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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裹鸿声     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txt下载     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一章 早有预谋?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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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当时在炉子里看见什么字啊?”案子结了,青离心下轻松了些,虽然她无意打探人家教中机密,但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趁收拾东西,靠近云舒,压低声音问道。

    “唔,那个。”云舒左右望望,也同样诡秘地回头告诉她,“骨头都烧成渣了,哪有字能留下?”

    “你说……没字?”

    “我当时猜出事情八九分是这样子,圣女在里头一定写过什么,才能让周蒙自己愿意钻进去,但没证据。”云舒微笑答道,“所以只好赌一赌了。你听我说‘炉子里有字’,难道不含糊么?什么字?什么写的?写在何处?全都没说啊。”

    青离大张着嘴看他,这时回想一下,还真是这样,连忙追问道,“那有人稍微多加一问,不就露馅了?”

    “我早想好了。”云舒带点狡黠地笑起来,“谁问了,我就说看不太清楚,抵死让他自己去看。”

    青离无语,这方法够无赖,但也一定够有效……

    “至于圣女,我猜她心里有鬼,我说让人拆开炉子,她就一定更不愿意了,所以还帮我编造了什么教内机密的话。”云舒继续说道,“所以,实际上,我只知道里头写过字,至于到底是什么,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好啊,你还学会讹人了。”青离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难怪说不会骗人的人最会骗人,何时你若想骗我,那不是一蒙一个准啊?”

    “我这只是急中生智,不得已,不得已……”云舒忙上来拉住她道,“对你怎么能一样?我若开口骗你,叫舌头上长毒疮!”

    “乱起什么誓!”青离狠狠瞪他一眼,打落他手,却不由怔住了。

    两个人都想起来之前类似的一幕。

    那轻轻一沾,背后是许多许多种复杂而汹涌的感情,那似乎是他们关系的最高点,但之后急转直下。

    云舒意识到刚才是情不自禁得意忘形了,而青离也看出,他的光芒在一瞬间消退,又打算退回那无害的角落里去。

    但她不想放他退回去了。

    其实对小沐,她确实是一直有些优越感的,可没想到,却是那小妮子一番话,让她打开心结,觉得说不定也有希望争取一下。

    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冤枉了小沐之后,连对小沐说这话本身是有目的(希望青离嫁人过日子去她就能出头)的这件事,也因为有些内疚而完全不介意了。

    所以,青离打算把让云舒一直后退的那个误会解释清楚。

    她鼓起勇气,开口道,“关于天翔那件事……”

    “什么?”云舒有些木然地问。

    “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突然外头一阵大笑,脚步如风,是天翔闯了进来。

    “不曾说你。”青离一阵懊恼,好容易下那么大决心想说了,居然又来这一出,哪里还说得了。于是懒得多缠,随口应付过去。

    天翔也不多问,而是眯起眼睛笑道,“青离,你觉得斯梦为何挑你陷害?”

    “大约是她想动手时,我正好出现,又传说教里有什么刺客,我倒霉吧。”青离叹道。

    “你以往的江湖恩怨,你不想说,我们从来不多问。”天翔道,“不过,这次,你是不是以前跟教中有过节?”

    “怎讲?”青离一下紧张起来。

    天翔拿出块黑石头来,上头一弯半月。正是在朝云之处,天翔从楼上搜下来的东西。

    那时他们推断过,青离可能是被人设计,以及姐姐到底找不到的事情,青离一刻未敢忘怀。但毕竟没有进一步消息,老挂在嘴边也是让人生厌,是以天翔云舒忙这一段,她都没有提了。

    “这石符是拜月教施给附近苗民的,颇为常见。”天翔道,“所以我就猜你的事也许是跟拜月教有关系?”

    青离脑中飞快旋过事情的前因后果。

    首先,有人想设计她,这是基本肯定了的。

    所以,如果这跟拜月教有关系,就说明,斯梦可能不是见到她才打算利用,而是特地诱捕她前来。

    如果是这样,动机是什么呢?

    如天翔所猜,可能是陈年恩怨。

    她三年前确实来过这里,目标是个香主。

    一个香主大概构不成如此精密的杀机。

    那么,是不是她那时有所不慎,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得,让斯梦以为她知道了“韦昭圣女”的真实身份?所以专程请她入瓮,栽赃灭口?

    青离想来想去,觉得似乎只有这个可能,不过说实话,对三年前的事情,她几乎不记得了。而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只有当事人斯梦知道,她总不可能下去问吧。

    所以青离暂且遵从了这个可能性。

    她在脑子里转着弯:概括来说,根据小沐所说,自己的消息是被卖给江湖上门派,从黑色带月牙石头来看,这门派可能就是拜月教,因此,这次的事,或许是拜月教教主处心积虑想要诱捕自己,动机就是上面说的。

    那么?难道这里也有姐姐的下落?

    青离一下跳起身来。

    不过,在两天后的同一时间,她落魄地坐回去了。

    无论怎么明察暗访,没有一点紫迷跟这里有过关系的线索。

    事情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青离有些沮丧,但在天翔的安慰下又振作起来。

    或许,拜月教这边只是为了诱捕她,而带走姐姐的另有其人?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了却了一桩大事。

    毕竟以后再找姐姐时,不用提心吊胆着是圈套,而自己的身份,也没那么容易暴露了不是?

    想到这里,青离又长出一口气。

    虽然里头还有许多不能想通之处,但暂时,青离就带着这些推测和疑团,跟着沈家二人下山去了。

    空山新雨,青苔葱绿。三匹马依次缓缓经过慰灵地时,青离留意多了几座新坟。

    其中一座,不看姓名,只看下面镌刻的诗句,便知道是谁的墓。

    那上写着: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飞花楼。

    “哟,小沐这次回来得快,单子做成了?”柳明凤扭着水蛇腰进屋来。

    “这真是世上最轻易的一单生意。”小沐笑道。

    “怎讲?”

    “我一根手指还没动,一个‘客人’就被人杀了。”

    “那另一个呢?”

    “那个?更好笑。”小沐将黑色信封摊开,道,“居然是三年前的死人,我说这主顾是有钱没处花么?”

    信封里写着两个字:韦昭……

    (九十一章嫦娥十本案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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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累得不行了,下周一开始下一个故事“桃僵”,离舒感情探底反弹的一个部分,至于这三天。。。先让偶歇歇。。。

九十二章 亏他说得出口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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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灵活点嘛。”

    “……”

    “多少皇后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一两年的事,只要能有好结果,何必那么在意过程。”

    “……”

    “你不是担心我另娶吧?这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你知道我心里没有第二个人的。”

    “……”

    “我这是为你想,娘她不同意的话,你这么硬别着,也是伤着自个,何不熬这一二年,讨了她老人家欢心,到时名正言顺扶正,朝野没人能说出半句闲话来。”

    青离终于唰地站起来,“沈天翔!你爱娶妻娶妻,爱娶妾娶妾,只是少来聒噪我!”

    “你气什么……这不都是为了咱俩的将来……”天翔上来拉她,却被一把甩开了。

    青离气呼呼地一路走到后院园子里去,将伸出路上的花枝撞得东倒西歪。

    这要从他们打岭南回京这一个月时间说起,这一月间,天翔的攻势眼看着越发紧了,时常弄些小花样给她,一次她在街上多看了两眼的裙子,不意晚上就挂在床头。

    而她想去跟云舒解开的误会,一方面因为天翔迫得太紧,一方面因为云舒刻意避嫌,几乎找不到机会说,所以一直还是那么僵持着。

    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没想到连僵持都僵持不住了。

    就在今天饭桌上,天翔突然提出来,老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们跑不是办法,所以想要迎娶她,当时一桌子人全都变成木鸡。

    青离也懵了,天翔根本没跟她商量过,就在饭桌上这么大声宣布,不知就里的人可能还以为他们早就私定终身了。不过,当着全家下人的面,她总算也顾及天翔的面子,没有当面大叫“谁说我要嫁给你的”之类的话。

    所以,这不,草草结束那顿没人能吃下去的饭,她就赶快找天翔私下来谈这个事情。

    当然,因为张夫人更早把天翔扣住了,她还是在门外多等了一个时辰的。

    天翔出来时,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告诉青离这一个时辰谈话的中心内容:他家里不同意,非常坚定地不同意。

    这青离毫不意外,张夫人算是通情达理的人,对自己也一直不错,但若让她接受这样出身的女子直接做长房媳妇,想必有些困难。

    青离正想借坡下驴,说些什么你家人说得有理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这些婉拒又不至于伤人的话,没想到天翔提出了一个令她颇为震撼的提议。

    他说,希望她暂且做妾,在这一两年中减小家里的阻力,然后通过生子或是之类的途径扶正,就可以达到厮守一世的目的了。

    青离心里明白,从天翔的角度看,或许他还在得意能想出这样几全其美的方法,又能让她顺利进门,又能不惹母亲愤怒,又能按世俗规矩来不惹朝野闲话,如果事情按理想发展,又能避免埋下未来婆媳矛盾的祸根——也算是为了她好了。

    但她还是被活活气着了,即使她并不真的喜欢天翔。

    做妾,亏他说的出口。

    她柳青离宁可出家当尼姑去,也不肯给人做妾。

    这,不在于最后的结果怎样,而是底线和坚持。

    所以说,就这点看,她跟天翔也不合适。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她的心思,是应该先去跟总捕头挑明,跟张夫人挑明,还是跟沈天翔挑明?

    想到这里,青离狠狠一跺脚:当然应该先去找呆子说清楚了,那家伙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绝望呢。

    她连忙跑过院子,一只脚踏进大堂时,却像踩到死人,嗖地缩了回来。

    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大堂里突然跪着一屋子人了。一个尖细的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好家伙,圣旨?

    青离连忙躲在角门后头,大气也不敢出。

    圣旨的内容大意是先表扬一通云舒天翔两个过往的功劳,因此特派二人作为钦点护卫,带一支队伍,去迎接安顺土司的小女儿百灵进京。

    明代在西南、青藏等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实施土司制度,设置都司卫所,以及土府、土州、土县,赐予当地部族首领官职,令其因俗而治,统领一方。实施土司制度地区的行政制度与中原地区的行政制度有很大差异,总体上他们归附于明帝国,按时朝贡,互通贸易,但又有一定的独立性,偶尔有一些小的暴动甚至叛乱,对此,明廷一般采取镇压与怀柔并举策略,保持国家安定。

    这个安顺土司,就是川藏交界的一位部族首领,三个女儿俱被传为殊色,长二个已然婚嫁,余最幼的,唤作百灵,年方二八,娇美伶俐,土司决定将其献给明廷,与襄王世子结亲,虽然心下也有些不舍,但一来想到王府舒适富贵,又是做正室,不至于辱没了女儿,二来将最珍视之物送出,表示对明廷诚挚之意。

    沈烈风谢恩完毕,大滴的汗却禁不住从脑门子流下来。他知道,想必是他得罪什么人了,才有人窜掇给他两个儿子这样的“美差”——若在平时,这确实是个美差,钦差名号,威风响亮,又不会真有什么危险,可现在,早有小道消息流传,川西一带最近正有流寇出没,地方官为保乌纱,刻意隐瞒,是以皇上并不知情。

    没出事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出了事,会有人听你解释什么早有流寇么?担责任的是谁?当然是两个“钦点护卫”。

    但圣旨已下,又不可能叫皇上收回成命,只好天翔云舒两个连夜收拾停当,一面给朵甘都司发去加急函件,希望能羁留百灵郡主几日,待京城这边过去护卫,再一起上京,以保安全,另一面第二天一早带齐了人,便迅速向蜀地赶去了。

    至于青离这个拖油瓶,自然也又跟去了——不去的话,她能睡一天安生觉么?

    (九十二章`桃僵`一)

九十三章 漂亮的小女奴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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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翔云舒等人带队星夜兼程,终于在路上迎接到了送亲的队伍。

    土司的女儿坐在青鸟车舆中,仪仗队伍最前头一个头戴小冠、袒右肩,手持麾节的引导官引路,中有旌旗、幢幡等物,左右穿着鲜艳的侍女有的捧着彩球,有的沿路洒下花瓣。后头跟着一顶空的轿子,着八个大红衣裳的轿夫抬着,再后头,是医官、舞姬这些有一技之长之人,最后,则是低等的杂役和女奴。

    天翔云舒见到这车仗,第一反应是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长出一口气,看来他们的脑袋没有搬家之虞了。

    青离倒是吐了下舌头,气势如此张扬而防备如此脆弱的队伍,没有遭到流寇袭击,不知是流寇的疏忽,还是这郡主的造化。

    “属下已经发过函件,望郡主在都司卫所稍做停留,待属下率护卫赶到,不使郡主冒险行路……”

    “稍做停留?!”车舆里娇蛮而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云舒的话,“你要本郡主等到头发都白了吗?我们自个往前赶路,你还有说道了!?”

    土司的女儿,自然也是从小娇纵任性的,全不知道云舒他们一路赶来的艰辛,但云舒亦不敢多加解释,诺诺连声退下去了。

    天翔云舒正安排所带之护卫列成阵列,分方位守护郡主车仗,突然一个侍女上前向郡主禀报道,“昨日那个女奴高烧不退,请郡主定夺。”

    好听但是冷漠的声音再次传出:“一个女奴,使医官给她看过,还想怎的?”

    侍女已经明白主人的意思,叩拜下去了。

    青离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因为猜到某人下面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云舒一脸恳切地望向她,“青离,你不是懂医术么,去给她看两眼吧……”

    看两眼?要是可以,我真想只看两眼。青离心中无奈着这闲事宰相,悻悻地去了。

    不过,当她见到那女奴,即使她是女子,也舍不得只看两眼了。

    那是十五六岁一个小女孩,躺在队伍最末的杂货平板车上,穿着粗麻的杂役衣服,却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整张小脸烧得通红,越发显出桃花瓣一样的娇嫩,眼睛有些痛苦地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在滚烫中战栗着,让人觉得格外可怜。

    “昨天晚上就这样了,穆塔医官来看过,药也吃了,但……”旁边另一个叫卓玛的女奴不无同情地向青离说道。

    青离先顾不得她说什么,查过病人脉搏、眼瞳、舌苔,不由吓了一跳,医术说实话她也就是知道个皮毛,但毒术可是她精通的,这并不是病,而是中了一种赤蝎之毒,要不是她还算发现的早,这小美人熬不过明天去。

    “冰片十二钱,牛黄五钱,王不留行三分……”于是她向卓玛报了药方。

    “跟昨日大夫说的好不一样啊。”卓玛并不漂亮,但一双大眼睛还颇灵动,此时疑惑地瞪起来,问道。

    “昨日医官怎么说的?”

    “记不大清,好像有柴胡、川芎这些。”

    青离心中一惊,从这两味药看,多半是风寒的方子,然而这两味药都是升散行气之性,古有“柴胡劫肝阴”之说,对中毒者来说,岂非让毒性发作更快?

    “图图不是风寒么?”卓玛看她不说话,又问道。

    “昨日大夫说是风寒?”青离反问,另外知道了这小女奴名字叫图图,倒也怪可爱的。

    “恩”,卓玛点头道。

    “那……是风寒,不过是种特别的风寒。你照我的方子去拿药吧,没错的。”青离于是道,她奇怪着这什么医官居然能误诊如此,不过还是不想说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气量被人纠正错误的,她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卓玛在跳下颠簸的板车之前,欲言又止地又说了一句。

    “什么?”青离讨厌人说话说到一半,忙问道。

    “图图遇到几次危险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卓玛到底还是说得半半拉拉,低头去拿药了。

    青离闻言,有些困惑,如果这是真的,一个小女奴,有谁要处心积虑地设计?

    她想了一会,算是找到一个还符合逻辑的答案:整个队伍都是郡主的陪嫁,当然也包括队伍里的女子。是不是因为图图太漂亮,有人担心她会因色得势,抢占襄王世子的宠爱呢?

    当然,这些跟她就没关系了,个人有个人的命,之后的事,就看着小丫头自己的造化啦。青离想着,很快将此事丢到脑后去。

    晚上的时候,队伍没有住在驿馆,而是住进了成都最有名的一家客栈,叫得荫楼的。

    这自然是那位大小姐的意思,她说在都司卫所,看官差的脸已经看得烦死了,所以要尝尝新鲜,试试民间的客栈是什么感觉。

    天翔云舒心里叫苦,却也没办法,于是连忙派人包下这家客栈,隐瞒了住客的身份,令侍卫都穿上便服,暗中在四周保护。

    得荫楼原来叫得音楼,是书香宅第,取自后园依山傍河,水声潺潺,鸟语嘤嘤,得天籁之妙趣,之所以有所变化,是因为门前有一颗大珙桐,笔直参天,比主楼还高,枝繁叶茂,甚至快伸到有的房间窗户里。据说当初原来读书人家高中了,举家搬迁到京城去,现在的老板才买下这栋楼打算开客栈,当时,曾想将这棵大树砍掉,因有人说树老成精,担心惹来祸事,才留下了。不过从后来这些年的经验看,不但不曾“院中有木为‘困’”,反而可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生意日渐兴隆,于是以讹传讹,被叫成了“得荫楼”。

    至于内部结构,跟大多数客栈格局相仿,一楼是饮食之处,二楼三楼是客房,客房数量算是很多的了,但郡主一行人住进来,不但全满,还颇为紧张。

    郡主选住在第三层,方便起见,所有女性也住在三层,所有男性则住在二层。

    青离进了房间,左右打量一下,自从改做客栈,住的是过往商旅,原来的书香气便荡然无存,陈设都是些貔貅、金蟾之物,不过做工精良,也不觉得低劣,反有一种世俗的热闹。

    本来是随便看的,不意却有一件突出的东西牢牢吸引了她的眼光。

    那是大约西瓜大一件物事,但比西瓜形状不规则许多,外头是青色的,一棱一棱都是硬硬的尖刺,后面还翘起来一个把。整个东西被装在一个黑漆碎花托盘里,上头绑着几条红绸子,乍看起来像一只大刺猬披红挂彩地趴在那里。

    “这什么呀?”青离盯着看了半天,忍不住说出声来。这时她还不知道,这将是整个李代桃僵事件里非常重要的、令人哭笑不得的一件道具……

    (九十三章`桃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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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土司的女儿可能不是叫郡主,但我在网上查了,没查到什么固定说法,有知道的大大纠正一下吧。

    另:这是主线情节很重的一个故事,但推理相对会不复杂。

九十四章 无聊问题的震惊答案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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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房间也有这个?”青离从楼上下来,到天翔云舒房里,看见两人正拿着跟她房里极为相似的“刺猬”在左看右看,不由开口问道。

    “怎么,你的也有?”天翔殷勤问道。

    “可不是,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没见过这东西呢。”青离上前说道,三个人都是好奇心重的主儿,一时竟围着研究起来。

    “我看,必定是当地吉祥之物,好似金蟾、貔貅之类,主管招财进宝。”天翔道。

    “不像啊。”云舒盯了半天,用手去捏了捏翘起来的把梗,“我觉得像是水果。”

    “水果?”青离拿起来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虽然已经颇小心了,但还是被硬刺扎了舌头,不由哎呀一声叫起来,“怎么可能是水果,分明是兵器!”

    “别扯了,哪有个兵器的样子?”云舒反驳。

    “怎么没有?三国里不还有蛮人使个什么‘铁蒺藜骨朵’?”青离用手再次去试试那些刺的硬度,信誓旦旦地道,“要我说,这东西的名字一定是‘狼牙金瓜大铜锤’。”

    “兵器干吗包得跟个状元一样?”

    “那水果就该披红挂彩的?”青离反问回去。

    云舒青离一时都上来刨根问底的劲儿,天翔在一边看着这俩幼稚家伙直乐,正争执不下,店里的小二进来,一下被扯住了,要其说出这东西的来历。

    “这……这……据说是暹罗国的贡品……听说叫什么‘榴莲’,前两天才放这儿的。”小二突然被问,舌头也有点打结,“……因为是上京的贡品,老板能拿到,当然想显摆显摆了……但到底是什么,小的也不知道。”

    不等他们再纠缠下去,小二把来这的正事吐露出来,“二位爷,上面那位小姐突然呕吐起来……”

    这一声可把三人脸都吓白了,尤其联想到前头女奴的中毒事件,早把榴莲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连忙都冲上去了。

    也许还是有个亲疏远近的关系,百灵郡主直接通知的是自己的医官,待他们上去,其实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郡主坐在绣墩上,伸出一只洁白的玉手,一旁跪着一个文弱俊俏的男子,为她切脉,正是队伍中的医官穆塔。

    青离初见这情形,颇感突兀,但转念一想,外族的男女防嫌不似汉人那般严重,便又释然。

    郡主确实是漂亮的,皮肤白皙,体态丰腴,柳叶眉,水杏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只是,青离说不上来处,觉得似乎少了一点贵气,不过,看看她那苍白的脸色,也难怪,身体不舒服的人,多半会有些憔悴吧。

    “如何?”天翔紧张地问道。

    “不妨事。”医官平静地答道,“郡主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大概是舟车劳顿,吃的又不好,一时的反应。”

    青离在一旁很想晕倒……一天走了二十里路,还是别人抬着的,居然可以叫舟车劳顿?成都最有名的酒楼的菜色,居然可以说吃得不好?这样的郡主,还真是只有襄王世子消受得起的。

    不过既然没事,那就最好,她留天翔云舒两个不得已在上头挨训,自己偷偷溜下去了。

    这客栈背后是条大河,唤作碧水河,隔着这河,能看到对岸远山青葱,山脚处大片野花盛开,绚烂成金黄的一片。河上有桥,但望去极远,近处的是一弯小舟不系,颇有些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味道,客栈里人要去对岸,大半是自划自回。

    青离看着,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怡人美景竟也让她暂且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烦心事中解脱出来,眯起眼睛瞭望对岸,心中生出一种愉悦闲散之感。

    她随意走近河畔,解下小舟,准备到对岸看看那赛火欺云的花团。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姐姐,留步!”

    青离抬头一看,却是昨天中毒的小女奴,看来是药方有效,小姑娘此时声音中气已正,面庞白里透红,已经不妨事了,不过也没人跟她透露什么,大概她从昏迷中醒来,还只以为是穆塔医官治好了她的“风寒”吧。

    “郡主说对岸花开得好看,命我去摘几朵回来,可否与姐姐同舟。”小姑娘过来,施了藏礼,说道。

    船是可以坐两个人的,青离也没理由拒绝,遂让她上来。

    青离一面划船,一面随口跟小女孩搭着话,小女孩挺伶俐的,但说话有时总像有些顾忌。

    “你从小在百灵郡主家伺候?”青离问到这个问题时,小女奴突然不响了,半晌,才说道,“姐姐是跟大明官差一起来的?”

    “算是……但……你想说什么?”青离被她这一问弄得有点蒙。

    “我……”

    “啊呀?!”惊讶的叫声打断了图图欲言又止的话,“船里进水了?!”

    青离一看,她奶奶的,果不其然,船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洞,趵突泉一样咕嘟嘟往外冒水。

    船上本来并无长物,天气尚热她们也没有多余的衣服,眼看着那洞堵不住,整条船也迅速下沉。

    青离心中飞快一轮,大概把整个事件想通:这方法东周列国志就有记载,在船上动手脚,到了水中,胶融化,船散架……看来郡主确实想要这小丫头的命!

    但当她想通这个时,人已经在河心泡着了。

    图图在她不远处扑腾着,惊恐地大叫救命,这可怜的小丫头看来不会水,越挣扎越往下沉。

    青离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去救她。

    道义上,就算是以前的“不恕”,在没有利害关系的人遇到危险时,多半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她担心的是,不会水的人最难救,因为他们会慌乱无措地卡住救人者的脖子,或者抓住腿,如果救人者水性平平,很容易反受其害。

    所以青离决定等一等,等她自然昏迷了,会比较好掌握一点,反正这河流也不急,并不至于一下子冲走了。

    青离没呼救是因为周围没什么人,而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岸上竟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来人把外套一扔,跳进河里,就向她们游了过来。

    因为天翔云舒今天的衣服不同,她知道这是云舒,忙欣喜地伸出手去。

    没想到,却是极大一个尴尬。

    云舒猛一拐,让过她,到后边一把将图图捞了起来,小丫头还有意识,但没力气了,软软地伏在他背上。

    然后他将一只手伸给青离,但青离狠狠甩开了,自顾自向岸边划去。

    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早前,她听到一个女人老是问男人的无聊问题“我跟你娘掉到水里你先救谁”,往往都是付之一笑。

    可现在倒好,连一个话都没说过的小女奴,也能排到她前头去。

    她知道自己在这事上有点钻牛角尖,图图年纪比她小,又不会水,先救她也是应当的。

    但是,还是忍不住地气啊……

    好容易上了岸,青离将心里的火气压了压,力图不要给云舒臭脸看,毕竟她是想挽救他们现在已经脆弱不堪的关系的。

    没想到的是,迎着她的笑脸,却是云舒劈头盖脸的一句,“柳青离你是不是人哪!眼睁睁看着她往下沉!?”

    “我没有,我想救她……”青离一怔,本能地解释道。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们掉河里的?!”云舒不依不饶地吼她,“我在客房窗户看着,人都快没顶了,你动都不动!”

    青离弯下腰去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顶在了腹腔里,郁结着不能发散,让整个人都一阵反胃。

    以前她听说过气得肝疼,以为是夸张,没想到是真的会痛。

    她还没计较他的不顾,他倒冲她发起火来了。

    难得啊!托着小美人的福,可以看到这好好先生凶人的样子。

    没劲,没劲透了。

    她懒得再说一句话,捂着肝部往回挪去。

    “青离……”云舒看她直不起腰来,禁不住也慌了,放下图图,在后头连声喊着,跑过来想扶她。

    “你顾她去吧,我这样能自己照管自己的,原本比别人该死些。”青离连个正眼也不给他,一径发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九十四章桃僵三)

九十五章 即使天塌下来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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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真是气得不轻,心里反乱着,听了一夜护卫的步伐声在廊上响来响去,到天快亮,刚有点睡意,可气的是隔壁住的几个店里女工还早起唠起嗑来,声音在静悄悄的氛围中格外往人耳朵里钻。

    “听说川西费大户的事没?”

    “啥子?”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他家那个小姐的事。”

    “他家小姐?听说如花似玉的,可惜高不成低不就,虚岁都二十了,还没嫁出去。”

    “嗨,这是哪年的老皇历了!他家小姐最近没了,发殡队伍排了半里路。”

    “没了?那也是报应,听说他家那些钱啊,跟流寇大有关系呢。”

    “吓!这可不敢胡说。”

    “怕啥,又没人听见。”

    青离在一边相当窝火:我都快被吵死了,居然还说没人听见?

    正恼着,突然又一个女高音神秘兮兮地插入对话,“我听说啊,他家小姐叫人娶了鬼亲去了!”

    “怎讲?”前两个异口同声地问。

    “我有个姨妈在费府当差,说是棺材下地时叫摔开了,里头根本没人!那还不是叫鬼王娶去了?”

    “啊?后来呢?”

    “做了场法事呗,还能怎样——不过你们可别到处说去,费府对这事口风很紧的。”

    青离听得暗笑,自己都说了还不让别人说出去,这些长舌妇啊。

    不过她对这鬼亲之事倒来了兴趣,支起耳朵想要听下去。

    没想到,灌进她耳朵的是另外一边传来的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百灵郡主的房门大开着,一个侍女发着抖站在那里,一手伸出,直直指向窗外,面容因惊恐扭曲得不成样子。

    青离顺着她手看去,整个面孔顿时蒙上一层死灰——百灵郡主脖子上套着绳结,身体像某些用一根丝挂在树枝上的虫茧一样,在大珙桐的一根粗枝上无根地飘荡,脸上眼鼓舌伸,不知何故又好像沾有泥土,死状暗淡而可怖。

    天翔云舒闻声赶到,在看到这一切的同时,腿都晃了两晃——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郡主的命是要什么东西去抵换的,才能平息安顺土司的愤怒,以及极其可能到来的西南的争端。

    “你们昨夜都在哪里!?怎么会这样?一个个都活够了!?”天翔狂怒地向几位百灵的贴身侍女吼道。

    侍女们也慌成一团,青离好容易才从一个说话还算囫囵的口中大概听懂了事情原委:昨夜郡主不知何事发怒,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房中,侍女们怕挨打受骂,哪敢靠近,直到今早,估摸郡主应该消气了,早上又要人伺候,才大着胆子过去的,没想到,推开虚掩的门,就是这种景象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通知哪里便通知了哪里,不久,四川总督赶来了,第一件事当然还是调查死因。

    “是自尽。”天翔上前禀告道。

    “何以见得?”

    天翔解释了三点,第一,昨夜他和云舒安排了三班护卫,在客栈外围四周,以及二楼、三楼的走廊上来回巡视,不可能有外头可疑之人进入客栈,也不可能有人从郡主的房门大摇大摆地进入而不被发现;第二,据天翔的调查,郡主昨日傍晚派下人去跟店中掌柜要了一根极长的绳子,当时掌柜还问客人想干什么,但跑腿的侍女也不知道;第三,屋中任何东西都完好无损,财物也没有丢失,可见不是图财杀人。于是看来,只有自尽的解释能说通。

    房中真的没少东西么?青离环视一下,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

    但堂堂郡主,马上要成亲了,为何自尽呢?自然不止是四川总督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天翔略一迟疑,沉声道,“这个,下官方才问过郡主随行的人,知道郡主在家时一些传闻……”

    四川总督皱起了眉头,猜到这传闻的内容,但事已至此,少不得跟着问下去。

    于是那个叫做穆塔的清秀医官出列下跪,结结巴巴地禀告道,“小人听,听说,郡主与族里一个猎手是一起长大的……阿爸要她嫁入中原,她在家哭了三天……后来,还是拗不过……”

    这似乎是个可以接受的答案,然而在众人准备接受它时,一直没说话的云舒突然冒出一句,“哥,你知道她不是自杀……”

    “沈云舒!”天翔咬牙切齿地低吼。

    “死,跟死得再惨点,也没啥大区别吧。”云舒的神情有些痛苦,但还是强撑着笑道。

    青离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即使一定要有什么用来给郡主抵命,从常理推断,如果百灵是自杀的,比起被人谋杀,护卫的责任总会小一些,天翔像一贯一样,在做趋利避害的最大努力,而云舒,大概在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后,也像一贯一样,贯彻他自己认为对的,即使天塌下来……

    她开始很后悔跟云舒生气。

    因为这太自找苦吃了……就算你气死,他恐怕也不会改变的……

    “如果郡主是自杀身亡,根本没从三楼下去,身上为何会沾染地面才有的泥土?”云舒继续说道。

    “我不跟你犟这个——那你又如何解释以上我说的三点?”天翔也知道云舒的脾气,看来非要在总督面前驳倒他才行了。

    “外人没办法进来,走廊上也有人巡视,但……有没可能是客栈里头的人,从这颗树爬上来,翻进窗户杀人?”

    “我当你要说什么!”天翔指着那棵珙桐道,“你看好了,此树高直,中间那段,别说枝丫,连个节疤都少,你要去试试能爬上来么?”

    “直接爬怕是不行,但若有人递下绳子,再借着树干,轻而易举。”

    天翔脸色有些白了,道,“你说郡主自己引狼入室?”

    “如果不是自杀,房中又无打斗痕迹,一定是熟人所为。”云舒答道。

    “可谁要杀她?郡主死了,这里谁也好不了。”总督插上一句问道。

    “那正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者,郡主不死,对那凶犯更是百害无利。”云舒说着,语气渐渐坚定起来,沉吟一下,道,“属下大胆,想请一个稳婆为郡主验尸……”

    (九十五章`桃僵`四)

九十六章 这不是最后一个案子了嘛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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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大人,这位死者已经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此话当真!?若有差池,仔细你的脑袋!”总督武官出身,吹胡子瞪眼地喝唬道。

    “老身不敢有半句假话。”稳婆并不知道死者身份,但看这阵势已经明白不是普通人,吓得叩头如捣蒜,道。

    “下去吧!”

    总督不无佩服地看了云舒一眼,因为云舒猜到是这结果,将闲杂人等都屏出去了,不使丑闻外泄,屋内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总督,连青离共是四个。

    “叫那个医官进来吧!”云舒沉声道。

    穆塔被召入,青离注意到,他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但眼底还是滑过一丝恐慌。

    “大胆奴才!可知罪么!”总督雄赳赳一拍桌子,喝道。

    “属下不知何罪之有啊。”穆塔笑着,但极不自然,本来清秀的脸面由于紧张有些变形。

    “好个不知何罪!勾结郡主,暗结珠胎,已是十恶不赦!又竟敢用心歹毒,杀人灭口,还要本官一一说明么!?”,尽管总督也不知道作案手法到底是怎样的,这套喝倒是极其有力。

    “小人实是不知大人在说什么,望大人明言。”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总督负责演完他的红脸部分,看向云舒,将具体说明交给他。

    云舒顺利接棒,道:“百灵郡主年幼不谙世事,想必你借医官身份接近于她,渐成私情!”

    “你本以为这是攀上高枝好机会,不想安顺土司决意送郡主到中原和亲,反变成你的催命符。”

    “中原礼教严格,看重女子贞节与否,但郡主怎么说都是土司的女儿,至多不得宠,没有性命之虞——但惹下风liu债的男子,要是叫查出来,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本来也许你还想借机行事,但昨日给郡主把脉后,发现竟然珠胎暗结,不做个了结已经不行了。”

    “于是你潜入郡主房中,将其勒死,悬挂于树枝之上。”

    “等等,大人!”穆塔抓住时机叫起来,“客栈外围,以及走廊之上都是侍卫,这可是大人亲口说的,小人住在二楼,怎么能潜入郡主房中而不被发现呢?”

    “这个我先前已经说过,郡主既然与你有私,安排你住的房间也是在其正下,从房中坠下绳子,你系在腰上,再借助大树的树干,可以轻易从二楼爬上三楼!”

    “可若如同大人所说,小人又如何回到自己房间?飞下来的?跳下来的?反正爬是爬不下来的,那树干那样滑。”

    “你可听过‘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云舒看着这狡辩之徒,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并非难事,你先将绳子一段系着郡主的尸体,沿着树小心缒下——所以尸体上沾有地上的尘土——再将绳子绕过树枝,一端系在自己腰上,便如那吊桶打水一般,一升一降。然后你抓住时机跳入自己的窗口,将绳子从身上解下,系成绳套绑在树干上。”

    “由于尸体的重量,绳套自然会被拉高,直到被树冠卡住才停下,由于此树枝繁叶茂,此时就已经没人能看清、也没人会注意绳索的结处了。但若我们现在派人去查,相信必能在树干上发现一个绳套,这也是死者并非自杀的铁证!”

    穆塔额头渗出汗水来,但嘴上仍然硬道:“这,这些,不过都是大人的推理,大人有什么证据跟小人有关系呢?”

    “你身为随行医官,昨日给郡主把脉,连孕象也看不出来么?还不是刻意隐瞒,意图灭口?!”

    “哎呀,我当大人要说什么。”狡绘的笑容重回穆塔脸上,“小人也是刚从大人那里知道郡主有孕啊,俗话说,哪个医生手下没几个冤死鬼,一时误诊,大人可以治小人学艺不精之罪,说小人杀人,未免不够分量吧?”

    云舒一惊,因为以往都是站着断案不腰疼,这次自己完全被连累当中,思维也有些不够周密之处,前面说的都好,这最后的证据,却是没想到太薄弱了些。

    正语塞间,天翔插话了,他此时看事情已经要被追查到底了,反决定抢先一步,揭破真相,为自己争取主动地位。

    “自作聪明的奴才!兀自狡赖,不知已经留下如山铁证了?——总督大人,请命店家取最大的秤来!”

    穆塔一下面如土色。

    须臾,铁秤送到,本是客栈用于称量牲畜的,量程二百余斤,称量两个人,自是不成问题。

    称量结果,郡主70斤(古代1斤合16两,折合现代112斤),医官67斤(约合现代107斤)。

    也就是说,用吊桶打水的原理,穆塔是没有办法将郡主升上来的!

    这似乎是利于医官的推断,但他反而汗如雨下。

    “人们先入为主,认为男人是比女人重的,想必穆塔在制定计划时,也是这么想!”天翔咄咄逼人道,“不意郡主孕后发福,医官又天生瘦弱,在已经将人杀死后,发现自己不能下去!”

    “这是个意外,但情况又不容久拖,于是凶手急中生智,抱起房中一件五六斤重的东西,才能下去——所以,刚才我说房中并未缺少任何东西,此时却发现,少了一件很显眼的物件!”

    “那个狼牙什么金瓜锤!”青离一下子反应过来,叫起来。

    虽然榴莲如果地下有知,大概会很恼火这个名字……

    “没错!”天翔振声道,“由于事出意外,又找不到机会处理,那东西一定还在凶犯房中!方才我问了客栈老板,贡品珍稀,都是一个房间摆放一个,而侍女作证,昨晚还看见那东西在郡主房中,今日若是移到他人房内,只怕很难说清你夜里去了哪里吧?!”

    穆塔身形晃了两晃,嘴张了几下,还想狡辩,“这……这……”

    “这你个头!”

    伴着愤怒的一声,一拳猛地落到他脸上,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

    “虽然朝廷公差不该揍人,但这家伙杀妻灭子,禽兽不如,我忍不住。”云舒看着青离大张的嘴,解释道。

    “以前更可恶的你也没这样……”

    “这不是最后一个案子了嘛。”

    青离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从身下升上来,让她站立不稳。

    虽然从郡主一死她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刚才兄弟俩严丝合缝的推断分析让她仿佛产生了幻觉,以为这就是跟平时一样,几个人在一起,开心也好,烦恼也好,解决各种难题,洗冤决狱,除暴安良。

    然而这轻轻的一句话,让她真的意识到,就在眼前,就在眼前,云舒要离开她了,她所想争取的一切,要离开她了!老天把幸福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收起来了!

    总督拍了拍兄弟俩的后背,顾及面子地没有给他们带任何镣铐,但结果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两个人被暂时限制了自由,整个事件被用加急函件呈报天听,等候圣上的发落。

    (九十六章`桃僵`五)

九十七章 断头夜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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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后,是食蟹的时节,也是问斩的时节。

    朱漆描金牡丹盘子上,金黄澄亮的一只大蟹,肥到蟹膏从脐上流了出来,大螯由于煮熟而红艳艳的,显得比活着时还要威风。

    螃蟹的旁边,还有各式精美的小菜,一个蓝花的酒壶,散发出陈年佳酿的香气。

    然而,这一切,连同盛放它们的托盘,正由于其精美,与周围的黑暗与肮脏格外不搭。

    用民间的话来说,这丰盛的一餐叫做“断头饭”。

    青离和云舒就那么隔着铁栏杆坐着,看那精致的食物渐渐不再冒出热气,像给死人上贡的祭品。

    郡主的事,皇上果然大怒,一干护卫,丢官去职,杖责无算,至于云舒天翔两个,更是难辞其咎。

    沈家上下,愁云惨雾,连一贯不善交际的沈烈风,也少不得拉下脸去各处求告打点。

    希望,挣扎,破灭,再燃……这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们可谓尝尽人间百味。

    最后的结果,百官求情之下,圣上也怜恤沈家为朝廷效力多年,网开一面欲留一条血脉给总捕头。

    而哪一个会留下来是不言而喻的。

    天翔的人际关系,在父母之处的宠爱,以及最后找出真凶(虽然实际上只是找出证据)的立功表现,都让他没多少悬念地赢得了这场地狱门前的赛跑。

    当然,也不是说大家就愿意看着云舒去送死的,比如张夫人这天就哭得气血攻心,昏晕过去,一家老小都紧顾着她忙活,分身乏术,只有差青离来先见云舒一面,不要让他的最后一夜太凄凉了。

    可是,相对无言的两个人,也还是凄凉啊。

    “说点话吧。”青离看着被寒铁栏杆分割成一格格的人,拼尽全力打破沉默,可她自己却多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无声地往下流。

    “我知道以前常常惹你生气。”云舒于是答道,声音也有些哽,“有些我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明不白你就恼了,眼下……我想一个个拆开来道歉,怕也不行了……就不管是什么,一起给你赔个不是……”

    “谁要你说这个……”青离哭得更厉害了。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气得她心凉也好、肝疼也好的事,早就好像冰化开在水里,怎么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那,那我告诉你件事……从未对人讲过的,想说出来,求个安心……”云舒沉吟良久,道。

    “什么?”

    “轻梦的事……”

    “啊?”青离微微止住抽泣,因为好奇而抬了抬头。

    “轻梦可以说是我害死的。”

    “怎么?”

    “当时,听说她要改许给天翔,我偷偷去找了秦尚书的夫人……”

    “我跪在地上苦求,说我如何如何喜欢她,此生非她不娶什么的,终于,秦夫人也涯不过我,答应换回来。”

    “现在想起来,我真希望那天突然变成哑子,不能说那些话……”

    “我只是想什么我喜欢她,非她不娶,却一点没有为她想,她喜欢我么?跟着我不委屈么?”

    “宣布换回来的第二天,她就自尽了。”

    “就算她嫁给谁也好,我知道她是活在世上的,也许还能偶尔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可,因为我的贪心……什么都没了……”

    “所以……现在,这是,报应……”

    青离懵了,她一直恼着云舒软弱,退缩,却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藏着这个结——只是因为争取,就害死了所爱的人(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这种事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他宁愿远远凝望一个开开心心的别人的妻子,也不想拥入怀中一个愁眉不展的自己的爱人。

    所有的躲避,所有的退缩,出自心底的本愿,只不过是怕她为难……

    她终于嚎啕起来。

    “你先别哭了。你一哭,我本来安稳的心里也难受了”,云舒扎挣着,从窄窄的栏杆的缝隙里伸出粘着腐烂稻草的袖子来给她拭泪

    “对不起”

    “可其实,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

    “因为你终于也为我哭过……”

    青离一怔,她记得清楚的,总是云舒如何呆,如何气她,而自己所作的事,虽然也知道是伤人的,却从来不曾深想。

    她伏在天翔身上痛哭,以及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不管是开始的故意冷漠还是后来想解释而没有合适机会,对云舒来说,又怎么知道呢?那么一直以来,他的心情是如何的呢?

    “好了好了,怎么越说哭得越厉害了。”云舒吃力地挤压在栏杆上,用伸出那只手轻拍她的后背,“你还有我哥不是吗,幸好明天不是他去……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青离抽答得说不出话,却还是用力去打断他骂道,“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天翔!我喜欢的是现在我对面的人!”

    气死人了……为什么又是她主动……可摊上这么个家伙,也是无可奈何。

    云舒试探地看了看后头,牢房里除了偶尔响起两声老鼠的吱吱叫声,并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了。但还是尽量克制住想要发出光来的表情,谨慎地问道,“你是看我就要死了,说这个哄我开心吧?”

    “你他娘爱嫩(信)不嫩(信)。”青离哭得稀里哗啦,一句狠话叫她落得囫囵不清的。

    “可我家里又不是大富大贵,长得不过勉强端正,不如哥哥聪明,又不如他有用,人又面,又常常惹你生气……”云舒小心翼翼地说着。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青离两手小鼹鼠般轮流擦着两只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不知为何冒出这样一句来。

    云舒愣了半晌,但接着非常快乐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从铁栏缝里硬拉进青离一只脏兮兮的小爪子,捧在唇边亲吻着,挨个吮吸因沾满泪水而又苦又咸的手指,吻着吻着,自己的泪也下来了。

    “够了……我够了……”

    “可是……对不起……青离……我没办法……陪你走完剩下……”

    “但我会在奈何桥上一直站着,等到你来……”

    “那时也许你五六十岁了,要是我认不得,你要记得告诉我,要是你忘了我就走过去了,我会几百年几千年地站在那里的……”

    “不要说这种呆话!”青离用手去悟他的嘴,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地流下。

    一直,他一颗为了她的心,她却不明了,她一颗向着他的心,他更不知道。

    如今,是都挑明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在最想拥抱的时候,将要永远地分开了……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云舒不用身首异处么?

    青离在脑中拼命搜索着,杀人,她诡计多端,救人,她却一筹莫展。

    然而,竟然真让她想到一个可能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渐渐收住眼泪,平复回来,甚至露出一朵笑容。

    云舒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你爹说,如果你能立有大功,可以将功折罪,免于斩首是么?”

    “是吧。”云舒苦笑答道,“可都现在了,还有什么功可立?”

    “比如抓到柳不恕呢?算大功吗?”青离没理他的回话,直入问下去,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

    “算吧,当今皇上恨他/她着呢!可你问这个干什么?”

    青离长出一口气,心里感到突然一片宁静。

    这样就可以了,他不用死,她不用牵挂他,总捕头和夫人也不用伤心欲绝,让一切各归各位吧……

    只是,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于是她开口道,“答应我,帮我找到姐姐,姐姐是个好女子,你要帮她找个好归宿。”

    “青离你说什么呢?没事吧?”云舒一脸困惑,他是想答应,可怎么办得到呢?

    “放心,我没疯,只是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

    云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直愣愣地挺起身,整个身体呈现一种紧张的态势,看着她朱唇微微开启,不知要说出什么话来……

    (九十七章`桃僵`六)

九十八章 原来如此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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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着……我要告诉你的事情……”由于紧张,青离胸脯剧烈起伏着,但语气仍然不容置疑地坚定。

    这样子把云舒也给吓住了,不敢出声地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鼓乐嘈杂的声音。

    “不会吧?还没到早上啊!”青离惊叫起来,难道连这点机会也不给她?

    尖细的声音刺耳地传进来,“安顺土司到……”

    人都要死了,还来算帐的么?

    “安顺郡主到……”

    青离呆在那里,难道提前见了鬼?

    这一转眼功夫,人已经进来了,虽然仪仗人数是从简的,但光鲜的衣着已经映得黑暗的死牢蓬荜生辉。

    为首一个大汉虎背虬须,着羔皮藏袍,下摆及大襟等处镶边的锦缎油光水滑,腰佩藏刀,刀鞘饰以白银鎏金,刀柄镶有玛瑙,考究而威严,看来此人就是安顺土司。

    而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想必是郡主,身上配饰华丽繁复,乌亮的长发结成许多小辫披下来,辫套的银盾寒光闪闪,胸前挂着大串的珊瑚石项链,腕上则是多重嵌琥珀的藏银镯子,然而,这配饰对她来说难得真的只是配饰——她稚气未脱的笑脸上流露出那种娇俏甜美与清新自然,令那些宝石都黯然失色。

    但当青离仔细看时,却不由大张了嘴,这不是百灵郡主车仗中的小女奴图图么?

    后来,从许多方面她得知了事情的全貌,方便起见,还是在这里做一个整体简略描述。

    不用说,图图不叫图图,她的真名是百灵,安顺土司的第三个女儿。因为年纪尚小,她对婚姻也不懂什么,进京和亲,一是父亲的诏令,二甚至可以说是觉得好玩。

    前头提到过,由于消息沟通的一些不畅,明廷里并不知道川西有流寇出没,而郡主的车架又那么招摇,于是……

    百灵这个小姑娘算福大命大,也不蠢,及时躲在农田的干草垛里,逃过一劫,而所有随从,都死于非命。

    这是小丫头出世以来最大的惊吓了,她在草垛里躲了一天一夜,直到被农田的主人费大户发现。

    费大户就是青离夜间听几个女工飞短流长时所提到的川西富户,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能发财的人,多半是有些冒险精神的,他也不例外。

    他听百灵讲了情况,一个胆大包天而利令智昏的计划突然在心里油然而生。

    把郡主交给官厅,护送上京,可能也有赏赐,但那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女儿成为未来的王妃呢?

    反正所有随从侍者都死光了,而嫁作人妇后,连自己的父亲都要避讳见面(何况土司有生之年还未必上京),李代桃僵,不代白不代……

    于是他筹划了一出假出殡,掩饰费小姐的真实去向。

    但就像话本里有个真假美猴王故事,光有一个唐三藏,上西天见佛祖会穿帮的,所以假猴王还变出了一模一样的猴行者深沙神等人。

    这是他没有马上结果真百灵的原因——他需要从她那里知道送亲队伍的人员,藏俗的礼仪等等——如果是一个非常粗俗寒酸的仪仗,云舒他们见到一定也早就起疑了。

    所以,他一面对百灵软硬兼施,让她甘愿只要能活下去,在队伍里当个小女奴,并应付可能随时出现的一些状况就行,百灵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控制她达到这点不难;而另一面,他吩咐女儿,在到达京城之前,找机会除去真正的百灵,这是小女奴一路遭受那么多危险的原因所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完全不知道费小姐有私情这回事。

    穆塔——他的本名不重要了,还是用这个假名指代他吧,原本是个郎中,但费小姐要他加入仪仗自然不是为了他的医术。

    费小姐是个美貌的平庸女子,遇到自己本身有私情而父亲要自己冒充郡主上京的事情,完全没了主意,慌忙地去问情郎。

    殊不知,这是与虎谋皮,情郎在这时,一心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哪里顾得上她的死活。

    于是穆塔暂且安慰她安心上京,心里却自有打算,一路跟随,计划相机而动,例如,他也想过可以教费小姐使用黄鳝血之类的东西伪装过洞房,之后在王府里继续做他们的地下夫妻。

    但可怜的费小姐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时怀孕了。

    于是穆塔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然后,就是青离所亲身经历的事了。

    不过,青离他们并不知道死去的郡主是假的,当然更不知道在他们一家为兄弟俩奔走忙碌时,“小女奴”也开始了她的奔走忙碌。

    经过这些磨难,她成长得很快,终于,她找到合适托付的地方,去把真相说了出来。尽管衣衫褴楼,孤身一人,但她本身的娇贵气质与对土司家情况的了解都是最好的证据。

    接待的官员不敢怠慢,但也比较谨慎,奏请圣上,乃至通知安顺土司,都是暗里进行的。

    直至昨天,安顺土司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父女相认,抱头痛哭,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以上,是事件的全局,有很多事情是青离后来才知道的,把视线拉回当时当地,百灵第一眼看到云舒,流露出小孩子的叽叽喳喳,叫着,“阿爸,就是他,就是他救我的!”

    青离猛地松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去。

    接下来,好像有铁门打开的声音,好像有圣旨宣读的声音,全在青离耳边肤浅地滑过,她只知道一件事:云舒不用死了,云舒不用死了!

    “快谢恩哪!”太监等了半天,不耐烦地说道。

    云舒脑袋歪着,眼睛只看着青离,一脸梦游状态地谢了恩。

    然而,青离心里那块大石头刚要落地时,又一把叫人拽到喉咙口。

    “阿爸,我要嫁他!”郡主娇甜的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很响亮。

    青离先一蒙,接着脑袋里绕了两绕,想起来,郡主本来要嫁的襄王世子也是个短命的,就一个月前郡主还在路上时,突然一病不起,翘脚了。

    但郡主既然来了,多半还是不要空空回去为好,可能土司的意思,想让郡主自己挑一个王室公子,继续这和亲的意思。

    “他?他怎么行!”土司连惊带气,吼起来,“一个小捕快,就算……”

    “不管!我喜欢谁就是谁!”百灵赌气地打断爹爹,跑过去蹲在跪着的云舒面前,拉着他手道。

    “不行!”

    “哼!”小丫头没有再用言语,而是用行动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猛地往前一凑,笨拙而激烈地吻住云舒因为发呆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青离头晕,外族的男子女子果然都比较彪悍,即使这曾经看似柔弱的郡主也一样。

    不过也不奇怪,此一时,彼一时,做小女奴时孤立无援旦夕不保的低调与瑟缩,本来就不是众星拱月娇生惯养的美丽郡主身上该有的东西。

    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对她来说是多么奢侈的话,为什么人家可以轻松说出来。

    哦,当然,因为那是土司的女儿啊,而且出众地美丽,从小,她大概完全不用考虑对方是否也会喜欢她。

    不过或许吧,青离看看自己的样子,衣裳上鼻涕眼泪花的一堆,眼睛想必也肿得桃儿似的,整个人在角落地跪着,而郡主在所有人目光的中心,好像散发着光芒的月亮一样——她的自信是有根据的。

    这些念头划过青离脑海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侍从立刻上去把百灵拉开了,小姑娘还在踢腾,叫着,“阿爸硬不同意,我做出事来,看你脸面往哪搁!”

    真是勇猛而娇纵的小丫头……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土司的话也软了。

    (九十八章`桃僵`七)

    这是周日分量的更新~~~因为怕起不来,提前放了~~桃僵的故事还有两章一折腾,呵呵

九十九章 癫狂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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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别这样,别这样,咱慢慢想办法。”

    “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办法好想。”青离甩开他,背过去不作声。她真是不明白,老天爷为啥就这么不待见她跟沈云舒。要不她别扭,要不他闷扛;好容易借个机会两人都表明心迹了,他又要上法场了;好容易他死里逃生,又叫别人给指定了。

    “你看看你,以前还恼我畏畏缩缩,这会儿倒是你不战而退了。”云舒急道。

    青离差点又落气话,但话到嘴边收住了,这事上她生的是老天爷的气,不是云舒的,实际上他在能表达想法的地方,都已经坚决表过态了(虽然完全被无视),她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有火,就摔怄气的话出去,让他在负担这个事件的同时,还要额外负担她的情绪。

    在这一点上,青离也算成长了些吧。

    于是她顿了顿,用尽量柔和的语调,道,“那你想怎么办?”

    “要不我直接去找郡主说清楚?”云舒说。

    “郡主自小众星拱月的,恐怕她接受不了你说不喜欢她,再说,现在圣旨都下来了,大约也不是郡主想改就改的。”青离虽然着急,头脑却还冷静。

    “那,要不去跟土司说我心中另有他人,年纪大的总是过来人,想也不愿意女儿受冷淡。”

    “他只会以为,反正他女儿是做正室的,大不了你多收个小妾就解决了。”

    云舒陷入沉默,因为青离说的确是有道理。

    正一筹莫展间,门房来报,秦尚书来访,叫云舒去前厅见客人。

    “非得见我吗?有老爷和夫人在不是?”云舒推托道。

    “听说专门有东西要送二少爷的。”

    “那我露个面就回来,再一起想办法。”云舒看推不掉,转向青离,柔声道。

    青离点头,但实际上心中颇为悲观。就算不来这个客人,他两个对着面,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也许,除非云舒突然伤残或死掉,他跟百灵郡主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当然,这话她哪敢说,好像她希望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不惜他伤残死掉一样。

    算了,别太贪心。她宽慰着自己。

    在大牢里那时候,她不是想,只要他活着,她用命来换也在所不惜么。而现在,至少她不用死。

    牛女,白蛇,梁祝,那些传说中的感情都没有好的结局,她又凭什么想要呢。

    而且,她还不是什么好人,就算瞒过云舒一世,也瞒不过自己的心,要是她这么顺心顺意的,天下不是没有报应这回事了么?

    这样胡乱想着,青离硬把脸上的肌肉堆积成一个笑容,对着镜子看看,觉得自己是看开了些。

    然而,一眼瞥见神龛上已经燃至底部的檀香,她心中又不可抑制的有些焦躁起来,因为已经过了顿饭功夫,云舒还不见回来。

    不会让人联合起来一劝就妥协了吧?

    想到这个,她又好气又好笑,刚刚还觉得放下了呢,如何竟又如此矛盾。

    不过,她还是信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想最后一个知道。

    没想到,才一出屋,跟一个慌慌张张的丫头一下撞个满怀。

    丫头站起来,也不顾因为撞人的没规矩而道歉,而是大叫着,“不好了!二少爷疯了!不好了!!”,一径跑远去。

    青离吓了一跳,忙跟着被惊扰起来的众人一起跑去。

    原来,秦尚书早走了,云舒却没有回头去找青离,而是无端端跑到柴房里去了。一个粗使丫头为了晚饭去抱柴火,他却突然跳出来拿刀砍人——至少那丫头是这么说的,青离听到这些时,心里还在乐,好好的人哪能说疯就疯,八成这是云舒想出来的办法吧,如果是这样,他这次的表现倒还真不错。

    但当她走到柴房门前时,心一下凉了半截。

    老远地,就有一种熏天恶臭从那里传出来,后头诸多下人都掩住了口鼻。

    待推开门,她禁不住一阵眩晕。

    “秋老虎”依旧发威的大热天里,柴房中间点了一堆火,云舒围着一堆破棉絮坐在火旁边,汗珠游蛇一样从身上滑下来,嘴里却不停含混不清地叫着“冷!冷!”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那种秽臭的氛围下,青离清楚地看到他旁边的柴堆,甚至衣服头脸上,都有大团淡黄色的、粘腻呼呼的东西,而他还痴痴傻傻地笑着,用衣袖在脸上抹来抹去。

    在那一瞬间她想呕吐,但更多的是惊愕和心酸。

    明成祖当年也装过疯,如果被识破有性命之虞,都没有做到这种程度——只要是正常成人,对粪尿之物都有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排斥,想装出一副完全没有厌恶的神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不会真疯了吧!?

    “云舒,云舒!是娘不好,你醒醒,娘什么都依着你,只要你醒醒!”张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着,几次不顾秽恶想扑过去抱着小儿子,都被下人连劝带架地拉开了。

    “我就说你个妇道人家没见识的。”沈烈风虽然没哭,也语带痛声地斥责道,“本来忽生忽死,大悲大喜的,儿子魂魄都乱了,你还在那一步赶着一步的逼他,没事才怪呢!”

    总捕头说得没错,本来大悲大喜之际,人就容易精神错乱,而之后外界又联合起来给他那么大压力……青离站定着,由最初的不敢相信,到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关键是,在这事实面前,她要怎么办。

    怔了一怔后,她决定走进房去,因为人群皆低头掩面,以避秽臭,越多人躲避他,他才越需要人照顾。

    她是鼻子特别敏感那类人,觉得臭得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痛,但还是硬撑着,走到云舒跟前去蹲下来,而那家伙就像幼儿一样看着她呵呵傻笑。

    疯了,也好,没人跟她争一个疯子吧。

    只要能够交给她,她会尽全力去给他医治。

    她想到苏家妖孽,苏孽为了苏妖,整整找了六年,不惜冒着多大的风险,去偷那颗二十万两的珠子,只为了给姐姐做药引子。

    这些,她想她也可以做到。

    可要是真治不好呢?

    青离想到这个,心底不由升上一阵寒意。

    早在跟达延分别的那一刻,她就感叹过,为一个人活着,面对一辈子时间里所有的事情,是比为一个人而死更难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可以把所有的感情磨平抹淡,即使骨肉至亲,都逃不过。所以她不知道是否真的能照顾他一辈子,那是承诺也约束不住的。

    但是,她愿意试试看,也许,就那么一天天地,就过去了呢。

    于是,她抬起头来,用袖子去给他擦脸上的污渍,隔着布料接触到那软腻腻的臭东西时,她不可抑制地一阵反胃,但强忍了开头那一会的恶心,也就觉得还能接受。

    气氛正压抑而纠结着,却有一干人的到来使它更加混乱。

    是百灵郡主,连同安顺土司等人。

    未来的夫君和女婿发疯了,他们会来当然不奇怪,不过青离倒没想到这么快就听说了消息。

    百灵一看这情形当即大哭了起来。但她没有进屋,随从们尚且觉得不忍卒睹,何况是高贵而极爱洁净的她。

    “犬子无福,跟郡主的亲事怕是不成了。”沈烈风上前,沉痛而开门见山地说道。

    张夫人的哭泣在后边无言地配合着。

    土司看向了女儿,而这次,百灵没有再坚持什么……

    (九十九章`桃僵`八)

    这章自己写得好寒……不过大家应该都猜到了吧,活活活~~

    如果有没猜到而被恶心着了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等下章解密吧^^

    ps上周末精华用完,现在补上~~~

一百章 我早说那是兵器吧……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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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司一行人脚步声渐渐远了,沈烈风和夫人少不得要送出去,屋中剩下青离云舒两个。

    一直眼神呆滞的云舒却突然站起来,跑到门缝那去扒着往外看。

    “走了!走了!成了!成了!!”

    在那儿看了半天,他突然回转身来一把搂住青离,语无伦次地大叫大笑。

    青离迟疑地瞧着他,发了疯的人行为就是诡异啊。

    “这下我不用去跟什么劳什子郡主成婚了!你不高兴吗?”

    “云舒……难道你……是装的?”青离反应过来,但有些不敢相信,从舌尖上轻轻吐出字,仿佛生怕打碎了什么。

    “当然了!你看我现在说话,像疯子么?”云舒一脸兴奋,说话都是平时少有的大声。

    青离看着他,嘴角扯动出奇怪的形状,好像有许多种表情在争用这一张面孔似的,而最终一切化为一记重拳和一声怒吼:

    “没疯就给我滚远点!!!”

    她一把将云舒弹开几尺,开始清理起自己也沾得黄黄腻腻的衣服,他娘的他演成这样也太过分了,不知道恶心哪?要不是看在他是出于无奈的分上,真想把他打成猪头。

    “别急!不是!不是!”云舒从柴堆上爬起来,连连摆手道,说着从后头抱出一个红漆贡盒来,就是通常送人点心那种圆盒,“是这个!”

    青离皱着眉头往里头看去,好像是个不规则的带把大刺球,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记不记得,我们在得荫楼看见的?”

    经云舒一说,青离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在得荫楼看见的东西,她跟云舒还争执那到底是什么来着,到最后也不知道,只听说是暹罗朝贡的贡品。

    不过,那时看到的是青色,也没有臭气,而此时是金黄色的,表面裂了几道大裂纹,可怕的臭气从里面一波波传出来。

    “这个,榴莲,是吃的。听说暹罗那边都把它叫‘果王’呢。”云舒笑着从裂缝里抠出一点果肉,道,“你看,是这个。”

    青离看那果肉,黄呼呼的,软腻稀烂,果然跟云舒身上抹的东西很像,心里猛然轻松下来,再怎么臭,也是吃的,那还好。

    “之前我有尝一下,还挺甜的”,云舒笑道,“要不要尝一点?”

    “我才不要!!”青离抓狂大叫。

    “臭豆腐你不是也吃的么?这是贡品啊,很难得的。”

    说到贡品,青离想起来,忙问,“这东西怎么来的?”

    “听说是皇上特赐给秦尚书的,今天他送来两个。”

    “我终于相信秦尚书跟你有仇了。”青离整个被熏得快背过气去,捂着鼻子悻悻哼唧。

    当然,这是说说而已,秦尚书这个行为,理解成一种暗示可能更合适些……

    “还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青离想起这茬,又恼恼的,打从整个李代桃僵事件起头,她整颗心也跟着大起大落的折腾,云舒这一装疯,不怕把她真吓疯了啊?

    “我娘不让。”云舒笑道,“她说想看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啥样表现。”

    “好哇,你们阖家子唱戏来蒙我一个!”青离怒道,上去又拧又掐。

    “别急别急。”云舒忙躲闪着说,“她是说,要是我疯了你还能不嫌弃我,她就不拦着咱俩在一起。我心一横,想着要是能一举两得,把以后的路也铺平了,就没告诉你。”

    “真的?!那……”青离有点发蒙,眼睁睁看着云舒,想说的话是“那我今天表现算过关了吧”,但没有说出来。

    “我想,没什么大状况的话应该都好了吧。”云舒知道青离的意思,笑着揽过她来,眼底隐隐似有水光,“终于……终于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很俗套地开始追抚往昔。

    俗套就让他俗套吧,青离几乎是破天荒地乖乖靠在别人身上,听他慢慢回顾,当时的心动与烦恼、甜蜜与苦痛,回头看去,都仿佛走过的路上的风景,而此时,幸福才好像烟雾那样笼罩下来。

    但听着听着,青离头上开始出现黑线,要不是这样一次从头讲到尾,她还没发现。

    人家戏文里,都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墙头马上,花好月圆。

    而他们呢?

    第一次见面,云舒是扮成牛鼻子道士……

    第一次让她知道她对他是很重要的,云舒是坐在乱七八糟的箱子上,手里拿着别人的灵牌……

    离别后的重逢,是在百芳园——山东一家妓院……

    第一次有那么一点亲密接触,是他在不依不饶地发毒誓……

    第一次坦诚告白,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李代桃僵,他第二天就要上刑场……

    现在,是在这榴莲的“芬芳”阴魂不散的房间中深情相拥……

    ……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闲话少提,毕竟屋里臭气熏天的,云舒青离很快收拾一下,打算出去。

    “那个怎么办?”青离指着剩下的那只榴莲问。

    “拿出去给下人们看看吧,咱们都没见过,别说他们了。”

    “你拎着!我不拎!”青离躲出老远去叫唤。

    “唉,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水果。”云舒看她那样,又好气又好笑,“倒是你,天底下第一聪明人,居然说这是兵器,真亏你想得出来!”

    青离刚想还嘴,抬眼间,表情却僵硬在了脸上。

    云舒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瞬间也吓得三魂出窍。

    门被打开了,那个托福又惹祸的小郡主立在那里,一张小脸一面迎着强光,一面隐没在黑影里,正如那娇美的气质与愤怒的情绪形成的强烈对比。也许是云舒太得意忘形,说话过于大声,也许只是她心血来潮,但不管怎么说,没想到她居然折返回来了。

    “沈云舒你这混蛋!用得着这样吗!?”她死死盯着云舒,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这……”云舒语无伦次,不只是因为事出突然,也是因为确实理亏。任何一个人如果知道对方宁可装疯都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也会狂怒的吧。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小姑娘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顺手抄起一个东西,狠狠砸在云舒头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出去了,一干随从也像她裙摆上的灰尘一样,呼啦啦跟着拥出,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但真正有闪失的应该是被打那位吧……

    至于小姑娘抄起的东西,就攻击性、重量、顺手度等等方面来看,当时在云舒手里的那颗榴莲真是不二之选。

    于是青离看着五体投地哀鸣着的家伙,半晌,弱弱说了一句:

    我早说那是兵器吧……

    (一百章`桃僵`九本事件完)

    下一个故事应该是关于苏孽的,但有些细节还没想好(推理文写起来累,就是因为整个故事都要设计完整才能动笔,呵呵),可能要等一两天(至迟周五开篇)~~也先享受一下100章这个喜剧结局吧,活活。

一零一章 恶作剧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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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面前摆着三件衣服、一壶酒以及数首诗。

    第一件,袖子两边被缝到一起去了;第二件,裂口处拱起一个大团;第三件是最好的,只是针脚有些外露,看起来像爬了条蜈蚣罢了。

    酒壶见了底,浓烈的味道却萦绕不去,大概是烧刀子一类的烈酒。

    数首诗压的是三江、九佳、三肴、十五咸等几个韵,这都是古诗词中被称为险韵的,因为韵部字数少,不好做。故李清照有“扶头酒醒,险韵诗成,别是闲滋味”之句,表示刻意消磨时间。

    青离正是在消磨时间……

    这是怎么说的,沈云舒哪里去了?

    其实不过是公干而已,只是这次他没带着青离。

    以前都带着,这次怎么不带了?

    一个原因是云舒比较粘,而青离比较独,自从误会冰释后俩人很是腻腻歪歪了一段,青离就烦了,想有个私人空间喘口气。

    另一个原因是云舒一句无心之辞又惹着她了。

    云舒说“青离,我发现你到的地方咋老死人,比天下第一刺客还灵呢?”

    所谓秃子怕说光,癞子怕揭疮,青离当时就火了,“哪次你没在么?有脸说我?”

    所以这次云舒外出公干,任云舒百般求告,她死活不跟他去,道,“看我不去再死人,可知道不赖我了!”。

    她想证明自己不是天下第一衰神。

    但你认为会证明出什么结果呢?……

    不过,言归正传,云舒这才走个五六天,青离开始觉得真是想他啊,做什么也恹恹的没精神,听到门口车马响耳朵就立起来,闪过他回来了的想法——虽然随即大脑告诉她不可能,他要去个把月呢。

    所以青离决定上街去转转,有点事干,就会不那么想他吧。

    出了门,京城的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挑一头热担子的剃头匠、拿了铜钱扑橘子的小贩与客人、摇着拨浪鼓“拨浪拨浪”的小货郎、站在饭庄门口用高调唱着“客官您走好”的小伙计、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买卖双方……

    青离在一处卖花儿粉儿的婆婆摊子前停了下来,由于以往的职业,她从来不用可能留下特别气味的脂粉,所以,心里反倒十分向往。

    摊子前头站着三四个姑娘媳妇儿,都不出奇,让人会稍微侧目一下的是个留小胡子的男子,大约三四十岁年纪,颇为注重仪表,两撇八字胡油光水滑,整整齐齐地向两边梳去,整个人显出十分得意。

    他开始在摊子上东捡西捡,这个不好,那个嫌贵,一会儿顾客多起来,摊主婆婆顾不上他,他便也趁人不注意,偷偷把一块玉坠儿塞到袖子里,偷偷溜了。

    这一切被青离看到,很有些气愤。可能他本来想买东西,但看到有机会占小便宜,就不占白不占了。那坠子也不是什么好玉,看他打扮,是不缺的,可对这婆婆,不知是多少天的辛劳。

    她想上去戳穿,但说实话,青离不怎么善于对付泼皮无赖。若是那人来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她又不是云舒那样有特殊身份的人,能脱了人家衣服搜查不成?

    想着,那人已经走的有点远了,就在青离觉得要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的时候,看见一个黑脸后生迎面走来,赶到那小胡子背后就是一拍,一口纯正陕西话喷薄而出。

    “狗剩哥!俺可找着你了!”

    小胡子恼怒地转过来,上下打量那后生一番,带着一脸对土包子的鄙夷,道,“你谁呀?”

    “狗剩哥,咋不认得俺了?俺是你三姨家嘎子啊!你不是来信说要家里祖传那蓝田玉马在京里打点?俺给你带来了!”

    “啊?啊!”小胡子先是一惊,接着满脸堆上笑来,道,“嘎子啊,怎么能不认识呢,三姨她老人家可好——玉马先给为兄看看行不?”

    “哥啊,你这是咋了?俺娘都没了十多年了,你问她好干啥?”

    小胡子露出恨不得在自己脸上打一拳的神情,马上又打着哈哈掩饰道,“地府有知,地府有知啊!——玉马可是在你包袱里呢?”

    土包子仿佛有些警惕起来,打量小胡子一番,往后退一步,捂着包袱道,“俺弄错了,你不是俺哥。”

    “啊?怎么不是,我就是你的表兄啊!”小胡子发了急,道。

    “你长得倒真像,眉毛眼睛都一样一样的,不过俺狗剩哥嘴唇生过疥癞,左边长不出胡子来,你不是他!”陕西后生说着,转过头去走了,留下小胡子在那“哎、哎”说不出话。

    青离看去,这后生身材不高,但十分结实,紫黑面皮,手里提个青布包裹,脏兮兮的头发垂下一绺,正好挡住一只眼睛。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由腹内发笑,跟着那家伙,要把这场好戏看下去。

    土包子好像许多才到了大城市的土包子一样,满街转悠,东闻闻西看看,半天也还在这条街上。

    果不其然,大约顿饭时光,那小胡子跑回来了,看“嘎子”还在,忙一把拍住,大叫道,“表弟!你什么时候上京来了?”

    青离虽然已经猜到,但此时看见真实效果,还是忍俊不禁:小胡子那引以为傲的八字胡此时少了一边,准是刚才着急找个剃头师傅就剃掉了。整个人那么光鲜,胡子油光发亮,却只有一边,随着表情变化夸张地抖动着,是多么滑稽的场景啊。

    “表弟”这次又认真地打量他一番,挠挠头,一脸困惑道,“今天我咋看着这么多长得像狗剩哥的人呢?难道京城的人长得都一样?”

    “我就是你表哥啊!”小胡子头往前伸,眼睛圆瞪,迫切地表白道。

    “我表哥嘴唇生过疥癞,左边长不出胡子来,但只留一边太丑啦,就都剃掉了。”黑脸后生恳切地说。

    小胡子眼珠翻了几翻,忙陪笑道,“我认错人了”,说着讪讪离去,心里大概在大骂着自己的糊涂。

    青离以为他不会回转来了,但所谓利令智昏,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不一会儿,小胡子——啊不,这时应该叫他没胡子了,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大老远地冲着还在附近晃荡的后生喊道,“嘎子!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啊!表哥!”

    看后生一脸激动地迎上来,没胡子心里一阵狂喜,这次没有破绽了吧!

    没想到,下面迎来的是这样一句:

    “听说你要入宫当太监,大姨让我拿东西来打点,没想到,你已经当上了啊!”

    后生用三里地之外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整条街的目光刷地集中过来。

    没胡子的白脸涨成了猪肝色,这时他就是再蠢,也明白被戏弄了,看着满街老少指着他窃笑,又羞又恼,跺脚逃走了。

    不过,他没发现的,是袖中那颗玉坠,不知何时又跑回婆婆摊子上去了……

一零二章 非常欠扁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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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脸后生七拐八拐几下,很快甩脱人群,到了一条僻静巷子里,身后却突然响起拍手声。

    “苏孽瞳,一早知道是你!”青离转出来,抚掌大笑道。

    后生不置可否地笑笑,鼓起腮帮用力向上吹口气,原本挡住眼睛那绺头发嗖地飞了上去,整个人立刻显出不一样的神采来。

    “姐姐醒了?”青离对苏孽有种同病相怜的亲切,因此头一件就是惦记着这个事。

    “醒了。”小孽答道,笑意中却带了一丝枯涩。

    “那真是恭喜了!”青离没太注意他声音有点迟疑,很真诚地为他祝福。她现在在这里闲晃并不是因为不想找紫迷,而是线索完全断掉,这么久音信全无,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令她已经陷入半绝望的状态了,因此,听说苏妖没事,也是由衷地高兴。

    “喂,跟我走吧?”苏孽突然转了话题。

    “啊?”青离吓了一跳。

    “你现在不是在‘悔教夫婿觅封侯’么,当散散心如何?”

    青离心说,你倒知道得满清楚的……面上却免不了眯起眼睛问他“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是想要利用你一下啦。”

    “爱死哪儿死哪儿去!”青离怒,这家伙怎么有本事能这么坦率地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说着,扭头想走。

    “考虑下嘛!今天晚上你要是来找我,就是答应了哦!”小孽在后头喊着。

    “鬼才去找你咧!”

    太阳落山,青离开始往沈家回去。

    走着走着,发现路有点不对,沈府本来在第三个岔路口拐进去,可今天这路口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定睛一看,却让她一脸黑线:这地方原本是一片空地,新路口……是拿笔画的……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杰作,这家伙,以为她真会就这么看错了啊?

    但因为如此,青离反而生出一种看你到底玩什么花样的想法,沿着这“路”走进去了。

    “路”尽头耸立着一栋房子——如果当真可以这么说的话——门前有个牌匾,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沈府。墨迹都还没干。

    青离盯着这“房子”,面部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某个小混蛋,是要侮辱她的视力,还是侮辱她的智商?

    她一把把牌匾撕下来,怒冲冲地进门去了。

    该混蛋正头上绑着个布条,手里端盆浆糊——拿面熬的,过年贴春联那种——在给房子贴上窗户,看见青离,不由眉开眼笑地“啊呀”一声。

    “苏孽瞳你个雷劈的!”青离大叫道,“好歹认真点,拿木头搭一个好不好,你居然拿纸糊!?”

    “阿涅”,小孽从上到下扭了三扭,一副欠扁的神情,道,“可你不是进来了么?”

    青离先一愣,继而气得想撞墙——她一火,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跟他去转转或者也不错,大概起码挺有趣的?

    “哦耶,跟我去喽!什么事都听我的喽!”某人不等她回应,开始自说自话地转起圈来……

    苏孽瞳混在一个马戏班子里四处流浪,给出的解释是除了偷窃之外,也就还有点小把戏能讨口饭吃,但青离自然是不完全相信的。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的乔装。

    青离知道他的变装功夫是一流的,但当他着一身大红杉裙出来时,还是着实吓了一跳:

    大红,本是最俗艳的颜色,在他身上却那么服帖,静如柳,动如蝶,没个端正样子,举手投足间却都有一种别样的风liu妍媚;一根珠钗摇摇欲坠地挽住偏偏的一个髻儿,几绺碎发仿佛无心般滑下脸庞,画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韵,却又刚刚好挡住左眼,露出的右眼上一抹淡烟般的紫色,只肯斜睨着看人,配上弯弯的一点朱红笑唇,傲劲、媚态与喜意融合的那么恰到好处,又不让人觉得太容易到手,又不让人觉得太难以接近,青离是女子,都能感受到若是不知就里的男子看了,大概只像一处挠不着的痒痒梗在心里,发疯着魔。

    “班主,就收下她嘛!”小孽用嗲得让人汗毛倒竖的声音央告着。

    “不行不行,看你面子已经养一个吃闲饭的了,难不成还要我破例?”看来班主是个贪财不好色的主儿,明确地拒绝道。

    “她有本事呢。”

    “什么?”

    “唱戏。”

    “什么段子?”

    “《苏武牧羊》。”

    班主还没答话,青离一把把小孽扯过来,低声恨道,“你这信口开河的!我哪里会演苏武?”

    “我哪里说让你演苏武?”小孽用至为纯真的眼神看着她,无辜地说。

    “……”

    “苏武牧羊?这年头谁要听这种戏”,班主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自顾自皱眉说下去,“花魁杜十娘什么的还差不多。”

    “班主……”青离咪咪笑着,声音却是仿佛从咬牙切齿的缝隙中传出来,“我的飞刀扔得不错……”

    “飞刀?干什么?”班主问。

    “假若说……把这个美人定在墙上,我隔着五丈丢飞刀过去……”青离说着,脸上保持着微笑,手却像飞刀一样出去,啪地擦过小孽耳朵旁边,“第一刀,钉这里,第二刀,钉……”

    “好,好!”不等她说完,班主已经打断她大叫道,“美人遇险啊!这节目一定大卖——只是,你能打那么准么?”

    “班主放心,万无一失,决不伤人,不信找刀来试试看哪。”

    青离把那个“伤”字咬得特别重,笑嘻嘻看向小孽,丝毫不理后者谄媚而可怜巴巴的笑容,眼神分明是说,看我不把你剃成和尚……

    “好,好,我这就找刀去!”班主还是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事情,为这个可能财源广进的新点子雀跃着,转身去找道具了。

    看他出去,青离却突然想起刚刚他的一句话,一下子没心思再跟小孽闹,而是急忙问道,“方才他说看你面子已经养一个吃闲饭的,难不成是苏妖?她的本事怎会吃闲饭?难道并没好么?”

    (一零二章白头二)

一零三章 我是你的……世界(解禁)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苏妖瞳好了,可也没好。

    说她好了,是因为二十万两的药引子果然起了作用,她从长达六年的昏迷中醒过来了。

    说她没好,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空茫的眼神落向远方,好似道士做法时从白纸变成的人偶一般。

    这是青离第二次见到她,跟第一次在潭水中的印象大不相同了。长期的昏迷使她形容枯槁,残留在体内的余毒使整个人的脸色蒙上一层淡淡的黑灰,连那只稀世的水蓝眼睛,也显得昏暗浑浊。

    “你是谁?”她看着苏孽瞳,如同受惊的小鼠,瑟缩地问。

    苏孽此时换回男装,露出颈侧一处浅浅的伤疤,上前去捧着她的脸,轻抚她的头发,缓缓说道,“我是……”,

    青离以为他要说“我是你弟弟”,还能是什么?没想到,他却很为难似的停下来,想了想。

    在停顿这段时间里,他旁若无人地去吻苏妖光滑的额头,温柔地流连过白皙的脸颊,双手也沿着苏妖身体的起伏,熟悉地滑落。

    青离看着,略微吓了一下。但很快,她觉得可以理解。

    收敛了平时的嘻嘻哈哈,却一如既往地惊世骇俗,他们本来,就不是世俗可以约束的人。

    或许妖孽的世界里,爱是最高的秩序。

    良久,苏孽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重复前面未完的话,“我是你的……”,然而带着微笑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给出最后两个字,“世界。”

    苏妖听到这句话,一直苍白僵硬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朵笑意。

    青离也笑了,我是你的……世界,也真的只有这对妖孽才能,也才配说出这样的话来。

    ……

    过了一会,小孽安抚姐姐睡下了,转过头来,笑着对青离说,“每天,会忘记以前所有的事。明天起来,又是这样了。”

    “治不好吗?”青离低声问,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废话,苏孽会不想尽办法去治么。

    “大夫说不是伤病,所以,也无药可开,只能自己好。”

    “你跟着马戏班子四处走,也是想去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让她想起来吧?”青离沉吟一下,问道。

    苏孽抬头看看她,没有回答。

    “那……不是我想咒你们……可,如果好不了呢?”

    “那就让她每天重新爱上我一次,也很好呀。”苏孽站起来,笑道,平时那个洒脱的他好像回来了。

    青离突然想起奇怪的比喻,达延是火,云舒是地,苏孽是风,而她自己,大概是水吧。

    从苏孽平时透露的一些话中,她知道苏妖瞳的性格外貌跟她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其实,苏妖的生活也可以看作她并没有走上的另一条轨迹。

    跟风在一起的水,是随心所欲悠游天边的云雾。

    跟地在一起的水,是有所依傍奔流到海的江河。

    然而终归,个人有个人的命,不要羡慕妖孽的拥有对方就拥有整个世界,因为反过来,他们也在羡慕自己和云舒虽然怄来怄去但至少还能指着鼻子叫出对方的名字骂啊。

    每个人羡慕别人的,都是别人比自己好的地方,对别人不如自己的地方却视而不见,然而,老天爷毕竟是公平的……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说”,于是她很豪迈地拍拍苏孽的背。

    这可不是客套话,她是真的希望苏妖好,让她看到她不曾实现的另一种生活啊。

    -

    -

    这天下午,马戏班子被镇远侯府请去了。镇远侯郝武六十大寿,府上大摆宴席,而老爷子就有个爱好是看杂耍,于是从各地请了许多花样杂耍艺人,据说要热闹个三四天不止。

    说起来,青离还见过这个镇远侯。

    大概在十几年前,北京保卫战的时候,那时他还不曾封侯,只是普通将领,但因作战英勇,颇有声名,与青离父亲同为武官,便有数面之缘,是以青离也认识他。那时她还小,不过也有个模糊的印象,大概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男子,来一次家里的丫头会在背后议论半天。

    后来,他被派去镇守辽东,所谓祸福相依,边关虽苦,却让他没机会参与朝堂政治,因此夺门之变后不曾受到太大牵连,一直到三年前顺利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圣上还特赐了良田百亩,府第一座给他。

    青离回想这些时,是随着整个班子走在侯府里的路上的,突然面前飘下一柄青罗伞,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们本来在走的路是从一弯小石桥下穿过去的,伞就是自那石桥上行人的手中跌落,青离定睛看时,是个穿绫罗带凤钗的女子,带着两个丫环,约摸二十多岁年纪,长得十分艳丽,可能有胡人的血统,眼窝颇为深陷,瞳仁是碧色的,令人眼前一亮。

    领着青离他们一干人的府里的大丫头拾了那伞,递回去,桥上女子的丫头接来道了声谢,继续走路。

    这一瞬间的交接,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但正在这“没有”中,也可以透露出许多讯息。

    例如,领队的丫头并没有拍拍泥吹吹灰之类的动作,这已经说明这女子不是需要特别巴结的对象,应该不是正室夫人,可看穿着,又不是个下人甚至小妾的样子。

    “没听说镇远侯有女儿呀。”于是青离自言自语咕哝一句。

    这本来是她自己随口一说,不想叫领队的大丫头听见了,倒引出一篇子闲话来,“女儿?女儿倒好了!”

    “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女人,上杆子跑到男人家里来要做妻做妾!”

    “老爷也不知怎么老糊涂了,当即竟然收了做续弦……我等这些伺候了十多年的……”,丫头自知失言,收住了,又转去谴责老爷的糊涂,“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岁数了,还以为人家图他龙精虎猛呢?还不是图他家业!”

    “不过啊,这小蹄子也没几天蹦跶了,这会儿她不过仗老爷的宠——老爷六十岁的人了,能让她靠一辈子么?”

    “怡红!”一旁另一个丫头听不下去,喝她道,“老爷的大好日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先前的丫头有些不甘心地住口了。但青离心中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恩怨复杂的大家族,不会又要出事吧?

    早知道真应该跟云舒在一起啊,起码出了事衰神的名声有个人好赖……

    (一零三章白头三)

一零四章 令人惊呼的镇远侯(解禁)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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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他们歇了一夜,第二天镇远侯的寿筵便开场了,长条的桌子上摆满珍馐,在露天里围成一个半月形,中间搭起张灯结彩的戏台子,一大家子人围着看戏说笑,一片繁华景象,好像五光十色的泡沫掩盖住底下本来的脏水。

    台下一些亲朋陆续落座拉呱,不过镇远侯还没出来,因此台上也是一些涂了白脸的小丑儿抛个彩球顶个碗这些热场的小把戏。

    青离从后台往外望去,侯府的两位少爷郝迟、郝穑已经在那里了。郝迟年约三十出头,肥头大耳,膀子上的肉可以拖下来到桌上了,一边说话,一边还颇为粗俗地往嘴里填着东西,与他对坐的是其妻子邢夫人,倒也“登对”,额头窄小颧骨高耸,一脸刻薄之相;郝穑大约二十八九,按说长得不算难看,但不知怎么就是有股猥琐的气质,一双眼睛老是色迷迷的眯着。听说因为镇远侯出身军旅,相对来说没那么注重家庭生活,两个儿子都是三十岁左右才有的,而且由于长年在外,疏于管教,现在是两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五毒子弟,整天就惦记着老爹那点家业呢。

    想着,远处一大群人簇拥着过来了,青离眼尖,看到小车旁边扶着的是那天桥上落伞的胡姬,虽然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但至少看起来照拂颇为殷勤。那么,车里头坐着的大概就是镇远侯郝武了。

    青离心里虽然明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他也不可能还是当年那威武英俊的样子,但当看到他暴露出整个正面时,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捂在嘴上才忍住那一声惊呼。

    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歪斜在一辆四轮的小车里,皱纹像雏菊般华丽地盛开在灰褐色的老人斑中,牙齿大多脱落了,使得口齿含混不清;听力似乎也不太好,因为旁边的人常常要凑到很近同他讲话;手指无法伸展,好像鸡爪那样佝偻着,伸出的时候抖个不停,指肚萎缩下来,指节又特别地粗大,上头两个金戒子,一看就知道无法正常摘下了。

    北方地气极寒,这是在辽东呆久了的常见病:风湿。得了这个病的,轻者阴天下雨关节疼痛,重者整个骨质都会发生变化,就像镇远侯现在的样子。

    青离还有点惊讶着,那边叫到她上台了。

    是跟苏孽的飞刀把戏,她本来算是颇拘谨的人,不过跟苏孽一起,本来就图个穷开心,也会不自觉地放开一些,而小孽就更不用说了,穿着那身大红的裙衫,手脚缚在一个会转动的大木盘上,每当刀飞过来,明知道不会打中他,都表现出一脸惊恐,尖叫得跟什么一样,而这尖叫又不是女人很刺耳的那种,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掺入了一丝娇、两分媚,让人又想保护,又想欺负……青离听着都觉得有点要流鼻血,不用说台下的男人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地上沾上泥了——果然,还是男人最知道男人吃哪一套……

    不过,令青离有些奇怪的是,对他们这个不能说不精彩的节目,寿筵的正主儿倒没有多大反应,或者说,镇远侯好像其实并不关心马戏,因为他对许多掌声雷动的把戏无动于衷,反而一些小丑儿插科打诨的戏码让他挣扎着直起身来,努力瞪大那双昏黄浑浊的老眼,似乎执著地在寻找什么东西。

    少顷,青离苏孽谢幕下台,刚到后台,却是一阵纷乱吵嚷。

    “那红衣裳小美人在哪儿呢,啊?在那呢?”

    青离皱了下眉头,这好像是刚才听过的侯府二少爷郝穑的声音。

    “哎唷,可找到你了!”果然是那油头粉面的郝穑,不知何时溜到后台来,看二人过来,一径越过青离,扑向小孽。

    如果他前来调戏自己,青离大概会打他两耳光,但现在,她很想捅他两刀……

    这是闲话了,总之苏孽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个倒卷红衣,嗖地把自己挂在一个绑大红花团的鼓架上,笑嘻嘻地晃荡着看他。

    郝穑在下头跳着脚够不着,只能嘴里喊些不三不四的话过过干瘾,那副猴急模样笑得周围上妆准备的戏子都前仰后合地。

    小孽笑嘻嘻地,不知从哪里抓出把瓜子,磕一个,噗地一吐,底下那男人便忙不迭地扑过去一接,只差没有尾巴摇地嬉笑着过来讨好,“看美人吐这瓜子,皮是皮,仁是仁,跟珍珠似的……”

    苏孽也不说话,继续四处吐他的瓜子皮儿,青离这时觉得,这小混蛋,简直是以勾引他人为乐的……

    然而突然,郝穑“啊”地一声惨叫起来,原来他习惯性地去接,不意小孽竟扔下一条蛇来,黑黄相间,在他手上丝丝吐着红红的信子,他拼命甩却越缠越紧,吓得哭爹喊娘起来。

    “啊呀,是蛇呀!”小孽也从鼓架上跳下来,无赖地抱住青离的脖子,一脸娇痴地道,“姐姐,我怕怕……”

    青离真是哭笑不得——好像那蛇不是他自己扔下来的似的,苏妖以前要对付这么个小坏蛋,大概也很头痛吧。

    “啊?这不是我的蛇么?几时爬出来了?”旁边一个耍蛇把戏的艺人冲来,定神一看,叫道,“大人莫惊,莫惊,这是我们杂耍用的,毒牙都拔去了。”说着,他拿根竹枝,吹声口哨,那蛇立刻得了号令般弃了郝穑,攀上竹枝,任他收回笼子。

    郝穑得了命般喘息了一阵,灰溜溜地跑了——起码他的裤子要换一条。

    他身后,响起这群粗俗艺人的大笑声。

    不过,苏孽这时大概也没想到,这一时的放诞会给自己惹来不小的麻烦。

    因为当天晚上,白天所见的那个老头子,曾经威名赫赫的镇远侯,死了,被毒蛇咬死的……

一零五章 钗头凤(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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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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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远侯死在自己房间里,面色发青,口鼻淤血,手中紧攥着一支蜡烛,但房内摆设一切如常,淡青的纱幔垂下,桌上摆着一小坛酒,弥漫出满屋香气,却又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因命案而前来的官差叫林鸣,也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捕快。青离在沈家混得久了,跟他也算熟悉,他一来到现场就认出来了,刚想走避,不意也已经被发现了,互相惊诧两句,站在一起。

    据仵作禀告,死者死于中毒,死亡时间约在晚上亥时,林鸣遂盘查起来。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那位带胡人血统的小夫人,因其双眼碧绿,得名“绿珠”。镇远侯年纪大了,脾气也有些喜怒无常,据说,好像有种被害的妄想,无论是什么丫头仆妇,总是担心他们要害自己,但不知为何,偏偏无比信任这个胡姬,因此穿衣喂药一应事务,都变成是她一手操持,而一般下人在晚上连房门都进不去。

    据她说,镇远侯有风湿寒症,每晚她都要喂他喝些药酒,然后扶他洗洗睡下,这晚也是如此。但因为赶上寿辰,府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她刚刚把酒坛拿到桌上,外头突然有人找,她便出去处理一下,没想到一拖就拖了小半顿饭的时间,这段是亥时一刻左右,找她的丫头可以作证,而她回来时,就看见侯爷仰躺在床上了。

    “大人,这还用说吗!药酒都是她一手掌管,家父死于中毒,不是她谋害亲夫,还能是谁?”不等胡姬说完,郝穑已经抢着说道。

    绿珠也不答话,夺过桌上酒来,咕嘟嘟往喉咙里便灌,慌得林鸣忙使人拦住,解释道,“少爷、夫人都请少安毋躁!侯爷虽是死于中毒,但方才仵作检测酒中,并无毒性,反是死者左臂上有一蛇伤,想是毒蛇伤人,不是有人下药。”

    青离从人缝中瞥去,那伤口齿痕上下各二,出血发黑,不像人力所能伪造,看来确实是毒蛇的杰作。不过,转念一想,说到底,恐怕毒蛇也只是凶器,包藏祸心的,还是其中某个人。

    她心中所想被府上长子郝迟的妻子,那个面带刻薄相的邢夫人,率先说了出来,“好端端的房中如何会有蛇?那小贱人还是逃不了干系!”

    绿珠没有正面跟她冲突,而是向林鸣一个万福,道,“大人明鉴!奴家蒙侯爷错爱,万死无以为报,深以未给老爷生下个一男半女为憾,又怎会对老爷下此毒手?”

    这话虽然点到为止,但大家都明白了,她并无子嗣傍身,镇远侯一死,不被扫地出门,能有个半亩薄田渡此余生已算天大的造化了,所以,她应该是最不希望死者亡故的。

    众人纷乱一阵,但总算在林鸣的诘问下交待清楚了各自在那一段时间里的行动。

    林鸣并不糊涂,听了这些,脑中迅速闪过几个问题:其一,如果绿珠说的是真话,那在这小半顿饭时间里,任何人都足够进入房里杀人,但一般下人连进门都会被轰出去,而现场并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所以看来不会是下人所为;其二,论动机,当然是两个儿子嫌疑最大,但他们并没有老爷那等怪毛病,身边诸多丫头小厮都能作证,那时他们是活动在众人眼前的;其三,毒蛇是哪里来的?难道是马戏班子的耍蛇艺人带的其中某一条漏网之鱼毒牙没有拔掉?但这会儿,就算真是这样,也没人会承认,一定推说是野生出没的了;其四,怎样能让蛇咬到人呢?如果是为了不在场证明提前安置的,蛇是个活物,这会儿又不是数九寒天,在房中怎么呆得住?

    那么,如果有动机的人都没办法作案,难道这确实是一起意外事件,不是任何人的谋害?不,不对,因为死者手中那支蜡烛,必定是中毒之后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的东西,可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夫人可知道,老爷有无提前留下遗嘱?”一旁青离突然道。

    林鸣正苦思冥想,闻言一拍手道,“是了”,他也见过许多案件,死者最后因为无力再多做行动,往往抓住手边最近的东西,利用谐音或相关的意义作提示,就像烛嘱谐音,而死者长期卧病,提前留下遗嘱也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找到这个,相信也会有不小线索。

    绿珠想想,道,“这个奴家不清楚,老爷大多事情奴家都知道,但有一个箱子他自己收着,一靠近甚至他还发火,若有什么东西,也必是在那里吧。”

    按着她的指点,官差将墙上一幅“天伦之乐”图画翻开,露出后面一个暗格,取出一个古旧的木箱子,挂着一把黄铜大锁,也已经爬满铜绿。

    为调查需要,公人们少不得强行将箱子打开,里头分别有几个木盒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保管得很用心,也都被一一打开了。

    率先被展开的是一幅绢画,上头一个女子,梳双蝶髻,绾凤头钗,百褶胡裙,手抱琵琶,一双碧眼,动人心魄。

    “这可是绿珠夫人么?”林鸣问道。

    “奴家不记得何时画过这等画像。”绿珠摇头道。

    “应该只是长得像的人罢了,看这纸质,怕是少说十几二十年了,那时夫人年纪还小呢。”青离看看那画,对林鸣说道,一边又捡起箱子里另一件东西查看。

    那是一方红笺,题着一首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的《钗头凤》!”,青离轻呼出来,看那笔迹秀美工整,大约出自女子之手,而有的地方墨迹洇开一片,可以想见当时泪珠禁不住滴落的场景。

    “却是怎样?跟案件有关么?”林鸣忙问道。

    “还不知道是不是一定有联系。不过这样一串,很多东西一下子通顺了”,青离将陆游唐婉的故事简单讲述了一下,道,“大约这是侯爷多年前钟情的女子,由于什么原因分开了,因此留的纪念。”

    “喔,听说镇远侯四十余岁丧妻,一直未曾续弦,年近花甲却突然迎娶绿珠夫人,大概是夫人跟这画中人有些神似之故吧。”林鸣也恍然大悟,说道。

    绿珠听了,不置可否地笑笑。

    “找到了找到了!真的有!”这边说着,那边一个衙役从箱底找出一个书封来,开口用泥封住,又有蜡印,正是遗书的样式。

    官府拿过来验看了,确定在此之前没有开封过,里面的字迹也是镇远侯的亲笔,于是林鸣宣读起来。

    但他刚刚读了两行,便呈现出惊愕的神情,而所有听众,尤其是那些切身相关的利益者,更是面面相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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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介绍:
想得到“天下第一刺客”的称号,需要些什么?
倾国倾城的容色?
冠绝盖世的武功?
欺莺赛燕的歌艺?
曼妙勾魂的舞姿?
前两样,柳青离都还不够,后两样,柳青离提都不提,她只是用一双三白眼凛冽地环顾,如利剑般游刃有余地割开人心的缝隙,向天下发出灵验过那北地巫蛊、南疆神婆的保证:姓名被封在黑色信封之内,连同五千两银票一起交到她手上的人,三个月内必定会从这世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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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聪敏如她,也想不到,有一天阴差阳错,这把利剑会用在完全相反的一个方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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