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从前
“沈相家的外孙、外孙女?”宁舒眉别过头,微蹙了眉,问:“是谁啊?”
“就是那司徒家的一儿一女。”陆瑞兰看了看谢东篱,“司徒家大小姐还给五弟留下药方,很快就祛褪红疹。”
“哦,是她啊!”宁舒眉有些兴趣了,“这姑娘挺不错,听说娘很早就没了,弟弟又是个傻子。大嫂,您说沈相家的嫡小姐,嫁谁不能嫁啊?就算嫁到宫里做娘娘也是够格儿的,怎么就嫁给司徒家这种人家呢?”
陆瑞兰微笑着舀了一勺汤,道:“是能进宫做娘娘,但是如果沈家的姑娘做了娘娘,沈相就只有致仕回乡了。你们见过五相家哪个姑娘进宫做过娘娘?”
“那倒是。”宁舒眉想了想,“还是大嫂有见识。不仅五相家,就连我们三侯府,也没有姑娘进宫做娘娘的。”
“是啊。皇室选妃,都是在下面选,不会在三侯五相这样的人家选。”谢东义跟着说道,“咱们的皇帝又不像北齐和南郑的皇帝好女色,到如今快六十了,也只有过一个元后,两个妃嫔,还有如今这个继后。”
也因为此,元氏皇室的子嗣很艰难。
元后陈琦生了三个儿子,大皇子七岁夭折,二皇子三岁夭折。陈琦本人在生第三个儿子的时候难产而死,这第三个儿子更是生下来就断气了。
只有如今的继后,也是北齐公主齐雪筠,嫁过来当年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立为太子。
但是太子长到十五岁,一病不起,很快就过世了,留下一对龙凤胎遗腹子,就是如今刚满十五岁的皇太孙元应佳和公主元应蓝。
陆瑞兰咳嗽一声,打断谢东义的话:“吃饭吧,别说这些事了。”又问了一声:“沈相家的酒席摆在三天之后,想去的早些跟外院管事说清楚,他们好准备车辆。”
席上的人应了一声,吃完晚饭,便各自散去。
谢东篱最后一个起身,走出去的时候,陆瑞兰叫住他,“五弟,三天后的沈相家宴,你要不舒服,不用去了,我……”
“我去。”谢东篱简短说道。
陆瑞兰:“……”
谢东篱一向对这些宴饮不感兴趣,极少去别人家做客,怎么要去沈家?
陆瑞兰疑惑地看着他。
谢东篱面不改色,又说道:“最近温书,有些地方不懂,正好想去找沈相商谈商谈。”
谢东篱小时候虽然是大嫂陆瑞兰给他启的蒙,但是谢东篱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问已经是陆瑞兰赶不上的了。
五年前,谢东篱才十三岁,破格进了太学,在太学里因跟同窗比诗论道辩讲国策一鸣惊人,闯下“最是才高看谢郎”的名号。
他的才学,也引起了大丞相沈友行的注意,公务闲暇之余,有时候也去太学,考考谢东篱的学问,跟他有半师之谊。
“原来是要见沈相。”陆瑞兰释然着点点头:“是该去见见沈相。秋闱马上就要到了,你跟他谈谈也好。”
……
司徒府里,司徒盈袖坐在窗前,给司徒晨磊念书。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
司徒晨磊抱着小喵,一遍遍跟着司徒盈袖念,却总也记不住。
司徒暗香在旁边学做针线,笑着道:“姐姐,喝杯茶吧。你和小磊念了一晚上了。”
司徒晨磊打个哈欠,脑袋已经一啄一啄了。
司徒盈袖摸摸他的头,“去睡吧。以后晚上早些睡,早上早些起来。”
司徒晨磊的丫鬟小桃和小杏过来带着司徒晨磊去卧房睡觉。
如今司徒晨磊跟司徒盈袖住在至贵堂正堂东面的卧房里。
那屋子大,被司徒盈袖用多宝阁隔成了两个房间,里面的一间给司徒晨磊睡,两个小丫鬟晚上打地铺睡在填漆床前的脚踏板上,方便照顾他。
外面的房间住着司徒盈袖。
她没有睡拔步床,而是睡在南窗下紫檀魑纹三面围板的罗汉床上。
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蝉翼纱的薄被,兰花熏的绣枕,还有两个大红锁子锦四四方方的大迎枕,晚上睡觉的时候堆到床脚,白天靠墙摆着,当靠垫。
司徒晨磊跟着两个丫鬟走了,司徒盈袖的丫鬟采芹和采桑也来催她进去睡觉。
司徒盈袖对司徒暗香道:“暗香,天晚了,别做针线了,小心伤了眼睛。”
和上一世一样,司徒暗香对针线女红的兴趣浓厚无比,而且非常有天份。
这一世,司徒盈袖早早帮她找了京城最好的绣娘胡芸娘,签了五年约,教司徒暗香刺绣。
司徒暗香上一世一直惋惜没能拜胡芸娘为师。
后来胡芸娘入宫做绣娘,创出名噪一时的流云针法和飞渡针法,绣的花鸟虫鱼和人物都是活灵活现,见之忘俗。
那时候,她们的爹司徒健仁出万金到处搜罗胡芸娘亲手绣的百美图和松鹤延年图,专门给司徒暗香照着学。
这一次,司徒暗香遂了心愿,他们家也可以省下这一笔银子了。
司徒暗香点点头,放下针线,站起身揉了揉眼睛,走了两步,又回头不好意思地道:“姐姐,过两天要跟姐姐去姐姐外祖家,我想问问姐姐,我该穿什么样的衣裳呢?”
她本来是跟她娘张氏商议,打点要去沈家做客的衣衫。
结果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不妥当,而且她们对沈家人几乎一无所知。
张氏就说,“去问你姐姐吧。她让你穿什么,就穿什么。”
司徒暗香应了,终于找到机会问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想了想,道:“爹前些日子给我们姐妹叫了针线上人过来,专门给我们量体裁衣。我看,就穿爹给你做的新衣裳吧。”
司徒暗香眼前一亮,欣喜地道:“我可以穿那件大红洒金挑线裙子吗?”
那条裙子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太华贵,司徒暗香才八岁,眉眼又是小巧精致型的,穿那样华贵的衣衫暂时还撑不起来,没有那个气势。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笑着劝她:“还是穿那身珍珠粉的衫裙吧,我记得上衫是琵琶扣对襟短襦,裙摆上绣着繁花缀锦般的白海棠,也很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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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人情
“珍珠粉的那套?——好啊!我也很喜欢呢!”司徒暗香笑着连连点头,转头就命自己的丫鬟把那套短襦和裙子找出来,传给司徒盈袖看。
司徒盈袖看了看,去自己的妆奁匣子里找出一套小粉珍珠的头面,送给司徒暗香,“你戴这套吧,配你的衣裳更好。”
司徒暗香忙推辞,“不用了,姐姐,我戴金饰就可以了。”
“金饰不配这套衣衫。”司徒盈袖不容她分说,将头面匣子塞到她手里,“拿着,跟姐姐客气什么?”
司徒盈袖这样坚持,司徒暗香倒不好推辞了,她打开匣子,见那小粉珍珠真的跟自己身上的衣衫颜色特别相似,也很喜欢,笑着收了起来,又问司徒盈袖:“姐姐打算穿什么样的衣裳?”
司徒盈袖一时兴起,也去把自己准备的衣裳拿过来,穿给司徒暗香看。
她挑的是一套粉蓝织锦短襦,月白云纹锦长裙,因她五官深邃,肤色极白,神情总是凛然,这套蓝色系的衣裙能中和一下她给人的距离之感。
司徒暗香看得目不转睛,赞道:“姐姐果然比我好看!我以后要是能生得跟姐姐一般美貌就好了!”
司徒盈袖笑着摇头,道:“暗香,你不用这样说。你的美貌有目共睹。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司徒暗香被司徒盈袖夸得不好意思,跺了跺脚,撒娇道:“姐姐就会哄我!”说着,告辞去正堂西面的卧房安歇去了。
第二天一早,司徒暗香去正院上房陪张氏和司徒健仁吃早饭,说起来昨天司徒盈袖送她一套小粉珍珠的头面。
司徒健仁忙道:“你这孩子,没合适的首饰怎么不早说?等下我让商院的管事给你送几套新样子首饰过来,你姐姐的那套是旧的,珍珠旧了就发黄,不好看了,别戴出去,惹人笑话。”
司徒暗香瞪大眼睛,摇头道:“没有,爹,那套小粉珍珠没有发黄,成色非常好,珠光莹澈,完全不像是旧的。”
司徒健仁皱了皱眉,“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曾经给盈袖打过这样的头面?”而且如果是他给盈袖预备的首饰,那肯定司徒暗香也会有一套的,只好不差,不可能是司徒盈袖有,而司徒暗香没有。
张氏笑着对司徒暗香道:“你姐姐对你真是好,咱们也不能白拿她的东西,等下你跟我去房里,挑一套首饰,我去送给她。”
司徒健仁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司徒盈袖小时候,她娘亲沈咏洁就给她积攒了很多小首饰,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忙笑道:“我想起来了,那套小粉珍珠来历不凡,你就留下吧,去沈家的时候戴。”
司徒健仁说完就走了,没有多久,几个婆子带着一个管事进来,对张氏道:“这是老爷吩咐给二小姐置妆的管事。”
张氏忙道:“不用了,我这里首饰多得戴不完,暗香小孩子家,不用那么多东西,你回去跟老爷说,就说过几年再给暗香添置。你这里的首饰,给大小姐送去吧。”
那管事不敢自专,笑着道:“既然夫人不要,小的就去问问老爷。”
果然司徒健仁听了,笑着道:“夫人和二小姐不要就算了。大小姐有她外祖家补贴,不用我管。这些首饰你收回去,入在账上,晚上给夫人送去吧。”
张氏等那管事走了之后,拿着一盒点翠镶蓝宝的头面来到至贵堂,对司徒盈袖道:“袖袖,多谢你给暗香的珍珠头面,她很喜欢,我看着也很配她的衣裳。我听老爷说,那套首饰挺贵重的,是你娘亲当年给你置办的,你就这样送给暗香……”
司徒盈袖笑道:“暗香这个年纪,正好带这套首饰。就算我娘还活着,也会同意的,您不必介怀。”
“嗯,那就多谢你了。”张氏说着,将那个鸡翅木雕工朴拙的匣子放到司徒盈袖面前,“这套首饰,我看配你要穿的那套蓝色衣衫肯定合适。”
司徒盈袖接过来看了看,发现那点翠鲜活清新,蓝宝晶莹如海水波澜,做工更是精细得不得了。——这套首饰,恐怕比她娘亲以前给她置办的所有首饰都要好,甚至跟她娘亲陪嫁的那些首饰差不多成色……
司徒盈袖不用问,就知道这样好成色的首饰,肯定是她爹司徒健仁给张氏置办的,微微笑着接了过来,道:“那就多谢母亲了。这套首饰确实很漂亮,我会戴着去外祖家。”
张氏欣慰地笑了,道:“袖袖就是大气乖巧。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见了你,不知道多高兴呢。”
司徒盈袖抿嘴一笑,送了张氏出去。
……
到了去沈家的那一天,司徒府一家人一大早就起身,装扮好了,坐着大车去到沈大丞相府门前。
司徒盈袖掀开车帘,抬头看了看这个熟悉的府邸。
前世的时候,司徒盈袖来过这里很多次,不过她从来没有在这里长住过。
她的外祖家,对她爹很冷淡,对她稍微好一点,但是远没有这一世这样热心……
当然,跟她最好的,是她的二表妹沈遇乐。前世今生,都没有变过。
正想着沈遇乐,就听见沈相府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沈遇乐的声音传了出来,“大表姐,下来吧,我等你半天了。”
司徒盈袖跳下马车,笑着跟她对福了一下,两人才拉着手,回头看着司徒府别的人从马车上下来。
“姑父。”沈遇乐对着司徒健仁福身行礼。
司徒健仁笑着托了张氏下车,道:“免礼免礼。”
张氏一下车,就将一个织锦荷包塞到沈遇乐手里,笑说:“是你姑父给你的见面礼。”
沈遇乐没有推辞,笑嘻嘻地收了,又去跟司徒晨磊打招呼,“小磊,我是你二表姐。”
司徒晨磊偏头看了看沈遇乐,走到司徒盈袖身边,怯怯地叫了声“姐姐”,脸上的神情很是惶恐不安。
他头一次离开家,到外面见人,对于外界的变动很是害怕。
司徒盈袖揽住他的肩膀,鼓励他:“小磊,叫二表姐。姐姐和二表姐今天都会陪着小磊。”
司徒晨磊看了沈遇乐一眼,没有叫她,只是拽着司徒盈袖的衣襟,道:“……小喵,小磊要小喵。”
因今天出来做客,司徒盈袖不许司徒晨磊带着他形影不离的小喵。
“小磊喜欢猫?没关系,我姐姐养了一只小花猫,我带你去看啊!”沈遇乐热情说道。
司徒晨磊眼前一亮,立刻冲她叫了声“二表姐!”
沈遇乐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要托小喵的福,你才叫我一声表姐啊!”
说笑间,沈家门口又来了一队大车,那些大车贵气十足,制式根本不是司徒家这样的皇商能用的。
车门打开,一个头发银白,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后面跟上来几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个,就是司徒盈袖见过一次的张家四爷。
沈家有人忙迎了上去。
沈遇乐悄然对司徒盈袖道:“那是张家人。三侯五相里面的张家,你知道吧?”
司徒盈袖终于想起了她自从知道谢五公子就是谢东篱之后,就在脑海里一直转悠的一件事。
“……张家人?后面那些是他们家的小姐吗?”
“是啊,你没有见过吧?我给你介绍,最前面那个是张家大小姐,她后面是二小姐,再后面是四小姐和五小姐。那个陪着张家大夫人走路的小姐,就是张家三小姐。听说她跟谢家的五爷订了亲,呵呵,张家人真是眼疾手快……”
司徒盈袖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那张三小姐看去。
如果她没有记错,上一世的时候,这个张三小姐,在她及笄礼的前一天去庙里进香的时候,遇到惊马,从车里摔出来摔死了……
听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谢东篱上一世一直没有娶妻,直到他二十八岁那年做了大丞相,依然是孤身一人。
而张家三小姐的及笄礼,应该就是一个月之后了。
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司徒盈袖犹豫不决,不知道她是不是应该提醒谢东篱一声,救这位张三小姐一命,免得他又孤独终老,就当做是还那猫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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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热闹
“大表姐,咱们进去吧。”沈遇乐拉着司徒盈袖的手,往角门那边走。
张家人眼看也要过来了,司徒家的人忙跟着沈遇乐和沈家的丫鬟婆子一起进去了。
沈家是赫赫有名的五相之一,传承数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
一进了角门,院子里的情形和外面迥然不同。
触目皆是参天大树,假山奇石,一条条铺着玉白色方砖的平整甬道曲径通幽。
道边的房舍和四周的景物浑然一体,司徒暗香和张氏看得目不转睛。
司徒健仁感慨说道:“原以为我们司徒府已经很不错了,和沈家这所宅子比起来,只能算是别人的驷马院。”
司徒盈袖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爹,咱们家的房子还是很不错的,关键是地势极好,房舍布置可以慢慢来。再说咱们再好也不能跟沈家比的。”
司徒家是皇商,再有钱,房屋的制式也不可能跟出了大丞相的沈家相比。
比如大门的门楼,家里的主屋能造成什么样儿,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朝廷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不是有钱任性就可以胡乱修建的。
司徒健仁呵呵一笑,“我省得,就是感慨一声。”
他一路走着,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第一次跟着人来沈家做客,误闯入沈家内院,见到了沈家嫡女沈咏洁的情形……
那时候,他一眼看见她,就转不开眼睛。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跟沈家相差太远。
若不是恰好跟一个官儿暗地里有生意往来,他连沈家的门槛都摸不着。
司徒健仁摸了摸自己戴着眼罩的那只眼睛,唇边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一闪而过。——为了娶到沈咏洁,他也算是费尽心机,让这只从小就瞎了的眼睛,又“瞎”了一次,才得偿所愿……
他这一生,虽然出身小商贾之家,可是原配娶的是大丞相的嫡女,填房是他心坎上的美女。想做生意,就有吕有钱大掌柜这样的能人投到麾下,一路帮扶,让他成为东元国数一数二的皇商。——处处心想事成,如有神助,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
接到沈家的请帖,张家这一次几乎也是全家都来了,甚至连张老夫人都到了。
他们从车上下来,跟前来迎接他们的沈家主子,还有管事们站在沈相府门前笑着寒暄。
日头越升越高,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一辆辆大车和轿子停在了沈相府门前的空场地上。
幸亏沈相府占地广阔,门前的场地也很大,才能停得下这么多的大车和轿子,并不显得拥挤。
“大堂姐,你也来了?”长兴侯府的侯夫人陆瑞枫惊喜地跟谢家大夫人陆瑞兰打招呼。
她儿子慕容长青拱手行礼:“大姨母。”
陆瑞兰笑着打量他一眼,道:“长青又长高了,越发俊了。”
慕容长青面色微红,笑道:“大姨母偏了我了。”
自己儿子能被大堂姐陆瑞兰称赞,陆瑞枫笑得见牙不见眼,十分开心。
谢家大爷谢东义拱手跟长兴侯慕容辰行礼,“大将军。”
长兴侯慕容辰是大将军,侯府统兵数十万,比谢东义要高几个级别。
紧接着,张家的四爷张绍天又过来跟谢东义说话,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些天找你,你总是不在,今儿可是要好好喝两杯!”
一时沈相府门前热闹非凡。
再过一会儿,王家、陆家,还有万宁侯府和唐安侯府的人都来了,济济一堂,简直是“三侯五相”的世交大聚会。
“……沈家为了这商户人家出身的外孙、外孙女,真是下足了本钱,瞧这阵仗!——知道的,说是他们心疼自己家的姑娘,所以礼遇这一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凤子龙孙呢……切!好大张脸!”唐安侯府的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但是看见沈家来人了,转身就换上笑脸,迎了上去。
万宁侯府的人看见自家的姑奶奶,也就是谢家的二夫人宁舒眉,忙凑过去打招呼。
宁舒眉见了娘家人分外欣喜,叫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谢同辉和谢同巧,还有小儿子谢同行过来,跟宁家的舅舅、舅母打招呼。
街上的人见了这番阵仗,纷纷驻足观看,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
司徒家一家人先跟着沈遇乐进了沈家二门,往内院正院上房去了。
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坐在堂上翘首以待,急着要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
“老爷,老夫人,表小姐和表少爷到了,姑爷也到了。”沈老夫人的大丫鬟在门口回道。
“快领进来!”沈老夫人急着说道,扶着婆子的手站了起来。
司徒盈袖带着司徒晨磊,跟在沈遇乐身后,先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抬头就看见外祖母和外祖父站在堂上。
外祖母头发花白,面色红润,只是双眼有些浑浊,是哭得太多的缘故……
外祖父身材瘦高,一脸睿智慈祥的模样,背着手,看着门口微笑。
司徒盈袖能够感觉到,外祖父的目光,在她身边的弟弟司徒晨磊身上停留的时间不是一般的长,长到连司徒晨磊这样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他不安地偏头藏在司徒盈袖背后,不去看堂前站着的两个老人。
“盈袖?是盈袖吗?还有小磊!”沈老夫人首先唤出声来,朝司徒盈袖伸出一只手。
司徒盈袖快走几步,带着司徒晨磊给两位老人行礼。
“好了好了,瞧你把孩子都吓着了。”沈老夫人朝沈大丞相不满地斜了一眼,回头一手拉着司徒盈袖,一手拉着司徒晨磊细看。
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沈老夫人还从来没有见过。
“盈袖的眼睛生得跟咱们姑奶奶一模一样,小磊则是除了眼睛,哪里都跟咱们家的姑奶奶生得一模一样……”沈家大爷的夫人王月珊走到沈老夫人身边,跟着打量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
司徒晨磊别开头,不去跟沈老夫人目光对视,目光闪躲,全身微微地颤抖。
沈老夫人对他十分怜惜,柔声道:“你是小磊吗?我是你外祖母。”顿了顿,又道:“就是你娘亲的娘亲。”
司徒晨磊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娘亲,对“娘亲”两个字没感觉,他从沈老夫人手里挣出手,求援似地看向司徒盈袖:“……姐姐。”
司徒盈袖只好道:“小磊,叫姥姥一声啊。——姥姥也有猫的……”
司徒晨磊眼前一亮,转头看向沈老夫人:“姥姥!”
沈老夫人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哽咽着应了一声,又一次拉住司徒晨磊的手,“好孩子,姥姥带你去看猫。姥姥有两只纯种波斯猫,你娘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就最爱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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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依靠
司徒盈袖大奇,“娘以前也爱养猫?”
“是啊,你不知道?”沈大夫人王月珊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司徒健仁,“我们家姑奶奶出嫁江南的时候,还把她的几只猫带过去了……”
司徒盈袖心里更加异样。不管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从她记事开始,她就没有见过娘亲养过猫。——她爹把她娘的痕迹,真是抹得干干净净……
“……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猫早没了。”司徒健仁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说这些做什么?”说着,他把司徒暗香拉过来,对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还有沈大夫人王月珊道:“这是我二女儿,暗香。她最是孝顺,从小就知书达理,女红厨艺无一不精,性子也好,又对姐姐弟弟都很礼遇。盈袖平时闹闹小脾气,小磊呆呆傻傻,都是她一个人帮着照料的。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着实难得,我可怜她没爹,就多疼她一些,想必几位不会怪罪吧?”
这番话一说,简直把沈家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们表示不满,倒显得他们不够厚道,有欺凌张氏母女之嫌……
可是如果他们不表示不满,那不就是眼睁睁看着司徒健仁越发堂而皇之拿司徒盈袖姐弟做筏子?
司徒盈袖也很是意外地看了她爹一眼。
说实话,她爹的偏心,是这一世小磊活着之后,司徒盈袖才慢慢察觉到的。
上一世,司徒盈袖一直自责小磊之死是自己造成的,因此司徒健仁对暗香更好,对她一般,她都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觉得是应该的,是对自己做错事的惩罚,甚至还帮着她爹对暗香好,一切不妥的事,都由自己承担。
这一世,小磊被她救了起来,而她爹却依然故我,所有的行为,都和上一世几乎一样。
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让司徒盈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样一想,她爹的态度,似乎跟小磊活着与否,完全没有关系。——那么她上一世认为的那些理由就站不住脚了。
这些想法在司徒盈袖脑中回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司徒盈袖唇角轻抿,笑着将一只手搭在司徒晨磊的肩膀上,道:“爹向来如此,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自己家的孩子总是有不足。其实是爹对我们姐弟爱之深,则责之切。暗香是母亲带来的女儿,爹对她都能这样好,对我们姐弟更是不在话下。——爹,是不是啊?”
这句话又堵了司徒健仁的嘴。
如果说是,他怕伤了张氏和暗香的心。
可是说不是……在亡妻娘家人面前,他失心疯了才会表露出对暗香这个外人生的女儿,比自己亲生子女还要好的意思……
更何况亡妻娘家这样的人家,伸出个小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情急之下,司徒健仁只好打着哈哈,道:“还是盈袖懂我的意思,都好,都好……哈哈……哈哈……”
沈大夫人王月珊上一次在司徒府就领教了司徒健仁的作态,这一次倒不是很意外,她对着司徒盈袖微微点头,笑道:“这倒是呢。我常对遇欢、遇乐姐妹俩说别人家的孩子更好,其实是打心底里疼她们,希望她们能领会做父母的这番苦心。——你能体谅你爹的苦心,真是难得……”
司徒盈袖收了笑容,叹息着点点头。
就算体谅不了,也不能在面上摆出来。
他再不好,也是他们姐弟俩的亲爹。
说一句“不孝顺”,就够他们姐弟俩受的。
所以在外人面前,不妨示弱一些吧……
司徒盈袖默默地低下头,揽着弟弟的肩膀,一声不吭了。
张氏见司徒健仁这样说,早就急了。——这不是给暗香添乱嘛!沈家人会怎么想暗香?!
她暗暗横了司徒健仁一眼,忙上前福身行礼道:“沈大丞相、沈老夫人、沈大夫人,我们老爷不会说话,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计较。盈袖性子脾气好得不得了,又极孝顺,家里家外都帮我们不少忙。我女儿暗香,承蒙老爷和盈袖厚爱,是暗香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又道:“今日是盈袖和小磊头一次见外祖家的亲戚,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都是盈袖和小磊的一点心意,望你们收下。”说着,命人送上厚礼。
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他们心里怎样想的,张氏根本想都不敢想,只想马上把这件事圆过去,别让司徒健仁再给暗香树敌了……
司徒健仁见张氏说话了,才醒悟到自己的话很有些不妥。
别的不说,光是他还想着让沈家人帮衬司徒暗香呢,怎么能把她抬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前头呢?——纵然他心里这样想,也是不能说的……
司徒健仁歉意地看了张氏一眼,笑着拱手道:“是啊,我这人人笨口拙,不会说话。其实疼袖袖和小磊的心,和疼暗香一般无二……”
这话还不如不说。
张氏只想抚额长叹,忙道:“几位跟袖袖和小磊聊一聊吧,我们先去客间候着了。”说着,求援似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笑了笑,对王月珊道:“大舅母,不如让我母亲和妹妹出去散散,这大丞相府,连我都没有见过,想好好看一看呢。”
王月珊会意,叫了自己的丫鬟过来,吩咐道:“带姑爷和姑爷太太、暗香小姐出去逛逛,完了去拂香阁,内院的酒席摆在那边呢。”
那丫鬟应了,笑着对张氏和司徒暗香屈膝道:“请吧。”
张氏忙拉着司徒暗香走了。
她一走,司徒健仁后脚也跟了出去。
司徒盈袖眯着眼睛看着司徒健仁远去的背影,越发抱紧了小磊的肩膀。
沈老夫人见了她这幅样儿,对她更加怜惜,忙将他们两个揽入怀里:“好孩子,跟姥姥过来,别怕,有你姥家给你们姐弟撑腰,咱们谁都不怕!”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外祖家,司徒盈袖也不会怕她爹……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习惯了靠自己。
只有靠自己,她才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别人选择。
比如张氏和暗香,看起来被她爹捧在手掌心,甚至盖过了她和小磊,但是张氏和暗香这辈子过得好还是不好,其实都在她爹一念之间,完全靠她爹。
而她爹是什么样的人,司徒盈袖是再明白不过,根本靠不住……
所以她要成为小磊的依靠,就不能仰承别人的鼻息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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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宴客 (1)
“姥姥,跟我和小磊多说说我娘的事吧。从小到大,我都很喜欢听我娘的事,可是很少人跟我们说起来。”司徒盈袖忽闪着蝶翅般的长睫,求肯地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被她的眼神看得再一次落下泪来,哽咽着道:“你娘的事,你爹没有跟你说起过吗?”
司徒盈袖摇摇头,“我爹不让说。我娘走得早,有些事情都不记得了。”说完她看了看司徒晨磊,怜惜地道:“弟弟更是对娘亲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沈老夫人恨恨啐了一口,到底没有把责备司徒健仁的话说出口,她拉着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手,道:“等一会儿跟姥姥去姥姥房里,姥姥细细跟你们说你娘的事。”看了看小磊,又道:“还有猫,姥姥这里有两只猫,雪球和花枝……”
司徒晨磊听得眼前一亮,不再躲闪,乖乖等在司徒盈袖身边。
说话间,沈家的人都来了,跟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见礼。
司徒盈袖带着司徒晨磊一路叫了过去。
“大舅、二舅、二舅母,大表哥、大表姐、二表哥、三表哥……”
沈家老爷子、老夫人嫡出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这一房没有庶子,沈老爷子的兄弟,也就是司徒盈袖他们的外叔祖,是有庶子的,早就分家了,不在一起住。
沈老爷子的小女儿沈咏洁嫁给了司徒健仁,两个儿子当日跟妹妹关系极好,如今见了两个外甥、外甥女,也都很亲热,一个个大红包不由分说,先塞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手里,又对他们姐弟俩问长问短,虽然是舅舅,但是精细之处,不比女人差。
“袖袖,以后别见外,有空来家里玩。你们到了京城,咱们两家相隔也不远,有什么事,使个婆子过来就行了。”二舅母申毓园热情说道,拉着司徒盈袖的手,十分亲热。
俗话说,见舅如见娘。
司徒盈袖第一次感觉到外祖家的亲情,心里既喜悦,又觉得有些微妙的不解。
看样子,外祖家的人,不论外祖母,还是舅舅、舅母,都是真心疼爱自己和小磊,那为何这么多年,他们没有去江南看过自己一家人呢?
当然,早年她娘还活着的时候,她记得沈家每年过年前都会送一船东西过去。
后来娘过世了,沈家还是每年打发婆子丫鬟过来看看他们姐弟。
再后来,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她爹说,是因为她弟弟是傻子,沈家觉得丢了他们的人,所以不管他们姐弟了……
她那时候虽小,也是半信半疑,并未全信,只是也觉得有些丢人,所以把弟弟藏在家里,不让他出去被人嘲笑。
如今想来,她爹的话,大概一个字都不能信。
盈袖和小磊跟亲戚们厮见过后,沈老夫人才道:“好了,你们下去待客吧,我带袖袖和小磊去我房里说说话。”
沈家人忙应了,目送他们而去。
司徒盈袖回头看着沈遇乐,道:“表妹,跟我们一起去吧。”
沈遇乐看了看她娘亲王月珊。
王月珊笑着点头,道:“你陪着去吧。”
沈老夫人没有反对,笑着点点头,拉了司徒晨磊的手先走了。
司徒盈袖和沈遇乐手拉手跟在后面。
沈老夫人跟三个孩子走了之后,沈家人才各自离去。
沈大丞相最后一个离开上房。
跟在他身后的,是他一个上了年纪的心腹幕僚,六十多岁,黑胖有须,装扮成管事的样子,跟他一起来到内院,见了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一面。
“……景翼,你觉得那孩子如何?”沈大丞相背着手,心事重重问道。
那幕僚姓吕名景翼,跟在沈大丞相身边多年,是他的左膀右臂。
吕景翼叹了口气,“沈老,我跟您多年交情,就说实话了。”
“但说无妨。”
“这孩子,能有中人之资,就是侥天之幸了。”
“唉,我也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比我当初知道的,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他能不痴不傻,我已经别无所求了。”沈大丞相停下脚步,立在树荫底下,眯眼往前看去,“……还是再生一个儿子才好。”
绿树甬道的尽头,一个宽袍缓带的公子走了过来。
小路旁点缀着星星点点五彩缤纷的小花,矢车菊、半枝莲、金盏花,开得摇曳多姿。
那公子面色如玉,身上一袭月白色长袍,腰系白玉带,从路的尽头缓缓走来。
沈大丞相露出笑意,轻声道:“是东篱来了。”
吕景翼探头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我倒觉得,司徒大小姐很有本事,而且对弟弟珍而重之,倒是大有可为……”
“哦?”沈大丞相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是很聪慧,但可惜是女儿家……”
“女儿、儿子,并不重要。”吕景翼意味深长地道,“重要的是,她有没有本事帮扶自己的弟弟。——如果她连刘阿斗都能扶起来,那您还担心什么呢?”
沈大丞相心中一凛,忙道:“且住,以后再说吧。”
说话间,谢东篱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微微躬身行礼,“沈大丞相,吕老。”
吕景翼惊讶:“你居然认得我?”
他一直藏身沈相幕后,知道他真实姓名的人极少。
谢东篱微笑说道:“少年时候有一次,我来沈府拜会,正好跟吕老擦身而过,沈相跟小可略提了一提。”
沈大丞相恍惚觉得,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隔得太久,他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笑着道:“都不是外人,咱们出去说话吧。”
谢东篱颔首让了一步。
沈大丞相走在最前面,吕景翼和谢东篱并肩而行。
三个人出了二门,先去沈大丞相的外书房说话去了。
……
沈遇乐陪着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在沈老夫人房里说话。
司徒晨磊坐着听了一会儿,就被沈老夫人的两只猫吸引住了。
雪球和花枝对司徒晨磊也不认生,一只跳到他的膝头躺下,另一只蹲坐在他身边的锦杌上。
因沈遇乐在这里,有些话,司徒盈袖倒是不好问了,她想了想,觉得也不急在一时,只笑着略提了一句:“姥姥,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娘和我爹当初是如何成亲的?”
一个是大丞相家的嫡幼女,一个是江南小商家的嫡幼子。
这个差距,现在想来,真不是一般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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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宴客 (2)
司徒盈袖的话,引起了沈老夫人对往事的回忆。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道:“总之,你娘欠了你爹,这辈子是来还债了。”说着叹了口气,转了话题,“盈袖,你继母为人如何?我看她倒是知道好歹……”
司徒盈袖忙道:“母亲待我和小磊都很好,跟对她亲生女儿暗香一般无二,没有因为我和小磊不是她亲生,就故意宠我们,或者磋磨我们。”顿了顿,又道:“作为一个继母,我想她已经无可挑剔了。当然,您也不能刻意求全,非要她跟我爹似地,对我们比对暗香还要好很多倍,那是不可能的。”
沈遇乐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道:“姑父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能这样对大表姐和表弟呢?我看了都生气!”
司徒盈袖拉拉沈遇乐的衣襟,“没事,只要外祖家疼我和小磊,我爹就不敢对我们不好的。”
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会”,足见她已经看穿了司徒健仁这个人的底细。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飞快地睃了司徒盈袖一眼,微微点头道:“袖袖是个明白人,我就放心了。你说得对,只要我们沈家在一天,你爹就不敢特别出格。罢了,只要他大面上过得去,我们也不求别的。袖袖,你已经十二岁,也该懂事了。以后你和小磊的事,你要自己上点心,该争取的,该驳回的,你该主动站出来,跟你爹说,别委曲求全。你爹那种人,你要委曲求全,他只会当你好欺负,装没看见。到时候,吃亏的不仅是你,还有你弟弟。”
司徒盈袖连连点头,“姥姥,我省得。说句不该的话,爹不管对我怎样,都无所谓,横竖以后我是要嫁出去的。但是我走了之后,弟弟怎么办?好歹我会把这个家安顿好了,才能安心出嫁。”
如果她不能放心,她宁愿这辈子都不嫁人。
“那倒是。你爹对小磊,那是更过份。你可得好好看着这个家。”沈老夫人低声给司徒盈袖说了许多衷肠话。
司徒盈袖听得很专心,连连点头。
沈遇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似懂非懂,很是气闷,一转眸,却发现司徒晨磊却歪在旁边的榻上睡着了。
雪球和花枝一左一右蹲在他身边,也在酣然大睡。
沈遇乐推推司徒盈袖,指指司徒晨磊那边,“大表姐,你看小磊……”
司徒盈袖和沈老夫人一起看过去,都笑了。
沈老夫人道:“看着小磊睡得香甜,我也困了,要打个盹儿。遇乐,你带你表姐出去逛逛吧。我陪小磊睡会儿。”
司徒盈袖站起身,喜道:“姥姥,小磊真的喜欢这里呢。他这人很警惕,不熟悉不喜欢的地方,根本连坐都不肯坐,更别说睡着了。”
只要精神完全放松,毫无芥蒂的时候,才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酣然入睡。
沈老夫人明白司徒盈袖的意思,笑了笑,道:“去玩吧,姥姥帮你看着小磊。”
司徒盈袖和沈遇乐一起躬身应了,从沈老夫人房里退了出去。
她们并肩往院子外走,两人的丫鬟婆子远远地跟在后面。
司徒盈袖一边走,一边看,跟自己记忆中前世的情形一一对照,发现没什么不同。
当然也有不同的地方。
就是她并不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沈家,而是过了一两年,身子恢复了,才出门行走。
“大表姐,这边来。那边日头晒,草丛里蚊虫比较多,我一向不喜欢过那边。”沈遇乐带着司徒盈袖来到后花园的一个隐蔽的小凉亭里坐了下来。
那小凉亭其实是一个非常小巧精致的草庐,和周围的灌木丛融为一体,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们俩刚坐了一会儿,就听见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几个女子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两人沉默半晌,对望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沈遇乐笑着站起来,拉着司徒盈袖的手,从小凉亭走下去,绕过灌木丛,来到对面的一片花圃前,笑道:“是张家的姐姐们,咦,陆家的姐妹,王家的姐妹,还有唐安侯府的姐妹都在这里了!”
这些姑娘都认识沈遇乐,纷纷过来跟她打招呼。
沈遇乐向她们一一问好,又把司徒盈袖介绍给她们:“……这是我大表姐盈袖,今儿的酒席就是为了她和她弟弟。”
这些人都是三侯五相家的姑娘们,不管对司徒家有什么看法,司徒盈袖都是沈大丞相的外孙女,而且这些人也知道她是长兴侯府世子的未婚妻,忙纷纷跟她见礼,拉着她的手说话,十分亲热。
司徒盈袖也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做足了礼数。
寒暄之后,这些姑娘们才三三两两散开,跟自己熟悉的朋友在一起玩。
因人不少,司徒盈袖和沈遇乐跟陆家的几个姑娘在一起说话,也很热闹。
张家的姑娘多,跟唐安侯府的姑娘们最熟悉。
她们就在司徒盈袖她们不远的地方,笑声、说话声不时传了过来。
因张三小姐就在那边,还有,“谢五公子”的名头,不时从那边传了过来,司徒盈袖的耳朵忍不住竖了起来,留神听她们说话。
“我们家三妹啊,早就有主了。才气最高的谢五公子,就是我们三妹的乘龙快婿!”
“大姐你胡说什么?!”张贞琴不满地啐了一口,“还没放定呢,你倒是就急着把人家说成咱们家的女婿了。”
“咦?还没放定?我听说不是已经过了大礼吗?”唐安侯府的一个姑娘诧异问道。
“谁说的?”张贞琴急了,“你可别信!没有的事!”
“张三小姐别害臊啊!谢五公子多好的人,你要是不要,我要!”唐安侯府是武将出身,小姐们大都比较直爽彪悍。
张贞琴撇了撇嘴,拖长声音道:“你要喜欢,就托媒人上门去说亲啊!关我什么事?”
另一边的姑娘见快要吵起来了,忙岔开话题道:“对了,昨儿武举刚刚结束,听说今年的武状元姓余,名不见经传,但是功夫厉害得很,不论弓马,还是拳脚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
“是呢!我昨天跟着我大哥偷偷出去溜了一眼。那武状元生得高大威猛,很好看呢。我大哥说,这十几年,就今年的武状元生得像个人样儿!”
张贞琴听得目不转睛,悄声问道:“是个年轻人?”
“是啊。尚未娶妻,是个孤儿,依附亲族长大,听说万宁侯府有意要招赘他……”
张贞琴的大姐张贞仪回头,对自己的妹妹张贞静眨了眨眼,低声道:“……这个武状元,倒是三妹一心仰慕的那种人呢。”
张家的姐妹都晓得,张贞琴喜欢的人,是武功盖世的英雄好汉,不是吟诗作赋的才子郎君。——不过拜张三小姐的姐妹们所赐,今日之后,大概东元国京城的贵女都晓得张家三小姐心仪的郎君是什么样儿了……
司徒盈袖听得直皱眉头,正要起身说话,眼角的余光一闪,她瞥见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从那边的灌木丛底下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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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宴客 (3)
“那边有人……”司徒盈袖忙拉了拉沈遇乐,朝灌木丛那边努努嘴。
沈遇乐回头,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想了想,拉着司徒盈袖走了过去,探头往灌木丛那边看去,却只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背影转了个弯,就往另一边去了。
沈遇乐看着那高直挺拔的背影,道:“那边就是拂香阁,可能是今天来的客人吧。”
不一会儿,沈大夫人王月珊派了婆子过来,请她们过去,“各位小姐,拂香阁那边开始坐席了,可以过去了。”
沈遇乐忙回头唤了一声,带着司徒盈袖领先而去。
很快来到拂香阁。
司徒盈袖对这里不算陌生。
这是一个宴客的大厅,中间用半透明的鲛绡纱屏风分作两半,屏风一边坐着男宾,另一边坐着女眷。
司徒盈袖的继母张氏已经带着司徒暗香跪坐在主位下方第一个条案后方了。
见司徒盈袖进来,司徒暗香忙向她招手,“姐姐……过来这边!”
司徒盈袖看了看沈遇乐。
沈遇乐笑着道:“咱们过去吧。那里就是给你们一家子的位置。”
司徒盈袖笑着谢过,和她一起走过去,在张氏身边坐下。
隔着半透明的鲛绡纱屏风,可以影影绰绰看见对面的那些男宾,大多数都是年轻气盛的青年男子,坐在天青色云母镶边的紫檀木条案后面,大声谈笑。
“皇太孙到!南郑国二皇子到!”
司徒盈袖一愣。——南郑国二皇子?郑昊?他怎么来了?
陪着南郑国二皇子郑昊来沈相府的,还有当今皇太孙殿下。
“见过太孙殿下、二皇子殿下。”沈大夫人忙带着这边的女眷走过来,给皇太孙和郑昊屈膝行礼。
另一边的男宾们也都拱手为礼。
“免礼免礼。沈大夫人这样客气,以后孤都不敢来您家了。”皇太孙对沈大夫人非常客气,他说完话,身边的太监就忙飞奔过去,把沈大夫人扶了起来。
“太孙殿下礼贤下士,乃我东元国之福。”沈大夫人彬彬有礼说道,直起身来。
皇太孙笑着点点头,目光在人群中溜了一眼,然后看向郑昊,“你要过来看热闹的,孤可是陪你过来了。”
郑昊早在人群中看见了深深低着头的司徒盈袖。
她虽然才十二岁,但是身量很高,肌肤极白,就算极力隐藏自己,在这乌压压的人群当中,她不知道她细白修长的脖颈衬着一头黑黢黢海藻般卷曲的秀发,有多醒目……
郑昊微笑着移开眼神,道:“我久慕东元国文豪大儒辈出,今日能来文豪大儒济济一堂的沈相府赴宴,是我毕生所愿!哈哈哈哈!”
司徒盈袖低着头,忍不住想翻白眼:……郑二皇子的毕生所愿,是“艳冠天下”吧……什么时候变成久慕文人大儒了?!
“今日是祖父为我两个表弟、表妹办的接风洗尘宴……”沈大公子尴尬说道,“太孙殿下和二皇子殿下能来,是我们沈府之福,也是我表弟、表妹的福气。”
“哦?是为你表弟、表妹举办的接风洗尘宴?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初次见面,可不能空着手!我得给点儿见面礼!”郑昊大叫一声,双手一阖,“来人!把礼物呈上来!”
郑昊带来的下人捧着一个个锦盒鱼贯而入,来到拂香阁。
“哪位是你的表弟表妹?”郑昊故意问道。
沈大公子指了司徒盈袖道:“那是我表妹,我表弟年纪小,在祖母那边歇息呢。”
“……哼,八岁了,小什么小?我听说,那孩子是个傻子,恐怕是不肯带出来见人,怕丢了面子吧……”男宾那边突然有人嘀咕起来,而且恰好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
这人的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司徒盈袖心里一沉,知道不能让这话坐实了,她抬起头,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人站在人群中,眼神躲闪不及,只觉得眼前眸光一闪,如雪光魅影,看得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啊?沈大丞相的外孙,真的是傻子?!”
“那还有假?我以前也听家里人说过。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啧啧,大名鼎鼎的沈家,三侯五相家的姑娘,也会生出傻子?——真是笑掉别人的大牙……”
“难怪沈大丞相的姑娘,要匆匆忙忙嫁作商人妇……嘻嘻……”
“好了!这有什么好说的!还大家闺秀呢,就跟个碎嘴婆子一样!”沈遇乐听不下去了,回头斥责几个跟她们站得近的女子,然后对司徒盈袖低声道:“你别生气,都是唐安侯府家的姑娘,甭理她们……”
司徒盈袖轻声问道:“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你认识吗?”顺手往对面男宾那边指了一指。
沈遇乐踮起脚瞧了瞧,“……还是唐安侯府的人,唐二公子唐海浪。”
唐海浪?——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司徒盈袖顿时想起了前世听说的这个人一件大有名的事,掩袖笑道:“唐二公子,我弟弟商户出身,根本就不能进太学念书,您就不要为了少一个竞争对手,这样诋毁我弟弟了。——我这里给您赔礼了。”说着,司徒盈袖深深福身,行了一礼。
人群顿时轰然而笑,有人指着唐海浪大声道:“唐二公子!你够了哈!成天为了这个太学的鬼名额,给这人穿小鞋,给那人上眼药,现在连商户出身的八岁孩子都不放过,你是有多想上这个太学啊!”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唐海浪为了跟陆家一个公子争夺上太学的名额,背地里散布谣言,说他“不学无术”,“人品堪忧”,后来被人揭发出来,唐安侯府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唐侯爷和侯爷夫人只好亲自上门,去陆家赔罪。
这件事闹得风风雨雨,司徒盈袖上一世的时候虽然足不出户,也听人说起过。
她借着这件事,轻而易举就把小磊的情形遮掩了过去。
没人再信唐海浪的话。
就连先前知道一些端倪的人都疑惑了,暗忖关于沈大丞相外孙的事,难不成也是有人故意兴风作浪?
司徒盈袖有些小小地得意,她抿着唇,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谢东篱一袭月白色锦袍,负手站在唐海浪身后,高挑的身姿,容色沉静,眸光寂然,并无喜怒骄矜之色。虽然逆着光,也能看清他轮廓清晰的面容,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肃然。
司徒盈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谢东篱似有所察觉,眼眸一抬,只浮光掠影般往她这边转了一转,就移开眼神,低头跟身边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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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宴客 (4)
“唐海浪你这个王八蛋!鬼鬼祟祟躲在人群里暗箭中伤,当我是死人吗!”对面人群中传来一声低斥。
一个锦衣男子越众而出,将刚才说话的唐海浪从揪着衣领拎了出来,一直拎着走出拂香阁。
很快一阵阵痛殴声从门外传来。
司徒盈袖微微有些诧异。
那出来打抱不平的,居然是她的未婚夫慕容长青……
郑昊见了,拊掌大笑,道:“好好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显英雄本色!——走,咱们也去教训教训碎嘴婆子一样的男人!”说着旋身而走,眼风居然不忘往司徒盈袖身边的沈遇乐那边飞了一眼。
沈遇乐刚才低斥唐安侯府说闲话的姑娘们是碎嘴婆子一般,没想到被郑昊听去了。
沈遇乐又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什么二皇子,国民郎君,耳朵跟狗似的,还真灵……”
拂香阁外,慕容长青沉着脸,将唐海浪打得满眼金星,瑞气千条,趴在地上直叫唤。
郑昊这个好事的出了拂香阁,顺路还踹了唐海浪两脚,然后一脚踩在唐海浪背上,对慕容长青拱手道:“这位公子,敢问高姓大名?”
慕容长青拱手道:“在下长兴侯府慕容长青。——郑二皇子,幸会幸会!”
两人一见如故,踩着地上趴着的唐海浪,愉快地交谈起来。
司徒盈袖在拂香阁里看见这幅场景,感觉十分微妙。——这一幕,明明应该是在两年后,皇太孙的宴席上发生的,因了一事,慕容长青和郑昊起了争执,后来两人握手言和,甚至成了至交好友……
结果这一世,郑昊跟慕容长青结识,比前一世,早了两年。
慕容长青和郑昊一起走回拂香阁里,来到司徒盈袖身边,含笑道:“司徒大小姐,令弟太调皮了,你该好好管管。不然外面的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司徒盈袖知道慕容长青在为小磊打掩护,忙道:“嗯,多谢慕容公子,回去我会好好说他的。”
郑昊忙道:“还有我呢!你不谢谢我?!”
司徒盈袖看了看英气俊朗的慕容长青,又看了看美不胜收的郑昊,微笑道:“两位英雄出少年,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噗嗤!
站在司徒盈袖身后的司徒暗香轻声笑了出来。
刚刚被小厮扶进来的唐海浪听了司徒盈袖的话,还有人群中的笑声,气得冲口一口血就吐了出来!——不打不相识,是这样用的吗?!
想他唐安侯府堂堂二少爷,居然成了人家“不打不相识”的幌子!
谢东篱身边的小厮阿顺见了,若有所思地道:“哟,唐二少爷敢是火气太大了,吐口血散散火气也好。”
唐安侯府的人立刻对阿顺怒目而视。
谢东篱垂眸,睨了阿顺一眼,狭长的眼角向上挑起,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他抿了抿唇,并不言语。
阿顺摸了摸头,嘀咕道:“我说错了吗?——那天五爷不就是这样说的?”
吐血能散火气,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慕容长青!你等着瞧!”唐海浪见嘲笑他的人越来越多,也没脸再待下去了,匆匆忙忙撂下一句狠话,就跟沈大公子告辞。
在沈家诋毁沈家的外孙,沈大公子当然对他没有好脸色,见他告辞,只淡淡点头,顺口叫了个婆子送他出去。
沈大夫人本想给唐海浪一个教训,但是见慕容长青出手了,倒是比她出手要好,笑着带女眷回屏风的另一边坐下。
树欲静,却风不止。
屋里还是议论纷纷。
“慕容公子为何要打唐海浪?为司徒家出头?”
“咦?这你都不知道?那慕容长青,原是司徒家大小姐的未婚夫!——欺负人家小舅子,大姐夫出面找回场子,怎么不行!”
“……哦,原来司徒大小姐是长兴侯府以后的侯夫人啊,难怪……”
“他们司徒家,怎么这么好运气?——司徒大小姐她爹,能娶大丞相的嫡女为妻。司徒大小姐本人,又要嫁到长兴侯府做世子夫人……嗐,你说,我们这些三侯五相世家出身的公子小姐,还比不过一介商户!”
司徒盈袖不想被人推在风尖浪口,她求援似地看了看沈大夫人。
沈大夫人会意,命人把她大儿子沈大公子沈名诚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沈大公子应了,回到屏风另一边,对那边的男宾笑道:“今天来的人好多,我看大家大部分都是进了太学的人,不如咱们来联句吧?”
“好,联句!联句!”
屏风那边的男子知道另一边都是女眷,三侯五相家的未嫁贵女今天几乎都来了,喜欢开屏的孔雀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展示绚丽尾羽的机会。
谢东篱摇摇头,刚想出去,就被邻座的沈大公子拉住了,“东篱,你可别走,今日联句,没你可不行!”
谢东篱摇头,“不了,你们联吧,我大病初愈,精力不济,恐会拉低你们。”
“哈哈哈哈,东篱你太谦逊了……”沈大公子喜不自胜地说道,笑着转头对这边的公子哥儿们道:“来来来,咱们联句!联句!东篱就给大家做监场吧!”
这些人当中谢东篱的水平一向是最高的,现在听说他不下场,大家都轰然叫好,磨掌擦拳开始准备,非要拔得头筹。
“……今天的彩头,就是南郑国二皇子郑昊拿出来的一株上等玉树虫草!有银子没处买去啊!众位兄台如果赢了这彩头,拿回去孝敬爹娘祖辈,那是比什么东西都好啊!”
“好!”屏风的另一边传来男人们浑厚雄壮的声音。
屏风这一边的女眷纷纷侧目而视,凝神静听,倒没人再去说司徒家的闲话。
司徒盈袖松了口气,拎了小酒壶,给张氏、沈遇乐和司徒暗香满上,又亲自拎了酒壶,来到沈大夫人的条案前,跪坐下来,给她斟了酒,诚心说道:“多谢大舅母帮我们姐弟解围。”
“你这孩子,说这话就见外了。”沈大夫人笑着接了酒杯,一饮而尽,“今天这边都是果酒,姑娘家喝了也没事的。”
司徒盈袖点点头,又跟沈大夫人寒暄几句,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屏风另一边的联句已经开始了。
沈家大公子居然抓到了第一个阄,起身说了第一句:“我心随月光,念君庭中央。”
“月光有时晦,衷心不可忘。”郑昊接着说道。
“常愿金石契,互为相思肠。”皇太孙接了第三句,引来一片笑声,都问他:“太孙殿下心里有佳人了?不知是哪家闺秀有此大福?”
皇太孙笑而不答,催促道:“别瞎说。——快联!快联!”
“好句好句!”张四爷张绍天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脚,接着联道:“独居久寂寞,相顾慨且慷!”
“时危抱独信,慧眼识行藏。”张家大公子张林昌不甘人后,也跟着联道。
唐家大公子起身,对着四周的人团团一揖,温和地道:“殷鉴谅不远,佩兰永芬芳。”算是为他弟弟唐海浪刚才的行为表示歉意
“生平无百岁,有意在四方。”慕容长青起身,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
堂上一时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沈大公子才笑道:“哎哟,慕容世子这句诗实在是太气势磅礴了,我等居然无言以对,联不下来了,怎么办?!难道今日就只连七句?!”
“那怎么行?!”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我们这里不是有‘最是才高看谢郎’的谢郎吗?!——谢郎一出,谁与争锋!是吧?谢五爷?”
这是要挤兑谢东篱了。
司徒盈袖在对面听见,跟沈遇乐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棘手。
慕容长青的那句诗实在是太妙了,而且气势极大,眼界开阔,又是倒数第二句。如果最后一句不能在气势上压倒倒数第二句,那真是丢死人了。
谢东篱面色如常,缓缓起身,声音如埙般低沉中带着磁性:“无双凌云志,唯我曜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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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下势
“好!”
屋里的人没有来得及叫好,反而是屋外传来一阵掌声。
沈大丞相带着司徒健仁走了进来,笑道:“长青的诗,已经上了一个台阶,视野开阔,有风云隐隐的动荡之感。而东篱的诗,居然在那股风云动荡之中,加上了高绝之意,不仅拔高了整首诗,而且气势眼界果然不是尔等能比拟的。”沈大丞相对谢东篱收尾的最后一句啧啧称赞,又道:“长青出身武将,居然能有这样的文采,倒也难得。”
沈大丞相的话,当然分量十足了。
郑昊笑着跟沈大丞相见礼,末了摊手道:“那怎么办?先前谢五爷说是不参加联句的。这头筹,到底是算谢五爷,还是慕容公子呢?”
司徒盈袖在对面听了,暗暗腹诽郑昊:……摆明了就想把头筹给慕容长青,还要把谢东篱拎出来做幌子……
果然谢东篱出声道:“当然是慕容公子拔得头筹,我是充数的,不算。”
慕容长青不好意思,跟着推辞,郑昊一把将那锦盒塞到他手里,笑道:“你可拿好了,你那小舅子,日日吃虫草补身呢……”一边说,一边朝屏风那边挤眉弄眼。
慕容长青本来不想要,但是一听司徒晨磊需要,反手就将那锦盒扣住了,颔首道:“那就谢过郑二皇子了。”又对谢东篱道:“谢五表叔承认了。”
司徒盈袖听了好奇,偷偷问沈遇乐,“……慕容公子,为何将谢五爷叫‘表叔’?”
“……慕容公子的娘亲慕容夫人陆氏,跟谢五爷的大嫂谢大夫人陆氏,都是出自陆家,两人是嫡亲堂姐妹,是姻亲,所以叫他表叔。”沈遇乐跟她解释了一番。
屏风的另一边,郑昊又道:“联句确实精彩,不过,咱们再来一场策论如何?——头筹还是一盒玉树虫草,如假包换!”
大家轰得一声笑,都道:“郑二皇子,你虫草若是多得吃不完,给咱们大家每人发一盒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
“那可不行。好东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得到才会珍惜。太轻易到手的东西,也容易放弃。”郑昊笑嘻嘻竖起大拇指:“所以我们南郑国最珍贵的虫草,值得你们争取!”
皇太孙笑着点点头,“确实,联句虽好,还是策论更有意思。——沈大丞相,不如您来出题吧?”
沈大丞相笑捋长须,颔首道:“不如,就用‘天下势’为题,各位一展雄才吧!”
“天下势?——这个题目可大可小啊!”沈大公子笑着说道,“如今天下三分,北有北齐,南有南郑,东有东元,实力相当,确实有些意思。”
皇太孙背着手,笑而不语,目光却从屋子里每个人面上掠过。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最基本的势了。”张家大公子张林昌朗声说道,很有见地的样子。
皇太孙连连点头,道:“是这个理儿。想我们中州之地,夏之前有堕民统领,夏之后有堕民之主称帝的大周。而大周绵延千年,也免不了最后群雄并起,诸侯割据,三国分立的局面。”
“如今三国之中,北齐占地最广,人口最多,但是北齐皇室子嗣太多,每次皇位更迭,都是腥风血雨,内耗太大,一直立不起来。”谢家大公子谢同运跟着说道。
“我们南郑国皇室的儿子们也不少。”郑昊不用别人提,自己先懒洋洋地自曝其短,“但是北齐再如何内耗,北齐的地位都是最高,没人能够否认。你别不同意!”郑昊指着人群中一个满脸不屑神色的人说道,“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北齐的两位公主,如今分别是东元国和南郑国的皇后,比如这位皇太孙殿下,就是北齐公主出身的齐皇后的嫡孙。而东元国和南郑国的公主嫁到北齐,却只能一个做元贵妃,一个做郑淑妃,没有人能做北齐的皇后。”
郑昊的话,说得大家一阵沉默。
也许当初三分天下的时候,北齐、南郑和东元都是实力相当,但是过了数百年之后,北齐之势已经在东元和南郑之上了,只是北齐皇室确实烂账比较多,所以至今国力也只能跟东元和南郑差不多。
“……北齐皇帝曾经挟周天子以令诸侯,他的势大,是可想而知的。”慕容长青沉吟说道,“若论天下之势,东元国民智最高,南郑国地势最险,北齐国地大物博,无论怎么看,都是半斤八两,难分胜负。”
“不错不错。”沈大丞相眯着眼听这些年轻人论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这些人,就是他们东元国的希望。东元国民智最高,可不是吹出来的,“东篱,你看呢?”
既然沈大丞相点了名,谢东篱想回避都不行。
他微微颔首,正色说道:“慕容公子刚才说得确实有理。不过,天下势,在人,从来不在物。有能人,则弱能胜强,少能胜多。无能人,则众不能敌寡,富不能战贫。简单来说,一盘好棋,落到不会下棋的人手里,肯定逃不脱溃败的命运。而一盘坏棋,如果落在国手里,却能起死回生。——这就是人的作用。”
沈大丞相拊掌大笑,道:“正合老夫之意!——我们东元国,有三侯五相,还有众多才智之士,才是最值得称道的!”
其实中州大陆的三个国家里面,东元国的地方最小,地势又平坦,根本无险可守。出产的东西,也不如北齐品种众多,只有盐、铁,算是东元的特产。其余的东西产量不多,还要从北齐和南郑买回来一部分,供给东元国的百姓,比如大米、药草,甚至绸缎和木材,都要从别国买入。
但是也因为此,东元国的商人行走天下,经商的本事远超北齐和南郑的商户。
东元国皇商的实力更是个顶个的厉害。
而司徒健仁能成为东元国皇商的翘楚,肯定更有过人的本事。
司徒健仁这一房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商户,但是其身家实力雄厚,已经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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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偶遇
也许连司徒健仁自己都未必知道他的财产有多庞大,要问他的大掌柜吕有钱才能知晓。
谢东篱点点头,表示同意沈大丞相的话,又接着说道:“北齐国虽然地大物博,但是并无能人主政,跟东元国和南郑国相比,在为政之道上,有五败之相。
其一,周末政失于宽,而北齐自恃大周之后的正统,以宽济宽,却不知当今之人并无古风,大多畏威不服德,导致国家政令不一。北齐天子之令,不能出京城,此败相一也。
其二,北齐外宽内忌,用人疑之,任人唯亲,裙带之风遍布朝廷上下,此败相二也。
其三,北齐皇室多谋少决,重小仁而轻大义,此败相三也。
其四,北齐朝廷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党同伐异,此败相四也。
其五,北齐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军中猛将尽遭清洗,无人能领军,此败相五也。
这五者之中,第五败才是最致命的缺陷,使得庞大的北齐只能是一头没有爪牙的老虎,不足为虑。”
“说得好!”皇太孙和沈大丞相异口同声赞道,“不愧是我们东元国最是才高的谢郎!”
谢东篱微微欠身,“太孙殿下和大丞相谬赞。”
“好了,这一轮没有什么可争论的吧?——这一盒南郑国最好的玉树虫草,就归谢五爷所有了。”沈大公子笑呵呵说道。
郑昊抄手立在一旁,冲自己的随从努努嘴,道:“给谢五公子。”
谢东篱没有接,倒是他身边的小厮阿顺接了过去,还笑着向郑昊道谢:“多谢郑二皇子厚礼!”
郑昊对阿顺抬抬手,“免礼免礼。”斜睨谢东篱一眼,见谢东篱正眼都不看他,郑昊撇了撇嘴,坐回慕容长青身边,提议道:“联句和策论都比过了,接下来要不咱们比骑射吧?”
若是论骑射功夫,厉害的肯定是长兴侯府、万宁侯府和唐安侯府这三侯府的人。
三侯府的人果然轰然叫好。
五相世家的公子少爷们也习骑射,只是没有三侯府的人精通。
“骑马就算了,我们家也没这么大的地儿,不如我们去比射箭吧?——这拂香阁后面有一块小平地,以前都是我们兄弟用来练箭的。”沈大公子忙笑着说道,“射箭大家都会。”
“好,射箭就射箭。”郑昊和慕容长青一起站了起来,看向皇太孙,“太孙殿下,您要不要去射第一箭?”
皇太孙摆摆手,道:“不用了,孤去看看大家的箭法。”说着,又命人去宫里取了一柄上等羊脂玉的玉如意过来,道:“咱们不能老用南郑国的虫草做彩头,这一次用这个吧。”
那羊脂玉油润莹泽,白得毫无杂质,如同凝脂冻雪,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柄玉如意在宾客中传看,也传到了女眷那边。
司徒盈袖抚了抚这玉如意,抿了抿唇,觉得这玉质还不如张四爷送她的那块玉佩,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将玉如意交给身边的张氏。
张氏抚摸着这玉如意良久,才转给下一个人看。
谢大夫人陆瑞兰笑着瞥了一眼,道:“这玉如意是北齐的样式,跟咱们东元习惯的样子略微有些不同,应该是皇后娘娘当年带来的陪嫁,如今赏给太孙殿下了。”
齐皇后齐雪筠是北齐公主,嫁给东元国的元宏帝做继后,一进门当年就生了皇子,转年这孩子就立为太子,可惜到十五岁上就突然一病不起,听说得了“缠腰龙”,一晚上就去了。
“是吗?这是北齐的样子?”张氏很是好奇地又看了一眼。
陆瑞兰点点头,“是的,你看这边,北齐玉如意的顶部云纹中总是套着圈儿。东元和南郑都没有这样的样子。”
“出去看他们射箭吧。这玉如意有什么好看的?”沈遇乐拉拉司徒盈袖的衣襟。
司徒盈袖点点头。
司徒暗香悄声道:“姐姐,我也要去看。”
“跟我们走吧。”司徒盈袖微笑着回头,拉住司徒暗香的手。
司徒暗香看看张氏,“娘……”
“去吧,好好跟着姐姐,不要乱跑。”张氏微笑着颔首,又对司徒盈袖道:“你跟着大家伙儿一起,也不要出去抛头露面。”
司徒盈袖笑着道:“没事,我跟大舅母,还有表妹他们一起。妹妹跟着我,也不会有事的。”
屏风另一边的男人们很快结队出来,往拂香阁后面去了。
司徒盈袖跟着沈遇乐和沈大夫人,带着妹妹司徒暗香则走到附近不远处的凉亭里。
那凉亭建在小山坡上,四面挂着随风飘动的淡粉绿的纱帘,朱漆黑瓦,恰好能看见不远处男子们的射箭比试。
平整的小场地上,有五个箭靶,整整齐齐摆在场地的另一端。
男人们议定了每人五箭,一箭射一靶,最后看环数论输赢。
郑昊道:“慕容公子是长兴侯府的世子,理应射第一轮!”
慕容长青笑道:“还是抓阄吧。这样公平。”
“好,抓阄!”沈大公子笑呵呵捧着阄桶过来了。
愿意参加比试的人一拥而上去抓阄。
谢东篱却和沈大丞相一起站得远远的,并没有去抓阄。
“东篱,你不去试试?”
谢东篱摇摇头,“我不会射箭。”
沈大丞相知道,谢东篱是文弱书生,除了勉勉强强能骑马,别的一概都不会。
张家的大公子张林昌朝谢东篱招招手,“谢五爷,快来抓阄!”
“不用了,我们家公子大病初愈,不能射箭。”阿顺硬着头皮走过去,对这些人说道。
“嘿嘿,嘿嘿,明白,明白!”郑昊笑嘻嘻地拍拍阿顺的肩膀,“这次你主子可记好了,别说不来,等下又跑来。”
阿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头斜肩,将郑昊的手挪开,回到谢东篱身边。
谢东篱看了一眼靶场,转身离开了这片喧嚣热闹的地方,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
慕容长青笑着对郑昊道:“谢五表叔不善骑射,大家都知道,倒不是故意的。”
“啊?真的不会啊……”郑昊有些不好意思了,“……呃,那再给他送一盒虫草。”顿了顿,“送那曲的虫草,比玉树的又高一层。”
慕容长青听完,看了他一眼。
郑昊马上道:“当然,也要给慕容世兄送一盒那曲的虫草。”
“这还差不多!”慕容长青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整个人显得阳光了许多,“听说小磊在吃虫草,我都给盈袖送去。”
郑昊笑眯眯地点点头,“这样啊,那我多给你几盒那曲的虫草吧。”
慕容长青没有在意,目光已经被开始的射箭比试吸引住了。
“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只见抓到第一个的男子英气勃勃,连珠箭发,箭箭正中靶心,竟然都是满环!
“啊!那位公子是谁啊?!”
凉亭这边观望的小姐姑娘们兴奋起来了,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有人认得第一个射箭的男子,笑道:“咦?他怎么来了?”
“谁?”
“还有谁?——今科武状元,余顺豪!”
“原来是武状元!难怪箭法精准!”
张三小姐看见那人的身影,浑身一震,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子,但是第一次见他,就跟那人长在她心里一样,像是从她梦中走出来的英武男子……
“……你看,三妹又痴了……”
“三妹?三妹?——醒醒,擦擦口水……”
张家的姐妹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偷偷掩袖笑了。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那边的公子们一个个上场射箭,除了慕容长青,没人能跟武状元余顺豪相比。
“来,两位再来比试一番。——这一次,我们比射那只挂在树上的玉环。谁人能不损分毫,从那玉环当中射进去,就算赢!”郑昊笑嘻嘻地拉了慕容长青和余顺豪过来重新比试。
挤过来的贵女越来越多,司徒盈袖本来已经被挤到凉亭的台阶边上,对面一射箭,这边的贵女们都欢声雷动,再一次往前挤。
司徒盈袖只好又往前挪了一步,已经站到台阶边上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人太多了,她们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司徒盈袖拎着裙子,扶着凉亭台阶的扶手,和沈遇乐、司徒暗香一起慢慢往下走,避开凉亭上汹涌的人潮。
从凉亭上下来后,司徒暗香问沈遇乐:“二表姐,我们去哪边呢?”
沈遇乐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树林,“那边挺不错的,有个小花坛,还有几张石桌石椅,咱们过去坐坐。”
司徒盈袖点点头,“走吧。”
三个人缓步走进小树林,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那里了。——正是谢东篱和他的小厮阿顺。
主仆俩一坐一站,很是悠闲。
看见司徒盈袖她们走进来,谢东篱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突然划破长空,穿透枝叶,呼啸而来,往这块空地上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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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盈袖看得清清楚楚,这箭的来势就是冲着她们前面的方向!
而她前面不远的地方,正是谢东篱高大挺拔的背影。
“小心!”她大喊一声,立即扑了上去,一把将谢东篱推开!
她跑得太快,自个儿有些收不住势,而背后那支箭眼看就要射到,她一时站立不稳,下意识抓住了谢东篱背后的衣襟,可是不知怎地,她身子往前一窜,手臂居然环上了谢东篱的腰间……
谢东篱只觉得腰间如同被火灼烧一样,一阵阵火辣辣地触感让他无端烦躁,那股钻心似地痒又开始出现了。
他本想用力将背后的人甩开,却发现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他脚步虚浮着往前跌跌撞撞拖了两步。
扑通!
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支箭嗖地一声,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扎到他们面前不远的大树上,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姐姐!”
“大表姐!”
“五爷!”
司徒暗香、沈遇乐和一旁的阿顺同时惊叫出声。
他们三人看了看如同叠罗汉一样扑倒在地上的司徒盈袖和谢东篱,又看了看他们旁边树上那支震颤不休的羽箭,渐渐吓白了脸。
司徒盈袖“唉哟”叫了一声,忙松开胳膊,从谢东篱背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手臂上的尘土,不满地嘟哝道:“……什么人啊这是!居然连站都站不稳!”
谢东篱浑身发软,身上痒得难受,又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挠,只好极力忍住,板着一张越来越冷峻的脸。慢慢撑着地翻身坐了起来。
“阿顺!”他朝自己的小厮阿顺伸出手。
阿顺急忙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谢东篱全身忍得发抖,整个人靠在阿顺身上。
他个子高大,阿顺比他要矮一个脑袋,不由扶得十分辛苦。
沈遇乐惊讶地道:“谢五爷这是怎么了?”
司徒暗香扑过去捧住司徒盈袖的手细看,哽咽着道:“姐。你的手流血了!”
司徒盈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有些刺痛。
她抬起手看了看。发现一根小小的毛刺扎在手背上。
“没事,是小毛刺而已。”司徒盈袖用手轻轻将那根小毛刺拔出来,扔到草丛里。
谢东篱面色更加严峻。他扶着阿顺,看着司徒盈袖,道:“你刚才是要做什么?”
居然从背后把他扑倒在地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司徒盈袖讶异地挑了挑眉。“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还说‘最是才高’……”最后一句话是小声嘀咕出来的。
谢东篱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我是要救你啊!”司徒盈袖见他要生气了,忙指了指树上那支羽箭。“看见没有?——如果不是我,你就被那箭射中了!”
“呵,救我?”谢东篱看了看自己身上月白色长袍上沾的泥土和草籽,哼了一声。腰间更加火辣辣地,似乎还隐隐作痛,又看一眼树干上插着的羽箭。冷声道:“你大小姐看清楚,这箭的来头是对着谁!”
“难道不是对着你?”司徒盈袖咬了咬唇。不悦说道。
“对着我?真是笑话!这箭从西北面昴宿左三分、毕宿右两分的方位射来,箭速每息三十丈,射箭的地方离我们这里有一百七十丈,射箭的人臂力四石,所以这箭的去处,离我本有三尺八分远。——你不推我还好些,一推我,差一点把我推到箭口上!”
谢东篱的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全都眼冒蚊香状的圈圈。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对谢东篱的说辞很是不忿。——就算是她看错了,也不必用这种嫌恶的语气跟她说话吧!
先前因为谢东篱的小黑猫,让小磊能够开口说话,与外人有了应对接触,不再痴傻,司徒盈袖对谢东篱有着很大的好感。
可是这好感,在刚才谢东篱开口之后,立刻化为乌有。
“那真是怪我瞎了眼了!”司徒盈袖一字一句说道,目光中蕴集了怒气,越发闪亮如星。
她真没想到,主动救人,却被人说成是多管闲事!
“嗯,睁眼瞎就是说的你这种人。”谢东篱扶着阿顺肩膀的手紧了紧。
阿顺低着头,呲牙咧嘴,很想叫“肩膀好痛”……
“你别太过份了!”司徒盈袖简直大怒,“我救了你,不图你说声谢字,可也不必倒打一耙吧?”
谢东篱挑了挑眉,冷冷地俯视司徒盈袖,那目光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不屑和凛然。
“东篱!东篱!你没事吧!”沈大丞相听见这边的声音,循声找了过来。
沈大公子也带着那些公子哥儿们过来了。
贵女们从小树丛旁边小山坡上的凉亭里也陆续下来,听见小树丛那边的声响,跟着走过去。
只见那小树丛里面的一小块空地上,谢家的五爷被自己的小厮搀扶着,脸色白得吓人,整个身子都靠在小厮身上,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沈家二小姐带着司徒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站在另一边。
“东篱,你这是怎么了?”张家大公子忙走过来问道,伸手要帮着扶他。
张家的三小姐张贞琴也跟着姐妹们一起过来了,看见谢东篱一副弱不禁风,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低头看着地上的草丛出神,她甚至能看见一群蚂蚁正在草丛里忙忙碌碌地搬家……
谢东篱眼神微闪,越发地“虚弱”了,有气无力地含糊说道:“……吓死我了。刚才一支箭突然射了过来,我被……就摔倒在地上。唉,这什么人不小心?准头怎么那么差?”
沈大丞相走到插着羽箭的小树边上,拔下那支羽箭看了看,摇头道:“这不是我们沈家用的箭。”说着,把箭递给慕容长青,“你看看,这箭的样式,你熟悉吗?”
也就是说,不是他们刚才比试的时候用的箭。
慕容长青出身的长兴侯府,是领兵的侯府,他爹长兴侯慕容辰,是用箭的大行家。
慕容长青家学渊源,也对中州大陆的箭式如数家珍。
他接过来仔细审视了一番,脸色古怪地看了站在皇太孙身边的郑昊一眼,才道:“……这是南郑国的样式。”
南郑国的箭,突然出现在东元国沈大丞相府的后花园里,还差一点射中东元国如今才名最盛的谢东篱!
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吧?
众人的目光渐渐投向郑昊。
郑昊冷笑一声,抬头望天:“你们别看我!也许是来杀我的呢?——我特么傻啊!自己来做客,还带着自家的箭,在主人家里乱射一通!你们别忘了,刚才说要比骑射,还是我提出来的!我能这么蠢,一边提议,一边就使暗箭伤人?还怕别人不知道是跟我有关,特意用了南郑国的箭矢?!你们愿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可别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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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缠腰龙 (第二更,求保底粉红票!!!)
沈大丞相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不是你。”
谢东篱又咳嗽一声,声音很是中气不足:“应该不是跟郑二皇子有关。射箭的人明显是故弄玄虚,大家不要上当。”
“那这支箭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自己凭空飞出来的?”人群中有人不忿说道。
“都有可能。还是让大丞相好好查一查吧。”皇太孙沉吟说道,拱了拱手,“沈大丞相,今日多有叨扰。改日请大丞相去宫里说话。”
“恭送太孙殿下。”沈大丞相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彬彬有礼地躬身行礼。
皇太孙对郑昊道:“你也走吧。这件事虽然跟你无关,但是如果这箭其实是冲你来的,你也该好好防范防范。”
郑昊冷笑,道:“从小到大,我要是不知道防范,也长不到这么大了。”
两人对周围的人唯一颔首,联袂而去。
他们走了之后,谢东篱也告辞了,他的脸上汗珠涔涔而下,额头更是青筋直冒,像是得了大病的样子。
沈大丞相见他这幅样子,也不好留他。
谢家的人更是急得不行。
“快去请太医!——沈大夫人,我们先告辞了。”谢东篱的大嫂陆瑞兰忙忙说道,带着谢家人将谢东篱护送回家去了。
剩下的人见状,也纷纷告辞。
沈家没有多留他们,派人将他们一一送了出去。
张家人走在最后。
张贞琴低着头,缩在人群背后,生怕别人想起来她就是那个病秧子的未婚妻……
一不小心,她一脚踩到小土坑里,崴了脚。
“小心!”武状元余顺豪正巧走在她身后。见状眼疾手快地托起她的臂膀,将她扶了起来。
新科武状元余顺豪的手沉重有力,将张贞琴托得稳稳地。
张贞琴讶然抬头,深深地看了余顺豪一眼,才将袖子甩开,往旁边退了一步,满脸通红地道:“多谢余公子援手。”匆匆忙忙福了一福。低着头追上自己的家人。
“三妹。你刚才怎么了?”张家的几个姐妹故意笑着问她。
刚才的一幕,她们看得清清楚楚。
张贞琴心慌意乱,完全不知道刚才的事情已经被她们看在眼里。支支吾吾地道:“……没事,脚崴了一下。”
“三妹,我刚才可是看见有人扶了你一把,你没有好好谢谢人家吗?”张家二小姐张贞静往后瞥了一眼。见那武状元余顺豪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张贞琴回头,正好和余顺豪的眼神撞个正着。
余顺豪唇角微勾。抿着嘴笑了笑,越发显得高大魁梧,英气逼人。
张贞琴的心扑腾扑腾跳得更加厉害。
她慌慌张张别开头,跟着姐妹们赶紧走了。
……
谢东篱回到谢家。当初那个给他看过红疹的曾太医又被请了过来。
“又怎么了?”曾太医很是惊讶地看着谢东篱,“又犯病了?”
谢东篱看了大嫂和二嫂一眼,脸色很是僵硬地道:“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怎么能没事?你没看你刚才的脸色,简直跟见了鬼一样。比宣纸还白!”大嫂陆瑞兰担心说道,“还是让曾太医给你诊脉吧,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是啊,小五。上一次你的红疹来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一次更要好好瞧瞧了。”二嫂宁舒眉也跟着说道,“我把大黑都送到我娘家好久了,可跟它没关系。”
谢东篱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地道:“本来就没关系。二嫂可以把大黑接回来。”
趁他说话的当口,曾太医给他诊了诊脉,凝神思忖半晌,皱眉说道:“……好像还是体虚气热……和上次的脉相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怎么没有红疹呢?”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谢东篱。
谢东篱闭了闭眼,良久方道:“……有红疹。”
“在哪里?”曾太医惊讶,“看不见啊!”
大嫂陆瑞兰和二嫂宁舒眉忙道:“是啊,哪里有红疹?你看错了吧!”
上一次可是满头满脸全身上下都是,差一点没吓死他们……
谢东篱朝门边挥了挥手,示意大嫂和二嫂出去。
陆瑞兰和宁舒眉对视一眼,都很是担心,但谢东篱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她们只是大嫂和二嫂而已,只好跟阿顺出去了。
阿顺带上门,守在门口。
陆瑞兰和宁舒眉则忧心忡忡地站在回廊上。
门里面,谢东篱解开外袍,对曾太医道:“……红疹在这里。”
这一次,那红疹没有遍布谢东篱的满头满脸全身上下,而是只在他的腰间,特别是背腰处,最为明显,而且有蔓延的趋势,渐渐绕了精壮的腰身一圈,往中间合围。
曾太医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指着谢东篱的腰间,哆哆嗦嗦地道:“缠腰龙!你怎么会得了缠腰龙!”
在东元国,“缠腰龙”是家喻户晓的一种病。
就是腰间长出这样的红疹,直到绕腰一圈,等两边连起来的时候,这人的寿命就到头了。
据说,齐皇后唯一的儿子,先太子元齐之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得了“缠腰龙”,一夜之间就去世了的。
普通人得这种病的人也有一些,都是一夜就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谢东篱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腰间,低声道:“这是……‘缠腰龙’?”
缠腰龙,就是红斑狼疮,据说得了这个病的人,绝大多数只有死路一条,能逃出生天的人少之又少。
“这还能有假?!当年我曾亲眼见过先太子腰间,就是这样的红疹,几乎是一模一样!”曾太医又后退两步,背起自己的药箱,拱手道:“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了,谢五公子自己珍重吧!”说着,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什么事?”
“到底是什么病?”
谢东篱的大嫂陆瑞兰和二嫂宁舒眉着急问道。
曾太医摇头道:“得了‘缠腰龙’,我是没法子了。你们……准备后事吧……”说着,头也不回,急匆匆离去。
“啊?!不可能!怎么会得‘缠腰龙’?!曾太医你眼花了吧!”陆瑞兰心里一抖,拎着裙子就要追上去。
宁舒眉忙拖住她,道:“大嫂别急,咱们也不能只听一个太医的。”说着,转身吩咐阿顺,“快去,拿大爷和二爷的帖子,再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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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居然得了“缠腰龙”!
阿顺听得两腿直哆嗦,战战兢兢应了,连滚带爬地下了台阶,去外院找谢大爷和谢二爷的小厮拿帖子去了。
“东篱,别担心,我们去找大夫去了。一定能治好的!”陆瑞兰对着门内说道。
宁舒眉也道:“单只曾太医的诊治做不了数的,我这就回娘家,让我爹帮着找些民间的神医过来……”
两个嫂子心里虽然也是惴惴不安,但还是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不断安慰谢东篱。
她们又对着服侍谢东篱的丫鬟婆子细细交代之后,才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走了。
谢东篱一个人坐在房里,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
他走到屏风后面,脱下身上的外袍,低头审视着腰间的红疹。——确实跟上一次的红疹一模一样……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这样的症状。
那一次,他怎么也想不出突然全身冒红疹的理由。
这一次,他总算是明白了……
两次莫名其妙出现红疹,都有一个人搅和到其中。
就是司徒家那个大小姐——司徒盈袖。
上一次,他只顺手拽了她一把,免得她被大黑抓伤,结果弄得自己全身红疹……
这一次,他没有抓她的手,但是却被她的胳膊抱住了腰。
是因为这一次隔着衣衫,所以他的红疹才没有扩散到全身吗?只有腰部一圈,正好是她的手臂环住他腰身的地方……
谢东篱伸出手,轻轻按在腰间的红疹之上。
一股钻心地痒让他很是难耐地闭了闭眼。
一定要忍住,不能挠……
谢东篱紧紧抿着唇,换上一身雪白洁净的细棉布中衣。又套了件天青色缂丝宽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强忍着难受,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刚送到嘴边要尝一口,腰间的麻痒让他全身一抖,右手颤抖着居然没有端稳茶盏。
砰!
那茶盏落在地上,茶水四溅。砸了个粉碎。
谢东篱低头。看着地上的茶盏碎片。——那是他最喜爱的千峰翠色秘瓷茶盏,整个东元国只有这一只存世……
他的神情越发冷峻,心里却在咆哮着一个名字:司徒盈袖——!
这小姑娘莫不是他命中的小冤家!
他谢东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尴尬无力过!
远在沈大丞相府内院二小姐沈遇乐闺房的司徒盈袖突然打了两个喷嚏,暗道这是谁在念叨我?哼——我该去扎小人了!
“五爷!您这是怎么了?!”阿顺正好领着张家大爷张绍洪和四爷张绍天走到门口,看见谢东篱这幅样子,吓得大叫一声。扑了进来。
谢东篱心里一动,扶着桌子角。身子摇摇欲坠。
他回头,看着门口的两个人,面色苍白如纸。
张四爷也唬了一跳,道:“不是吧?东篱。那支箭能把你吓成这样?!”
“谁说是箭?!我们五爷是得了‘缠腰龙’!”阿顺哭得眼泪都都出来了,小心翼翼扶着谢东篱往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真的是‘缠腰龙’?!”张四爷和张大爷一齐惊呼出声。
张绍洪脸色骤变,“不会吧?!‘缠腰龙’可是要人命的病!”
谢东篱掀开上衫。露出腰间的红疹,有气无力地道:“……你们看看。我觉得这应该不是‘缠腰龙’,是吧?没有那么巧的。”一边说,一边努力站起来,“……就是红疹而已。”
但是张绍洪和张绍天不约而同都后退了一步。
张绍洪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干笑道:“呵呵,呵呵,应该不是……应该不是……”顿了顿,又道:“我家里还有些事,明天是大朝会,陛下这几天频频召五相进宫议事,我还得去准备准备……!”说着一拱手,看了看张绍天,想马上就走。
他是五相之一的副相,在朝廷上的位置仅次于大丞相沈友行。
虽然不知道“缠腰龙”会不会传染的,但还是小心为妙。
张绍天倒是没有马上就走,他仔细瞧了瞧谢东篱的脸色,叮嘱他道:“还是多找几个大夫瞧一瞧,‘缠腰龙’虽然厉害,但是没事的人也不是没有。”
谢东篱的脸色更加苍白,“你真的认为……是‘缠腰龙’?——可我怎么会得这种病?不会吧?我还没成亲呢……也没个后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飞快地睃了张绍洪一眼,“或者,冲冲喜……也许就没事了?”
张绍洪的脸色一下子比谢东篱还要苍白,他别过头,躲闪着谢东篱的眼神,对张绍天道:“……行了,走吧,让东篱好好养病,我们……回去帮着请个大夫吧。”
张绍天点点头,“正该如此。”说着,也对谢东篱拱了拱手,跟张绍洪一起离开谢府。
他们俩回到张家,张绍天忙着要去找自己相熟的药铺,打听有没有民间的名医偏方,可以治“缠腰龙”。
张绍洪一个人回到内院自己房里。
“大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他的妻子曾惠言忙起身问道。
张绍洪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我刚才去了谢家……”
曾惠言的一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怎么了?大爷,看您的脸色……”
“谢五得了‘缠腰龙’……”张绍洪压低声音道,“别告诉琴儿。”
“爹!”张贞琴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原来她正在里屋跟自己的娘亲说话。
张绍洪突然回来,张贞琴还没有来得及出来。
张绍洪愕然抬头,见自己的女儿泪流满面从里屋掀了帘子出来,“爹,那谢五既然得了这种病,难道您还想把女儿嫁过去不成?”
曾惠言立刻使眼色,让屋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退下,只留下他们一家三口。
张绍洪想起刚才谢东篱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要娶妻冲喜,再看看绮年玉貌、乖巧孝顺的女儿,心里一下子就跟有二十五只猫抓一样,百爪挠心。
曾惠言也泣道:“大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图她大富大贵,我只想她这辈子能和我一样,嫁一个像大爷一样的人,四平八稳地过一辈子。谢五虽然才高,可是我们福薄,消受不起,还是……退婚吧。”
如果谢东篱真的一病不起,张贞琴嫁过去就守寡了。
“那好,你们等着,我去跟娘商议商议。”张绍洪头一次松了口。
“爹!女儿知道爹不会看着女儿白白去受苦,给那种快要入土的人守一辈子!”张贞琴忙擦了眼泪,欣喜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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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探视 (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
张绍洪匆匆忙忙来到张老夫人的房里,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屏退之后,着急地道:“娘,谢东篱那边,确实有些不妥。”
“如何不妥?”张老夫人疑惑问道。
“才刚我和四弟去了谢家,探望谢东篱。今儿早上沈家后院,谢东篱被一支箭吓得倒地不起,我就在疑惑了,结果……今日去他家一问,他居然得了‘缠腰龙’!”
“真的是‘缠腰龙’?!你没看错?”张老夫人的神色严峻起来,“难道谢东篱的身子当真有不妥当?”
他们看重的是谢东篱的才华和家世,哪怕他人品不堪,长相丑陋都不要紧,可前提是他必须得活着。
如果张家女儿一嫁过去他就死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曾太医都说是……”张绍洪很是不虞地道,“可笑那谢东篱,还惦记要……冲喜……”
“冲喜?!”张老夫人愕然,“他居然打着这个主意?”
“他亲口说,我亲耳听到的,还有四弟当时也在场。娘如果不信,可以叫四弟过来,一问便知。”张绍洪忙道。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没想到,谢东篱居然是这种人……”张老夫人叹息着捶了捶腿,“他若是借故要退婚,我还要疑他几分。可是他要赶紧娶妻冲喜,看样子是真的活不长了。”
张老夫人一边说,一边让人叫了张绍天过来,细细问道:“老四,你在谢家,看那谢东篱到底是什么情形?”
上一次无端起红疹,他们已经在疑惑了。
这一次。大概是板上钉钉了。
张绍天想了想,道:“确实是病了,身子很虚弱。”
张老夫人立刻做了决断:“……退婚吧。”
张绍洪连连点头,张绍天却不同意。
“娘、大哥,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谢家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助,你们怎么能退婚?况且现在退婚,你们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张家?”张绍天摇摇头。“我这次回来。听了很多风言风语。大哥,咱们已经对不起谢家了……”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亲侄女年纪轻轻就守寡一辈子?!”张绍洪气急败坏说道,“况且谢东篱要是死了。谢家对我们张家一点用都没有,何必要白白失去一个张家女儿?”
对于世家来说,女儿和儿子同样重要,因为姻亲。也是世家大族非常看重的。
“你大哥说得对。张家女儿不是不能守寡,但是要守得值得。谢家唯一有出息的人就是谢东篱。他要是死了,谢家应该就彻底退出五相世家了。到时候,我们反倒因为姻亲关系,还有拉扯谢家。实在是得不偿失。”张老夫人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芒,“不过老四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就算要退婚,也不能急在一时。先等等再看吧。”
“可是……可是……‘缠腰龙’不是很快就会死吗?如果不能在他死前退婚,琴儿就成了望门寡了!”张绍洪着急说道。
如果那个女儿家有了“望门寡”的名头。以后嫁人就很困难了,多半只能给人做续弦。
张家大房的嫡女,就给人做续弦,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张老夫人倒是不在意,她笑了笑,道:“就算不是望门寡,她也是订过婚又退婚的人,你觉得这名声比望门寡好听吗?——我看还不如望门寡。”
望门寡的话,至少,张家的名声还是没有损害。
而在谢东篱临死前退婚,京城的世家大族就更要唾弃张家背信弃义了……
张绍天远游八年,回京才几天,可这几天,已经足以让他知道张家的名声,为了争五相中谢家空出来的那个席位,已经很不好听了。
“怪只怪我。前些年见那谢东篱声誉鹊起,才把当初的婚约说出来。其实,当初的事,只有我和谢复知道。他死了,我不说,根本就没人知道……”张绍洪不由很是后悔。
“也别这么说,谢复死了,谢家的几个媳妇可不是吃素的。别人我不敢说,谢家老大的媳妇陆瑞兰肯定是知道这个婚约的。所以咱们后来主动提起来,也算是厚道。”张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件事,暂时观望观望。”
……
张绍洪回到自己房里,看着妻女殷切的面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爷,老夫人同意退婚了吗?”他妻子曾惠言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出声问道。
张绍洪端起茶盏,含糊其词,“……娘在考虑,不要着急。”
张贞琴唰地一下子站起来,含泪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嫁!不嫁!不嫁!”说着,她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
接风洗尘宴之后,司徒健仁和张氏带着司徒暗香先回司徒府了,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被沈老夫人苦留下来,打算在沈家小住几天。
第二天就听说谢东篱突然得了“缠腰龙”。
司徒盈袖:“……。”——上一世,她可没有听说谢东篱有这些毛病……
“……听说,是跟那天在我们家的后园受了惊吓有关。”沈大丞相说着,看了司徒盈袖一眼,“我打算亲自去谢家看一看他。”
谢东篱是沈大丞相最看重的年轻举子,如果因为这个病撒手尘寰,沈大丞相会很难受。
那天发生的事情,后来沈遇乐都一五一十说与沈大丞相听了。
司徒盈袖心里一动,忙道:“姥爷,不如我跟您一起去吧。那天的事,跟我也有些关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一看。”有些话,她要提醒谢东篱。
沈大丞相看了看她,想到她才十二岁,尚未及笄,去谢家应该无碍的,就点点头,道:“去了好生道歉,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我听谢老大说,上一次,你留下几个方子,对东篱的病情很有帮助……”
司徒盈袖点点头,“我还有几个方子呢,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大丞相便带着沈家大爷、沈大少爷和司徒盈袖一起去谢家探望谢东篱。
谢东篱靠坐在隔间的罗汉床上,不算很虚弱,但脸色沉郁。
见司徒盈袖从沈大丞相身后探出个脑袋看他,谢东篱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道:“沈大丞相多礼了,我没什么事。”
“还说没什么事?‘缠腰龙’那种病也是能随便得的?!”沈大丞相很是痛心地说道,“老夫还等你秋闱高中呢!”
谢东篱神色淡然,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担心。”
“丞相大人,您出来说话吧。”谢东篱的大嫂陆瑞兰和大哥谢东义一起说道。
沈大丞相点点头,对谢东篱道:“你歇一歇,我回去问问有没有民间的神医能治这个病。”说着,带着沈大爷和沈大少爷走了出去。
司徒盈袖趁着他们往外走的机会,悄悄往前走了一步,着急对谢东篱压低声音说道:“谢五爷……”
“……你离我远点。”谢东篱又往后靠了靠,很是警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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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腰龙和红斑狼疮这件事,已经删改了……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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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进退 (第二更,粉红30+)
“什么远点?”司徒盈袖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她又往前靠了一步。
“站住!——坐那边去!”谢东篱面色十分严峻,指着罗汉床对面靠北墙的一张太师椅说道。
司徒盈袖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嘀咕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咱们东元国不是礼仪之邦吗?”
谢东篱有些挫败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你有什么话,赶紧说。”顿了顿,又道:“说了就走。”一边说,一边已经寻思要马上找人进来擦地……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看看靠北墙的太师椅,为难地道:“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如果坐到太师椅那边,她就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了。
她可不想让屋外的人都听见她要说的话。
“我说了让你离我远点儿,你听不懂吗?”谢东篱沉声说道,他觉得自己都要退到南墙边上了……
司徒盈袖终于明白自己没有听错。
看见谢东篱一脸嫌弃的表情,她也有些受不了,赌气道:“我这不是怕别人听见吗?——好,坐就坐。我可跟你说,你如果听不见我说的话,可别后悔一辈子!”
不管了,她就把她知道的赶紧说出来。
司徒盈袖走到靠北墙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横了谢东篱一眼。
谢东篱板着脸看着她坐下,又说道:“坐好。别没骨头似地扭来扭去,还有,眼睛放正,不要烟视媚行!”
司徒盈袖下意识正襟危坐。垂下眼眸。
很快又觉得不对。
她抬头,瞪着谢东篱,在心里暗道:姐活了两辈子,上一世从白塔大狱往下跳的时候都二十二了,至于被这十八岁的男子像小孩子一样呼来喝去吗?!
居然在姐面前充老大!还烟视媚行!
啊呸!
姐上辈子是人人称道的妇德楷模好不好!
“袖袖?”外面沈大丞相见她没有出来,便出声唤她。
司徒盈袖没法子了,顾不得再跟谢东篱斗气。压低嗓子飞快说道:“你未婚妻在她及笄前一天有难。你千万别让她那一天出门,不然性命难保……”说完起身就走。
虽然隔着一间屋子这么远,司徒盈袖说得又快又低。谢东篱居然好像都听清楚了。
他低低地嗤笑一声,不屑摇头,“胡说八道。到底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完全不当一回事。
扬声唤了下人进来。吩咐道:“拿抹布来擦地。还有那边的太师椅……”
想了想,索性对那婆子道:“太师椅赏给你了。搬回去用吧。”
司徒盈袖见谢东篱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很是气结,不想再跟他说了,很快走到月洞门前。
听见谢东篱要把那太师椅赏人。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拿了抹布在地上擦地的下人,还有墙边那张鸡翅木的太师椅。
如果她没有记错,鸡翅木的家具。十年后在东元国起码可以卖五千两银子一抬。
这谢东篱眼睛都不眨,就赏出去五千两银子。就因为她坐了一下?!
司徒盈袖郁闷得想要吐血,她斜眸,狠狠剜了谢东篱一眼,才甩了帘子出去。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出来?”沈大爷忙问道。
他是司徒盈袖的舅舅,很是关心她。
司徒盈袖忙打着幌子道:“才刚给谢五爷说了几个方子,让他试着吃吃,跟上次差不多,好歹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谢家大嫂和谢大爷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小姑娘说话怎么带着股怒气和怨气呢?——虽然她说得,也是他们想的……
“袖袖!”沈大丞相厉声呵斥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赶快道歉!”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对谢家大嫂福身道:“陆大夫人,是我嘴快,以后不会了。”
谢东篱正好也掀了帘子出来,看了看沈大丞相的脸色,他想了想,为司徒盈袖打圆场道:“我这个病,确实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司徒大小姐没有说错。”
“东篱!”谢家大嫂眼泪都出来了,“你不能自暴自弃!”
“大嫂,这是司徒大小姐上一次的方子,您帮我再煎一回吃吧。”谢东篱将司徒盈袖上一次写的方子拿出来递过去。
司徒盈袖瞥见那张药方被叠得整整齐齐,边上都有些发毛了,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心里对谢东篱的恶感略微好了些,又道:“我还有几个方子呢,等下给你送来。”
“司徒大小姐,我这里有笔有纸,劳烦您再写一次吧。”谢家大嫂忙说道,唤人过来铺纸磨墨。
司徒盈袖看了看她外祖父沈大丞相。
沈大丞相点点头,“那就赶快写。——这是救命的,试试无妨。”
司徒盈袖只好当着大家的面,提笔又写了几个方子。——都是上一世她那个神秘师父教的。
写完这方子,司徒盈袖有些怅然。
她举起宣纸,吹了吹墨,递到谢家大嫂手里,“陆大夫人,您试试吧。就算没用也没关系的,不会有害。”
陆瑞兰忙点头,珍而重之折起来,和谢东义一起送了沈家人出去。
回来后,陆瑞兰又来到谢东篱住的地儿,对他道:“今儿你在屋里怎么得罪司徒大小姐了?我看小姑娘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
谢东篱不以为然地道:“……脾气太大,得好好扁扁。”
陆瑞兰:“……”
谢东篱抬头看见陆瑞兰一脸惊讶的表情,忙端了茶盏喝茶,转了话题道:“大嫂,我这病朝不保夕,我看,还是赶紧娶妻冲喜吧。”
“啊?!你真的愿意娶妻了?!”陆瑞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要哄大嫂开心!”
谢东篱笑了笑,从陆瑞兰手里拿过那药方,一边看,一边头也不抬地道:“没事。大嫂去张家,跟他们说,我们要成亲。——马上。”
谢东篱说起张家,陆瑞兰就知道是说的他爹去世前给他说定的副相张绍洪的女儿张贞琴。
“马上?——可是你们俩的亲事尚未放定,三书六礼都没有过,怎么成亲啊?还有,若是……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陆瑞兰虽然心疼谢东篱,但也是不愿意让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一进门就守寡……
谢东篱抄手走到门前站定,看着门外的秋光,满院的黄叶,眉目越发深远,他回头,看着陆瑞兰说道:“说了是冲喜,当然是事急从权。”
“你不是不想娶张家姑娘吗?”陆瑞兰嘀咕说道,“怎么这会子还急着跟她成亲?”
谢东篱笑了笑,回头看向门外,悠然道:“……这叫以退为进。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陆瑞兰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豁然开朗,笑道:“我懂了,我这就去张家!”
从谢东篱身边走过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东篱,“你啊,差一点把大嫂都瞒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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