季寥眼底划过一丝落寞,“我以为你舍不得我呢,原来是怕我连累你。”
“你少来这里自欺欺人了,我可不想背负人命。”余楠至死踩着刹车不放,因为心虚惶恐,额角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止都止不住。他不敢轻易去擦拭,害怕双手一离开方向盘,车子就坠落山崖。
季寥冷漠,空洞的眼神落在驾驶位上,苦涩地勾起嘴角自嘲:“你以为我也愿意背负人命债?余楠至,自欺欺人的是你。其实吧,你的内心在松动,已经开始怀疑我是清白的,对不对?”
余楠至现在不敢惹她,就怕她一生气开门,所以,无论她说什么,能应就应,不能应就当做没有听见。
他深呼吸调整心态,冷冷地出声:“不管谁在自欺欺人,现在这种情况不要多说话,保留体力。而且,你的处境很危险,千万不要开门,因为一开门你就……”
季寥此刻,温柔得像以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轻声细语的说:“我就会坠崖对不对?余楠至,如果你还认为我是杀人凶手,那么此举动是为了证明什么,证明你在担心我吗?”
余楠至猛的一怔,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刚才那么说,是真的在担心她吗?
是吗?确定是吗?
他不知道是不是,暂时摸不清心里是怎么想的。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想要季寥给双双偿命,现在,他只想她静静地坐着,千万千别做多余的事。
余楠至没有回应,她也没有责怪没有抱怨,只是冲他再笑了笑,“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一点吗,会难过一些吗?甚至会像想念程双双那样思念我入骨入肺吗?”
余楠至猛的回头,车子在他的动作下剧烈地晃动一下,他的心立刻提上了嗓子眼。
季寥感觉到他的慌张,只觉非常讽刺,“余楠至,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以你的身手想要跳车保命简直轻而易举,何必和我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待着。”
她大概知道具体情况,车子之所以会悬着不掉,那是因为余楠至在前方一直控制着。就算他丢下她不管,她也不会责怪他什么。因为,两人互相憎恨着,都当彼此是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拔掉也都会时时作痛。
余楠至没有回应,沉默了许久。
季寥刚才的问题他也在深思熟虑,他也曾在心里问过自己,如果季寥死后自己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想她念她,但得到的最终答案就是从某种意义来讲,她早已经被他记在心里消除不掉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都不是一厢情愿,只是有人不知该如何面对罢了。
窗外的天气依旧过分的恶劣,季寥伸手至窗外借了一把冰凉的雨。
余楠至察觉,心脏都快要被她吓停了,当即怒吼:“你别动!”
季寥不为所动,仿佛听不见又仿佛失魂般,她怔怔地玩着手中的雨花对余楠至说:“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我特别喜欢下雨天,因为在雨中看见你那模糊微笑的样子,我天真的以为那是你见到我才会露出的神情。可后来坐了一次牢,我就特别害怕这种令人窒息的天气了。”
余楠至完全没有料到季寥会在这个节骨眼和他平静的诉说当年往事,他想对她说,‘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下雨天,可我从一开始喜欢的人不是你,所以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想在意。’又或者说,‘你会去坐牢,那是你应得的报应,不怪谁,真的不怪谁。’
但余楠至终究还是沉默了。
季寥当他是在思考,又自顾自地说:“我以前很可怜那些孤儿,他们从小没有父母的关爱,小小年纪就尝遍人情冷暖,我以为自己是幸福的,我也以为能嫁给你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没有想到终有一天,我成为了小时候可怜过的那种人。余楠至,对不起,是我的一厢情愿害了你,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决定再也不会认识你。”
突然间说这种话做什么……
余楠至感到很不安,他发现,季寥现在平静的有些过头了,反而让他担心起来,“季寥,事情已经发生了,希望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不,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余楠至,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有过一丁点的怀疑,怀疑我不是杀害程双双的凶手。”
余楠至沉默半晌,垂眸不敢望向她,“如果你非要知道答案,我想你肯定会失望。”
也就是说,余楠至的心很坚定,一直认为她就是杀害程双双的凶手,从一而终一直没变。
“那还真是抱歉,我没有杀害程双双,这是原话。”
“……”余楠至无言,说太多次总会累。
外面有警车急救车呼啸而过,余楠至喜出望外,一转头就和她分享喜悦,“我们得救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然而,季寥的瞳孔里并没有欢喜划过,她平静得像一汪死水无波无澜,仅一句话就掐断了余楠至的希冀,“得救的人是你。余楠至,我累了,真的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你争辩下去。倘若你还有点良心,麻烦你不要去伤害陆承诺兄妹两,他们比我还可怜。”
“你什么意思!”余楠至突然有些慌了,却又不敢离开驾驶位。
季寥在摸着门把,最后在交警救援车来临时,她又说了一遍:“我不是杀人凶手。”
“季寥,你不可以……”余楠至说出口的声音颤抖不已。
季寥却在这时仿佛获得了新生,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车门。
“季寥,不要!”余楠至撒手立即往后奔去,可是他忘了,安全带把他困在驾驶位,他在那一息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寥踩空,然后像只花蝴蝶一样随风而去。
自由的风在呼唤,季寥走得毫不犹豫,余楠至的嘶吼也没有唤回她的决心。
季寥是笑着出门的,她自由了,像鸟儿一样张开双手去拥抱蓝天。
她走了,在余楠至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乘着风迎着雨,回归了大自然。
第39章 当你偏执的离开后,我才发现你也挺在意我的
“季寥!季寥!!”他发了疯似的冲上前,救援人员赶来,一把将他控制住。
“快去救人,有人落崖了!!”余楠至揪住救援队的同志,撕心裂肺的怒吼着。
可是,救援队所带的工具有限,根本无法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下崖救人,他们还需要同僚带工具过来。
“该死的!”余楠至一拳打在小车的玻璃窗上,顿时让它炸裂开花。
然而下一刻,他肯定是疯了,不信邪的冲到山崖边上放肆大声地呐喊她的名字威胁着,“季寥,你他妈有种别让我找到你,否则,就算是吊着一口气,我也不会放过你!”
只是这一次,真的没有任何回应。
大雨滂沱,淹没了许多人的眼泪。
余楠至一次次想要下山去寻找季寥,可是山崖太高了,救援队说下面是川流不息的河道,如果季寥运气好刚好落在深水里被冲去下游,或许会有人将她捞上来。倘若运气不好,这一跳,不是落地开花就是粉身碎骨。
余楠至彻底接受事实了,神情恍惚的跌坐在车子旁边,他失魂落魄了好久,久到天公惊雷响了半天才拉回他的神智。
回过神来的余楠至,习惯性地掏出香烟含在嘴里,又掏出打火机递在香烟前打火,一次两次三四次,微弱的火焰总是被雨水打灭。
他挫败了,脸埋在掌心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全部,不知道有没有混合他的眼泪。
那时候,他明明就在季寥附近,却做不到抓紧她,余楠至很自责,又很后悔。
现在,季寥生死不明,没由来的刺痛从心脏开始麻痹,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
今天的风雨,冷得真刺骨。
余楠至颤抖地叼着烟,心里却在谴责季寥的手段阴狠,为了惩罚他,她刻意压抑情绪,故意装作不在乎的语气,以及做那些让他犹豫不决的事。
季寥做到了,用温柔又极端的方式。做完这一切,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成功让他的心脏痛到痉挛。
啊,该死的!
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她,也逃不开她挖的陷阱,真的好想好想躲起来不面对……
但是他深信,季寥不会死的,也不会就此消失的。她只是贪玩,在和所有人捉迷藏,终有一天她会自己出来亦或是被人找出来。
靠着,望着落雨的阴天,她和他有苦大深仇,这一场战斗,两个人都负伤了。
余楠至累了,也体会到季寥曾经总想要逃避的心情。
下崖的救援队来了,余楠至丢下香烟猛的站起来,“我也去!”
救援队直接拒绝他:“崖下凶险未卜,非专业人员请勿随行。”
“坠崖的那个人是我的妻子!”吼完,他自己都愣住了,记忆回旋,突然间又记起他和她已经签了离婚协议。季寥入狱,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余楠至恢复单身,和季寥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但又能怎么样,他已经把离婚协议撕掉了,这场闹剧已经结束,所有的认可都不做数!
余楠至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老管家,那边的铃声才响一下,就被接听。
那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余楠至苍白的话语就已经脱口而出,“安排人手过来,就算把山崖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季寥找回来,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老管家还来不及和他说些事,余楠至就把电话挂断了。他起身,迎着暴风雨在山崖边上徘徊,目光如炬紧盯着那群救援人员。
手机被他捏得咯咯响,没过两分钟就又响了起来,他视线下移,雨水的淋湿下勉强看到来电号码,是程单单打过来。
他本想挂断,可听闻老管家说程单单手中有双双的遗物,还是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朵边。
电话那头,程单单仿佛很吃惊,第一件事就是质问他:“双双才死了五年,你怎么又结婚了!”
余楠至拧着眉非常不悦,“你哪来的消息说我结婚。”
程单单气鼓鼓地说:“你在路上发生车祸,说坠崖的那个人是你的妻子……”
突然之间,余楠至的内心世界崩塌,始终记得,不管他以前在哪里去做什么事,甚至回归到不久前的一段时间,担心他安危的人仅仅只有季寥。
尽管她痛恨着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改变不了的,在燕园回来前她说:雨大,开车慢些……
再再再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和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少喝些酒、路上注意安全……
零零散散的话语清晰的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一点点的碾压他的理智。
余楠至不知道别人在无助难过时会想起谁,但他每次却莫名的想起季寥。
他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手机那头程单单还在自说自话,“你不能寒了双双的心,她的遗物还在我这里,明天过来接机,我顺手转交……”
“我出车祸了……”
程单单大声回道:“我知道啊,可你不还好好的接听电话吗?对了,那个女人是谁?”
余楠至浑身一颤,血液仿佛在逆流。
程单单既然知道他出车祸,为什么不先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呵……”余楠至不禁冷笑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多少个人在意他的安危,除了父母和双双,也就还有一个季寥是惦记着他的生死。
可是,那些为他好的人通通都要离他而去,只留下孤苦伶仃的他独自面对残酷无情的世界。
“喂喂喂,你在听吗?”电话那头传来程单单气急败坏的声音。
余楠至冷酷的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路上发生车祸,又怎么知道我说了坠崖的人是我妻子。”
程单单不耐烦地说:“因为媒体报道啊,谁不知道你余楠至在高速路段出了车祸,连你慌里慌张的和救援人员说的话都被人记录下来了。我说,你可不要背叛双双,她可是因为你的妻子而死,而且……”
“嘟…嘟…嘟…”
程双双没有说完,余楠至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睨着崖下,深沉的表情可怕的很。
不要背叛双双……她是因为季寥而死……
呵呵……何为背叛?
很快,老管家安排的救援队已经抵达现场,就在直升飞机上下来。
老管家撑着伞出现在余楠至身后,深邃担忧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安然无恙才安心,“先生,这场雨恐怕要下很久,我们先回车上。”
第40章 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是否有过一丝怀疑她是清白无辜的
余楠至拒绝:“不,我要在这里等着季寥被救上来,我要亲眼看着她回来。”
老管家见他一脸后悔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先生,您很早之前不是说季小姐不得善终才是您最期盼的结局吗?怎么今天……”
可怕的记忆如同翻江倒海的巨浪冲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怎么就忘了呢,季寥入狱第一年,他曾在脸书上写过那么一段话:你毁掉我的白月光,将来不得善终才是我对你最美的期盼。
他握着手机开始发抖,雨水不断打湿手机屏幕,好多操作都操作不了,他努力地翻找曾经在某网站写过的脸书,没想到刚点进去就看到了最为显眼的几条。
第一条:你毁掉我的白月光,将来不得善终才是我对你最美的期盼。
第二条:好好“照顾她”,别让她过得太好。
第三条:每每午夜梦回,我备受煎熬,总是梦见白月光在火场里嘶声力竭地喊着我去救救她……
第四条:你若活着出来,我决不会轻易放过你!
第五条:白月光走了五年,这五年来我受尽折磨,恨不得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那个时候,评论区里百分之百的人都在支持他为爱报仇,个个留言说要给双双讨回公道。
然而,在第五条时,风向转变了,所有的舆论全部对着他和双双,说什么‘程双双都是有家室的人了都还要去招惹别人的老公,换做是我,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小三。’
仅仅就那一句话,评论区就炸了,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开始陆续谴责他和双双,明明……明明季寥是杀人犯,可他们把所有的过错全部归根于程双双,说她不守妇道勾引别人的老公惹来原配的不满。
季寥,曾经的天之骄女,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给夫家带来麻烦,这样的隐忍的女人,这样不争的女人,正好被大家所爱着。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爱都会成为港湾。季寥出事时,没有人愿意为了她得罪余楠至,因为余楠至的手段太过残忍,谁都不想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毁了自己的前途和家庭。
所以,大众一直在沉默,沉默好几年,直到有个人跳出来反对,他们才知还有人不是池中物。
脸书下方有最新评论,说着余楠至假惺惺不要脸,季寥活着的时候千方百计也要折磨着人家。现在人家都死了还在大众面前装模作样,说什么坠崖的那个人是妻子。呵呵,说这句话也不怕雷公发怒。
那个ID不知道是谁的,还配了他当时慌张、激动又狼狈的图片。
亲眼看到自己当时那个模样,余楠至只觉很讽刺。
“管家,我有做错什么吗?”余楠至面色惨白,薄厚适中的唇被冷风吹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老管家也只是客观地说了几句话,“有时候,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就会变成一种罪。先生觉得是错的,那件事就不会变成正确的。坚信您所坚信的,不用在乎别人的舆论。”
“可是季寥一直在否认……”他的嗓音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老管家朝前走了一步,随后把目光落在山崖下,面无表情地说:“她否认自己是凶手,而您又时刻相信她就是凶手。先生,您扪心自问一下,从头到尾您有没有那么一瞬间相信她是无辜的?”
不,他不敢想,从来都不敢想过。
老管家见他难过得埋头到掌心里面,又说:“您坚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先生,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集团那边的事情火烧眉毛,您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余楠至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再说话。
老管家又劝导:“老爷夫人临出门时交代我好好督促您打理集团,现在情况不允许我们在外面放肆,要是集团出了什么大事,我这把老骨头该怎么去面对老爷夫人。”
余楠至最见不得年过七旬的老管家以这样的口吻说话,依稀间,父母的声音又在耳边荡起: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管理好集团,第二件事就是和季寥生几个孩子继承家业,别总是在外边搞那些有的没的,我们余家就只有季寥这一个媳妇,谁进门我们都不认!
父母说的话锵锵有力,就好比圣旨一般,每次老管家总是拿父母来压制着,余楠至不得不妥协。
可是这一次,季寥生死未卜,让他怎么好离开。
老管家知他心忧什么,又说:“我们的人已经跟着下去搜寻,如果有季小姐的消息,第一个时间会告知我们,走吧。”
余楠至临走时,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崖下方,老管家错身站在他视线前,挡住一部分的风景。
回到车上,老管家已经把备好的衣服递给他,然后吩咐司机,“去集团,先生要开会。”
“不好意思老管家,前方道路还在清理,暂时无法前往集团。”司机略带惶惶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说。
“开不了就等着。”抬头,挡风镜前方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大家都纹丝不动,好多人都出来看热闹,拍照的拍照,聊会的聊天,根本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难受到窒息。
可现在的情况对于余楠至来说这路段不能行车最好,至少他还有点时间来等待季寥的消息。
“管家,电脑带来了吗?”余楠至虽然心痛,但眼前的事还需要解决。
集团的股市跌值,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近年来,在程双双死后,季寥也入狱后,他就没有多少精力放在打理集团上,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的股市跌得太厉害,一下就掉了百分之三十,换做谁也不可能安静地坐着,他觉得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余楠至刚换好衣服,抬手就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那满是悲伤的眼睛。他揉了揉晴明穴就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电脑打开,在工作群里发了群消息通知各部门主管开会。
第41章 事到如今,你依然不肯放过我
一个半钟的会议说快也不快,全程中,余楠至都在听各部门主管发言,自己偶尔插两句嘴,但大多数的时间,他的目光一直徘徊在山崖边上,泄露了他的不专心。
了解一定的情况后,余楠至大致知道股市跌值的原因,因为季寥,他被扣上了‘人渣’的标签。也因为这个标签,他的人格品德严重受损,许多合作伙伴为了考虑大众的心情选择终止合作,叱咤风云已久的余楠至第一次栽跟头。
开完会后合上电脑,他就拿了搁置在后座的一把短柄雨伞开门出去。刚才的会议内容,他都没有放心上,解决方案有很多,不急于一时,他认为现在最主要的,就是等季寥被救上来。
这时,老管家走过来提了个方案,“先生,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开个记者会,据我观察所知,好多犯了事的明星最后在媒体面前认错,再回归家庭然后卖个深情人设,大多都被群众原谅了。”
余楠至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我余楠至还没有走到卖惨的地步,把伞留给旁边哭个不停的孩子,吵得我耳朵疼。”
伞留给了老管家,让他拿去给附近不远处哭闹着要找妈妈的孩子。
老管家刚离开没多久,余楠至就趁着大家不注意,就这么顺着救援队留下的爬山绳一跃而下。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季寥,无论用什么代价。
他这一举动,又被有心人拍了去。很快,网络上的闲言碎语又像暴风雨一样席卷着每一个看热闹的人。
余楠至到山崖下的时候,救援队和自己派出去的人已经准备收拾东西上去,见他一来,就主动和他反应,“余先生,您的妻子已经被找到,只是现在情况危急,急需要……”
“她怎么样?”余楠至绕过他们,直接来到担架旁,眼前这一幕彻底触动他的心弦,季寥被摔得遍体鳞伤,伤口流血不止,染红了连衣裙。
救援队急急忙忙不敢停下脚步,边走边说:“她还有一口气吊着,照着出血量需要输血,你们可以先安排。”
在直升机过来接人时,余楠至就开始安排医院那里准备就绪,可他不知道的是,季寥的血是稀有的熊猫血……
厉诚濡再一次见到季寥遍体鳞伤的时候,那神情恨不得要把余楠至给千刀万剐,他揪着余楠至的衣领愤怒至极,“你他妈的就一神经病,为什么要把她搞成这个样子!”
“她自己摔的!”余楠至扯开厉诚濡的大手,仿佛被谁抽干了力气,靠在墙边缓缓蹲下。他把脸埋在双手里,一脸痛苦的深呼吸,“我们出了车祸,我让她别开门,她不听,所以就……”
厉诚濡冷笑,“好端端你要带她去哪里,不要告诉我,你旧情未了带着她去祭拜程双双。”
余楠至不说话,喉间像吞了一把刀一直在涩涩的疼。
厉诚濡气得抽动嘴角,不可思议的环抱着双手靠在余楠至对面的墙上,厉诚濡失笑两声,“你真是个人渣,明知道季寥因为谁而入狱,你还要带她去祭拜程双双。这样的行为在她的眼里无非就是实打实的羞辱。”
余楠至说不出话来反驳,抢救室里跑出一护士,她和厉诚濡焦急的说:“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可我们医院没存有熊猫血啊!”
熊猫血!!
余楠至和厉诚濡都震惊了,谁也没有想到季寥会是这种血型,难道她这一次真的逃不过此劫难了吗?
熊猫血型是稀有血型,就是Rh阴性的血型,它在人类四种血型之外。
熊猫血的特点就是比较稀少,占有全国人口不到1%,在临床出现危险需要输血的时候会比较困难,用别的血型输入熊猫血型的人体内,会出现很多的反应,甚至危及到生命,所以熊猫血型的患者输血只能输熊猫血型的血液。
然而此时,厉诚濡所在的医院没预存有熊猫血,甚至整个A城的医院也不会有。
厉诚濡赶紧跑去联系各地医院看看谁有库存,虽然机会很渺茫。
“可是病人等不及了,她现在就需要输血。”护士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几人变了脸色。
余楠至脸色惨白,撑着墙慢悠悠地站起来,嘴唇颤动,好像在自说自话,“找找看,在这附近有谁是Rh阴性型的!”
曾经叱咤风云的佼佼者现如今身子软得站不稳,厉诚濡和护士奔相走告到处询问。
余楠至拿出手机,双手颤抖得抓不稳,连打开通话记录都很费劲。
老管家那边还在忙,接到电话时,正好把各大网站的舆论压下去。
听说季寥需要熊猫血,老管家就脱口而出,“程双双小姐就是熊猫血……”
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程双双已经死了五年之久,连骨灰都找不到,怎么可能会有新鲜的血液供给季寥。
余楠至一顿,得知结果后,痛苦将他淹没并嘶吼一声:“再找!”
唯一的希望被掐灭,余楠至踉跄了两下,便失魂落魄的朝抢救室冲去。
这时,刚好听到象征活着的心电图仪器的声响从滴~到滴——
余楠至彻底崩溃了,他怒吼着“季寥,你他妈的给我起来!”
还沉浸在救援一线的医护人员纷纷吓了一跳,差点出了差错,赶紧叫人把他赶出去。
医护助手把余楠至阻挡在门外,并生气地大吼:“这里是抢救室,闲杂人不得进来,快出去!”
余楠至像是疯了,五官扭曲成魔,对着手术床上的季寥大吼大叫,“季寥,你要是敢轻易离去,我就把你守护的人毁到一无所有!”
“请出去!不要妨碍救援!”
“季寥!你给我醒过来,你他妈别想逃,我余楠至说得到做得到,一定会把你守护的人毁到一无所有!!”
医护助手奋力推搡,可是余楠至的怒气已经爆发,像一只失控的野兽不断要前进,眼看着就要冲破阻碍闯进手术室,情况危急之下,幸亏被及时出现的厉诚濡揍了他一拳。
在他被厉诚濡拽出去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打起十二分精神把精力放在救治病人上。
第42章 还活着,却始终逃不开你的枷锁
“你个混蛋闯什么闯,是想要季寥死得快些吗?那是手术室,不是你余楠至的专属饭堂!”吼完,厉诚濡觉得心底的怒气还没有消,又对着余楠至怒目相对大声呵斥:“知不知道你身上的一只小细菌随时都会让她一命呜呼,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行吗?”
余楠至浑身开始发抖,跌坐在地似要死不活,“我的错……”
“你现在才知道自己有错,早的时候干嘛去了!”厉诚濡气得想要打死他才行,可现在所有的情况都很紧急,没有时间让人思考问题。
“厉医生,我是Rh阴性血,我要给季寥献血!”远远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陆澄清将语气加重了许多,言语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冷冽!
厉诚濡和余楠至整个人都震惊了!
她从不远处加快脚步跑过来,朝厉诚濡大吼:“我说我是熊猫血,要给季寥献血,你听到没有!”
厉诚濡还没有所动作,余楠至就起身拽住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拖着她跑,“事不宜迟赶紧去抽血!”
“余楠至你疯了,她本身就是一个病患,再抽她的血,她会死的!”厉诚濡也手疾眼快把陆澄清拽回来。
余楠至大声吼道:“如果不抽她的血,季寥会死啊!”
厉诚濡气愤地咬牙切齿,“你还真他妈的一成不变,人渣得不能再渣了。当年程双双死后你要季寥生不如死,现在季寥躺在手术室,你竟然拿她拼死守护着的人不当一回事,你考虑过陆澄清本身的状况吗?”
悲伤逆流,余楠至的心溢满了忧伤,“我只想季寥活着……”
“呵呵,从你口中说出这句话真讽刺。如果老天爷让她命不该绝肯定会让她活着。”厉诚濡讽刺的丢下这一句话就拽着陆澄清离开。
余楠至不松手,又把陆澄清拽了回来,厉诚濡脚步一顿,愤怒地瞪着他,“我不同意陆澄清献血!”
余楠至冷哼,“作为医生,你竟然枉顾人命!”
厉诚濡不怕他,直接大力拍开他的手,并冷言相告:“因为我是医生,所以对待每一个病人都是认真的,陆澄清不适合献血!”
被争夺许久的陆澄清在这一刻厉声言辞,“厉医生,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不想看到寥寥姐就这么死去,我的血真的是熊猫血,可以救她的!”
厉诚濡摇摇头解释,“第一,你有肝硬化,还在治疗期间,这一点就不符合献血要求,因为肝硬化患者的血液可能不合格。
第二,存在肝硬化的时候身体是比较虚弱的,这个时候献血会加重病情,可能导致身体不能够耐受。
第三,就算你把血捐给了季寥,血液混合,你本身带有的疾病会直接过渡给她,到时她可能会生不如死。清儿,想想你哥哥吧,他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血脉相连的家人了。”
陆澄清怔怔望着他,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厉诚濡边把她推到一旁边说:“天无绝人之路,你在这里等着,我们现在想办法!”
“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陆澄清神情恍惚地坐在椅子上,抬眸,望向余楠至的时候,满眼都是赤裸裸的敌意,“你不是很能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一点能力都发挥不出来。”
余楠至身心狠狠一颤,对着她,忽然又悲伤的垂下头。
是啊,他在别人眼里是挺能的,可又能怎么样,能力再强大,也抵挡不住命运的不公,他余楠至谁也保护不了。
“你就知道欺负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说什么季寥是杀人凶手。呵,说出来我就想笑,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呢,什么证据都没有,偏要把罪名扣在无辜人的头上。你能力那么强,为什么不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去断定她是否有罪?”陆澄清呆呆坐在那里,像是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但话飘进余楠至耳朵里是那么的刺耳。
他张开口想要说点什么狠话来反驳她,只是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余楠至只好当她不存在,自顾自的靠着墙蹲下,抓着头发烦躁不安。
抢救室的灯依旧是红色的。
不过——
“快快快,快让开!紧急血液来了!”护士那清脆的话语、急促的步伐,顿时响彻长廊。
余楠至下意识地站起身瞪大眼睛仿佛做梦般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朝抢救室冲来,充满希望又响亮的声音像雨后彩虹,照亮他整个世界。
他知道,季寥有救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禁闭着的抢救室终于在凌晨五点多钟打开,季寥被推了出来,余楠至绷紧的弦也松垮了,第一个立刻病床前。
他以为季寥是醒着的,可是看她带着氧气罩苍白的小脸,仿佛没有生命力一般在沉睡着,心一下坠入湖底冰冻起来。
季寥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全程无菌,一天24小时都不得轻易探望。
医生过来和余楠至说,说季寥的病情很严重,除了身上断了两根肋骨以外,脑袋也受到严重的创伤,能醒来固然是好,如果醒不来,那一辈子就这样了。
余楠至趴在玻璃窗前,看着季寥静静躺在病床上,旁边的仪器在高低起伏的波动,让他既有一丝丝庆幸她还活着。
可是,担忧大过喜悦,如果麻药退后季寥还没有醒,那她的一辈子真的就这样了。
“季寥……你不能就这么离开,你知道我的手段,千万要记住我不是一个好人。对了,告诫你一声,如果有人要你过那座桥,无论如何都不能过,一旦过了就真的回不来了。”余楠至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无声的落泪,他几乎是颤颤巍巍的说出那段话,有些凶又带有些央求,他已经失去很多了,生命中不能够再承受更多的失去了。
陆澄清站在他身后,将他可悲的一幕映在瞳孔里,下一秒,就没由来的想嘲笑他一番,“现在假惺惺有什么用,寥寥姐好的时候你不珍惜,非要把她往死里逼,现在好了,她躺在监护室里命悬一线,你满意了没有?”
第43章 你能和她绝交吗?
余楠至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换做以往,这死丫头一定要教训一顿才行,他绝对不允许谁在他面前那么嚣张跋扈。不过现在她说的话,是那么精准的刺痛他的心,
陆澄清是个耿直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年纪小,总喜欢在老虎屁股拔毛,见他不语,以为他怂了,又更加肆无忌惮地自说自话。
“如果你不喜欢寥寥姐,又那么讨厌她的话,那就远离她,毕竟她也不介意你这么做。
可是你凭什么这么霸道,看不惯她就要伤害她,她只不过是喜欢你一点点而已,难道这有错吗?
如果你那么爱程双双,当初为什么不反抗所有人把她娶进门,你可是余楠至呀,婚姻大事还需要过问别人吗?
我知道聊寥寥姐因为程双双而坐牢,她从不敢奢望能够得到你的问候,但你连她想要活下去的机会都要剥夺吗?余楠至,如果可以,我希望寥寥姐从未见过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从今往后,她能够忘记所有。这样的话,她就再也不会因为谁而感到痛苦了。”
沉默已久的余楠至莫名其妙的迎来一次暴击,一股难以言说的刺痛在他胸膛慢慢蔓延开来。
他透过玻璃窗死盯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影,难言的恐惧充斥心头。那一瞬,他在害怕季寥真如陆澄清所说的那样忘记所有。
余楠至恍惚,边摇头边喃喃地念道:“不,我不希望她忘记所有,就算是恨我,我也无所谓。因为只有被她记得,我就在她心间还存有一席方位,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补偿她。”
“补偿?”陆澄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她被你伤得千疮百孔,你拿什么补偿她,拿什么去抚平她的伤口。她所遭受的一切,你要拿什么去抹平消除,你以为她不是个生命体,无论你对她做什么她都感觉不到痛是不是?余楠至,我求你了,别再来纠缠她了,她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就大发慈悲,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德,和她绝交吧!”
和季寥绝交?
余楠至幼稚又无底气地想着这几个字,在他怨恨季寥那么长时间以来,他认真的想过许多事,但唯独和季寥绝交这件事,从未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绝交,和季寥绝交,呵呵……怎么可能!
余楠至捶打了一下玻璃窗,额头抵着,失声痛苦。
明明是季寥先靠近他的,明明是她让他体会到被记挂时的温暖的,可凭什么、凭什么说绝交就绝交,两个人的恩怨,哪能那么容易解开挂钩。
忽然间,他痛苦着,就那么压抑的嘶吼着,像是要吼穿自己的灵魂。
陆澄清只啐他一句假惺惺就再也没有后文。
许久之后,余楠至粗喘着气,望着病床上的季寥,再度喃喃自语,“不,她欠我的东西还没有还清,让我和她绝交,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活着,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陆澄清愤懑地翻了个白眼,怒斥:“在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你这种神经病,偏偏还被寥寥姐给遇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余楠至不语,暗自神伤。
季寥遇上他,可不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
遥想曾经,她可是天之骄女,追她的人能排到大西洋去。可她偏偏对谁都不感兴趣,唯独他,彼此只见一眼,她就沦陷在他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分——
惊险的24个小时已经过去,季寥身上的麻药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寂静的重症监护室里,季寥的手指动了动但依旧沉睡着,当大脑在清醒运转后,好一瞬,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依旧是一片黑暗。随后,身上那剧烈的疼痛贯穿灵魂,让她忍不住冷汗直流,痛呼呻吟。
旁边的仪器在滴滴作响,季寥蹙着眉,一时半会还没有猜到自己在哪里。恍惚好一阵子后,发觉手背有被什么东西牵扯,行动不便。她忍着痛动了动,正想是否自己已经被人救回,大门那边就响起轻微的开门声。
外面的人进来,也飘来若隐若现的薄荷味,这时,她才猛地回神。
余楠至穿着防菌服和医生一同进入监护室,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在确定季寥是真的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闪过无数的光芒,最后再看到季寥生无可恋的神情后,那无数的光芒全部熄灭在漆黑的瞳仁里。
季寥就这么麻木的盯着天花板一言不语,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想面对进来的两个人。
她曾经幻想过自己走了之后不会给谁带来麻烦,和她有过关联的人也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可没有想到,救援队和医生们的坚持不懈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他们实在是太给力了,竟能做到让她重新回到这个国度上。
可是她不想啊,她不想再回到这个有可怕回忆的环境中,她宁愿在山崖下就这么沉睡下去,直到永永远远。
余楠至咬牙,愤怒地盯着她,怨她心好狠,竟然以这么一个极端决绝的方式帮他打开绝望深渊的大门。他好想把她抓起来吊打一顿,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再放肆。
医生上前查看了她一番,看到季寥没有醒来的喜悦,似乎也察觉她没有求生欲望只站在床沿边捋了捋她的头发,避免它们遮住那无光的眼睛。
季寥寻着轻微的薄荷味慢慢的转过头,蓦地,幽暗的目光落在余楠至的身上,她冷漠地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来。
余楠至三两步前进,趴在床沿边,凑着耳朵要听她在说什么。
可是季寥闻着味道越来越近,那股子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感无端让她瑟缩了下。
余楠至微怔,死死的盯着她眼眸深处划过的惊惧与痛恨,他的这颗心又遭遇了一次刺痛,难以言说的感觉像汹涌的潮水不断的淹没他。
“醒了,就不要再做傻事了。”余楠至一时半会间找不到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喉头滚动了下就说出那句话。
季寥偏过头不再面向他,冷冷地盯着天花板没有说话。
第44章 无法逃离的枷锁,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痛
“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这一次,余楠至把语气加重了许多,言语间透着一股不耐烦。
医生在旁,整颗心都快要气炸了,说要进来看望病人的人是他,见病人无动于衷的模样而生闷气的人也是他。果然,不该心软放他进来刺激病人,还特么两人是夫妻呢。男的跟神经病一样控制欲极强,换做自己是他的老婆,不死也跑了。
“余先生,季小姐刚醒来,病情还不是那么稳定,您不要再刺激她了,有严重抑郁症的人是受不了刺激的。”
抑郁症……
季寥有抑郁症?
下一秒,余楠至疑惑地望着季寥,她的世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她为了陆承诺兄妹俩抵抗她,到底是花了多少勇气……
“看望病人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们出去吧。”阿苏知道,季寥的情绪已经濒临到爆发点了,再不让余楠至出去,她下一秒就会失控而胡思乱想。
余楠至还想和季寥说什么,只是季寥没有面对她,总是一副木讷寡言的样子似在生闷气。
他转过身准备要走,临走时,还不放心的叮嘱她,“你好好休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残忍从未离开,季寥的眼泪再一次滑落,隐匿在白色的枕头里消失不见。
无法逃离枷锁,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痛。
可是,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就算逃跑也会背负着枷锁的魔咒,一生难安稳。
余楠至走出监护室之后,刚脱下衣服,老管家就已经在门外等候着了。原本,他是不想来医院寻找余楠至的,可是程单单的电话一通打了一通,通通都往余家大宅打去,甚至,连他的手机也备受其扰,所以,还是得亲自来一趟。
刚一来到,就看见余楠至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熬了夜还是因为季寥住进重症监护室而伤悲引起的。
余楠至没有哭,他知道季寥不稀罕他的眼泪。他哭或者不哭,难过或者不难过,在别人眼里,那都只是惺惺作态。
因为好像她住在监护室里面,他露出那种伤悲的表情,就好比猫哭耗子假慈悲。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凉薄,都在一直恨着他。
刚转夜班的厉诚濡就这么冷漠的从他旁边走过,面对面时,两人都没有打声招呼,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余楠至知道,季寥再度重伤的这一天,他连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
心,抑制不住地在疼。
“先生,程小姐已经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了,就问您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还说她已经在机场等了好久了,为什么没去接她。”
老管家说完,余楠至的情绪还没有调整好,他不想让人看穿难过和忧伤,便加快脚步往外走去,并说着:“给她打一万块钱坐车过来,让她在余家附近的咖啡厅等我。”
“是。”老管家边应着,边在手机那里给程单单转了钱,顺便把余楠至的原话转告给她。
还不过一秒钟的时间,电话就响了,屏幕上映着的号码他看到都头痛,一点也不想接听,但还是纠结了一下,在余楠至进电梯前就按下接听键接听了。
“程小姐,我发的信息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方便的话,就启程吧。”
“余楠至呢,他为什么不来接我!”程单单脸戴墨镜,身穿红色连衣裙,踩着恨天高气势汹汹地拖着行李箱往前走,风风火火的样子引来一大片人的瞩目,她在乘搭计程车的地方招来了一辆车。
老管家冷漠地说:“我家先生在忙,如果你今天做不到来到说好的地点,明天想要见先生的话,那就得预约。”
程单单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可是当红影后更是双双的堂姐,难道让他来接我委屈了他吗?”
“你父亲见到我家先生都得礼让三分,你区区一个影后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不屑又看不起人的语气让程单单捏紧了手机,在想到自己有新剧需要余楠至投资之后,咬了咬牙,气愤的挂掉电话就和司机说了个地址。
余楠至回到余家大宅,在装满程双双所有东西的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程单单的话像一道惊雷炸进他的脑海里,她说有双双的遗物要交给他。
到底是什么,他想不出来,因为双双的一切物品都在他这个房间里。
想罢,扯了扯领带,烦躁地前往浴室冲了个凉。
等他前往A一咖啡店时,程单单已经坐在那里等了好久了。
余楠至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服务生过来,他不点餐,直接让人该忙什么就什么,面对着程单单,开口的声音冷冽无比,“双双还有什么东西在你那里。”
这样冷漠疏离又霸气侧漏的他,让程单单一下子忘记开口了,她沉溺在他的高冷气质中良久,见余楠至冷冽地盯着自己看,这才回神略微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好久不见,先一起喝杯咖啡聊会天,别一进来就开门见山,怪见外的。”
余楠至无动于衷,冷冽异常,不过短短的一刹那,他就不耐烦了,“我来见你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如果你是想要拿‘双双遗物交给我’的借口来找我聊天,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
简单的一段话,让程单单的指尖下意识的捏紧了杯子,她似是怕被他看出什么一般,没过多的迟疑,很快就说了话:“双双的遗物不过是一本日记本,我翻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其中一段话以及她的B超单,我想这件事你应该要知道才行。”
说到这里,她纠结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不愿意就这般放弃,又动着唇,说了自己的心事:“如果你想要日记本,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程单单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余楠至就突然冷笑起来,讽意十足道:“你突然来找我,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说吧,又想要我投资哪部戏?”
程单单她盯着他,眉眼泛起了一抹温软,不过很快,就被她的举动掩盖过了,“这次不投资,我需要你来扮演我的男朋友。”
比起投资,还是男朋友的身份更惹人羡慕,只要他是她男朋友,以后的片子,他想不投资都不好意思……
第45章 她的日记本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觉得我会为了双双的遗物愿意做你的绯闻男友?”余楠至微微眯起眼,犀利的眸光如同沁了毒的利刃,凛冽得让人发寒。
“你不愿意?”程单单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里面映衬一本有猫咪图案的本子。
余楠至冷笑,“你是在威胁我?”
在那眼神的注视下,程单单只觉心头一寒,像被雪山覆盖有种不能呼吸的错觉。
然而,她是影后,最擅长的就是演戏。程单单收敛了心性,朝他笑得妖媚,“我是在跟你合作。”
看她那势在必得的神情,仿佛是在和他说:我在跟你合作,别不识好歹。
余楠至不屑,程单单还是他看在双双的面子上捧红的,昔日里她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今日风水轮流转,她竟敢公然和他谈条件,呵呵……如果没有双双,谁会认识程单单。
站起身,双手撑在咖啡桌的两端,居高临下的身姿微微朝她倾斜而去。
程单单不闪躲,甚至还微微抬头,眼帘微微垂下,香艳的红唇悄悄张开一点点,似引诱又似挑逗地凑近余楠至。
却在下一刻,原本好端端待在纤细五指中的文件袋被抽走,连同眼前的男人一并撤离,程单单这才回神。
余楠至拿着文件袋坐在她对面洋洋自得,“程单单,我可以捧你也可以拉你下来,如果不是看在双双的面子上放过你一码,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坐在这里谈天说地?”
说罢,不给她机会,视线从她逐渐变黑的脸上收了回来,连杯清水都没喝,就起身冷漠的离开。
程单单虽有一瞬不舒坦,却也很快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付款结账后,无视藏匿在暗处的狗仔队,提着包包风风火火地离开,仿佛余楠至从来没有给她难堪过。
回到余家大宅的余楠至坐在熟悉的房间,待管家退开一段距离后,他看了看手中的那个文件袋。里面装着双双的日记本以及一张B超单。
他没有打开,只是隔着袋子看看。看着看着就想起双双满是爱意的样子趴在书桌前书写着与别的男人有关的事情。
似是很焦躁般,余楠至将文件袋直接丢进了抽屉里,然后打开电脑投入工作,却又在这时想起季寥,干脆啥也不做,就靠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烦躁的他总在季寥和程双双两个女人的记忆里来回穿梭,一边惦记季寥的病情,一边在意双双日记本里的内容。
又纠结片刻,他再次拉开了抽屉拿出了那个文件袋,然后他就靠在办公椅上,慢条斯理的打开。
余楠至知道的,偷看别人的隐私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可是终究敌不过内心的挣扎,拿了塞在日记本里的B超单打开。
B超单上的图片是一张彩图,显示着胎儿的模样,很好看又有点熟悉,大概可能有着双双的影子。再往下看内容的时候,胎儿一切正常,头位,风险度一般。
他一个人,静静的看了B超单许久,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在日记本上,双双的字迹娟秀,让人看起来很舒坦,日记本的内容大多都在写和季寥在哪游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然而,寥寥草草看了个大概后,却莫名的把目光锁定在其中一段话上。
‘我怀了楠至的孩子,但不敢和寥寥说,我怕她生气……’
恍若惊雷袭来,抓着日记本的指尖极速的颤动,余楠至震惊得站不直身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双双腹中的孩子居然是他的骨肉。
怎么回事!
余楠至捂着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双双有过温存。头痛剧烈,他站不稳而跌坐在椅子上。
如果孩子真的是他的,为什么双双不说,为什么还要嫁给别人……
难道是在顾及季寥的感受,所以才带着孩子嫁给了别人?
B超单上的胎儿图片赫然被他再次收入眼底,他直愣愣地盯着看了许久,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胎儿有种熟悉感,原来,是因为胎儿的五官和他有相似之处!
仿佛不想相信,余楠至还冷汗直流地呢喃着:“不会的,双双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怎么可能……”
她可是白月光啊,他怎么可能会染指了她!
该死!
白驹过隙,转眼就过了两天。医院的走廊每到夜里,就显得格外寂静阴森。
依旧还住在监护室的季寥醒了许久,陆澄清可怜她看不见又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发呆,好说歹说求了厉诚濡好久才勉强能给季寥送了个收音机。
百般聊赖下,季寥的指尖按着遥控器一次又一次都找不到想听的东西。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无意间就传来媒体广告轻快的节奏,让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
“近日,有网友拍到A大集团总裁与一神秘女子在咖啡厅共度美好时光,更有网友看出那名神秘女子竟是当红影后程单单……”
季寥的指尖上按压遥控器的动作蓦的停了下来,整个人有些发愣。
收音机里面讲解的余楠至,黑西装、白衬衣,如帝王般高贵的坐在沙发上,正跟别的女人恰恰而谈。
他生得英俊帅气,举手投足都有皇家风范,迷得周围的女孩子两眼冒精光,余楠至不但不会生厌,反而和神秘女子谈得更欢。
讲解的时间并不太长,接近尾声时,媒体主持人还无意间八卦了一下:“程单单是知名影后,又红又火又漂亮,和余楠至简直是天生一对。”
话音刚落,另一个主持人又举起话筒开玩笑似的说:“不久前就有报道出来,余先生的妻子坠崖,现如今有可能住在医院里奄奄一息。而余先生却不把这一回事放在心里依旧和当红影后约会,看来,余总的和妻子的感情并不怎么好!”
当红影后和余楠至……是谁?
按着遥控器的指尖,微抖了。
脑子现在好混乱,听着‘余楠至’这三字,身体没由来的颤抖不已,就像这三字是多么恐怖的洪水猛兽,让自己栗栗危惧。
是谁……他是谁,为什么听到他的名字竟会让自己痛苦万分……
季寥紧握着遥控器,脑袋在刺痛,零零碎碎的记忆在意识里沸腾,却又看不清它们在显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