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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处白云生     节度江山txt下载     节度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横舟破江防

    石忠财知道方顺清有急于雪耻之意,但也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舒州的确不能不先据于咱们之手。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且等刘总管赶到,再做计较不迟。”

    方顺清有些着急:“早些打下舒州,咱们才好将黄点检等同袍的尸骨安葬啊。”

    “方军监说得也是。”石忠财点头沉吟。这时燕州三师点检程万吉从军营赶来了,石忠财瞅着他诧异问道:“怎么就你一个来了?”

    “回军监的话,”程万吉也有些无奈,“郭继蛟郭提尉,拒往节堂来见。”

    “他不愿意来?”石忠财有些诧异,摸着下颌沉吟不语。

    方顺清猜着了他的意图,小声问道:“是都帅的吩咐么?”

    “不是,某自作主张。”石忠财叹了口气,“他既是不愿,也只好罢了。”

    他站起身来吩咐道:“燕州军各部,明日出城,赶至潜水西岸扎营。”

    “是。”程万吉躬身抱拳。

    燕州军第一、三、七师离开太湖县城,进至潜水西岸,方顺清也率并州军第四师赶来。他们就当着城中守军之面,掘开京观,将阵亡的官兵重新安葬。

    此时何季龙已经率领主力退走,只留下王昌秀率领着四千余人守城。舒州城墙虽已加固,将坍塌之处都已堵上,可是眼见城外唐国大军复至,王昌秀还是心下恐惧:“北贼退而复来,声势更胜前番。某这里区区四千之兵,如何守得住这样一座破城?”

    他转头吩咐身边牙兵:“速速遣人,给统军使报信!”

    何季龙也知道舒州难守,唐军必定会卷土重来,遂打算自回庐州,搜集战马,招募骑兵。此时边保荣从九江遣人来告急,称唐军另有一支兵马,逾十万之众,杀气腾腾逼近。何季龙只得又遣洪玉山率四万之众,赶赴望江、江州等处增援。

    边保荣当年以平定闽地民乱之功,得南吴国主徐敬徽赏识,累官至江西统军司副使。此前江西各府皆募壮勇,发往淮东应敌,不料唐军迅速夺取荆湖,复从西面虎视,发布征伐诏令:“奉天讨贼,应机诛殄,六军俱发,永清吴越。”

    边保荣连忙又截兵丁二万,以备本地之守御。并急召豫章守将康遇隆,率万余人马北上驰援。镇武诸军行至鄂州地界,唐成义召常玉贵、伍中柏、陆奋云等将计议:“边保荣虽有名将之称,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只是淮西何季龙必遣援兵相助,不可不防备之。”

    “欲克江州,水师至为紧要。”陆奋云提议道,“先破南吴水师,占据湖口,于大江北面筑垒围之,则淮西之敌不能进,江州旬月可下之!”

    伍中柏、常玉贵皆点头赞同,唐成义遂令陆奋云亲率楚州军第九师,顺江先行,剑指江州。南吴水师点检夏辉龙率六千余众逆江拦截,两支水师在幕埠山北面黄砂村遭遇,蓝秀忠下令船队以火炮轰击,第九师分成四队,齐头并进,众官兵皆奋勇力战,将南吴水师冲得阵脚大乱。

    随后赶到的楚州一师迅速占据黄砂村,并在村寨东面园椅山架起大炮,猛轰敌军后队。江面火光四起,夏辉龙眼见大小船只不是被巨浪掀翻,便是葬身火海,只得下令向东面撤走。

    水师初战告捷,陆奋云面上却未见喜色,他严令蓝秀忠,继续东进,一直赶至江州城下。

    九师率先出发,第七、八师两万人马,乘船紧随。陆奋云嘱咐七师点检陈至仁:“我湖湘健儿,首次出境作战,万万不可折了威风,务必要打出气势来。”

    “陆副统领放心,咱们师不但要第一个进江州,将来还要第一个进江宁城。”师监文运生咧嘴笑道,“卑职愿替都帅,将王师大旆,插上江宁城头!”

    “总之不可大意。”陆奋云还是有些不放心,“边保荣到底不是庸将,彼若出城拒战,务必将他杀溃。”

    楚州军一、二、三、四、五、六师,沿着大江南岸,披星戴月,一路跋涉。他们赶至城子镇,便得知豫章来了一支南吴援军,已经进入湓城。

    常玉贵一声令下,楚州军将士们不顾疲累,凶狠扑向湓城,四师旅将葛少鹏率先登城,手执横刀,所向无前,唐军遂一涌而入。康遇隆被杀得大败,仅率六千余人狼狈逃出。

    瓢泼大雨阻住了唐军追赶的脚步,康遇隆从望夫山东面一路逃至合桥村,怒气冲冲闯入索金树的中军帐:“姓索的,你眼瞧着某被北贼四面围杀,也不来救,是何道理?”

    索金树胡子拉碴,面色阴沉,他踹一脚贴在自己身旁侍奉的少女,示意她退下,这才不紧不慢放下酒盅:“某去了,也无非是多死几个。”

    “这等怕死,你为何不干脆降了郭家?”康遇隆气得冷笑,“干嘛还投奔来此。”

    索金树招手,请他一道坐下吃酒:“某在宜城,可是吃过唐军苦头的。某素来自诩勇力,以为北贼不在话下——”

    康遇隆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冷哼道:“北贼火器精良,战阵严密,势如雷霆,想必你是吃了大苦头。”

    “除非何统军能率二十万大军来救,不然,”索金树摇头,“这江州城,守不住!康将军,听某一句劝,多弄些金银之物,才是要紧事。”

    “二十万大军,岂非痴人说梦。”康遇隆不以为然,“除非至尊弃守两淮,不然,哪里来的二十万大军。照你这等说,某也不必进江州城,去见边副使了。”

    “不要进城,你就在柴桑驻扎,若见势危,便立即退回豫章去。”

    “好,多谢索兄弟提醒。”康遇隆将一脸横肉的索金树上下打量一番,“索兄弟素有凶名,想不到这逃跑的机敏本事,也是高妙得很呐。”

    “名声算个屁,”索金树狠狠啐了一口,“若性命都没了,这名声能做什么用?”

    “说得是,某瞧索兄弟那个服侍的女孩儿很好啊,似这般的,也给某弄一个来罢。”

    “这个值得什么,马上教人给你去弄来。”

    索金树当真教牙兵给找来一个姿容尚可的村女,康遇隆搂着少女正在得趣,黑夜里杀声大起,东唐军又追杀过来了。

第五十八章 水师战湖口

    康遇隆从军近二十年,从未遇到过这等强横霸道的对手,他们不畏死伤,不知疲倦,穷追不舍。在响彻夜空的喊杀声中,他低声咒骂着,仓促纠集起亲卫牙兵,继续向东南方向逃窜。

    索金署也从营垒之中逃脱,他几乎是赤条条从榻上跳起,抓了一匹马便往东面一路狂奔,冲出合桥村,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康遇隆一直逃至新河寨才收住脚步,他清点人马,不禁欲哭无泪,从豫章出发跟随他北来的万余健勇,如今只剩下了三千来人,战马损失过半,粮草也全部丢弃在了湓城。

    这支从豫章赶来的军队凄惶地退至柴桑县城,康遇隆惊讶地发现索金树已经比他们先入了城。柴桑县令、县丞等人都骇异不知所措,只有索金树镇定自若,吩咐文官们速去召集人手,给撤下来的豫章兵预备饭食。

    身形瘦高的康遇隆喘着粗气道谢,又感慨道:“索都尉果真是先知先觉啊,跑得比咱们都快,康某佩服佩服。”

    “某的兵丁,都丢了个精光,有什么可佩服的。”索金树阴沉着脸,想了想又提醒他道,“若是副军使遣人相召,康都尉千万不可入江州,只守住这柴桑县城便可。”

    “好,一定不去,哪怕边副使罢免了康某,某也决不进城。”

    水军大败,湓城失守,索金树、康遇隆都拒不奉命,江州城内,军司衙署之中的边保荣如今也是无计可施,一张胖脸满是愁容,早已不复当年的精明干练之色。

    部将孙言提议突围东走,边保荣又有些不舍:“北岸何军使必定遣兵来救,江州城池坚固,唐军料想急切之间也不能攻下,咱们未必就没有胜机——本官听说,襄阳、荆州两城,都是自家投降,非是北贼打破城墙而入。某平日待尔等,亦不算太差,孙都尉可替本官四处巡视,知会大伙,只要守住了城池,要什么赏赐,都好说。”

    但是唐军进兵极速,水师沿江直至湖口,封住这处鄱阳湖汇入大江的通道。湖口县城面傍湖临江,其余三面,皆山势陡峭,因地形之限,难以筑城,历代县令等官数次修建,都未能完工。

    楚州军第七、八师离船登岸,占据县城。县令沈成德战战兢兢前来相迎,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唐军并没有开口问他要银要粮。楚州军第八师师监汤纪德,一条紫红面庞的彪形大汉,拍着沈成德的肩膀问道:“沈明府,这湖口县城里,有多少百姓?”

    黑瘦矮小的沈成德小心回话:“上复汤将军,小县有丁口三千余户,约两万来人。”

    “好,咱们要挑两千个男丁,往县城东面筑一道石垒,放心,不教他们白干活!王师按日给付工钱、米粮。”

    唐军官兵和民伕一道动手,一日之内便在县城东面挖开深沟,筑起长垒。被围堵在鄱阳湖内的江州水师,趁着东南风起,在都尉夏辉龙的率领下,再次向唐军水师发起了孤注一掷的进攻。

    双方船只大小相近,但是唐军火力远胜于敌。东唐水师以火炮、步枪还击,待敌冲破火力网之后再以弓弩发射,短兵相接之时,唐军人人奋勇,以霹雳弹投掷于敌船,大火熊熊,甚至波及己船。混战之中,各旅将团将亲率伍卒,登上敌船,大砍大杀。

    湖口水战很快结束,结果是,江州水师惨遭覆灭。大小数百只战船无不损毁,夏辉龙等十余名水师军官尽皆战死。唐军彻底封死了鄱阳湖水道。

    常玉贵一声令下,楚州军六个师从西面、南面逼至江州城下,并先行攻打柴桑。

    柴桑距江州城仅有三十余里,但是边保荣数次遣出援兵都被打回。楚州军集中兵力猛攻柴桑小城,一日即下。楚州三师左绪堂部率先冲入,索金树、康遇隆等率领残部从南门突围,又被杜贵全所部楚州二师截杀,数次冲突皆被挡回。

    这伙人又掉头冲向东门,楚州军官兵们尾随追来,数骑将索金树团团围住,这员悍将头盔已经掉落,双目赤红,手持双刀,状若癫狂地拼命挥舞着。一哨唐军步卒赶来,一顿排枪,击毙其坐骑,众人齐齐抢上,终于将他捆了个结实。

    康遇隆仅率千余人,仓皇逃出柴桑,沿着庐山山脚奔逃豫章。至此,江州四面被围,唯一的希望就是洪玉山能够冲破唐军阻截,赶至城下。

    索金树被押至新河寨常玉贵大帐,听了二师师监蒋玉发的禀报,常玉贵皱起眉头:“此人是枢府钦定的要犯,不许投降之人,直接砍了罢。”

    军士们将五花大绑的索金树拖至村中一处泥墙处,村民们都兴致勃勃前来围观。面对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索金树拼命挣扎:“某是两湖第一勇将!尔等要得天下,当活某性命,为王前驱,为王前驱!郭元帅,郭元帅在哪里,某要见郭元帅!”

    哨长领着伍卒们打下一根木桩,七手八脚将索金树拖过来捆得死死的,朝他面上啐了一口:“残害百姓,夺人钱财之辈,猪狗不如的玩意,你也配见咱们都帅?下去见阎王罢!”

    淮西援军,分南北两路,自望江越过雷池赶来救援。南路援军由潘忠浩率领,却被楚州军第七、八师阻截于湖口东面,连攻三日却不能越石壁一步。

    潘忠浩蛮劲发作,下令所有士卒,人负茅草,以盾牌护卫开道,猛冲至壕沟前,以茅草填沟,再冲敌垒。唐军火炮、步枪密集还击,淮西兵的尸体连同茅草,一层又一层叠满了壕沟。最后,他们实在是顶不住这样惨烈的伤亡,纷纷掉头逃走,督战的牙兵愤怒地挥刀阻止,结果又被潮水一般的溃兵给冲得七零八落。

    而北路援军,也在江州对岸蔡家墩、小池寨等处,被伍中柏率领的羽林军拦住了去路。

    洪玉山时年已逾五旬,以资历而至统军副使,其人虽持重老成,此前并未有过独当一面之经历。他遣刘秋展、顾绍良两部轮番冲击唐军江北营垒,皆不利败还。淮西军急速赶来,人马俱乏,无不怨声载道。

    洪玉山束手无策,正不知道理处,舒州又来了信使,报道唐军大部围城。

第五十九章 轰破江州城

    舒州城池破小,虽经修固,仍是难以抵挡大军进攻。而舒州一旦失陷,则同安、庐江、舒城皆露于唐军斧刃之前。洪玉山一时也没了主张,只得召集刘秋展、顾绍良二将前来商议。

    雷池湖面巨广,鸥鸟群飞,沙洲处处。湖水南畔各处村寨之中,都住满了淮西兵。连战不利,军中士气低落,伍卒们聚众享乐,喧哗之声,随处可闻。

    洪玉山的中军帐内,刘秋展坚持继续进攻小池,以解江州之围。顾绍良则出言反对:“唐国羽林军,天下之雄,咱们兵力不及,战力不及,如何冲得破敌垒?况且舒州若失,不要说同安等处,便是庐州、六安,也必震动。此乃我之腹心,万不能失——是以务必先救舒州。”

    身形魁梧,一脸虬须的刘秋展皱眉道:“江州若失,则北贼必定往攻望江、枞阳,又当如何?”

    “望江、枞阳,何军使必已从庐州返回,亲为主持,又有何虑哉?”顾绍良笑道,“彼时至尊亦有所处置,咱们先救了舒州再说。”

    几人商议未定,南面的小池寨里,羽林军副统领伍中柏已经做出了反击的决定。

    “南吴精兵,多在淮东,此处之敌,操训未足,士气低落,击之必破。”伍中柏棱角分明的面容之上神色果决,他在舆图之上比划着,吩咐四个师的将领们,各自率部,同时出击。

    此时燕都邮报副主办黄运生和访事赵如惠、张文麟,已经赶至羽林军大营,眼见伍中柏下令出击,便恳请随军一道观战。

    黄运生正色说道:“霍真人嘱咐咱们来此。他说,报纸乃是官民喉舌,某等乃如史官,当亲至最为危急凶险之处,才能描摹实情,令天下瞩目。”

    参谋陈茂峰皱起眉头:“两军放对,生死之际,不是玩笑之事。三位皆是士林菁华,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可没法给真人交代。”

    “陈参谋何出此言,”年才二十四岁的张文麟神色慨然,“某等既是来此,就抱定了万一捐躯的念头,决计不会怕死。职分所在,还请伍将军为咱们行个方便。”

    “都是好男子。”伍中柏眼中流露赞赏之色,转头吩咐陈茂峰,“发一道文书给一师张点检,教他为几位执事选一哨人马,小心护卫。”

    画角声起,唐军马队率先出营,接着是步卒,拖着火炮,手执各式兵器。四路人马,如同四柄锐利的战刀,凶狠地插向雷池南面的敌军营垒。

    营垒外墙很快就被轰塌,营中军官慌乱地纠集人马试图反击,但是唐军骑兵已经猛冲过来,向营中抛掷霹雳弹,很快就将营垒变成了一片火海。步军紧随而至,以步枪、弓弩扫荡。刘秋展尚在负隅顽抗,顾绍良却已经护着洪玉山,向着东面冲出营垒,撤往望江。

    羽林军仅用一日工夫,便击毁洪玉山所部的十余座营垒,歼敌三千余人。刘秋展负伤之后也不敢再战,率领残部向东面脱逃。

    湖口东面的潘忠浩得知洪玉山败退,也不敢逗留,连夜率部撤往彭泽。身在湓城的唐成义对楚州七师、八师的英勇作战大为赞赏,特地致书予以嘉勉。

    接到书信,七师点检陈至仁、八师点检曾安邦都很是振奋。曾安邦年未三旬,原为湖南道衡阳府军巡检。其人形貌俊朗,气度出众,他读了书信,长松一口气:“我三湘子弟,如今面对别部同袍,亦可昂首挺立矣。”

    师监汤纪德,年纪比他大了五六岁,闻言大笑,用一口河南口音道:“点检也未免心思太重。某自打投军,便没有想过这多。且不论出身,穿了这身袍子,便是安心吃军粮,安心杀贼,若是上不得疆场,哪怕你是都帅亲兄弟,也无人瞧得上。若是能立军功,哪怕是昨日归降的俘兵,也能挂上勋章。”

    陈至仁虽面色激动,却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点头。陆奋云扫视诸将,慢慢说道:“闻说都帅的两个兄弟,皆在军中效力,俱都作战勇猛,全无骄矜之气,足为咱们之楷模。如今那潘忠浩既已败走,咱们亦可分兵至西岸,参与围城之战。都听本官号令,七师留驻湖口,防备吴贼复来,八师即日随本官渡江至赵家堰,就在那里筑垒设防!”

    洪玉山、潘忠浩两军皆败走,康遇隆逃回豫章,江州城已经彻底丧失了外援解救的希望。到了这个时候,边保荣便是想突围,也已不可得。唐军以水师截断江面,然后三面围至城下,架起大炮,日夜轰击。

    江州城池不大,却是包砖城墙,十分坚固。唐军专以火炮轰击城门处,步枪、弓弩向城头雉堞连番射击,令守军不敢探头。

    眼见守军并无斗志,亲临战场指挥的常玉贵与陆奋云商议之后,果断下令云梯登城!

    唐军很快杀上城墙,守军除孙言部拼死抵抗之外,其余官兵皆望风而降。孙言连同一千多士卒战死在福星门。唐军沿着街道一路冲杀直至府衙,生擒默然枯坐的边保荣。城中一万七千余战兵辅兵、二十余万斛军粮,连同十余万缗白银,皆为唐军所获。

    大江北岸的羽林军并没有进城,而是在伍中柏的号令之下,全部登船,沿江而下,直趋望江。

    江州城破,唐军东征的第一个大捷,喜讯很快送至武昌,还有黄运生等人所写就的战地记述,文采斐然,气势动人。各处官廨诸人,无不大为振奋,喜气洋洋。

    唐颂良已经和傅纯修两个赶去了荆州城,督办大堤之事。行台衙署之中倒是冷清了许多,只行台长史卫松云领着几个书吏在此处置民政诸事。另有一个叫做黄芷的女画师,乃是常玉贵从荆州霸王宫带来武昌,如今专为官府绘制界画。

    郭继恩携许云萝来行台议事,在卫松云的官廨里听着禀报,许云萝四下瞧瞧,偷偷溜了出来。

    她来到黄芷的屋子,那女画师年才二十,个头高挑,一张圆脸,俏丽可爱。她穿一件杏黄色粗布裙衫,瞅着许云萝进来,放下手中的笔笑道:“许令史,今日又来啦?”

    “嗯,”许云萝轻轻点头,凑过去瞧着她的画,“黄家姊姊今日画的是什么?”

第六十章 锐师赴同安

    “还能是什么,自然还是黄鹤楼了。”黄芷笑眯眯给她瞧画稿上的楼台耸秀,烟水茫茫,“黄鹤楼记云,逶迤退公,登车送远,游必于是,宴必于是。此楼历为达官宴饮之处,不知许令史,何时与都帅一道,于此大宴宾客?”

    “从未听都帅提及,想必不会。”许云萝轻轻摇头,瞧着女画师桌案之上的铜界尺道,“这黄鹤楼画好之后,姊姊可是会往岳阳,去画一画那岳阳楼?”

    “不去,”黄芷微微撇嘴,“替你们画完这黄鹤楼,奴也该回故乡去也。做什么还受那舟楫之苦,逆大江而去岳阳。”

    “嗯,那倒也罢了。”许云萝微微点头,“姊姊欲回故乡,可是荆州?”

    “不是,奴乃随州人氏,当初是呼霸王兴造宫殿,又于四方征集画师。”黄芷轻笑一声,“本处太守举了奴的名字,是以去了荆州,住进了霸王宫。索金树入宫杀人劫掠之时,奴趁乱逃了出来,眼见城中大乱,不知何处可去,于是又回了宫中。”

    许云萝点头:“原来如此,然后楚州军入城,于是又将姊姊请来了武昌。姊姊这番经历,其实很是凶险,幸得安然无恙。行台这边托付之事,姊姊料理完毕,就回乡去罢。”

    黄芷见自己出言拒绝,许云萝却并不生气,觑着她瞧了又瞧:“你家都帅,为何要奴去画那岳阳楼?”

    “他说,岳阳楼之前代界画,多出臆想,每每失真,须得重为绘制。”许云萝依然容色沉静,“这也不打紧,回头奴另外着人来办便是了。”

    “荆楚之地,恐怕令史寻不着一个比奴更擅长这个的了。”黄芷瞅着许云萝得意一笑,又噘嘴道,“罢罢,还是奴辛苦走一趟罢。”

    郭继恩负手走了进来,黄芷瞧见,也不行礼,只是微微点头。郭继恩点头致意,上前挽了许云萝的小手:“话说完了么,说完了咱们就该走了。”

    “是,黄家姊姊,咱们回头再叙。”

    郭继恩瞥一眼桌案之上的画稿:“黄待诏,令师可是左芳菲左大家?”

    “咦,被元帅瞧出来了。”黄芷微露惊讶之色,“不过,家师入川云游,如今并不在楚州。”

    她有些骄傲地笑了笑:“就算元帅征辟,她也不会前来的。”

    “瞧出来了,不过行台既有黄待诏,已经足矣。”郭继恩想了想又问道,“不知黄待诏可愿往燕京去?燕都大学堂之中,有书画院——”

    “奴去书画院做什么,除了个何有训,其他几位,想必都会觉得奴是滥竽充数之辈。”黄芷依然拒绝,“奴就留在这武昌城,已经觉得极好。”

    她出言顶撞,郭继恩也不生气:“不是还有唐九松、邹晃么。”

    “九师也好,邹晃也罢,他们与奴的技法不是一个路数。书画院,奴去之无益。”

    “嗯,那也只好罢了。”郭继恩也不以为意,摆摆手,牵着许云萝离开了屋子。

    门外的陆祥顺见他们两个出来,咋舌说道:“这位女画师,倒是好大的口气。”

    “她能说这样的话,自然有她的底气。咱们不用议论了,先往谭都使处,然后回节堂。”郭继恩摆手吩咐,“要快。”

    自打唐颂良去了荆州,谭宗延和武昌刺史冷崇云就成了城中最忙碌的两个人。一个主持汉阳城的钢铁厂和军械厂,另一个则要筹办自来水厂和武昌船厂,还有东湖筑坝等事。

    郭继恩扑了个空,谭宗延去了汉阳。陆祥顺见他沉吟不语,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回行营节堂。如今江州已下,小小一座舒州城却还没有消息,都帅可不能掉以轻心呐。”

    “不,这是周大总管该料理的事情,咱们不用理会。”郭继恩摸着下颌沉吟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如今已至初夏,不如咱们去逻迦山,观湖赏景,权作一乐。”

    陆祥顺和几个亲兵都连声叫好,奉效节虽未言语,也是面露喜色。只有许云萝小声问他:“南路获捷,进军神速,北路却顿兵舒州城下,如此则南北不能协力,不怕被吴军逐个击破么?”

    “并州三师前番失律,刘总管、方军监等定然不会再有轻敌之心,”郭继恩揽住她的削肩,依然显得很有信心,“况且羽林军击破洪玉山部,南吴再无援军解救舒州,说不定日暮之时,前方捷报就已送至行营矣。”

    忠武行军道总管刘清廓率雍州军进至宿松,方顺清自太湖赶来宿松县衙请罪:“职下处置失当,折却名师勇将,还请总管将卑职,罢免治罪。”

    “前番失律之事,非方军监一人之过失。细论起来,本官亦有错处。”刘清廓慢慢说道,“几位的呈表,都帅和大总管已经瞧过,既已发文训诫,就不再另为处分了。”

    他转头瞧着方顺清身后的方道云:“枢密院令,重建并州三师,以方道云为检校点检,冯培忠为检校师监,各旅监名单,你们议定之后呈上来。”

    “是,”方道云躬身抱拳,大声说道,“职等已经拣选降卒、新丁,只等总管一声令下,便杀回舒州去。”

    “先不用急,教石忠财也不要急着攻城,等着本官吩咐。”刘清廓见坐在一旁的县令朱长崧欲言又止,便解释道,“羽林军在江北小池大破吴军洪玉山部,已经挑选七百余俘兵,押送太湖,这些兵丁,全部充入并州三师,先为操训,不急着出战。”

    “是,这是刘总管行事稳妥。”年近五旬的朱长崧拱手从容说道,“洪玉山军既已败退,何季龙又远在庐州,鞭长莫及,总管何不拣选精锐,越过舒州,径取同安?”

    “正合吾意。”刘清廓微微一笑,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雍州军副统领徐珪,“尔部五个师,不用参与舒州之战,明日拔营,径往同安。”

    “得令。”

    雍州军二、三、四、七、八师,五万人马,浩浩荡荡,离开宿松北上,越过舒州城外燕州军并州军营垒,杀气腾腾奔向同安而去。舒州守将王昌秀在城头远远瞧见,大为惊惧:“数不清的大军啊,一眼望不到头,这伙北贼甚至不屑于攻打咱们这座破城。若是本官料想不差,他们该是径直去打同安,或是庐江。”

    “队列走得极好,马匹又肥又壮。”他身边一个老军点头赞同,“俺从军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等强兵。”

第六十一章 马当锁晴霾

    王昌秀心有戚戚,点头同意,忽然又觉得不对:“为何他们不合兵一处,攻打咱们这里?”

    老军闻言,叹了口气:“应当是北军觉着,要打舒州,用不着这多人马罢。”

    他话音才落,潜水西岸的唐军大营里,传出了低声的画角声。燕州军军监石忠财眼见雍州军开拔突进,终于按捺不住了。

    并州军第五师孟书田部还未从太湖赶来,四师杜文实部与燕州军三万人马分头攻城。或许是才从城外浩荡而过的雍州军彻底摧垮了守军的士气,唐军仅用一个多时辰就冲入了城池,王昌秀及其四千多部属几乎全部投降。

    王昌秀兜鍪铁甲,被押至石忠财面前。并州四师几个旅将戚定远、孙茂喜等,皆面带怒色,手执刀柄逼上前来,师监林致中连忙将他们拦住:“万事皆有石将军处断,尔等不要忘了军纪!”

    石忠财见王昌秀三十出头,身形壮实,却额头见汗,股战而栗,想了想沉声说道:“两军作战,各为其主,黄点检之捐躯,倒也不能算是你的罪过。本官不会将你杀头示众,来人哪,将他押下去,好生看着。”

    王昌秀噗通跪地,连连叩首:“是,多谢将军活小人之命。小人愿为将军马前之卒,竭力效死!”

    石忠财摆摆手,军士们将王昌秀拖走了。杜文实吁了口气,见部属们面色不甘,便出言劝解道:“区区一个旅将,不值得咱们这等大费周章。回头将那何季龙擒杀了,咱们再以其人头,祭奠于黄点检灵前便是。”

    林致中向石忠财抱拳:“如今舒州既下,咱们可是便跟随雍州军同袍一道,去往同安?”

    石忠财笑着摆摆手:“先挑选降卒,预备编入部伍,等着刘总管号令罢。”

    舒州克复之时,雍州军两天行进一百四十里,杀至同安城下。

    同安城墙长逾六里,形作正圆,为天下独有。此时城中守军不过两千余人,雍州军集中火炮,迅速轰开西成门,选锋死士一拥而入。他们沿着街道一路冲杀,击毙拒不投降的守将,俘敌一千三百余人。

    得知舒州、同安克复,刘清廓遂吩咐杜文实部留驻此城,燕州军则转道南进望江,方顺清亦率并州五师孟书田部、六师费伦图部,自宿松、太湖转道南下,两处兵马齐进,在望江西面、雷池东岸与伍中柏的羽林军合兵一处。九万人马,三面围营,小小的望江县城,顿时风声鹤唳。

    大江南岸,唐成义进驻江州城,留曾安邦所部楚州军第八师守城。其余人马,连同水师,一道东进,逼至彭泽县城。退守此处的潘忠浩不敢出城应战,江面之上的望江水师人少舟轻,仍试图依托马当要塞阻挡唐军进攻。

    马当山与江中孤峰耸立的小孤山遥相对峙,水道狭窄,地势险要,素有楚塞吴关之称。唐军水师不畏艰险湍急,抢占小孤山,然后向敌军猛冲过去。结果只一个照面,望江水师就被楚州军第九师的战船杀得溃不成军,仓皇东逃。

    栗振武、苏长生、龚镇泉、冯世章、何润民等北地而来的水军军官,都兴致勃勃登上小孤山半山腰的启秀寺,临江远眺,无不欢欣畅怀。直到师监王景岳忍无可忍,冲上来将他们一顿叱骂,诸将才灰溜溜下来,继续投入作战。

    水师在江面将舟船一字排开,向着城墙开火。陆奋云又遣兵占据县城东面小山,架炮轰之。唐军随后发起强攻,潘忠浩弃城而逃。由于唐军水师已经占据马当镇,彭泽守军无法撤至北岸,只能继续东走,一直退至至德县。

    南北两路唐军,水陆近二十万人马,齐聚望江城下。洪玉山、刘秋展、顾绍良等趁天降大雨之时,率部仓皇出逃,沿江退往枞阳。此时何季龙已经从庐州匆匆南下,赶至庐江。

    庐州守将袁沛雨,素有勇名,却拒绝随何季龙南下作战:“某听闻北贼已经围打亳州,若敌沿涡水、淝水南进濠、寿,军使将此处兵马调走,又何以援之?不若军使自率精锐南下解围,末将仍于此处镇守,以为接应便是。”

    “想必是本官做了这统军使,尔心下不服,是以不听将令?”何季龙面色阴沉,“某持节建牙,总兹戎重,未必今日就不能罢了你的职?”

    “军使何出此言!”袁沛雨三角眼,一字须,满脸精悍之色,此时却故作惊愕,“职下绝无此意——淮北局面,军使未必不知?如今太子殿下全力要救临沂,亳州等处实已无暇顾及,贼兵南来,迟早之事也。不然,就请军使依旧坐镇庐州,观望形势,若某料事不确,将军再罢了某的职,也是绝无二话。”

    “再观望下去,不要说舒州江州,只怕是庐江、枞阳亦落入北贼之手矣。”何季龙见袁沛雨绝口不提勒兵跟随,不禁怒气勃发,“本官亦知尔在此处经略多年,部众骄横,既是本官约束不得,回头当有至尊旨意吩咐,尔好自为之罢。”

    “某之忠心,日月可鉴。”袁沛雨一副义正辞严模样,向江宁方向抱拳,“便是至尊亲来,某也是这等话语。倒是军使,顾此失彼,思虑不周,倘若唐军大举北来,未必某等便拱手退让耶?”

    其部将李振原、金凤武、王春樵等,皆同声应和。何季龙自知调不动袁沛雨兵马,只能忍气拂袖而去。

    袁沛雨顾及何季龙颜面,好歹给了两千匹马。何季龙遂与部将应恭等,领着人和马急忙赶至庐江。

    直到这时,他才得知舒州、同安、望江俱已陷落,洪玉山等败退至枞阳,形势已经愈发危急。

    行军长史荣兴才和原御营军副指挥使谢承运都在庐江,正惶急之际,眼见何季龙赶回,荣兴才便厉声催促道:“枞阳若失,则江宁再无屏障矣!请军使就率兵马,速往救援。”

    “枞阳要紧,本官自然知道。”何季龙风尘仆仆,翻身下马,目视荣兴才身后的谢承运,声色俱厉喝道,“你也不要躲着了,本官自去救枞阳,你去打同安,务必要夺回此城,不然,则提头来见!”

第六十二章 夏庄设坚垒

    江南行营各路唐军,势如破竹,连下舒州、同安、江州、望江,江南震动,天下瞩目。与此同时,身在宋城的唐国中州都督、两淮行营大总管杨运鹏也调兵遣将,他将羽林五师和燕州军第四、五、六师差往砀山,由中州军检校军监卢永汉率领,与驻防萧县等处之敌对峙。而中州军统领向祖才,则率中州军一、二、三、四、五、六师,南进一百余里至芦庙、古井扎营,预备攻打亳州。

    中州军新扩编的第七、八师则留驻宋城,以为接应之兵。杨运鹏另外又着手扩编了中州军第十师,当羽林五师离开虞城向砀山开进之时,该师三旅巡检时仲玉被擢为中州军第十师点检,晋为三品护将军,将赶往陈州署任新职。

    这支崛起于燕镇的唐军,已经从六年前的不足十万人,扩编至如今的近八十万大军。不过一百多个师将之中,大半之人都只是以四品都尉军阶,检校其职。时仲玉却是直接擢升,倒是令他又惊又喜。

    羽林五师点检杜屹、师监张烁都很为时仲玉高兴,连声向他道贺。时仲玉倒是有些不安:“某一个降将,骤然得此重任,只怕往后辜负了都帅与杨都督之期望也。”

    “时兄,不必这等思虑过重。”杜屹笑道,“你每战身先士卒,屡立奇功,升做将军,名副其实,理所应当。”

    三人之中,张烁年纪最小,只得三十出头,他也向时仲玉抱拳笑道:“小弟诚心道贺,如今军情火急,咱们各自西东,暂且道别。往后重聚,再好好痛饮一番。”

    “好,先约此会,往后践之。”时仲玉心底踏实下来,于是抱拳回话,彼此珍重道别。

    时仲玉先至宋城拜见杨都督,杨运鹏正与从汴梁赶来的行军司马凌轩议事,见他进来,含笑起身相迎,又询问了家中情形,温言嘱咐,最后,还留他一块用饭。

    衙署之内的饭食很是简朴,时仲玉又瞥见桌案之上杨运鹏所书之条幅:“位愈高而意愈下,禄已厚而慎不取”,心下更觉钦佩。

    用过饭后,凌轩与时仲玉一道辞别出来,他将赶往芦庙大营,为中州军向祖才统领筹划军务。两人一路喟叹着郭、杨等几位将帅行事之朴素淡泊,出了南城门之后,各自道别。

    陈州府治,淮阳县城,与东北面的宋城相仿,城外有着宽宽的护城河。天光云影,碧波如镜,景致颇佳。中州十师驻于护城河东面的几处村寨之中,日日操练。

    从中州五师转擢而来的师监蔡景友,年约三十出头,有着一对粗大的三角眉。他告诉时仲玉:“兖海军王重武、田实礼两位点检,都将自家儿子送去了燕都讲武堂。不知时点检家中孩儿今年多大?其实也可以送往燕京去。”

    “吾儿时骏,年已十七,正是向学之时。内人前番书信,亦言其有从军之志。”时仲玉闻言也很是心动,“多谢蔡师监告知。某这就写信往郓州,教他们设法去京城。”

    陈州刺史、淮阳县令皆来劳军,议论起淮东战事,文官们都甚为期待。蔡景友却只是笑而不语,时仲玉心下奇怪,待刺史等人告辞之后,他忍不住问道:“师监今日笑意古怪,不知有何深意?”

    “砀山、亳州两处,我师虽虎视眈眈,未必马上就会动手。”蔡景友笑道,“总之要等临沂那边落定——闻说山东粟总管处,如今帐下近二十万大军,一旦挥戈南下,那徐智玄纵有六臂法身,又能如何?”

    “有道理,不过为何不说与城中太守知晓?”

    “这些个文臣,得知了底细,万一回去说漏了嘴,传至南吴处,终归是不大好。”蔡景友笑嘻嘻说道,“行军作战之事,不必与他们说得这般详细。”

    时仲玉闻言,钦佩点头:“蔡兄弟倒是精细人,虑得周详。”

    路士瞻、柴有功等人败走亳州,江靖国率易荣海、方景仁等部退守萧县。徐智玄眼见宋城全境已失,狠心不再理会,亲至下邳督战,试图解救临沂城内的徐智兴、朱和玉等人。

    他给援军主将江镇钧下了一道措辞极为严厉的手诏:若不能解围,则提头来见。

    江镇钧率鲁长龄、童超等,经沭阳赶至海州,纠合起章志云所部,合计六万余兵马。绕开唐军郯城防线,沿着海岸行进至赣榆县城。于此同时,海州水师五千余人,由都尉邱天雄率领,也离开郁洲岛,赶至赣榆海岸。

    江镇钧的计画是,从赣榆杀向临沂,解救出徐城中守军之后,火速退回,将徐智兴等人送往海州,以避免与唐军主力许久纠缠。赣榆至临沂二百余里,因此他的兵马必须行进迅速,出其不意。

    赣榆乃属淮东地界,唐军尚未占据城池。然而江镇钧率部赶到之后,立即就有乡民赶往临沂城外的东唐军营报信。得知敌情,粟清海、骆承明、乔定忠等皆感讶异,遂在临沂东面调集人马,增设营垒。

    粟清海下令,由张季振率兖海军七、八师继续于郯城一带布防,其余六个师由乔定忠率领,赶至临沂东面七十里处之夏庄,并依寨筑垒,深沟石壁,以拦截南吴援军。此外,又急令驻锚于大沽水入海处青岛口的都里城水师,立即沿岸南下。

    临沂城西,刘庄大营中军帐内,行军参谋伊长政挺身直立:“粟制军、骆制军,卑职提议,请立即开始攻打临沂城池!咱们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夜长梦多,徐州之敌,定然还会再遣援军相救。早一日拿下临沂城,便早一日腾出大军南下,以扫荡淮东诸城。请二位大人,速作决断。”

    粟清海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所谓瓜熟蒂落,这临沂城,是该收回来了。”

    他转头目视骆承明,临海军统领点头同意,慨然说道:“某部人马,除去新编之第九师,其余各部,明日悉数攻城。无论伤亡多少,城池未克,则决不罢休。”

    翌日,临沂、夏庄两处,同时爆发恶战。

第六十一章 对坐城破时

    夏庄之战,尤为惨烈。

    乔定忠率六万之众连夜赶至夏庄,稍作休整,立即开挖壕沟,构筑壁垒。

    夏庄是一处大镇,有居民八千余人,男丁皆自发聚集起来,帮着官兵们一道挖沟筑墙。他们挑灯夜战,处处张起灯笼火把,一直忙碌到鸡鸣之时。

    疲累不堪的官兵们席地而卧,睡得东倒西歪。

    乔定忠由几个师监陪伴,负手四处巡视,初夏之时,深夜仍有几分凉意,他皱起眉头道:“寒气入体,将来定有后患,教大伙都起来,早早用饭。料想吴贼也不会耽搁太久,说不定天亮之时,他们也就该到了。”

    胡盛元、魏少龙等都连声称是,便分头叫人,把将士们都轰起来,伙兵们开始刷锅生火,预备早饭。乔定忠则独自登上望楼,用千里镜朝着东面张望着。海风呼呼吹来,直吹得他身上的斗篷哗啦作响。

    辰正时分,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南吴援军的身影。斥候打马飞奔回来,禀报各路师将,打头阵的是敌人的骑兵。

    童超脸型狭长,身量不高,却是极为勇悍。他一马当先,手执长刀,率领着近万骑军杀来,发觉唐军已有防备,也不等后面的步军赶到,立即就下令冲阵。

    宽达丈余的壕沟长近三里,拦住了马队的去路,营垒之中的火炮开始怒吼,这是唐军已经熟悉的战法。待到南吴骑兵冲至近前开始向两翼拉开之时,各师的步枪队轮番齐射,登时就有数百匹战马痛苦地嘶鸣着,栽倒在地。

    骑兵折损颇多,而未能迫近营垒。此时江镇钧已经率主力大部赶到,立即下令步军列为四队,再次向唐军发起攻击。

    战场之上硝烟弥漫,枕尸遍野。唐军火炮的炮管已经烧得通红,不得不停止轰击。南吴军以茅草石块填平壕沟,冲至石壁之前,又被羽箭和弹丸逐一射倒。他们前仆后继,踏着同伴的尸体,终于攀上了石壁。

    两军短兵相接,一直鏖战至巳正时,彼此都已经筋疲力尽之际,张庚、范长清、林文胜三员点检,率领着九千多骑兵,从夏庄南面策马杀出,径直从敌军的左翼掩杀了过去。

    乔定忠亲自擂响战鼓,留做后备兵力的韩景和部刀枪并举,步枪齐射,投入了战场。唐军鼓舞士气,将零星冲入壁垒的敌军全部杀死。然后,他们打开寨门,反冲了出去。

    童超的骑兵匆匆转向南面,阻击唐军骑兵的冲阵,就在这时,营垒之中的火炮再次怒吼,开花弹准确地落入骑阵之中,瞬间爆起火球,掀得南吴骑兵人仰马翻。

    眼瞧着战场之上被动形势,江镇钧手按刀柄,面色阴沉。童超打马回转来,气喘吁吁道:“骑兵伤亡太重,咱们要顶不住了!”

    江镇钧抄起马臀旁的圆盾,对着童超的兜鍪狠拍过去:“尔不是自诩勇气无双么,今日若是不能胜,便是惟有一死!”

    童超被砸得眼冒金星,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定一定神,掉转马头,复又向南面猛冲了过去。

    鲁长龄小心说道:“护军,着实打不过啊,除非殿下还能再遣兵马来援。职下估摸着,必得我师三倍于敌,方可一战。如今北贼火器凶狠,咱们白白耗尽锐卒勇将,实为不智也。”

    战场正面的步卒在渐渐后退,南面的骑兵也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眼见有全军溃败之象,江镇钧终于咬着牙说道:“鸣金,收兵!”

    淮东援军丢下五千余具尸体,退至班庄扎营。江镇钧不得不遣人往下邳报信求援:“我师火器,六才占一,贼部则逾半配以火枪,且枪速奇快,轻易穿甲。其火炮,八百步开外能毙伤多人,震天动地,大沮士气。非是末将畏死无能,必得兵力数倍于敌,方有胜算也。”

    援军冲不破唐军壁垒,临沂城下的攻城之战,却进行得十分顺利。临海军围城数月,早就憋足怒火,渴求一战。九万官兵,连同数万民伕,已经打造投石车数百架,加上火炮、冲车,八万大军从四面同时强攻,一时间,弹丸、投石齐飞,喊杀之声响彻云霄。

    城中张鸿、朱和玉、许恒硕等将,久等援军不至,心下便知形势不妙。眼见唐军终于发起了攻城战,连忙喝令部卒们据城头垛口死守还击。然而战场僵持形势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唐军就杀上城头,并站稳了脚跟。

    越来越多的唐军官兵涌了上来,火枪、弓弩,迅速收割着生命。南吴军节节败退,终于被赶下了西面城墙。晴日高照之下,城门慢慢打开,城外官兵齐声欢呼,各执兵器长驱而入。

    骆承明在望台之上远远瞧见,长松一口气:“教人给粟总管报信,临沂城,已落入王师之手。”

    呆在他身边的一师师监晁孟匆匆跑下来,招手吩咐参谋们:“速速给各路监军传令,务必尽早夺了府衙,不可教徐智兴走脱!”

    “得令!”

    临沂城内,府衙之中,徐智兴、顾天鸣两人皆一身戎装,彼此默坐对视。

    终于,顾天鸣手握剑柄,站起身来:“城池已破,咱们设法突围,赶紧走罢。”

    见徐智兴依然枯坐,顾天鸣厉声道:“与城俱亡,又于社稷何益,于君父何益?”

    “北贼四面攻打,咱们要如何突围?”徐智兴终于回过神来,“天鸣,将你带来山东,孤很是后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逃得出去,咱们再作计较。”顾天鸣神色果决,“逃不掉,咱们便死在一处。此处北面东面绕水,咱们向南走!”

    张鸿满面杀气,领着亲卫牙兵匆匆赶来,见两人都已装束停当,二话不说,转头领着人马开路,这伙人沿着大街冲向南城门,眼见火光四起,城门处的守军溃败下来,顾天鸣一声喝令,牙兵们护着他们迅速躲进了旁边的文昌祠。

    从南门入城的第一支唐军沿着街道冲了过去,没有留意道旁的文昌祠。张鸿听得墙外没了动静,挥手示意军士开门,他们重新回到街上,继续向南城门冲去。

    然而此时,第二支从南门入城的唐军已经杀了进来,这是点检殷朝贵、师监冯忠海亲自率领的临海军第三师官兵。

    冯忠海眼见前方一股敌军试图冲出城去,便厉声喝令道:“开枪!”

第六十四章 比翼赴黄泉

    “护住殿下!”张鸿立即嘶声喝令,牙兵们张起盾牌,砰砰一阵枪声响过,那几个挡在最前面的士卒全都倒了下去。

    顾天鸣不假思索就想拉住徐智兴后退,他的左手握着长剑,右臂——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右臂已经被废,完全不能使力。

    反倒是徐智兴拽住了他的衣袖,扯着他迅速往后退却:“当初孤王就该将你留在江都啊。”

    时值正午,阳光和煦,此日小满,天气渐暖之时,徐智兴的话语却满是悲凉之意。顾天鸣尚未答话,反身替他们开道的牙兵们几声闷哼,又有人中枪倒地。

    街市的三岔路口,同样也涌出大队唐军,这是临海军第五师的官兵,由巡检杜士仁率领着赶了过来。两支兵马前后夹击,通向南城门的这条南大街,迅速变为一片杀戮场。

    从临沂西城门至东城门,一条宽阔的东西大街之上,满是唐军官兵,四处扫荡守军残部。府衙、江都王邸、粮仓、兵营等要紧之处,也陆续被唐军占领。城中近两万百姓,皆闭门不出,心惊胆战地等待着。

    张鸿连同担任选锋的牙兵都已被密集的排枪射倒,南大街上布满了吴军士卒的尸体,那些还未死去的,也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地低声哀号着。四处弥漫着血腥气,徐智兴和顾天鸣,被忠心死士护卫着,复又退入文昌祠。

    徐智兴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座城内最高的建筑,沂州塔。一时间,初入临沂城时,自己意气风发登塔远望的情形,又令他有些恍然失神。

    他听见顾天鸣正在和军士们商议:“不,只能设法从南门突围,北面东面,就算能出城,咱们也过不了沂水。总之,得先设法再召集人手——”

    轰的一声巨响,祠堂的门被炸开了,唐军竟然开始使用霹雳弹。一伍士卒出现在门口,五支步枪齐声射击,瞬间又撂倒了好几人。

    牙兵们齐声暴喝,弓弩俱发,羽箭嗖嗖飞过,这几个步枪兵几乎同时中箭,其中两个立即阵亡,另外三个则迅速退走。

    文昌祠进深不广,徐智兴和顾天鸣两个在正殿前的台阶上坐定,神色淡然地瞧着唐军再次向院子里抛掷霹雳弹。

    “若是孤王不曾生出与兄长争竞之心,焉能行至今日绝境哉?”徐智兴终于低声喟叹,直剖心境,“孤自开蒙,暗地里与太子殿下比试高低,从未罢手,其实,我终究还是不如他的,当初为何就想不明白,非要争此高低也?”

    “多思无益,再者,就算殿下不争,”顾天鸣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太子将来就会轻易放过?便说眼下,若殿下不曾北来参战,以北贼这等雄强之势,太子迟早落败,到得那时,咱们又能有甚么好结局?”

    “你说得也是,”徐智兴面露苦笑,眼神之中依旧愤懑不甘,“既是天意如此,夫复何言。若有来世,孤定然再不托生帝王家。”

    “若殿下不是徐家人,咱们也未必会相遇啊。”顾天鸣眼瞅着随卫们被再次冲进院门的唐军士卒又射倒了好几个,慢悠悠说道。

    “那也说得是,当初你随孤去东都,结果废了一只手,如今与孤同来此地,又落到这地步,孤瞧着啊,想必是前世都是你亏欠了孤的。”徐智兴也瞧着双方士卒复又杀作一团,眼中抑郁不平之色渐渐平息,“今日之事,只要孤留了下来,想必你还有走脱之机,赶紧从后墙走罢。”

    顾天鸣若有所思,没有回话,徐智兴又加重语气道:“不要想着替孤断后,没有用的,北贼第一个要索的,便是孤王。你乔装隐藏,想必还有脱身之计。”

    临海五师巡检杜士仁亲率刀牌手赶来助战,牙兵们死的死,伤的伤,人数越来越少,队正退回徐智兴身旁,急切喊道:“殿下、长史,速从后墙翻走!”

    唐军官兵已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有人在大声喝道:“不要走脱了徐智兴!”

    徐智兴深吸一口气,对顾天鸣低声喝道:“速走!”然后他提刀迎着对面杀来的敌人冲了上去。

    顾天鸣下意识想要拽住他,右臂却无从使力,他眼见着徐智兴一刀砍翻了对面的刀牌手,然后就被两支长枪齐齐搠中胸口。

    眼瞧着徐智兴身前血如泉涌,顾天鸣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那个队正也倒了下去,他惘然瞧着杜士仁怒视徐智兴:“俺们又不是非要你的性命,做什么这等顽抗到底?”

    徐智兴支撑不住自己身体,已经跪倒在地,却傲然说道:“孤身为皇子,焉能降敌?”

    “好,某就成全了你!”杜士仁也不废话,刷地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血光溅处,顾天鸣神色决然,横剑自刎,割断了自己喉管,身体颓然倒下。

    山东统军司司马詹信被军士们押着匆匆赶来,瞧见地上的尸体,怔怔出神。

    五师点检王恩显、师监颜广才负手瞧着,一面聆听杜士仁仔细述报,也不禁点头:“到底也算是一条好汉。”

    “这个使剑的,听说乃是徐智兴身边娈嬖,如今竟也以身殉主,也算是忠义之人。”王恩显面对着徐智兴和顾天鸣的尸体,觉得很是怪异,他转头问颜广才,“不然,咱们将这两个,一块收葬了?”

    “事虽奇诞,也算一段佳话,将其一块收葬,也是成全之意。”颜广才点头同意,又吩咐杜士仁,“将这位江都王,腰间金印、玉佩取下,留做呈信,他两个的尸身,就一块入殓。”

    “是。”

    颜广才这才踱步至詹信面前:“你就是詹司马?”

    “是,”詹信回过神来,瞅着颜广才的臂章,拱手恳切说道:“临沂既已落入诸位之手,还请尚待此地百姓。若果为王旗义师,万不可行索城之事。”

    “你放心,我师军纪如山,绝无此举。”颜广才扫了他一眼,“请随本官一块去见见骆统领、粟总管罢。”

    唐军一日克城,城中守军近三万,有一万四千多人战死,余者全部成为俘虏,无一逃脱。张鸿、朱和玉等将领皆战死,许恒硕弃刀投降,至此,山东全境光复。

第六十五章 水师展神威

    粟清海没有去见许恒硕、詹信等俘将降官,他在被设为中军帅帐的刘庄村屋里,来回踱步。伊长政和临海军第九师师监洪玉海,正瞧着两个参谋核验各师报来的数目,神色振奋,低声议论着。

    大小石块砌成的屋子,茅草覆顶,围墙也是用石块垒成,院子里两只主人家喂养的小羊,在咩咩叫唤着。阳光洒下来,令人心情愉快,粟清海却没有笑容,转头至堂屋门口,默默瞧着。

    山东道巡查使聂霈、淮南道观察使乔如思,两人皆面带喜色,跟着骆承明一块进了屋子。粟清海不等他们开口,便先说道:“见过许恒硕等人了?如今临沂虽下,夏庄那边还有数万之敌。临海军诸位将士,此番虽立下大功,仍不能松懈,要请骆统领吩咐下去,各师明日便分头赶赴夏庄,将那赣榆赶来之敌,悉数殄灭。”

    聂霈、乔如思都熟知兵事,闻言对视一眼,聂霈抱拳道:“连番作战,部伍无有休整之时,未免疲累——”

    “聂宪使不必再说了,”骆承明阻止了他,摆手说道,“此正决战之时,再苦再累,咱们都该受着。那江镇钧所率之兵,必为徐州精锐。将其殄除,便是断其一臂,更无能为也。”

    身形高大,方形面庞的洪玉海从屋子里出来,抱拳说道:“统领,这回夏庄之战,卑职请求,教咱们九师出征罢。”

    骆承明瞧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可。”

    “是,卑职这就去知会吴点检。”洪兴海很是振奋,他走到院子里,忽又转头,对粟清海说道,“总管,伊校尉——”

    粟清海摇头:“他不能走。”

    “是。”洪兴海不敢再说,悄悄给粟清海身后的伊长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躬身抱拳退了出去。

    乔如思笑了起来,负手瞧着伊长政:“伊校尉是想往部曲之中,去做个统兵官儿?”

    “是,”伊长政神色有些不乐,身体却依然笔挺,“恕卑职出言冒犯,敢问总管大人,是因为卑职的出身,所以不愿教卑职去营中掌兵么?”

    “非也,只因你是一个极出色的参谋,本官用得顺手。”粟清海并未动怒,神色平静,“不要心急,会有那一日的。”

    他又转头对乔、聂二人说道:“依照杨都督吩咐,咱们拿下临沂之后,当再为扩编一师。此事,便有赖于乔都使、聂宪使二位,着力办之。”

    骆承明遂留临海军第七、八师驻守临沂城,其余七个师的兵马,从南北两翼越过夏庄,分别往夹山寨,和班庄南面海陵湖畔扎营,对江镇钧所部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徐智玄尚未遣来第二支援军,唐军反倒是源源不断从西面赶来,接到斥候急报,江镇钧心下立即明白,临沂城已经失陷,江都王多半是凶多吉少。

    解围不成,当面之敌多出一倍,江镇钧再是心有不甘,也不敢贸然应战。在鲁长龄的劝说之下,南吴军拔营东撤,退往赣榆城。

    乔定忠、骆承明合兵一处,紧追而来。江镇钧败入赣榆城,据城死守,并在城西设立多处营垒,以层层阻截十余万敌军的猛扑。这个时候,江镇钧仍然寄望于徐州的援军,能够令他据此扭转战局。

    屋漏偏逢连夜雨,赣榆东面的海岸之外,唐国水师大小近二百艘战舰,在水师副统领沈龙的率领之下,自东北面胶澳开来,向邱天雄所率领的海州水师发起了攻击。

    东唐水师的主力是四千料的大舰,用柞木建造,长近四十丈,两舷备炮六十余门,此外两千料、一千五百料之战舰,皆备火炮。开战之时,万炮俱发,晴天碧波之间,白烟滚滚,比石榴还大的实心弹丸密集如雨,砸向对面的海州水师。

    邱天雄连同他的部曲们,从未领略过这种海战之法,目瞪口呆之际,船队迅速被瓦解,不少战舰被轰得开膛破肚,葬身大海。

    这支溃不成军的水师仓皇向南面逃窜,沈龙率领船队紧追不舍,直至郁洲岛北面,全歼敌部,并一鼓作气,攻占郁洲岛,夺取了岛上的东海县城。

    郁洲岛方圆二百里,为当年齐王田横避居海外之处。岛上的东海县城,距离海州府城只隔着一条狭窄的水道。海州守将钟允荣,眼见唐军突然杀来,大惧之下,连忙紧闭四面城门,又遣人急报赣榆、下邳。

    亲自坐镇下邳的徐智玄先得江镇钧的告急文书,怒气填膺道:“天底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蠢物,拿着骑兵去冲撞北贼的石垒。孤便是给你十万战骑,也不够这样去送死的。这个童超,究竟会不会打仗?都说江镇钧勇略兼备,如今却也只会莽干硬撞么?”

    行军长史潘文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徐智玄面色既悲哀,又无奈:“名将凋零啊,孤就算能再凑出一支兵,又有何人可以为将?”

    “殿下,五将军尚留居于徐州城内——”潘文佑小意提醒道。

    “徐智勤是不会来的,”徐智玄摇头苦笑,“他正等着今日,好瞧着孤的笑话。”

    “何妨遣人召之?权且一试。”潘文佑继续劝他,“江都王之性命要紧呐。”

    徐智玄终于点头:“那就,遣人往徐州去罢。”

    使者才走了没几天,海州、赣榆两处先后送来急报,虽然没有临沂城的消息,但是太子和随扈们都知道,沂城已失,徐智兴不是陷于北贼,就是已经身死殒命了。

    衙署之中,气氛极为压抑,众皆无言。良久,徐智玄才慢慢说道:“遣人给江镇钧传讯,速速突围。”

    他的声音极为苦涩,满是挫败之意。

    水师溃败,对赣榆城内的江镇钧部士气是毁灭性的打击,然而突围也是极为艰难之事。水师已被敌军一举摧垮,他们只能从陆路强行突出南走,撤往海州城。

    赣榆至海州,不过百里,但是试图突围的南吴官兵们,却觉得这段路途实有千里之遥。他们分头撤出营垒和城池,唐军则沿途追杀。长达四十余里的战场之上,处处硝烟弥漫,战马奔腾,唐军以旅为队,高掣红旗,分道截杀。

    兖海军统领乔定忠,亲率万余精骑,抢先赶至海州城北,森严列阵,彻底堵死江镇钧之退路。海州城内的钟允荣,虽然手里还有五千兵马,却是在城头坐视北面烟柱冲天,根本不敢出城接应。

    南吴两淮行辕的最后一支能用于野战的精锐力量,就这样在海州城北的原野之上,被消灭殆尽。

第六十六章 荒野扫强敌

    从赣榆至海州的原野、荒滩、海岸,从未似今日这般喧嚣震动。在天空平展展的大片云层之下,东唐军出动了十三个师,约十二万人马,他们身着蓝灰色战袍,以旅为队,犹如无数把锐利的尖刀,自西北向东南,快速蛇行,杀向撤往海州府城的南吴军。

    江镇钧时年才及四旬,素以勇略著称,但是这一回的撤退作战,却让人深觉大势已去。双方兵力、火器、战术之对比,皆是过于悬殊。不过百余里的路途,身着赤袍的南吴军,如同失去巢穴的蚁群,张皇无措。他们被分割、撕裂、包围,乃至剿杀。不少官兵眼见突围无望,便整队、整营地丢下兵器投降。

    章志云等将领战死于乱军之中,鲁长龄连同他的亲卫牙兵,被兖海军第四师的官兵们团团围住,不得不下马投降。闻讯赶来的该师点检贺经纶,眯起细长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肥胖的、据说极善刮财的南吴将领,想了想吩咐道:“将他绑结实了,着人先送回夏庄大营。”

    南吴的骑军屡次与唐军接战,他们一次次地发起冲阵,又一次次被挡了回来。临海军的精锐骑兵,深深地楔至海岸之旁,又兜头向北面反杀过去。

    童超麾下的最后四千骑兵也被杀溃了,走投无路的他被逼至海滩之上,茫然四顾,眼神绝望。跟随在他身边的二十余骑,有的试图驾马冲入大海,坐骑却拒绝前行,只在海滩上打转。有的鼓起余勇,拔刀再次冲向紧追而来的唐军骑兵,对手却没有举刀抢上对杀,只是立定以骑枪射击,砰砰声响,便将负隅顽抗之人全部撂倒。

    唐军为首的骑将是临海二师巡检杨遇贵,他勒住战马,亲自举枪瞄准,砰地一声,将童超射翻在地。

    杨遇贵朝地上啐了一口,觉得很是满意,于是吩咐左右:“去,割了他的首级。”

    乔定忠亲自率领骑兵,抢在江镇钧之前赶到了海州城外浦南村一带,他们列开前后两条长长的战阵,静静等着敌军的到来。

    江镇钧的中军也已经被打散,两千余残部跟着他好容易冲到浦南村北面,迎面便瞧见长长一排唐军骑兵,黑压压望不到头,接着凄厉的画角声响,敌骑催马加速,开始掩杀过来。

    海州城内,全无动静,江镇钧料知守将钟允荣必定已是吓破了胆,不能指望,他二话不说,立即掉转马头,第一个向西面逃去。

    入夜之时,战场之上终于平静下来,唐军自浦南村、罗家村、宋庄、青口,直至赣榆县城,立下多处营垒,点起篝火,映照夜空,喧哗欢笑,声及城内。钟允荣又得知郁洲岛唐军已经涉水而来,于海岸扎营,更为惶惧,于是连夜率部弃城,南逃沭阳。

    翌日清晨,海州刺史张晋年亲至唐军浦南村大营,献城投降。

    “自打王师登上郁洲岛,城中百姓便翘首以盼。今日下官早起,就有差役禀报,吴逆之兵已经尽数撤逃。”他向兖海军统领乔定忠恭敬作揖,“还请将军速速领兵进城。”

    “翘首以盼?”乔定忠粗犷硬朗的面容似笑非笑,不过他还是点头道,“既是如此,本官就吩咐伙伴们入城罢。”

    兖海军第一师张庚部从北面临洪门入城,果真有富户缙绅等数百人夹道相迎,然而街道两旁的店铺,却全部大门紧闭。生着一张娃娃脸的师监胡盛元,瞥见张晋年有些尴尬神色,他微微一笑:“不妨事,所谓日久见人心。用不了多久,百姓就会对咱们放下防备的。”

    乔定忠只遣出一个师进入海州城。兖海军其余各师依旧于城外各村寨驻扎。三师点检林文胜被召至浦南村的中军大帐,接了军令之后不禁大出意外:“转署临海军副军监?”

    “不错,监军署和行营杨都督一道钤下的军令。”乔定忠负手打量着年已四旬的林文胜,见他依旧如六年前一般彪悍干练,很是满意,“虽说咱们兖海军少了一员大将,却是林兄弟的喜事,本官要向你道贺。”

    “可是,卑职是个俘将——”

    “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林兄弟还提它做什么。”乔定忠拍着林文胜的肩膀,爽朗大笑,“这么多年并肩作战,咱们早就是自家兄弟了。今日你便歇在此处,明日咱们一道往赣榆去。粟总管召集咱们几个军将,商议下一步方略。”

    “明白了。”林文胜沉下心来,抱拳说道,“不过末将还是得回营一趟,与彭师监等几位道个别。”

    翌日,他们冒雨赶至赣榆县城,粟清海、乔如思、聂霈、骆承明、张季振,连同水师副统领沈龙等,都已赶到。粟清海扫视诸将,慢慢说道:“连番苦战,虽获大捷,将士俱疲。各师都不能不先为休整,拣补新卒。不过,时日不能拖得太久。此外,兖海军要再扩编一个师,师将人选,便由乔统领尽早呈报上来。”

    诸将都连声称是,粟清海又说道:“临沂、海州皆克,淮东形势,主动已尽在我手。休整之后,咱们就分兵作战。临海军南下沭阳,再图淮阴、山阳。兖海军西往下邳,乔统领,你部往后便归杨都督直接统辖。”

    “眼下分兵,会不会为时过早?”乔如思拱手郑重说道,“以下官之见,总管此时分兵,其实不妥。当尽起主力,悉往徐州。此处乃两淮第一要紧之处,万不可掉以轻心。”

    粟清海微笑摇头:“杨都督必令中州军攻取亳州,南取濠、寿,与江北刘总管两路齐进。临海军再取山阳,徐州便为孤城,就算徐智玄死守不退,南吴国主也会催他南下勤王,他又能在徐州城里呆上多久?”

    徐智兴生死不知,江镇钧仅率数千残部逃回下邳,六万精锐几乎断送得干干净净。接着,钟允荣弃海州逃至沭阳。一连串的坏消息,打得徐智玄眼冒金星,双拳紧握,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镇钧袒臂低头,跪于阶前,不敢吭声。潘又佑欲言又止,良久,徐智玄才苦涩摇头:“两淮局势,已经彻底崩坏了啊。”

    留守徐州的行辕司马陈贯恩匆匆进来,面色凝重,递给徐智玄一个信封:“殿下,这是五将军的回书,嘱咐卑职务必送至殿下手中。”

    徐智玄将书信拆开,里面只有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弃徐州,守淮水!”

第六十七章 仓皇撤行辕

    唐军山东行营收复临沂,赣榆大捷,军报传至宋城,杨运鹏立即下令中州军第七、八师赶赴亳州城北芦庙大营,第九师和新扩编的第十师则分驻宋城、淮阳,以为机动。

    枢密院为中州军第九师挑选的点检官是邓州之战中被俘的汪玉春,他在南阳养好伤之后,便照谢文谦的吩咐,换上了蓝灰色的新军袍,先至许州,然后率部赶赴宋城。

    第九师检校师监是三十四岁的都尉高定南,贫家出身,为人谦和。汪玉春原本颇为忐忑,见了自己这位新搭伴之后,心中登时一块石头落了地。

    眼见高定南在行军、操练之余还亲自领着旅监、营监等,办起识字班,教军中伍卒习字,他不禁感慨道:“此前某从未想过,还有高兄弟这样的监军官儿。”

    “咱们监军,可不就是干这个的么。”高定南笑道,“识字班之事,军中早有推行,各师皆有。如今平南战事,极为顺利,料想不过一二载工夫,便可完结。军中许多老卒,入役多年,想必到时都会返乡。咱们总算也是教会了他们一份本事。”

    “王师虽然善战,这南吴军却也不是软货。”汪玉春摇头,“高师监,不可过于轻敌了也。”

    三月四月时分,芳菲渐尽,草木繁盛,万里春光。这支军队行进于花海、桑林,从西至东,赶至宋城驻防。

    汪玉春和高定南赶至府衙去拜见杨运鹏,此时杨典、孟元朋等也已先后从宁陵等处赶来,协理军务。杨运鹏面带微笑,吩咐两个师将坐着回话,仔细询问着练兵情形。

    眼见这位面色黝黑的制将军、中州都督、行营大总管年才三十四五模样,言谈举止,十分从容平和,汪玉春暗自称异,却听得杨运鹏语调抑扬顿挫:“粟清海粟将军,率领山东行营二十万健儿,于郯城、徐塘、临沂、赣榆等处连破吴军,淮东局势,如今极利于我。本官已命中州军各部,强攻亳州,然后沿涡水、淝水,径取濠、寿。兖海军计有九师人马,西进下邳,对徐州乃成东西齐进之势。本官估摸着,大约一二月工夫,我师便可一路推进至淮水一线矣。”

    “好极,”高定南拍着大腿,很是振奋,“也请都督,遣咱们师往前方参战,不管是萧县,还是亳州,咱们绝无二话。”

    汪玉春也连忙起身抱拳:“卑职自归顺以来,未有寸功,渴求参战,还请都督成全。”

    杨运鹏尚未接话,行营长史杨典已经笑道:“汪点检、高师监,二位不用心急。杀贼立功之事,各师俱都有份,如今军粮、辎重等,转运之事,极费人力,还要请二位帮着一块办理才好。”

    山东行营,粟清海在赣榆召将议事之后,兖海、临海两军皆休整五日,然后分道进击。临海军由骆承明、林文胜率部,南下攻打沭阳,钟允荣等守将不敢应战,退至山阳。坐镇山阳的南吴中书侍郎吴定本,向江宁连发急信求救。安宜、盐城、高邮等处,皆人心惶惶。

    乔定忠、张季振率兖海军八万之众,西进三百里,攻打下邳城。此时徐智玄已率幕僚返回徐州,下邳城内,不过四千余守军,依城墙负隅顽抗。唐军四面围城攻打,一日即下,全歼顽敌。

    兖海军继续西进,在泗水东岸依托村寨扎下营垒,连延十余里,兵威赫赫,沿岸架炮,轰击城墙,地动山摇。城中军民,无不惊惶,许多人直到这个时候,才后悔当初没有趁早出城逃走。

    西面的卢永汉,也率领麾下四万之众,开始围攻萧县。

    淮东大地,烽烟四起,上演着一幕幕波澜壮阔的景象。如今南吴两淮行辕,仅在萧县、徐州等处还剩下不足六万之兵,却面对着东西两面超过十万之敌的夹击。徐州城内军眷、平民等,尚有丁口逾十万,他们万没想到唐军这么快就杀至城下,皆惶惶不可终日,流言四起,粮价飞涨,一派穷途末路情形。

    在潘文佑、陈贯恩苦劝之下,徐智玄再是心有不甘,也知道徐州迟早陷落,终于决定留江镇钧率部戍守,自己则带着僚属退往宿州,再转至泗州。出城之时,回想起这几年苦心筹划,他不禁泪流满面。

    牙将谢苍凑至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后面是五将军,他也跟着咱们一道出城了。可要唤他过来?”

    “都是丧家之犬,”徐智玄恢复了冷漠神色,“有什么好见的,到了宿州再说罢。”

    山东行营收复临沂,歼灭徐州吴军主力,消息送至武昌,江南行营衙署之内,众人齐声欢呼,周恒也长松一口气:“淮东指日可定,末将也该往九江督战去也。”

    “不急,”郭继恩觑着他笑道,“徐雪明那里,蒸汽船很快就可完工,你不妨等着坐新船出发,又快又稳,十分安享。”

    “新船哪里有这么快,”周恒连连摇头,“待他监造完备,多半王师已至江宁矣。”

    郭继恩大笑:“那你就等着,到那时,领着郡主殿下径去江宁罢!”

    接行营军令,驻扎在荆州等处的楚州军第十师遣出一旅人马赶至武昌接防。巡检陈义亮入城赶至行营拜见上官,亲兵将他领进节堂,郭继恩、周恒等人都在屋里,一个佩戴着都尉臂章的军官,正在苦苦哀求:“如今楚州军的同袍已经来了,都帅,大总管,求二位便遣我师赶去江西参战罢。”

    这个人便是雍州军第十师检校点检黄达忠,面庞宽阔,嬉皮笑脸,却是不依不饶。周恒板起脸正要训斥,郭继恩已经吩咐道:“黄达忠,且给本帅老老实实坐那边去,回头本帅还有吩咐。”

    “是,是!”黄达忠心里有了底,连忙退至一旁,寻个凳子坐了。郭继恩便将陈义亮打量一番,点头笑道:“你是陈至仁陈点检的亲兄弟?”

    “是,卑职楚州军第十师一旅巡检陈义亮,”陈义亮连忙躬身抱拳,“谨参都帅、大总管。”

    “不必拘束,都坐着说话。”郭继恩笑着摆手,待陈义亮坐定之后,他仔细询问了家中情形,沉吟一会,才转头对黄达忠道:“你说得不错,楚州军同袍既来接防,雍州十师,的确是该出征了。”

第六十八章 得陇复望蜀

    黄达忠闻言,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按捺住激动心绪,起身抱拳道:“是,卑职明日便与陈师监一道,点齐人马,全部登船,赶赴枞阳。请都帅瞧好了,我师必定旗开得胜,献捷辕门!”

    “本帅没打算教你们去枞阳,再说,徐副统领如今也不在那里。”郭继恩笑了笑,正色说道,“命你部雍州十师,逆汉水北上,与驻屯襄阳之雍州九师会合,一道经武关,返回关内。九师点检乃是原襄阳守将王孝思之子王仲玄,师监为原雍州二师之旅监解振英,你们相见之后,不妨多为切磋,熟悉彼此性情。”

    “啊?”黄达忠张大了嘴,一时如堕烟雾。

    郭继恩懒得解释,继续吩咐道:“你们入关之后,与雍州军第六师梁义川部一道,自凤翔趋散关入蜀,平定两川。以梁义川为西川行军道总管,总揽招讨诸事。”

    黄达忠回过神来:“都帅是说,教咱们入蜀?”

    “正是,如今荆湖、河南等处,已解粮二百余万斛入关内,其旱情大为纾解,正是伐蜀良机,不可错失。”郭继恩说着转头吩咐田友信,“替本帅再嘱咐梁护军一句,取用于己,因粮于敌。两川天府之地,严子威虽为一代枭雄,惜其早逝,蜀中更无英雄矣,此处府库富足而战力不堪,当为朝廷速取之。”

    “是。”田友信点头,依然不紧不慢落笔。周恒也点头赞同:“不错,出兵平蜀,正当其时也。”

    “都帅,”黄达忠有些迟疑,“以区区三万之兵伐蜀,未免太过托大了也。”

    “若严子威不死,本帅至少得调六万之兵入川,如今蜀中无人,三万人马足矣。”郭继恩神色自若,转头又问陈义亮,“楚州十师师监,可是朱靖武?”

    “是,正是朱都尉。”陈义亮正听得发愣,见郭继恩突然问话,连忙恭敬答道。

    周恒明白了郭继恩的意思,便出言道:“可命黄济民、朱靖武率楚州十师两个旅,自夷陵溯江而上,以为偏师策应。以祝同文祝都尉,出任荆湖道检校防御使,以揽转运诸事。”

    陈义亮原本觉着移防武昌是一桩美差,一听大总管这话,大觉失落:“都帅、大总管,卑职所部,亦可随黄点检一道出征!”

    “不可,你部就驻武昌,不许动弹。”郭继恩笑着摇头,又对田友信说道,“周将军之吩咐,另拟一道军令钤发。”

    他转头对祝同文道:“你今日就带着军令,赶赴荆州!”

    祝同文扶着眼镜,沉稳点头。陈义亮大急:“都帅,以六千余兵入归州,这也太少了,恐不济事。”

    郭继恩瞅着他,咧嘴笑了起来:“征发湖南乡兵、荆湖老卒便是。总之,你这一旅人马,留驻武昌,不必再议。”

    陈义亮无可奈何,只得抱拳说道:“是,卑职谨遵都帅钧旨。”

    行营急令,发布荆湖、湖南各处,身在襄阳的谢文谦凑集船只,将火炮、步枪等运至汉阳,随船队一道前来的,还有献襄阳城而降的老将王孝思。

    郭继恩有些惊讶:“本帅不是请王将军入京城去么?”

    “末将正要动身之际,听闻谢制军所言,关中大旱,从两湖运粮接济,是以又留了下来,帮着一道办理。”王孝思正色说道,“如今都帅发兵征蜀,荆湖多有老夫旧部,愿为都帅致书召之,以为前部,以效死力也。”

    “此番战事,大郎也会从北面入蜀,老将军就不必去了罢。”郭继恩有些感动,但还是劝阻他留下来。王孝思却摇头道:“某世代军将,为国出力是该当之举,老夫若有孙儿,定然也教他随着一块出征,必不迟疑。老夫筋力未衰,犹能一战,还请都帅允准。”

    “卑职觉得可,”周恒插言道,“王将军军中宿将,本有威望,此番召集旧部,必振士气。不如就以王将军为东川行军道副总管,节制东路之兵。”

    “可,”郭继恩想了想,终于点头,“新扩编之部伍,暂定为益州军第三师,王将军以副总管兼行三师点检,如何?”

    周恒又加了一句:“入川各部,悉归西川行军道总管梁义川节制,此是军中后辈,老将军可不能有不平之意。”

    王孝思正色抱拳:“老夫绝无此意,请郭元帅、周制军只管放心便是。”

    楚州十师和雍州十师的不少监军官都被征调出来,编入才设立的益州军。王孝思又特意去找了武昌之战中被俘的刘厚俊、于铁松两人,诚心邀请他们再度出山,为国征战。

    两人寓居于蛇山附近一处幽静的院落之中,他们的家眷也都搬了过来,一道安顿。听了王孝思的来意,于铁松慨然应允:“自被俘之后,颇得善待,某于呼霸王处,已尽臣节,私义无亏。如今奉都帅教令,再度从军,是公心为国,绝不敢辞。不知副总管何日出征?末将今日便随副总管入军营去便是。”

    身躯健壮的刘厚俊胡子拉碴,神色萧索,见王孝思转头注视自己,摇头苦笑道:“于兄弟既愿出山,某就不必了罢。既是都帅吩咐,行动不拘,某情愿回乡隐居,以了残生。”

    “刘兄弟,你这又是何苦来?”王孝思叹息不已,“都帅、周总管等,都甚为赞赏你的忠义,颇有起用之意,富贵可图,何必这等心灰意冷?”

    “某不过一介莽夫,军中猛将如云,哪里就缺某一个。”刘厚俊依然摇头,“如今某岁数也大了,这杀伐之事,实不愿再沾手,就请王兄回复郭元帅,某多谢他的厚意,这出山之事,就不用再提了。”

    不管王孝思如何劝说,刘厚俊只是摇头不肯。无奈之下,他只好领着于铁松,先行告辞。

    王孝思带着于铁松,都穿着新式的蓝灰色军袍,来向郭、周二人辞行。周恒瞅着于铁松,颇有遗憾之意:“于都尉早有名声,本官原打算教你入行营以襄赞军务。却被王将军抢先给索了去。卿素来严谨持正,往后治军,务必一以贯之。”

    于铁松郑重抱拳:“得都帅、总管器重,卑职敢不尽心用命!”

第六十九章 江北局面危

    王孝思、黄济民、朱靖武等率部赶往夷陵,预备西征。而在东面,大江以北,谢承运得了南吴淮西统军使何季龙的死令,纠集起三万兵卒,往西攻打同安城。

    眼见雍州军五万之众,自同安至孔镇,连营十余里,壁垒森严。谢承运不禁唉声叹气:“贼部远多于我,战力又强,贸然攻之,不过送死而已。”

    部将黄子兴问道:“可是何军使吩咐,务要夺回同安,当如之何?”

    谢承运转着眼珠子道:“何军使自率主力去解枞阳之围,若得胜,则同安之敌必退。咱们筑营看守,静等南面消息便是。”

    于是这支南吴军便在乐桥一带扎下营垒,任凭南面战场杀得你死我活,他们却是坚壁不出。将领们日日饮酒吃肉,还从庐江城里召来行院女子,或是索性强掳贫户、流民之女。又克扣士卒口粮钱饷,惹得哨伍之中怨声载道。整个军营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眼见军营之中污浊景象,年轻的都尉张星元、周少亭愤怒之余,悄悄遣人与同安城内徐珪密议,率六千余部众于阵前投效反正。雍州军趁势悉数出击,一举摧破敌营,俘斩近万。

    谢承运、黄子兴等冒着大雨仓皇逃回庐江城。行军长史荣兴才大惊失色:“三万兵马出城,只回来万余,唐军必趁机逼来,贼势愈强,这城池如何能守?”

    “守不得守不得。”谢承运狼狈不堪,连连摇头,“不是谢某怕死,委实遮拦不住。长史且听某一言,咱们赶紧退至和州,请江宁再遣援兵来,方可一战。”

    荣兴才鄙夷地瞅着谢承运:“当年谢副指挥使以勇猛著称,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弃城退守之事,某不能自专,须得遣人报往枞阳何军使处定夺。”

    谢承运焦急起来:“何军使那边,欲解枞阳之围,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抽得出兵马回援庐江?若等军使回书至,唐军早已杀来城下矣。荣长史,身家性命要紧,不可再迟疑了。”

    荣兴才神色有些悲壮,摇头说道:“今日败一仗,明日失一城,这社稷江山,又能支撑多久?某身受皇恩,未得将令,不敢擅离。谢将军自可退往和州,只是务必要将那里守住,不可再退了。”

    谢承运、黄子兴都无言以对,流露出羞愧神色。

    然而他们到底还是走了,只留下三千多伍卒跟着荣兴才一道守城。

    荣兴才登上城头,远眺南面平原,西面群山,身形萧索,默然无言。

    被何季龙指派留守庐江的邹定藩,走到荣兴才身边,小心说道:“长史,要么遣人往庐州请求袁护军调兵来援,庐州距此一百六十里,快的话援军三日可至。要么,便告知何军使。不然,唐军杀来,这庐江城定然是守不住的。”

    “袁沛雨没能做这个统军使,心中甚怨,他怎么会遣兵来救。”荣兴才语调苍凉,“大难临头之际,尚如此蝇营狗苟,夫复何言?至于枞阳那边,局面只怕比这里更为险恶,军使又如何调得出兵来?”

    他忍不住喟叹:“战才起时,我师尚能破敌,为何旬月之间,形势竟一至于此?”

    邹定藩无言回答,眼望着红日西坠,倦鸟归林,心下愈发惶恐无着。

    亲率精锐南下解围的何季龙尚不知道谢承运轻易大败的消息,他与应恭等部将,匆匆赶至枞阳北面,试图击破唐军围困,以扭转战局。

    枞阳北面为山地,西面湖沼密集,不利于大军列开战阵。东唐羽林军、并州军、燕州军三道人马,设下数十座营垒,而南面大江之上,唐军水师严密封锁,便是一条小舢板也难走脱,何季龙纵然谋勇兼备,也只觉得局面十分棘手。

    但是枞阳乃是大江要地,不能不救,城中两万守军一旦被唐军殄灭,他将再无翻转之能。别无选择之下,他只能下令麾下各部,强行发起进攻。

    南吴军的火绳枪射速太慢,抬枪虽然威力颇大,却又过于沉重。第一次舒州之战中所缴获的唐军步枪,所用的弹丸又与之不同,难以制造。种种缘由,使得发起进攻的南吴军,火力远远不及依垒固守的唐军。

    吴军一日之内发起了五次进攻,唐军上百门火炮,数万支步枪,消耗炮弹、弹丸无数,直杀得敌军枕尸遍野,落荒而逃。羽林军副统领伍中柏在望楼之上用千里镜仔细瞧着,不禁连连摇头:“果真是今非昔比,这支吴军,是越来越不济事了。”

    立在他身旁的羽林一师师监李仁徽便问道:“副统领,何如咱们点起人马,趁夜里反杀出去?”

    伍中柏摇头:“不必节外生枝,你也瞧见了,此处地形,易守而难攻。咱们只管将他们挡回去便是。只要枞阳克下,何季龙必退。枞阳乃是东征至为紧要之处,一旦拿下,则江宁门户洞开,彼再无能为也。到时候不要说何季龙,便是那伪吴国主,也只有俯首系颈,委命乞降。”

    枞阳城内,洪玉山听得北面炮声大作,知道是何季龙率兵来援,遂遣骁将刘秋展率五千余精锐,出城接应,试图内外合计,以撕开敌阵缺口,打破唐军的包围圈。

    早有防备的楚州军各师,立即出营截杀,双方兵力对比过于悬殊,恶战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宣告结束。这五千精兵被悉数歼灭,刘秋展也在混战之中殒命。其人素有勇名,一朝毙命,城中守军,士气愈发低落。

    次日,细雨绵绵,刘清廓亲自来到了枞阳城外的唐军大营,召集诸将议事。伍中柏、常玉贵、陆奋云也都前来。

    刘清廓环视众将,从容下令:“燕州军、并州军,依旧凭垒阻截何季龙,羽林、楚州各师,连同水师,四面攻城,不得迟误。”

    “是!”诸将轰然应命,然后退出。只有石忠财留了下来,小心问道:“总管这是要将夺城之功,让与镇武军同袍?”

    刘清廓神色淡然:“不错,便是让一让,又有何妨?”

    “制将军既有吩咐,咱们自然遵从。不过,到了江宁城下,可不能再教咱们让了。”

    刘清廓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石忠财连忙抱拳退下。

    唐军将各式火炮推出大营,开始攻城,江面之上,水师战舰也一字排开,众炮齐射,白烟滚滚,弥漫数里。

    两日之后,枞阳城破。

第七十章 四道之齐进

    何季龙赶至枞阳城外,接连三日强攻,皆不能攻破唐军壁垒,麾下精兵锐卒,折损极多,已经无力再战。然后,他眼睁睁瞧着唐军攻破城池,大举杀入,城中一万多守军,死的死,降的降,无有一人走脱。

    顾绍良投降,洪玉山自尽,守军七千余人战死,其余皆成唐军俘虏。南面龟缩于至德县的潘忠浩,也不敢率部来援,退走休宁,惟求自保。何季龙经此一败,豪气尽失,只能收拾残部,退往芜湖。

    败退途中,何季龙得知了谢承运同安大败,逃往和州的消息,但是他已经生不出愤怒的情绪,只是喟然长叹。

    他转头吩咐一脸惶恐的祖文兴:“教人给荣长史传话,庐江想必已不能守,赶紧撤往和州罢。”

    然而他遣出的传令兵尚未赶到,徐珪已率雍州军杀至庐江城下,一鼓而克。眼见守军迅速崩溃,邹定藩恳求荣兴才跟着自己一道东逃,荣兴才却流泪说道:“某得主君提携,情愿效死,你不必劝了,赶紧走罢!”

    邹定藩无奈之下,只好抛下荣兴才,独自领着残部逃走。荣兴才披上戎装,手持长剑,冲出衙署,雍州二师的骑兵纵马冲来,横刀挥过,当即将他手中长剑击飞,接着反手刀背砸下,荣兴才立即昏死过去。

    旅监邝忠富很快赶来,饶有兴致地下马打量着荣兴才,然后笃定说道:“这人定是一个大官,将他抬进这衙署里,等着徐将军过来发落罢。”

    荣兴才悠悠醒转,发觉自己又回到了衙署之中,一个三十七八岁左右的将领,唇蓄短髭,身披斗篷,形貌威武,正一边瞅着自己,一边与身边的文官说话。

    将领见他醒来,便微微一笑:“足下可是荣兴才荣长史?早闻才名,不意今日得见。在下乃是雍州军副统领徐珪。”

    那个文官年近五旬,气度儒雅,对着荣兴才拱手道:“在下朱长崧。”

    “朱长崧?”荣兴才晃晃脑袋,张口就骂,“变节贰臣,无耻之辈,竟然也有脸面来见本官耶?”

    朱长崧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在下乃是押送军粮来此,若长史不愿见着在下,这就告辞便是。”

    徐珪伸手将他按住,不慌不忙问道:“本官久在西疆,抵御外侮,不敢说有功于国,问心无愧四字,自觉尚能担待得起。不知荣长史见着本官,又有甚么说法?”

    “将军威名,荣某素有耳闻,今日见着,果然是名将英姿。”荣兴才忽觉心灰意冷,闭上眼道,“咱们彼此各为其主,如今兵败被俘,但凭处置,无需多言也。”

    徐珪轻笑一声,长身而起,吩咐军士道:“好生看着荣长史,不可教他寻了短见。”

    唐军连下江州、望江、枞阳、舒州、同安、庐江,东征形势,已经极为明朗。行营给江州发文,以楚州军第八师点检曾安邦为江南西道检校防御使,征募新兵,拣选降卒,以筹练团结兵,预备南进豫章。而在大江以北,徐珪所部雍州军五个师,在庐江修整数日之后,便果断北上庐州。守将袁沛雨当初拒绝出兵南下,如今,唐军却反倒杀上门来了。

    在更为遥远的北面,中州军统领向祖才率领八个师的兵力,对亳州城发起了凶猛的进攻。路士瞻决意死守,柴有功却抢先弃城南逃,城中登时军心大乱。眼见敌军抵抗无力,中州军将士们愈为勇猛,急攻两日之后,北门口附近城墙被轰开巨大缺口,四师巡检阿克敦率先登之,众官兵踊跃而进,与路士瞻一道守城的张嘉护只得拽着这位欲于城池共存亡的统军副使,一道从南面武胜门匆匆逃走。

    向祖才意气风发,策马从吉庆门入城,与跪降的刺史宁文广交谈过之后,又去拜谒了著名的太清宫,然后才召集诸将,吩咐他们各率兵马,沿淝水、涡水南进,分道攻取城父、山桑,然后克下寿州、濠州。

    四师点检董霆起身抱拳,有些诧异:“得令,不过卑职多嘴,敢问统领,咱们不往东去打永城么?”

    “转攻永城,与卢军监一道杀至徐州城下,想必诸位都有这样的念头。”向祖才学着这些年轻将领们,下颌剃得乌青,却还是忍不住轻抚并不存在的胡须,“只是杨都督已有吩咐,咱们拿下亳州之后,不用理会东面徐州情形,只管向南,一路杀往江宁去!众位可都明白了?”

    徐州城?如今倒好,反成鸡肋矣。”

    凌轩也笑了,却正色说道:“都督倒也不曾小觑了徐州,不然,何以令山东行营分兵,专“是,咱们都明白了。”

    向祖才于是继续吩咐,一、二、三、四师前往攻打寿州、庐州,以四师点检董霆为主将。五、六、七、八师则南下濠州、滁州,然后与顺江而下的忠武军合兵一道,杀向江宁。

    众将领命退下,向祖才这才转头对凌轩笑道:“当初军中大小将官,谁不想第一个杀进

    遣兖海军西进围困?只是如今骆统领所部,下沭阳而南逼山阳。明公大军,遂往濠、寿。闻说那南吴太子,早已撤出南走,如此则徐州实已为弃子,其守军战志必衰,旬月之间,定然可下也。”

    “凌司马所言,甚有道理。”向祖才摸着下颌,很是感慨,“回想去岁征战艰难,如今,总算是云开月明,大功将成矣。”

    “两大行营,四路行军道,逾六十万大军。”武昌城内,江南行营节堂,郭继恩也很是感慨,“这仗,是愈打愈大,当初决意伐南吴之时,咱们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弄成这等规模。”

    “是呀,卑职此前也从未想过,此生竟能参预这样的大事。”周恒轻轻点头,又问郭继恩道,“南阳刺史程元直,不日便会赶至武昌城,都帅果真是打算以这位程太守出任江南西道观察使么?”

    “是有些擢拔太速,不过,这人算是个循吏。”郭继恩沉吟道,“事急从权,先教他检校此任罢。”

第七十一章 烟波九百里

    程元直到了武昌,与郭继恩、周恒、谭宗延、卫松云等人都晤谈过,又不禁抱怨道:“这江西之地,除了一个江州,其余七府皆在伪吴之手,为何这么早就急着将下官召来。南阳那边,下官还有许多事情未完呢。”

    “若是八府皆克,那里还等得及召你来此。”郭继恩冷哼一声,“唐成义唐总管,已遣曾点检所部,连同团结兵一道,南取豫章——或许此日已经克城矣,程都使,你还不赶紧动身?”

    “下官真是多谢都帅抬举。”程元直哭笑不得,不过他也知道江西新收之地,事必繁复,倒还真不敢迁延,当下便随着运粮船队,顺江往江州去了。

    战事进展极顺,郭继恩心情自然也是愉快。只是随着平蜀之事发动,祝同文离开了江南行营赶赴夷陵,行营之中人手更紧,许云萝也每日帮着整理文书,核计数目。田友梅每日瞧着节堂之中情形,很是眼热,但是她也知道,这是自己决计不能进去的地方。

    梅文秀每日帮着衙署的伙房一块做饭,伙兵们都称赞她又细致又能干,她却只是抿着嘴笑,并不多话。膳堂用饭的时候,她便与哥哥梅文进坐在一处,低声细语。

    这几个少年男女都是贫家出身,对于现在吃得饱穿得好的日子,极是满足。陆祥顺给梅文进弄来几件没有臂章的军袍,让他换着穿。亲卫营官兵们都很是喜爱这个朴实寡言的后生,有什么好事情,都喜欢叫上他。

    眼见文武诸人无不忙碌,郭继恩倒觉得自己闲下来很是过分。他想了想,便带着梅文进和陆祥顺、奉效节等人,每日往武昌船厂去。这里正一面建造厂房、船台,一面赶造蒸汽船。

    徐雪明带领着工匠们,建厂和造船两件事情都由他总揽,每日里也是十分忙碌。饶是他天生聪敏,无不精通,这些时日仍是熬得双目发红。

    郭继恩前来巡视,又索来轮船图纸仔细观看,然后皱眉说道:“似乎还是小了点,长不逾二十丈,若是能再大一倍就更好了。”

    “工造之事,最忌急于求成。”徐雪明面对着郭继恩,说话也是毫不客气,“如今都帅总揽戎重,摄政军、国,这造船之事,就不用足下干预了罢。”

    郭继恩大折颜面,灰溜溜回到节堂,愈想愈觉得不自在,于是对周恒吩咐道:“请大总管差遣一只船,本帅打算去长沙瞧一瞧。”

    “都帅为何打算这个时候去长沙,”周恒有些诧异,“南北两路,已下铜官、芜湖,眼见便会杀至当涂、和州,何不等王师克下江宁,荡平南吴,再往湘中去也?”

    “枞阳既得,当涂、和州等处,则皆不值一提。”郭继恩恢复了冷静神色,“只是江宁城,没有这么容易拿下。事急之时,为免遭亡国下场,徐敬徽必定急诏两淮、苏常,甚至两浙兵马赶来勤王。总之,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周兄弟,越到紧要关头,越不可轻敌大意。”

    “是,卑职深知此理,决计不会轻忽之。”

    “那好,我便带着云萝,先往长沙去瞧瞧。”

    “咦,怎么都帅还是要去?”

    “早去早归,本帅必定在你入江宁之前赶回。”郭继恩打定主意不在武昌久呆。

    只是登船之际后,他又忍不住叹气:“若是蒸汽船已经造好,则是何等痛快。”

    “敢问都帅老爷,甚么是蒸汽船?”船主姜玉宏抬眼问道。

    姜玉宏是汉阳码头颇有名气的一个人物,其人紫红面庞,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一条快船北上襄阳,西至巴蜀,盐、茶、丝、铜,什么都装过,当然也载过沿江旅行的文人墨客。这日他正在码头与几个脚伕闲话,一个都尉领着一个青袍文官来到了他的面前。

    两个人年纪都不算大,远远有几个军士尾随着。脚伕们谨慎地远远退开了,那个都尉打量着姜玉宏:“听说,你是这码头之上,最有本事的一位船主?”

    “军爷,丑话先说明白了,若是西往巴东、奉节,小人是定然要加钱的。”姜玉宏如今跟这些军官也打了些交道,知道他们说话其实很是和气,倒也并不害怕,“虽说朝廷如今征蜀,某也该出些力,奈何某这条船,着实是小了点。”

    “这个已经不能算小了。”那个年轻文官笑了笑,“咱们不去归州,只是要从岳阳入湘,往长沙去,这一路都是逆水。姜船主可愿走这趟?”

    “去长沙?可以,只要肯给银钱,什么都好说。”姜玉宏从坐着的石级上跳下来,“老爷们甚么时候出发?”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趟要送的人,竟然是郭元帅。

    船至汉阳门外码头,有队官引着他靠岸,两旁都是军士,各执步枪,十分戒备。然后,姜玉宏就瞧见一个相貌英俊的武官,军袍幞头,剑眉星目,气势夺人,挽着一个一脸稚气,侍卫装束的少女,身后跟着一伙随扈,不紧不慢沿级而下,来到他的船上。

    一瞧见那个少女倾国姿色,姜玉宏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即想起了关于郭元帅的传说。

    饶是他自诩见惯风浪,这回也是满脸惊异之色,连忙转头瞧着水手朱虎,却见朱虎同样是一脸不能置信:“哥哥,咱们没有瞧错罢?”

    梅文进走近他身旁:“这位可是姜头领?可以行船了么?”

    “好,这就出发。”姜玉宏打着手势示意大伙开动起来,又觑着梅文进,小心问道,“咱们这回送的,可是郭继恩郭元帅?”

    梅文进老老实实点头:“不错,不知此去长沙,需要多久时日?还请姜头领务必谨慎小心。”

    “逆水行舟九百里,”姜玉宏振奋精神,拍着胸脯说道,“保管郭元帅五日之内可至。”

    帆船逆流而上,郭继恩眼瞧着江水茫茫,忍不住抱怨蒸汽船还未完工,听见姜玉宏出言询问,他便微微一笑道:“此船可昼夜不停,无需人力,从武昌至长沙,逆水行船,两日之内可至也。”

    打着赤膊的朱虎远远听见,连连摆手道:“都帅老爷可不能这样唬咱们,这天底下就没有那样的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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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度江山介绍: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节度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节度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节度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