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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处白云生     节度江山txt下载     节度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八章 肢解粟末部

    刑部监牢之内,乞仲烈雄、乞仲文艺父子,对坐无言。直到几个刑部官员领着捕快、衙役过来,将牢门打开。

    父子两个惊疑不定,心中剧跳,为首的比狱司郎官摆头说道:“二位,出去罢。”

    见两人迟疑不动,他皱眉道:“莫非是这牢饭还未吃够?”

    乞仲文艺起身挡在父亲前来,颤声问道:“出去,去哪里?”

    “都帅钧旨,吩咐将你二人放了,如今你明白了?”

    父子二人出了刑部大牢,都觉得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瞧见正在等候的陆祥顺,知道是郭继恩身边亲兵队官,又惶恐停下脚步。

    陆祥顺示意他们坐上马车:“都帅要见两位。”

    “营州那边,我师兵分三路,围逼忽汗州,北路、西路部落兵,南路陈兆福之营州第三师,越黑林岭。本帅知道你那个长子,骁勇过人,然面对火枪火炮,可惜了那些粟末健儿。”郭继恩领着父子俩漫步于西海池南湖之旁,负手远眺澄心阁,缓缓说道。

    “逆子犯上作乱,这都是罪臣教子无方。”乞仲烈雄心中十分苦涩,面带戚容,停下脚步深深作揖,“臣待死之身,幸得都帅宽宥,愿修书往安东,劝降那个逆子。”

    “来不及了。”郭继恩轻轻摇头,“再说,乞仲武成若能听得进你的劝诫,何至于走到今日这地步?平叛之后,本帅打算分割粟末部众,迁往黑水、辽东等处安置,乞仲首领以为如何?”

    乞仲烈雄连忙拉着次子一道跪下:“但凭都帅处分,罪臣无有异议。”

    郭继恩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如今两位可往西山那边先住着,文艺是今科的进士,朝廷并无连坐之法,待营州军报传来,依旧会授予官职,不必担心。”

    他摆手示意父子俩退下,乞仲文艺瞅着郭继恩,壮起胆子质问道:“大人执意要父亲入京任官,莫非就是等着今日,将我部族肢解?”

    乞仲烈雄大惊失色,慌忙拽着儿子,连连磕头:“犬子无知,口出狂言,万望都帅恕罪!”

    郭继恩似笑非笑扫视二人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远远跟着的许云萝、飞鸟进辉尾随身后,行不多远,飞鸟进辉忍不住说道:“元帅大人如此设计,实非君子所为。”

    “入京任官乃是抬举之意,他儿子自有野心,要走这绝路,能怪别人?”郭继恩矢口否认,“如今咱们已回京师,本帅随扈众多,便有狂徒,也不敢近前。飞鸟君,你要留在此地,本帅也不拦你,你自家好好想想,不管往哪一处去任事,本帅都会替你安排妥当。或者,你去讲武堂,做个刀术教头?”

    飞鸟进辉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在下打算先去瞧瞧大仓君。”

    “他不在京中,往安次县学做教书先生去了。莫非你也想去教书?本帅只怕你误人子弟。”郭继恩在广寒宫门前停下脚步,告诫地扫视一眼这个倭国武士,才大步进去。

    许云萝轻叹一声,告诉飞鸟进辉:“大仓君、赤羽君都已不在京城,只有贵国那些个女孩儿,尚在此处。”

    飞鸟进辉点点头:“在下知道,高桥奈子在燕都医院,小森充容已经出家。”

    “小森充容在紫竹院,一般不会见外客。如果飞鸟君去探看,不知道她会不会见你。深田姊姊如今在刑部督捕司,做着令史。”

    “刑部,督捕司?”飞鸟进辉错愕不已。

    “是,刑部督捕司。飞鸟君若是想去瞧瞧,可以先谒见员外郎沈如峰。”许云萝屈膝行礼,“咱们就此别过。”

    飞鸟进辉神色木然,眼瞧着许云萝的背影,袅袅婷婷进了广寒宫大门。唐应海在一旁觑着他,冷哼道:“这般瞧着咱们小夫人做什么?如今已经没有你什么事了,请罢。”

    飞鸟进辉微微皱眉,并不答话,他深吸口气,摸摸腰间的佩刀,转身大步走了。

    西节堂内,顾蓓眼见郭继恩进来,两眼放光瞧着他。周恒则向郭继恩禀报:“粟统领已经将秦云龙、崔万海两部遣回。这两师兵马,经军都陉而入河北,卑职已下令燕州二师暂驻于燕平,秦云龙已经回到西山大营。依卑职想来,这两部人马,暂不调往中州。还请都帅裁示。”

    “于贵宝这是玩的什么花样?”顾蓓双目灼灼,令郭继恩很是不快,他低声咒骂一句,又吩咐周恒,“教于都监、方司监等,都去议事厅。”

    瑞凤郡主见郭继恩转身就走,连忙出声唤道:“都帅——”郭继恩停下脚步,示意才进来的许云萝:“你与殿下分说。”然后就大步走了出去。

    周恒连忙跟着一道走了,顾蓓见郭继恩正眼也不瞧自己,颇觉扫兴。她又瞧着许云萝,虽是一身军袍,风尘仆仆,依然丽色无俦,风姿韶绝。顾蓓瞧在眼中,又是嫉妒,又是委屈,不觉眼圈微红。

    许云萝诧异问道:“顾家姊姊,你怎么哭了?”

    “没有什么。”顾蓓强忍悲愤,从桌上木盒之中扯出几张草纸擦了眼泪,匆匆出去。许云萝正觉莫名其妙,瑞凤郡主已经过来拉着她坐下,小声问道:“安康姊姊还活着?”

    许云萝一阵失神,回想起离开东都之时,她往尚辇局与安康公主道别。彼时安康气色已经渐好,瞅着她轻声道谢,又问道:“想必用不多久,妹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是么?”

    “殿下何出此言?都帅绝无取代之意。”许云萝轻轻摇头,“他说,其实这天下,本来就不该有天子。”

    安康蓦地睁大双目,露出不能置信神色,几个宫女也都愕然失色。许云萝扫视她们一眼,吩咐道:“好生照料殿下,千万不可出了差池。”

    “是,小夫人吩咐,奴婢们都记住了。”

    “不该有天子?”安康尚在沉吟,许云萝却又问她:“先皇宝宫,不日将送回燕京,殿下可愿跟着一道北返?”

    “还是不了,奴无颜去见景云他们,父皇身后事,便烦请都帅和京中宰相,代为料理。”安康迟疑一阵,苦笑摇头,“奴往后青灯缁衣,了却残生。就当没有来过这世间罢了。”

    许云萝见她心意已定,也不再劝,后退几步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又是一个出家的。”瑞凤听完许云萝叙说,轻声喟叹,又问道,“则我父王——”

    “豫王殿下和王妃之宝宫,咱们也已经带回来了。回头让周将军陪你去瞧瞧。”

    瑞凤郡主眼中含泪,轻轻抱住许云萝:“嗯,多谢妹妹,让你们费心了。”

第七十九章 辞拒山陵使

    谢文谦领着一队亲兵,护送雍平皇帝、何皇后等人宝宫,押着李垂兴、宁宗汉等人,比郭继恩晚几日回到燕京。周恒又命伍中柏亲率一团人马南下接应,这支队伍赶到燕京之时,怀明帝亲率文武百官,至丽正门外相迎。晴日当空,诸人皆穿孝服,眼瞧着大队人马缓缓行来。

    苏崇远对郭继恩放出乞仲父子很是不满:“都帅才回燕京,便解出这两个要犯,未免太过托大。营州战事,未有消息,倘若不利,这二人在燕京再兴风浪,岂非后患。”

    “能兴什么风浪,”郭继恩不以为然,“再者,营州战事,必定顺利,苏相只管等着好消息便是。”

    “汴梁战事,咱们在燕京,也以为必定会是马到成功。”苏崇远不紧不慢说道,“名师大将,会聚中州,却连一个小小的宋城也不能拿下。以致折损逾万,京中震动,百姓号哭。向祖才实无统军之才,丧师辱国,不可再领要职,都帅,你当秉公处置才是。”

    郭继恩微微挑眉:“如今霍参政尚在中州,便由他暂摄都督,向祖才改为检校中州军统领。知耻后勇,咱们不会再给吴逆可趁之机。”

    苏崇远还要再说,怀明帝听见他们议论,转头问道:“真人往后不回燕京了么?”

    “暂时不能。”郭继恩摇摇头,“河南残破得厉害,百废待举,须有霍参政坐镇,才能料理妥当。”

    “哦,那也罢了,总之,叫他早些回来。”怀明帝点头,“寡人对他,很是想念呐。”

    苏崇远不依不饶:“都帅,霍参政迟早是要回京的。本官以为,眼下就该另遣一员文官往河南去,辅佐参政,熟悉民情,也好往后接任才是。松漠元珍农,国之老臣,夙著勤诚,可为中州行台,督诸府县——”

    “当初拜元督所赐,我师乃有柳京之败。”郭继恩打断了他,“就连郭某,也险些丧命异邦。如今南吴战事未平,元公还是在松漠,再待上一段日子罢。”

    军士们已至丽正门外,捧着宝宫过来,怀明帝领着百官,在道旁纷纷跪下。郭、苏二人便停止了争论,也跟着跪了下来。

    宝宫入城,在围观百姓们的注视之下送往皇宫,怀明帝等人缓缓跟在后面。郭继恩站起身来,走过去与谢文谦说了几句话,便去看队伍后面那几辆槛车。

    宁宗汉、李垂兴皆长发遮面,在囚车之中无法直立。宁宗汉自知必死,他闭上眼睛全不理会郭继恩的注视。李垂兴见郭继恩过来,艰难说道:“元帅全我族人,李某,感激万分。”

    “你在都亭驿杀人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郭继恩厌恶地扫他一眼,摆手吩咐,“全部押入刑部大牢。”

    谢文谦便问郭继恩:“大臣们肯定要在皇宫商议先帝下葬之事,你不去么?”

    “不去,咱们去见太妃娘娘。”郭继恩说道,“非是咱们对天家不敬,这皇陵修造,当体恤百姓,厉行薄俭,不可大兴土木。”

    “这话只好你对太妃娘娘去说。”谢文谦摇头道,“只怕官民物议难止。”

    “薄葬之俗,才是正理,天家先为表率,岂非应当。回头我就叫王主编在邮报刊文。”

    周恒陪着瑞凤郡主,也在宝慈殿内,郡主哭得两只眼睛跟桃子一样,太妃也是默默垂泪。几人都是一身素服,谢文谦见此情形,愈发踌躇。郭继恩示意许云萝上前安慰郡主,自己却直截了当对太妃抱拳道:“先皇陵寝,可定址于燕平大峪山,只是依郭某之见,皇陵修造,不可过于靡费,当体恤民力,宁简勿奢。”

    安太妃呆呆望着郭继恩,有些不知所措:“大行皇帝这一生,吃尽苦头,没有过几天舒心日子。如今移葬于此,若是过于简朴,会不会,太轻慢了些?”

    “自古至今,可有不亡之国,可有不掘之墓?古之帝王,大起坟丘,埋藏金宝,无不被发掘暴露,入土亦不得安,岂不悲哉。”郭继恩上前一步,“陵寝尽早完工,安葬先皇,得四时祭享,后人寄托哀思,便是大善也。”

    “臣赞成郭元帅之议。”周恒握着瑞凤郡主的手,出言附和道,“古之贤君,屡有薄葬之倡,国家多难之际,帝室更当为天下之表率。”

    安太妃六神无主,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瑞凤郡主想了想低声道:“奴别无所求,只想着父母兄长早些入土,便再无憾矣。”

    安太妃见郡主也赞同,只好点头,她怯懦地望着郭继恩:“那,元帅要奴做什么呢?”

    谢文谦连忙躬身抱拳:“要请娘娘下一道敕诏,给福宁宫那边。”

    福宁殿内,三品以上官员齐聚,商议修造皇陵之事。虽然郭继恩并未参与,但是大家都公推他为山陵使,总掌丧葬之事,三位宰相为副使,分掌细务。正在议论不休,怀明帝坐于龙椅之上,忍住哈欠,漫不经心地听着。

    内常侍曹喜匆匆进来,向众人宣布:“太妃娘娘有诏。”

    诸人俱都起身恭听,太妃诏令,陵址可定于燕平大峪山,以中书令宋鼎臣为山陵使,监造陵寝。因国家艰难,诸事皆以俭省为要,不可靡费,慎之慎之。

    不但苏崇远等人,便是于贵宝、薛宁这些军将,也是大出意外。宋鼎臣作揖问道:“都帅为朝中文武之首,这安葬大礼,自当以都帅总领之,不知娘娘为何以此重任委于在下?还望曹中使解惑。”

    “不敢,”曹喜微微躬身,“山陵使之任,都帅已经力辞,并举荐宋公掌其事。相爷只管安心去办便是。”

    “原来如此,”宋鼎臣若有所思,“在下明白了。”

    “既是娘娘有此诏旨,”坐得十分难耐的怀明帝连忙吩咐,“那便由宋相领头罢,寡人实在是乏了,诸卿可商议着去办,有不决之事,就去问都帅,且退下罢。”

    他话音才落,也不等群臣应声,便伸着懒腰,由内侍们跟随着,转身从屏风之后出了正殿。众人面面相觑,只好对着空空的龙椅作揖行礼,然后退出。

    苏崇远面色不善,第一个走了。宋鼎臣则悄悄拉住韩煦:“太妃诏敕,吩咐俭省,却不知该如何俭法?”

    “前朝制书,多有故事,宋相可教人都抄录下来,整理条目,心中自然也就有了稿子。”韩煦低声道,“此事,其实易尔。再者,下官瞧来,至尊其实也并不在意这事。”

    宋鼎臣连忙摆手,示意他不可再说,又喟叹一声:“此事,费力不讨好。”

    “宋相只管将心放宽,有太妃娘娘诏书在此,便有物议,也议不到宋相头上。”

    “唉,但愿如此。”宋鼎臣依旧愁眉不展,他想了想又道,“韩吏部可愿来做个山陵副使?”

    “韩某自当助宋相一臂之力。”

    数日之后,燕都邮报刊载文章,讲述了汉文、魏文等前代贤主驾崩之后薄葬的故事。明眼人一读便知,朝廷对于帝陵之事是何态度。一些指望着建陵之事能狠狠赚上一笔的人,未免大失所望。

    宋鼎臣、韩煦等人不辞辛苦,数次往燕平县大峪山勘察定址。郭继恩却全然未将建陵之事放在心上。他带着许云萝,由鸿胪寺少卿王显仁陪同,去四方馆瞧一位异邦使臣——新卢国殿前军副指挥使泉俊武。

    泉俊武在己卯年倭乱之时负伤,一直没有彻底痊愈,如今是往燕京来治病休养。他由讲武堂教授奉冲和陪同,在四方馆内与郭继恩闲话。犹豫再三,他还是说道:“如今李承顺已封国公,设立总管府,独揽朝政,廉广兴、兴道响等左右议政,皆不能制。兴福王之令,不能出于王宫,实与傀儡无异也。”

    他喟叹一声:“当年倭乱,国家危难,独独教李承顺得利。只是畏惧元帅威势,尚未行取代之事,然而王权近在眼前,岂能久忍?料想不出两三载,必定有不忍言之事。”

    郭继恩微微皱眉,却没有询问这事,只问道:“夫参判如今可好?”

    “夫参判被擢为礼曹判书,因见李承顺骄横难制,遂辞官归去。听说,如今他隐居在全罗道某处。”

    郭继恩点点头,转头吩咐王显仁:“托海商带书给新卢两位王相,寻找夫曹判,请他来燕京居住。还有那位增元礼增佐郎,也一道来西京。”

    “是,卑职回头就办。”

    奉冲和瞅着郭继恩,很是不满:“元帅这般挂念旧友,然敝国国主处境这等艰危,却坐视不救么?”

    “新卢局势,本帅也略知一二。”郭继恩慢慢说道,“李总管推行科田之法,又籍没僧院之产,算得上是有为之人。其为政举措,颇利百姓。则本帅无意干预之。”

    “可是兴福王,他也是大学堂的学生!”奉冲和神色激动,胡子一翘一翘的,“元帅,王上纯笃仁义,岂可坐视其覆亡哉?”

    “夫子稍安勿躁。”郭继恩无奈地笑,“本帅会致书李总管,将来若有废立之事,务必要留住兴福王性命,教他往燕京来便是。”

    “元帅,不可!你这封信去,那就是王上的催命符呀!”奉冲和尚在懵然,泉俊武已经咳嗽着从榻上起身,跪下求道,“李承顺回一个王上暴薨,元帅如何查实,只能任其翻覆。若元帅无意干预,这信,千万不能写。”

    “既是这等,本帅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不理会了。”郭继恩轻叹一声,又好言劝慰他安心休养,这才告辞离去。

    奉冲和忍不住追出来:“元帅对李承顺跋扈之举无动于衷,莫非是自家将来,也会有同样举动?”

    唐应海大怒,一把摁住这位新卢儒师,郭继恩连忙摆手示意他退开,这才笑着对奉冲和道:“不要说往后,便是眼下,燕镇之中,觉得郭某跋扈的人,便有不少。莫非奉夫子也觉得,郭某迟早有自立之日?”

    “元帅大权独揽,威行四方,废立之事,只在元帅一念之间也。”奉冲和也不畏惧,“先前在下也不相信,可是如今先君山陵之事,这等刻薄,在下难免会有猜测。”

    “夫子想多了。”郭继恩心平气和,“适才听夫子和泉将军之语,便知李总管自立之事,如箭在弦,事所必然。就算本帅干预,他也会竭力设法应对。王朝更替,天道如此,非人力可阻,夫子,你还是安心在大学堂教书罢,新卢之事,别去操心了。”

    他摆摆手,领着许云萝等人出了四方馆,又嘱咐王显仁不要忘了,王显仁连声答应。郭继恩这才回西海池去了。

    姚袖、寇珍两个使女,在郭继恩南下中州之后,便被解志兴召回到涵仪馆,直到他们回来,这两个女孩才再次来到玲珑院。开始之时,两人十分谨慎小心,后来察觉元帅和小夫人性情甚好相处,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本性,常常与许云萝叽叽咯咯说个不停。许云萝只是耐心听着,有时微笑点头,郭继恩却有些烦恼:“这两个,话也太多,比那个本多秀弥还要聒噪。”

    “元帅不想听见,你只管待在书房便好。”许云萝跪在地上整理东西,手里不停,“躲在这里,自然就清净了。”

    “这是咱们的住处,我还要躲着别人?”郭继恩瞅着她忙碌模样,皱眉说道,“你跪着做什么,跟着那两个倭女,尽学了些不好的毛病。”

    许云萝转头瞧着郭继恩:“都帅,你今日为何这般心烦?你不许她两个进书房,又不许妾来清理,岂不是越来越乱,如今连个下脚的去处都没有了。”

    郭继恩站起身来:“那你先弄,我要出去一趟。”

    他径直来到武成殿,于贵宝见他进来,正要起身行礼,郭继恩劈头就说道:“本帅原本打算,调乔如思乔侍郎往河南去主持民政之事,孰料被苏崇远抢了先,署任了孙光祖。如今本帅欲调乔侍郎去山东接替孔璋,你觉得如何?”

    于贵宝闻言一愣:“乔侍郎若往山东,则何人接掌兵部?这个职位,若用咱们自己的人,政事堂那边,定会竭力反对。”

第八十章 摧城之利器

    “兵部直掌燕京城防和宫禁宿卫,是以都帅一直不用燕镇旧员,以免苏相等人生出疑虑。”于贵宝提醒道,“如今要将乔侍郎转迁外州,都帅打算以何人替之?”

    “我打算以卢道然转迁兵部侍郎,召杨典回京接掌刑部。”郭继恩思忖道,“乌伦布台已经败走,云中稍定,是该教他回京了。”

    “那么元珍农?”

    “让他依旧待在松漠。”郭继恩冷笑一声,“苏崇远总想教他回来,我偏不让他如愿。”

    “既是这等,”于贵宝也笑了,“如今安统领留在晋阳休养,何如就以他来出任并州行台都督?”

    “可,并州行台,也是该设立了。”郭继恩笑意微敛,“回头政事堂那边,定然会有争吵,启明兄弟又不在京中,本帅实在是不愿往政事堂去。”

    “卑职明白了,不过安将军之事,恐怕还得由都帅去与诸相分说。”于贵宝提议道。

    “那就明日一块去。”

    政事堂内,三位宰相听了郭继恩的提议,都是微微变色。王行严立即反对:“行台都督,当以文官任之。这是都帅当初就定下的制度,如今却以武将出任,岂非朝令夕改?”

    宋鼎臣正忙于建陵之事,原本无心过问朝中人事,这会也忍不住道:“向将军出任中州都督,乃是南吴战事未完,权宜之计。况且如今也已被罢职,由霍参政兼领之。夫都督者,经略地方,总揽一州之军、民、财,一旦坐大,则藩镇之祸,殷鉴未远。都帅,慎察之。”

    “安将军如今并不掌兵,出任都督,实已转为文官。”郭继恩耐心解释,“其人勤勉细致,为国柱臣,文武备用,综揽剧务。都督之任,实为至当。几位相国,勿以其出身而轻视之也。”

    苏崇远不紧不慢开口:“似这等说来,松漠元都护——”

    “元都护先留松漠,往后会另有任用。”郭继恩打断了他,“不然,本帅以元珍农往西京,替代杨老相公,而以杨相公入京,与几位共议国事?”

    苏崇远被问住了,想了想摇头道:“杨龄兄年事已高,何必吃这舟车劳顿之苦。都帅虽是一番好意,本官瞧着,却是不必了。”

    郭继恩似笑非笑,轻轻点头:“苏相虑的也是。对了,那新科状元言若久,如今可是在翰林院中?”

    “是,都在翰林院中,前三甲俱为修撰,其余进士者,皆已署侍书。”王行严点头道,“一转之后,乃会分任别职。都帅可是有赏识之人,打算将其调出?”

    “确有此意,”郭继恩思忖着起身告辞,“郭某先往翰林院去瞧瞧。”

    隔日,邮报发布官员任命消息,朝廷正式设立并州行台,辖河东道、云中都护府两处地方。原雍州军统领安金重将军转任文官,为行台都督。又以检校兵部侍郎乔如思实任山东道观察使,往赴济南。原山东道检校观察使孔璋入京,为检校礼部侍郎。检校刑部侍郎卢道然转迁兵部,接替乔如思。原安东道观察使王仲扬入京,执掌刑部。其未入京之时,刑部暂由政事堂苏相理事。

    接着,报纸颁布《农田水利法》,郭继恩亲自往燕京郊外,参与开挖渠道,兴修水库之事。各村各寨,俱出民伕,从十六岁直到六十岁,推车、镐、铲,吃睡都在工地上,帐篷草垫,十几个人挤上一铺,夏日闷热如蒸笼,还有蚊虫叮咬,教人难以入睡。

    议政仆射朱斌荣等都与郭继恩挤在一个帐篷里,横竖睡不着,大家坐起来闲聊。费伦古阿问郭继恩:“王都使调回京城,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必是粟末战事已经有了结果?”

    “不错,王都使会押着人犯一块回京。不过那乞仲武成是死是活,可就难说得很了。”郭继恩一面拍打蚊子,一面说道。

    “不知道是谁接替王都使,安东道诸族杂居,须得去一个宽厚之人,能抚众心。不然,狠厉之辈,必至部民怨恨,又生事端!”费伦古阿叮嘱道,“不管胡人汉人,都是朝廷子民,当一体同视,才是正理。”

    郭继恩点头赞同,太仆寺卿拔烈坚却瞅着他摇头道:“都帅将乞仲烈雄哄入京城,转头就要杀他儿子,这事,你做得真不厚道。”

    “又不是我逼反了乞仲武成。”郭继恩耐心解释,“太仆卿,安东地方,与云中大是不同。粟末部独大,乞仲烈雄也未必没有自据为王的心思。我这般处置,其实对大家都好。不然,乞仲家便是族灭之祸。”

    “你是怕再出一个乌伦氏。”拔烈坚还是摇头。

    郭继恩笑了笑,不再解释。

    从水库回来,邮报果然很快登出营州战事消息。唐军三路合击,乞仲武成兵败城破,突围之时被铁利部骑兵截杀,混战之中,唐军兀里海、兰克俭等部追来,走投无路的乞仲武成死于乱箭之下。忽汗州叛乱,顺利平定。

    报纸还将营州都督卢弘义、营州军副统领毕文和、行台长史秦义坤等人写给燕京的信全文刊载,详述前方作战情形。一时之间,因为南方战事不利而在官民之中引发的不安情绪,也渐渐消散。

    关中、河东大熟,晋阳铁厂竣工,西京开建军械分厂,燕都大学堂一次收取了十余名女学生,一个个消息公布,看起来,依然盛世之景,虽然南方战事又起,人们却已经不再似当初兵败之时那样惊慌。

    都帅往讲武堂授课,巡视军械公司,携许云萝往大戏台观看演出。邮报不惜笔墨地报道郭元帅的日常之事,还有文人墨客们的各种闲趣小文,南面作战之事却只在时闻快讯之中一笔带过。白吟霜心中无底,将许云萝请至家中,问她道:“我家那个狠心的,连一封信也不来,听说如今南吴攻打兖州巨野等处不休,也不知究竟是如何情形?”

    “确实,”许云萝抱着霍云熙坐在凳子上,“只是敌军投入的兵力并不算多,都帅和参政都以为,南吴这是试探之意,以攻代守。其实还是他们底气不足,嗯,用都帅的话说,以小规模之战事,以换取时间。”

    “打仗之事,我也不懂。依你说来,想必是无碍的了。”白吟霜有些心神不宁,“只是我家老爷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回京?”

    “天师既为前方统帅,又总督中州民政,想必这一时半会,也是脱不开身。”许云萝想了想,“三月之后,周将军和瑞凤郡主大婚,他们亲如手足兄弟,想必真人到时必定会回来罢。”

    “还要三个月。”白吟霜有些泄气,她瞅着许云萝稚气未脱的面容,“你家都帅,这几日都在西山?”

    “嗯,与方司监一道在钢铁公司,钻研那蒸汽炉之事。方司监总是叹气,说要是真人在燕京就好了。”

    “那蒸汽炉究竟是什么神奇玩意,我也总是听到老爷提及。”

    “巨响如雷,瞧着就教人害怕。”许云萝皱起眉头,“如今他们在弄什么安全阀。奴是不敢再去瞧的了,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其实奴也不甚了了。”

    “哦,还有什么新鲜物事?”

    许云萝眼神一亮,从腰间枪套里掏出一支崭新的短火枪。白吟霜瞥了一眼道:“这个不是早就有了么。”

    “不一样,这个是新式的样枪。与往日不同,乃是自发火枪。”许云萝话音未落,被她抱在怀里的霍云熙已经迅速将短枪拿在手里,好奇地把玩起来。

    “不许拿这个,快还给姨母。”白吟霜竖起柳眉,神色严厉。

    “没事,让他玩罢,里面没有装弹丸的。”许云萝解释道,“此前的火枪,十息之间,不过能发一弹,这新式火枪,能连发两三弹,射速可是快得多了。”

    白吟霜此前也瞧过火枪射击,听得此语也是吓了一跳:“这等说了,往后竟是连弓箭也不用了?”

    “嗯,都帅说,往后弓弩长矛,都会渐渐裁汰。”许云萝回想着在枪炮厂所见的新式大炮,“还有新式野战炮,以熟铁铸造,装于炮车之上,射程千步,威力也是惊天动地,远胜当日之虎蹲炮也。”

    她打了个寒噤:“往后打仗,真的就是人间修罗场了。”

    白吟霜愈发好奇:“能带我去瞧瞧么?”

    “我先问问都帅,请他安排好日程。再来请姊姊一块过去。”

    一根四尺来长的黑色铁管,安装于炮架之上,炮架两侧是半人高的铁轮,一声怒吼,六斤来重的铁壳弹丸,内装黑色火药,在八百步之外炸响。一旁观看的亲兵们连声叫好,白吟霜面色惨白,娇躯微颤,许云萝连忙扶住她。

    “这,这,”白吟霜结结巴巴,“这是天上的雷神老爷下凡了啊,往后这城墙,岂不是一轰即破?幸好今日不曾带着熙儿来此,不然,一定会啼哭不止,夜里也不得安生。”

    “那倒未必。”郭继恩在一旁负手笑道,“说不定他非常喜欢,将来长大了,做个炮军主将。”

    “奴不想教他将来从军。”白吟霜壮起胆子,“待熙儿长大了,奴将乐班交给他,虽说是苦些累些,也好过战场厮杀。”

    “若是天下太平,岂有人心甘情愿上战场的。”郭继恩点头同意,“不过你教他弹琴唱曲,也太女儿气了些。”

    “都帅,你这是成见。男伶就这般被人瞧不起?”

    “我倒是无可无不可。就怕我那启明兄弟不会赞成。”郭继恩笑了起来,“火炮也瞧过了,咱们走罢。”

    众人离开火器试验场,郭继恩一边迈步,一边问胡启忠:“年内能造出来多少门新式火炮?”

    “二三十门估摸着是有的。”胡启忠告诉他,“只是水师那边也一直在催促,他们要的火炮,身管还要长一些。”

    “那就是三种规格,虎蹲炮,野战炮,长管炮?”

    “是。此外还要赶造新式自发火枪,参政又要卑职遣熟练工匠往东都去,人手愈发不够了。”

    “我知道了,方司监会替你再想法子。”

    “好,还有一事要问都帅,那蒸汽炉进展如何了?”

    “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此乃事半功倍之神器,卑职自然也是关注。”胡启忠正色说道,“开天辟地,颇赖于此物也!”

    “用过午饭,本帅就会往钢铁公司去。”郭继恩点头,“你也是有远见,此物的确是最为紧要。”

    “妾就不过去了,先陪着吟霜姊姊回城。”许云萝连忙说道。

    郭继恩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可。”

    两个年轻女孩儿,由陆祥顺领着一哨亲兵护卫着,先行返回燕京城。许云萝带着白吟霜进了西海池,往广寒宫去瞧瑞凤郡主。眼见周恒也在节堂之内,白吟霜屈膝行礼,又小心问道:“外子如今在汴梁,或有书信来此?”

    “白夫人稍坐,勿要心急。”周恒微微一笑,“燕京汴梁之间,都是往来公文,霍参政书信之中,并无私人之语。不过,南面局势平稳,白夫人不必担心。”

    瑞凤郡主放下笔起身过来,觑着许云萝打趣道:“你又先回来了,如今参政不在京中,都帅日日都往西山那边去,这节堂之中,再难见他身影,莫不是要躲着谁?”

    许云萝知道她意有所指,轻轻摇头道:“工器之事,反复试验,十分繁琐。方司监、宋夫子、秦夫子、辛总办等,都是殚精竭虑,日夜争论不休。都帅也与他们一道写写算算,苦思冥想。奴只恨没有本事替他分忧。”

    她又转头问周恒:“周将军,巨野那边,情形如何?”

    周恒笑了笑:“我师乃民心之系,徐智勤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撼动城池一步。”说着将军报递给她和白吟霜。

    郭继恩返回燕京之时,徐智玄在徐州调兵遣将,分三路兵马北进,一路经沛县赶至任城西面,一路经楚丘至曹州东面。徐智勤则率宋城主力直奔巨野,试图一举拿下巨野泽南岸的这个县城,以分割河南山东两地。

    韩景和虽是才署任点检不久,却是谋勇兼备,智计百出,南吴精兵在巨野城下使出多种手段,却未能登上城墙一步。虽然曹州兖州两处兵马都被南吴军截住,郓州百姓却自发聚合起来,无数船只将援军、民伕、粮草、辎重经巨野泽,源源不断送往巨野城。南吴军搜集起船只试图在水上阻截,却被精熟水性的船夫们将船弄翻,白白折损了不少人马。

    攻城半月,城中兵马竟然越打越多,范长清率部在成武县北面终于击败路士瞻军,徐智勤奔袭无功,气恨之余,不得不下令退兵。

    然而巨野这边战事才结束,临沂徐智兴又从密州等处兴兵,再次攻打临朐。

第八十一章 血战临朐城

    唐军在山东收缩防线,拱手将密州城让出。徐智兴遂迫不及待率兵进驻,征粮抓丁,兵马略作休整,便向西北方向行进,准备再次攻打青州城。

    其时东唐营州军统领骆承明正在青州城内养伤,得到百姓报讯,他当即遣吴州军第四师点检芮殿文,亲率一个旅赶至临朐县城驻守。队伍临出发之前,他嘱咐芮都尉:“徐氏兄弟,皆有统兵之才,此战必定十分艰苦,你不可轻敌大意。”

    “是,卑职,人在城在。”芮殿文慨然抱拳,遂与巡检庄文贤一道,领着三千多兵马出城,赶往临朐。

    原燕州军第四师师监聂霈已经转任文官,被署为山东道巡查使,他也赶到了青州,对骆承明说道:“敌势汹汹,临朐料难久撑。要速速请杨统领发莱芜兵马来援,不然,城池必陷。”

    “聂兄言之有理。”骆承明伤未全愈,气色不佳,闻言点头道,“骆某这就遣人往莱芜报信。”

    数日之后,徐智兴亲率四万兵马逼至临朐城下。紧接着,营州军第二师白占春部、第四师殷朝贵部从鲁山北麓,经博山、淄川而赶到了青州城。一时间,山东大地,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两师点检、师监俱往府衙去见骆承明、聂霈,和青州刺史丁孝义。骆承明大为诧异:“你们怎么走北麓来此,为何不往临朐去?”

    “杨统领有吩咐,教咱们来此只管守住青州。”白占春抱拳行礼,“骆统领也知道,我营州军渡海而来,战马甚少,虽是在此地又买了一些,依然不够,缺少骑兵,则不利于野战。况且出师援救临朐,只能走鲁山南麓绳子岭山间峪道,那里道路狭窄,徐智兴必定于中道设伏拦截,难以防备。是以只能经博山来此,守住青州。”

    “杨统领虑得也是。”聂霈微微点头。

    骆承明沉吟难言,丁孝义有些着急:“这等说来,临朐定然不保,又落于贼手矣。骆将军,可否遣一支兵相救?”

    骆承明踌躇不决,又吩咐左右打开舆图细瞧,殷朝贵抱拳请命道:“芮点检孤军守城,若咱们坐视不救,岂非寒了将士们的心?就请白点检与统领一道守青州,卑职去救临朐。”

    “贼兵势大,你这一支兵济得什么事?”白占春不乐意道,“临朐距此地不过五十余里,一日可至。某当与你同往,实在不能守,也好将城中同袍给救出来。”

    “徐智兴围城已经三日,事不宜迟,二师四师的伙伴们,虽是远道疲累,也不可坐视不理。”骆承明终于下定决心,“明日本官与殷点检一道率部往临朐解围,白点检可留守青州,以为坐镇。”

    “统领伤未痊愈,何可亲往战场!”白占春连忙阻止,“就由职部与殷点检一块去临朐,必定要击退来犯之贼!”

    临朐县城南面山地,广布林木,松、柳、榆、桐,被南吴军大肆砍伐,以造投石机、冲车、云梯等,开始攻打县城。

    小小的临朐城,弥水穿城而过,时常泛滥,南吴军围城之后,首先攻打南面水门。芮殿文、庄文贤则领着官兵拒守在此,两军连番苦战,城上城下,尸积如山,士卒们的鲜血染红了河水。

    白占春、殷朝贵率部从北面赶来救援,南吴大将于善立则在弥水东岸的安林村一带布阵拦截。翻山越岭而来的营州军官兵缺少火炮、骑兵,只能以少数盾车强行冲阵,双方从午至暮,死战不休,都显示出了极其顽强的决心,白占春在激战中肩中流矢,被师监王凤生强令送回青州治伤。于善立身边亲兵卫士也接连中箭负伤,犹自拼死护住主将。

    于善立身形健硕,面沉如水,面对唐军潮水般的攻势巍然不动。双方火枪弹丸用尽,各有两千多人伤亡,仍然未能分出胜负。天色渐黑下来,不得不各自退兵。

    翌日,唐军再次发起冲击,部将们纷纷恳请于善立向江都王请求救兵。于善立不为所动:“北军苦战一日,士气已泄,今日依旧无能为也。”于是再次于河岸布阵拒敌,鏖战正急之时,骆承明亲率徐瑞祥旅赶来增援,他们从东面包抄过来,狠狠楔入敌阵。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场,南吴军终于支撑不住,退往南面数里之外的榆林店。

    意志顽强的于善立在榆林店重新组织起防御,骆承明则急令师监卢治忠领着为数不多的骑兵,从榆林店东面加速冲过去,赶至临朐城下。

    得知唐军杀至临朐城北,徐智兴不为所动,一面分兵继续拦截,一面亲至水门之外,下令不顾伤亡,新兵老卒,全数上阵,务必要拿下城池。

    风雨大作,河水暴涨,双方弓弩皆不能射,南吴军前仆后继,终于杀进临朐县城。城中守军逐屋逐巷继续抵抗,眼见大势已去,芮、庄二人只好召集残部,从北面突围出城。百姓们则阖门闭户,心惊胆战,祝祷苍天。

    旅监何思明冲锋在前,芮殿文、庄文贤在后压阵,从北门杀出临朐城的唐军官兵不过千余人。他们很快就遭到敌将徐宾等部的连番截杀,仅有何思明等五百余人成功杀出敌围,与接应的卢治忠等部会合。吴州军第四师点检芮殿文、巡检庄文贤等,连同一千多名官兵,战死在临朐,另有近千人成为俘虏。

    第四师师监史肇才跟随骆承明等一道作战,得知临朐噩耗,悲愤交加,掣刀就要再往南面去,被亲兵们死死拽住。骆承明眼见临朐已经失陷,不得不下令全军撤回青州。

    南吴军苦战八日,折兵五千余,才艰难拿下临朐。徐智兴冒雨进城,打量着街道两旁,心情十分不快:“小小一座临朐,就这等难打。传令下去,全军大索三日,有漏网余贼,皆杀之。”

    徐宾、张鸿皆面露喜色,于善立则低头不语。行军司马詹信连忙谏道:“殿下不可意气用事,王师北征,当以仁义之举感召四方,不可行此滥杀无道之事也。”

    徐智兴只冷笑一声:“书生之见。”便撇下詹信,打马向前。詹信无奈之下,只好拽住顾天鸣:“顾长史,殿下只听得进你的劝诫,为何不阻止他?”

    顾天鸣挣开衣袖,微微一笑:“詹司马,咱们费了这么多气力才夺了城,军士们都憋着火气,若不好好发泄一回,于士气,有害无益。这事,不必再劝了。”说罢也打马往县衙去了。

    几个将领都对詹信怒目而视,张鸿对亲兵们吩咐道:“回头挑两个颜色好的女孩儿,送给詹司马,服侍左右,你们可别忘了!”

    军士们眼神兴奋,哄笑答应。詹信无奈摇头,等众人都走了,才缓缓驱马,跟在后面。

第八十二章 军营话家常

    临朐陷落,南吴军大掠三日,民财为之一空,官兵奸掳烧杀,百姓号哭之声不绝于耳。唐军则退回青州拒守,不再南进。消息经济南报往燕京、汴梁,身在汴梁的霍启明神色从容:“问问杨统领,有何计策应对之。贫道要写信覆报燕京。”

    凌轩走到舆图之前,沉吟道:“以近来南吴用兵瞧之,徐智玄乃有筹备北征之意图。大抵是先取山东,再打河南。两处皆下之后,乃北进燕京。”

    “其攻打山东之策,乃是兵分两路。”霍启明点头补充,“东路自临沂径往青州,西路则自徐州、宋城北攻济南。西路先踞黄河,夺占要冲,断我援兵,东路拿下青州,则山东为其囊中之物矣。”

    凌轩有些不解:“参政明见,只是徐智玄既有北征之意,此乃彼之存亡大计,为何今番行事,如此仓促?”

    “南吴朝堂之中,或有争议。”霍启明头脑冷静,“再者,徐智兴徐智勤,也就未必那么听话。徐家兄弟,固然雄才,可是也都桀骜不驯,难以驾驭。徐智玄这一统天下的壮志,难矣哉。”

    他走到舆图之前,伸手比划着:“杨统领定然有应对之法,待徐智兴退回密州,贫道也就该回燕京去了。”

    “参政急着回燕京,则中州这边——”

    “贫道不但要走,”霍启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还要走得大张旗鼓。”

    凌轩皱起眉头,很是不解。

    临朐战报传回燕京,郭继恩与周恒在沙盘之前沉吟良久,终于钤下命令,调燕州第一师自潼关进入河南,驻屯东都。关孝田部往赴汴梁备敌,单设山东行营,仍以杨运鹏为行营总管,节度山东境内吴州、营州两军,以及羽林军第五师。河南兵马,依旧归向祖才节制。

    “徐智兴攻打临朐,必定是自作主张,提前暴露了南吴太子的战略意图。”他对周恒说道,“此后两军在山东往复拉锯,已是在所难免。”

    周恒问道:“燕京城外,咱们手里还有三个师,可要再往山东增兵?”

    “不必,徐智勤不能拿下巨野,敌军西路兵马则无能为也。眼下战局,咱们虽然被动,却还远远未至崩溃局面。”郭继恩轻轻摇头,“咱们先往燕平、西山各处去瞧瞧再说。”

    于是郭继恩、于贵宝、周恒、黄景禄等人皆出城,先至讲武堂,向学生们训话。如今的讲武堂,已有近千名学生,分为步军、火炮、工辎等科目,郭继恩在将台之上说话之时,于、周等高级将官立在一旁,瞅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都难免心潮澎湃。

    “这都是吾军之菁华也。”于贵宝不禁喃喃自语。周恒闻言,转头瞧向大校场两旁的苍松翠柏,又仰头瞧瞧蓝天白云,低声说道:“所谓朝气勃勃,南金东箭。”

    讲武堂山长王忠恕却有些心不在焉,午间用饭之时,郭继恩几次与他说话,他都未曾听见,直到于贵宝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老夫的耳朵愈发不济事了,还请都帅恕罪则个。”

    郭继恩很是关切,他大声询问:“要不要紧?得赶紧叫医官来替你瞧瞧才成。”

    “老之将至,这也是在所难免。”王忠恕连连摆手,又诚恳说道,“卑职年已六旬,这两年,尤觉衰弱得厉害。如今掌管这所学堂,颇有力不从心之感。若都帅允准,卑职便辞了职任,乞骸归老。”

    “王兄,你年才耳顺,如何就说乞骸的话!”于贵宝放下碗筷,大声说道,“如今国事繁难,你可不能就此歇着了。”

    “着实是精力不济也。”王忠恕敛容抱拳,对郭继恩道,“要请都帅另选贤才,来掌这座讲武堂。”

    郭继恩沉吟一会,瞧瞧老山长面上的皱纹,终于转头吩咐监军署判官黄景禄:“回头黄判官暂留此处,署理副山长之职。教王老将军回京,休养些时日。”

    “是,卑职知道了。”

    翌日,王忠恕由两名亲兵护卫,离开了讲武堂,郭继恩等人都送出学堂大门。王忠恕拈着花白的胡子,有些眷恋地瞧着学堂,喟叹一声,与众人抱拳道别,打马向东,往燕京去了。

    郭继恩等人随后前往西山大营,巡视羽林一师、三师。在一师的营地,他特意叫来宋庭耀,与他说了许久的话,末了又笑着问他:“你那位新卢妻子,可有替你生下孩儿?”

    “尚未,”宋庭耀挠挠头,有些羞赧,“卑职在云中征战了半年,这才回来,家中婆娘肚子还是平的呢。”

    于贵宝大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是你回来,她却大了肚子,这事可就古怪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宋庭耀也嘿嘿直笑:“都监说的是,如今俺回来了,自然是要努力造个儿子。不过,咱们这师人马,不会往中州去么?”

    郭继恩摆摆手:“军令未下,你不用操心这个。”

    “是,卑职知道了。”宋庭耀挺直身体,“要是都帅没有别的吩咐,卑职就先回部伍了。”

    “你去罢。”

    宋庭耀退下之后,秦云龙忍不住问道:“山东战事不利,都帅为何没有增兵的打算?”

    “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必计较在意。咱们若动手,就要一举荡平江南,而不是只盯着两淮。”郭继恩扫视一眼这个一脸虬须的将领,“本帅打算教你脱下这身军袍,你可愿意?”

    “啊?”秦云龙愕然张大了嘴。

    “安东道,缺一员观察使。东北偏远之地,胡汉杂居,叛乱才定。”郭继恩盯着他,“本帅要选一个文武全才、胸襟阔大之人去做这个首官,你跟随本帅多年,才干心志,都是上上之选,就看你自家是否情愿?”

    “卑职,要再想想。”秦云龙犹豫未定。

    “没事,你多想想。”郭继恩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帅先往伍点检处去瞧瞧。”

    郭继恩出了议事厅,于贵宝也站起身来,低声对秦云龙道:“此乃艰难重任,本官觉着,你不要畏惧安东道是苦寒之地,愈是边疆,愈要有一番作为才是。”

    “都监的意思,卑职明白。”秦云龙有些为难,“只是卑职有些舍不得这身军袍。”

    于贵宝见周恒等人都已经跟着出去,声音愈低:“秦点检,眼光不妨放长远些,弃武转文,将来自然更有进一步之处。再者,各人之贤愚忠奸,都帅心如明镜,他点了你,这可是莫大的机遇,可不要错过了。”

    “多谢都监提点,卑职明白了。”秦云龙连忙抱拳。

第八十三章 泗水金剑沉

    中州一师点检唐成义,和羽林三师点检伍中柏,乃是所有师将之中最为年轻的两位,都只有三十来岁。这二人都是先前郭继恩麾下的营管,直擢旅将,又入枢府担任战训司参谋,如今俱都成为率领万众的三品护将军,尤为郭继恩所看重。两人都是形貌出众,只是伍中柏面容更为硬朗一些。他与师监吕义才齐至辕门处迎接郭继恩等,见郭继恩下马,他便抱拳说道:“徐智勤败于巨野县城,必定会卷土复来,都帅当提醒霍参政、向统领,小心防备。”

    “你说得有道理,回头本帅就遣人往汴梁传信。”郭继恩扫视一眼伍中柏身旁的吕义才,“吕师监,过几日你便往枢密院去,转任监军署判官。”

    吕义才大出意外,但下意识挺直身体:“是,卑职唯令是听。”

    郭继恩点点头,大步不停走向点检署,同时转头询问伍中柏:“你麾下三个巡检,三个旅监,谁来接任师监职务为好?”

    伍中柏想了想,迅速答道:“安士政。”

    郭继恩瞟他一眼:“为何不是海拉苏?”

    “海拉苏刚猛无俦,安士政则沉毅持重,有大将之风。”

    “虎父无犬子?”郭继恩笑了笑,“教他也来衙署见我。”

    安士政时年三十一岁,跟其父安金重形貌颇似,郭继恩询问了他几句,便转头示意于贵宝。

    于贵宝点点头,沉声吩咐道:“吕师监即日起转往枢密院,出任监军署判官。羽林三师师监之职,由你来接替。”

    “是。”安士政虽觉意外,还是躬身抱拳,“谢都帅、都监提携,卑职必定不负所托。”

    郭继恩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话。一名亲兵哨长匆匆进来禀报:“都帅,许令史和瑞凤郡主殿下两位,从燕京赶来了,说是有紧急军情!”

    两个女孩一道从西海池赶来西山大营,郭继恩、于贵宝、周恒都是微微变色,周恒连忙吩咐道:“快请她们进来。”

    徐智勤从巨野撤围,南退成武之际,接着就是临沂徐智兴军猛攻临朐。驻守在兖州的羽林军第五师接到行营总管杨运鹏从莱芜发来的书信,师监杜屹对点检陈清怀道:“大总管既已遣出援军,定然另有反击之后手,为此,是以再调兵马往莱芜。”

    “既如此,就请杜兄弟率第三旅守兖州,某带着一旅二旅,这便赶赴莱芜。”陈清怀点头同意,“兖州是山东大城,绝不可失,这里就托付于杜兄弟了。”

    兖州城池方长十四里余,呈东西宽而南北窄的长方形,城内丁口繁盛,水塘众多,虽经战乱,依然可称做一处富地。杜屹也知道兖州绝不能失,于是爽快答应下来,又嘱咐陈清怀一路小心,不可大意。

    陈清怀比杜屹整整大了七岁,当下哈哈一笑:“我羽林健儿,骁勇为诸军之冠,岂畏中途遇敌哉,只怕他不来。”

    于是羽林五师第一旅、第二旅,计六千七百余人,除二旅旅监余广章因为害病,依旧留在兖州,其余皆随点检往东,携火炮六门,火枪二百余支。军容壮盛,意气风发,经曲阜、泗水开赴莱芜。

    军队在泗水县城休整一日,北渡泗水河,继续前进。途经石莱镇之时,正是人困马乏之际,前锋斥候营发现小股南吴游骑,暗红的战衣颇为抢眼,便立即打马赶过去,将敌人逐走。

    得知消息,陈清怀便吩咐兵马就在石莱镇歇营,分出值哨人马,小心防备。当夜不断有敌骑袭扰,陈清怀一夜数起,憋了一肚子的气。

    翌日清晨,天气甚好,官兵们收拾停当,离开小镇继续往北,打算从新泰西面穿过徂徕山,于四日之内赶至莱芜。然而他们才出村镇,南面就出现一支千余人的南吴骑兵,呼喝着打马过来,试图将唐军阻截住。

    火枪队两次齐射,顿时倒下了三十余人。但是这支敌兵全无惧色,依然快马逼近,羽箭连发。唐军也以弓弩还以颜色,一旅旅监丁慎忠也率领骑兵从西面拉开战阵,敌将却又下令退却,远远地窥伺着唐军行动。

    陈清怀愈为愤怒,当即下令,全军掉头向南,要将这支敌兵彻底殄灭!

    眼见唐军向两翼展开,这支敌兵往蒙山方向且战且退。二旅巡检孙世贵打量山峪两侧,连忙提醒陈清怀:“点检,这支贼兵来得蹊跷,小心有诈!”

    陈清怀猛然醒悟,当即下令停止追杀,便在这时,四面号角齐鸣,无数南吴兵马齐齐杀了出来。

    望着敌军亮出的旗号,大吴河南统军司徐,陈清怀深深吸一口气,下令部伍向北面退却,不得迟疑。

    三万多南吴军,暗红色的人影,漫山遍野,汹涌而来。唐军遇危不乱,以盾车为阵,火枪、羽箭还击,再以霹雳弹开道,慢慢向北面移动。徐智勤在东面山坡之上瞧见,也不禁啧啧赞叹:“到底是燕京之殿前军,陷入绝境依然有这等心志,委实难啃也。”

    沿途都是尸体,唐军杀至石莱镇东面一处观音庙,以此为据点,以盾车四面围住,稍作歇息。围杀过来的南吴兵马也被火炮击退,暂时罢兵。徐智勤领着亲兵赶至前阵,将林铁召来:“卿智勇兼备,今日本官以你部为选锋,务必要当住敌军退路,不教走脱。你可敢应承?”

    林铁慨然抱拳:“今日必为将军夺这首功!”

    “好,今日若能全歼北寇,本官当向至尊、太子为你请功,一个三品护将军,便是你的了。”徐智勤踌躇满志,“去罢。”

    唐军连夜向北面再次突围,南吴军开挖壕沟布下的两道防线都被冲破,然而唐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死伤近半。夜战之中,火枪弹丸几乎耗尽,火炮因为难以携带,陈清怀不得不忍痛下令将之炸毁。

    天色渐亮,官兵们长松一口气之际,林铁一声令下,埋伏多时的四千多精锐从野地里杀出,再次扑向这支已经筋疲力尽的唐军。

    陈清怀知道今日败局已经无可挽回,他镇定心神,命令叶广荣、丁慎忠领着骑兵不惜代价继续向西面冲过去,自己则与已经受伤的孙世贵一道,守住盾车、伤员,做最后的抵抗。

    丁慎忠焦急道:“点检,你骑我的马,咱们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护住你冲出去。”

    “不必,某是点检,一师主将,尔等不可违命。”陈清怀神色威严,注视着后面的敌兵,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喝,再次追赶过来,“某受国厚恩,节度万众,不能驱敌建功,有何颜面去见都帅?”

    他厉声下令:“不用理会咱们,速速冲出去!”

第八十四章 夜访紫竹院

    泗水北岸这一战,南吴军以伤亡两千余人的代价,歼灭东唐羽林五师五千余精锐,缴获火绳枪百余支,三品护将军、羽林五师点检陈清怀也阵亡于是役,时年四十一岁。唐军仅有叶广荣、丁慎忠两员旅将带着千余骑杀透重围,经泗水退至曲阜,并急忙遣人往兖州等处报信。

    得知泗水北岸的噩耗,兖州、济南、青州等处无不震动。聂霈一瘸一拐赶来向骆承明道:“陈点检所部,定是往赴莱芜途中遇伏。羽林健儿,最为精锐,都帅倚之甚重,此番折损,颇伤元气,杨总管纵有手段,也难于施展。骆将军,你要小心徐智兴别有奇兵。”

    “陈清怀是当年燕州中军的老人,与我相识日久。”骆承明抚脸叹息,“三月之前他跟随杨总管来救莱芜,从此一别,想不到竟成永诀也。前些时日,我这里折了芮点检庄巡检,数千同袍。这两淮战事,远比咱们先前料想的,还要艰难。”

    节堂之内,弥漫着伤感不安的气息,唯有白占春大声说道:“统领何须如此烦愁!当初新卢战事,何等危急,咱们不也转败为胜了么。如今虽是折损两阵,攻守之势并未逆转。咱们只管守住青州、淄川两处,不教徐智兴越过咱们去偷袭济南便可。都帅知道山东情形,定然会有部署,又何必忧急?”

    伊长政从济南翻山越岭,昼夜兼程赶至莱芜,去见杨运鹏。府衙之内,也是气氛沉闷,营州军第一师检校点检岳宝云陪着伊长政走入节堂,见杨运鹏面沉如铁,他立定脚步,抱拳说道:“总管大人,为今之计,请将莱芜兵马,全部调往青州!”

    杨运鹏缓缓抬头瞧着他:“伊校尉,你如何来了?”

    “卑职担心总管大人,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贸然兴兵,结果会再次落入敌军计谋之中。”伊长征神情恳切,语气急促,“如果主帅不能冷静,就会使全军将士,都遭受意外的莫大损失!”

    “这是你的念头,则徐氏兄弟,又会如何推断局势?”杨运鹏扫视堂下诸将,慢声询问道。

    “依职愚见,徐智兴必定认为,我羽林精锐损失极重,必定已丧胆气,无接战之勇。”岳宝云摸着唇上的短髭,“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会从密州等处再往临朐增兵。”

    “明知山有虎,当偏向虎山行之。”杨运鹏吩咐亲兵拿来滚烫的巾帕,擦拭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又走到舆图之前,声音嘶哑,“就算没了羽林精锐,本总管一样要杀至穆陵关。”

    “穆陵关?”伊长政和岳宝云对视一眼,也都凑到舆图之前。杨运鹏指点道:“此为东周时之故关,历代为兵家要地,狭道险隘,你们以为如何?”

    “枢府不是以杨总管节度营州、吴州两镇之兵么?”岳宝云提议道,“总管可向汴梁去信,请真人将陈之翰部调来山东。”

    杨运鹏便示意伊长政:“你去写这封信。”

    “是。”伊长政一丝不苟行礼,面色十分严肃。杨运鹏瞅着他,笑容有些晦涩,“告诉参政,某虽折却了都帅的百战精锐,然山东将士,胆气未寒,誓雪前耻。请不必以临沂之敌,顾虑担忧。”

    “是。”伊长政再次躬身抱拳,“卑职往后,便留在此处,跟随总管大人左右。”

    “泗水军报,你已经呈往枢密院?”

    “是,已经奏报都帅。”

    杨运鹏微微点头:“你先下去歇息罢,记得给汴梁霍参政的军书。”

    伊长政退出节堂之后,吴州一师师监晁孟才轻声叹息:“都帅想必会是十分震怒。”

    杨运鹏依然负手打量着舆图,没有接话。

    西山大营之内,原本的欢腾热烈也迅速变为沉寂。议事厅内,郡主小声告诉将领们:“西京城内,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羽林军吃败仗之事。”

    “军报到了,传言跟着也就来了,每一回都是如此。”于贵宝摘下幞头一边叹息,一边挠着黑白夹杂的头发,“都帅,如今这情形,恐怕是不能不往山东增兵了。”

    郭继恩神色有些恍惚,直到许云萝过来,轻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郭继恩这才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转头望向唐成义,年轻的点检会意,当即抱拳:“职部会在两日之内出发,赶赴山东助战。”

    吕义才忙向郭继恩道:“卑职愿与三师的同袍们一道赶赴山东,还望都帅允准。”

    “军令既下,就不再更改了。”郭继恩思忖道,“传令给济南、兖州和莱芜等处,重建羽林五师,暂以杜屹检校师监之职。”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又转头吩咐于贵宝:“马上着手扩编羽林六师,暂驻于燕平就是。”

    嗡的一声,屋子里众人都兴奋起来,羽林军终于要扩编了。郭继恩却站起身来,询问于贵宝:“陈点检的家宅,可是就在西山这边?”

    “是,都帅这就要过去么?”

    “过去瞧瞧罢。”郭继恩站起身来,却示意许云萝留在军营。

    两个女孩只好攀上望楼,远眺四面景色,离军营数里之外有一处宽阔的院子,里面是二十来幢两层楼房,这是军供司特意为将官们修造的屋子,售价比城中的私邸要便宜许多。来往人等,都将其称之为将军院。

    陈清怀的新宅,就在这处将军院内。其长子陈续恒已入讲武学堂,次子陈续茂,幼女陈续芬,都跟着母亲,还有祖父母一块居住在这院中某一处楼房之中。

    两位老者见到元帅和于都监齐来拜访,想必不等他们开口,就已经料知了噩耗。许云萝暗自思忖,她轻轻垂下眼帘,低头不语。

    瑞凤郡主却有些感慨:“这边好是好,就是入城有些远,每日来往,太辛苦了些。”

    “殿下今日还要赶回去么?”

    “还是等他们回来,听周统领的吩咐罢。”郡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将领们直到天色将晚,才一道返回军营。周恒便要亲自护送郡主回城,由一哨亲兵跟随,匆匆出了大营。郭继恩用过晚饭之后独自坐在议事厅内,许云萝觑着他神色,全然不是白日里的镇定从容,知道他心中抑郁,便轻声道:“如今暑热天气,屋子里闷热,都帅可愿带着妾往别处去瞧瞧?”

    “今日冷落了你了。”郭继恩想了想站起身来,“咱们去紫竹院,现在就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小森充容也是人,又不是什么妖怪之辈。要这般藏着做什么?再者,我又不是特意去瞧她。”

    紫竹院位于西山深处,大营向西还有二十余里。院主素羽真人见郭元帅突然前来,也只好打起精神小意相迎。郭继恩摆手道:“许令史今夜要住在这边,还请仙师教人替她预备房间,却是叨扰了。”

    “都是道门弟子,哪里说得上打扰!平日里便是请,也请不来许师妹,今日能来,是小观的喜事了。”院主亲自拎着灯笼,替他们照路。

    “有劳师姊,小森充容想必已经歇息了?”

    “应是不曾,就算她已经歇下,知道两位前来,也必定会起来的。”

    石径小道,竹木森森,在夜色之中沙沙做响。小森晴菊虽是已经歇下,却又披衣出来,陪着许云萝一路漫行,小声说话。院主则与郭继恩两个,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边瞧着两个少女,一边说些闲话。

    得知来探看小森晴菊的人甚少,郭继恩思忖道:“她出家为女冠,实属不得已,将来若有机缘,还是教她再嫁为好。”

    素羽真人有些不安:“都帅,说到底她可是至尊的妃子呐。”

    “不是已经和离了么,往后她想做什么,至尊都约束不着矣。”郭继恩负手停下脚步,“郭某今日也要住在这里,还请院主行个方便。”

    “此事容易,既是元帅不嫌小道这里寒素,就请这边来。”素羽院主伸手请道。

    屋子里整洁干净,只是无书可读,郭继恩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难以入眠。忽然听得有人轻敲窗格子,他心知是许云萝,便过去将纱窗打开。

    许云萝纵身跳了进来,郭继恩揽住她低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小森充容于是教妾过来都帅这边。”

    “这便要鸳鸯成双么?”郭继恩微微扯起嘴角,转身给她倒了一碗水,“喝一点。”

    “谢都帅。”许云萝静静瞅着他,欲言又止。郭继恩见她神色,只摇摇头:“你不必开解我,我心中难受是真,不想被人察觉也是真。只是羽林五师的名号既在,将来自然有复仇雪耻的那一日。”

    许云萝默默点头,郭继恩打量她一身衣衫,将她拉至自己身边,两人依偎着坐在一块,喁喁细谈。直到许云萝眼皮渐沉,他才让女孩儿去床上歇息,自己却依旧盯着那盏陶灯默默出神,许久许久,才和衣而卧。

    翌日清晨,许云萝从床上坐起,惊奇地瞧着郭继恩,见他睡梦之中还紧皱着眉头,便将他眉头抚平,自己这才起身去洗漱。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竹林,带着乡间特有的清香气息,闻来格外令人心醉,甚至令许云萝回想起那懵懂似幻的童年,虽然那时候的日子也很苦,可是许云萝觉得,那几乎也是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洗漱已毕,信步走出山门,惊奇地发现亲卫营甲队的官兵已经感到了此处,与他们一同赶来的,还有那位相貌英武的羽林一师巡检官,南俊龙。

    许云萝连忙上前行礼:“众位来得早,南巡检,不知可是有什么将令,教你也赶来此处?”

    “于都监已经先往燕平县去也,特地嘱咐卑职也来此等候都帅。”南俊龙说着,转头示意许云萝,她这才瞧见不远处树林之中的羽林一师官兵们。

    许云萝向南俊龙小声道谢,又打量着四面晨景。南俊龙便问道:“闻说此间居住着一位被贬斥出宫的妃子,可是真有其事?”

    许云萝没有回答,岔开话题问道:“山东作战情形,想必南巡检已经知晓?”

    “徐氏兄弟,皆有雄才。南面战事,肯定不会太顺。”南俊龙低下头来,沉吟一会才说道,“只是江南虽是富庶之地,贫户乞儿,南某亦时常见之。便是江宁江都两处,也是不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相比较,燕镇上下同心,人人能吃上一口安稳饭,都有事情可做。长此下去,南吴还是会败,如今虽接连获胜,其实形势之主动,依然操在我手。”

    “你说得不错,”郭继恩从许云萝身后走了过来,“雄兵勇将,战场放对,竞一时之雌雄,然而真正能定胜负的,却是战阵背后的东西——不过,以小弱之力,而逆取强敌,握有天下,史书之上,也是不少,咱们也当引以为戒。”

    唐应海、陆祥顺也都过来抱拳参见,郭继恩便问大家,这么早,可曾用过了早饭?陆祥顺抱拳笑道:“咱们自然是都用过了的,不然,这紫竹院之中,全是女冠,如何会放咱们进去?”

    有人嬉笑:“陆队副,若你想进去,只消说自己是来娶妇的,保管就会叫你进去了。”众人哄笑声中,又有人困惑问道:“俺怎么记得,这里原来本是座禅寺?”

    “此前的确是禅寺,后来改的道观。”郭继恩正替军士解惑,南俊龙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卑职听说,这紫竹院内,还关押着一位妃子?”

    郭继恩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巡检稍待,我要先去用早饭。”

    南俊龙大觉好奇,忍不住又去瞧许云萝,面对他的目光,许云萝只是抿嘴一笑。

    郭继恩洗漱完毕,向素羽院主道别致谢,他瞧瞧跪在自家门口恭敬松行的小森晴菊,青巾缁衣,一脸肃净,想了想,还是抱拳还礼:“充容只管安心住着,若有缺乏,随时可以报与咱们。”

    小森晴菊没有回话,只是再次深深拜倒。

第八十五章 燕京突生变

    队伍离开紫竹院,迎着阳光向东,又折往北面,预备赶至燕平县城。炽烈的阳光之下,山道两旁,野草碧树,郁郁葱葱,山泉溅玉,林鸟鸣转。郭继恩心情渐佳,转头对许云萝笑道:“当初我率部驻防燕平之时,军营之中又脏、又乱,很是破败。后来大伙儿一边操练。一边修缮营房,如今的燕平军营,那才叫漂亮呢。霍参政领着人将山泉引入军营,以石槽沉淀、过滤,这便是咱们最早的自来水。”

    “嗯,到了军营,妾要好好瞧一瞧。”

    两人正在轻声低语,担任前军的南俊龙打马转回,神色严峻向郭继恩禀道:“于都监在前面候着都帅,还有,周将军和郡主殿下也在。”

    “嗯?他两个不是昨夜回城了么?”郭继恩微觉诧异,他觑着南俊龙面色,知道出了意外情形,便转头吩咐亲兵卫士,“跟上,加速。”

    马蹄得得,疾奔在官道之上,很快瞧见前面队伍、旗帜。于贵宝、周恒都迎了过来,面色凝重。郭继恩揽辔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周恒打算护送郡主回城安歇,两人由军士护卫着,一路走走停停,皓月当空,清辉遍地,两人贪看夜景,不觉误了时辰,眼见到了子时,城门已闭,只好借宿在城西一处田庄之内。晨起再赶路入城,不料到了燕京肃清门外,却是城门紧闭,军士上前呼喝开门,城头军士全不搭理,周恒意识到事情不对,眉头紧皱起来。

    “莫非,是出了什么乱子?”瑞凤郡主惊惧问道。

    周恒轻轻握住她的手:“殿下勿慌,咱们且再等一等。”

    过了许久,才有一名正尉官出现在城头,顶盔掼甲,向周恒抱拳道:“请统领改日入城,今日城中清除奸逆,重整秩序,待大事底定,城门,自然会开。”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是奉了谁的将令!”周恒浓眉紧皱,“你是哪一团的,何占海呢?!”

    城头这名营官躬身抱拳,却只是不答:“卑职等办完大事,自然会开门迎都帅、统领入城。今日,恕职等无礼了!”

    “快给本官将城门打开!”周恒声色俱厉,“这是犯上的死罪,尔等及时回头,尚可免于一死,不然,罪无可赦!”

    城头之上一片沉默,任凭城下军士们喝骂诅咒,郡主吓得一张小脸全无血色,周恒眼见不是事,深吸一口气,对柳松下令道:“你马上带两个人,去和义门瞧瞧!”

    “是。”柳松也不敢迟疑,立即招呼两名亲兵,打马跟着自己往南边和义门去了。

    周恒自己则翻身下马,牵住郡主的坐骑,耐心等待着。不一会,三骑飞奔而回,周恒眼见柳松摇头,便果断下令:“咱们原路回去,禀报都帅。”

    听了周恒的述报,郭继恩眉头紧皱,他瞧瞧远处吓得瑟瑟发抖的瑞凤郡主,又转头瞧瞧于贵宝。于贵宝连忙抱拳道:“都帅,卑职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就奇怪了,”郭继恩负手踱步,深觉困惑,“于都监,周统领,你们都说说,究竟会是出了什么事?”

    周恒欲言又止,于贵宝小心说道:“想必,是有人起了异志,要趁着咱们都不在京中,关闭四面城门,还政于帝室?只是卑职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行此狂妄之事?”

    “可是道理说不通啊,”郭继恩依旧困惑不解,“若要还政帝室,不该是趁着咱们都在城中,一举除尽,才是雷霆手段。咱们都在城外,又有三万精兵,要夺回城池,不是轻而易举,不管主事之人是谁,他这样做,岂非自寻死路?”

    “谢副都监还在城内,还有卑职父母,于都监和霍参政家小,也不知他们是否遭了毒手。”周恒面色苍白,但还是冷静提醒道,“不管事情如今到了如何地步,咱们都要尽快领兵入城。”

    “回讲武学堂,”郭继恩吩咐道,“马上遣人往燕平传讯,教崔万海,率燕州一师全部人马,速往讲武堂汇集!”

    王忠恕昨日已经回城,署理副山长黄景禄见郭继恩等突然赶回,满面杀气,不禁大出意外:“都帅怎地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学生们可有什么异动?”

    “无有,跟往日一样,出操,上课,”黄景禄脸型略长,神色惘然,“无有喧哗抗命之举。”

    “吩咐教头们,领着大伙去军械库,各领兵器,四面戒严!”

    见郭继恩面色狰狞,黄景禄不敢迟疑:“是,卑职这就吩咐下去。”

    偌大的讲武学堂立即骚动起来,于贵宝、周恒听见外面学生们已经在校场列成队形,便一道出去训话。致远堂议事厅内,只剩下郭继恩和许云萝、瑞凤郡主两个女孩儿,一时间,甚为安静。

    瑞凤郡主坐在角落里,鼓起勇气,瑟缩着问道:“都帅,会,会杀了奴婢么?”

    郭继恩诧异地瞅她一眼:“我杀你做什么?不要胡思乱想。”许云萝连忙过去,蹲在郡主身旁,小声说道:“殿下,你别害怕,奴会一直守在你身旁。”

    “多谢。”郡主稍觉心安,感激地瞧着她,又转头觑着郭继恩,只见他依然眉头紧皱,低声说道:“这事,太过蹊跷。”

    秦云龙、伍中柏都匆匆赶到讲武堂,往议事厅来参见,听了事情经过,两个将领也是摸不着头脑。秦云龙瞧瞧角落里的瑞凤郡主,迟疑说道:“究竟是什么人,惹出这样事端,这不是嫌自己命长么?”

    “燕京城内,有两支兵,一是羽林二师,看守四面城门,二是金吾卫,掌宫禁宿卫。”伍中柏沉吟道,“起事之人,不是金吾卫,便是二师的军将。”

    郭继恩又去瞧郡主,郡主连忙摇头:“奴每日一大早便往广寒宫来,散值之后才回宝慈宫,并不曾在宫中四处走动,实是不知卫士们有何异动。”

    “区区四百员金吾卫,能翻起什么浪来?”郭继恩冷声道,“祸事一定是起于羽林二师。”

    “可是何占海、张树直二将,皆忠信之辈,绝不可能反叛都帅。”于贵宝连忙说道,“薛宁薛副统领,虽说心思有些深沉,可是他调不动兵马。据卑职猜测,应当不是他们三个。”

    “那就奇怪了,难道是营伍之中的同袍,自发起事,要逐走咱们这些人?”郭继恩嗤笑一声,“再想一想!”

    “会不会,是有别的情形?”伍中柏思忖道,“莫非,不是要夺城还政?”

    “那会是什么?”周恒问道,“不夺城,为何紧闭城门,不许出入?若非还政帝室,又何必夺城?”

    “卑职也说不好。”伍中柏轻轻摇头,然后向郭继恩抱拳道,“为今之计,必须要有人入城,察知详情,才好应对。卑职愿往城中,探明情形,再回来报与都帅。”

    于贵宝摇头:“四面城门都关闭,你如何进得去?”

    “丽正门、文明门、齐化门三处,南北客商往来必经之路,不可能一直关闭。”郭继恩迅速做出决定,“城南三门之外,都是新建街坊,那里的百姓或许会知道些内情。伍点检!”

    “卑职在。”

    “你速领斥候,设法入城。秦点检,你传令西山大营,羽林一师、三师,速速开拔,往城西城南扎营,预备围城。崔万海部到了之后,也往城西连营!”

第八十六章 提尉行大事

    泗水败报传回京师,街坊之间固然惊动,西海军营之内,大小军官们也是议论不已。

    羽林二师三旅团练郑光和被团监石相泽叫到僻静处:“羽林军吃这样败仗,可是头一遭。”

    郑光和面色严峻:“嗯,山东连折两阵,想必都帅只能从燕京再调兵过去了。”

    石相泽形貌硬朗,时年不过二十五岁,他听了这话神情激愤道:“可是再调兵,也与咱们二师不相干。羽林军其他几个师的同袍们,俱都东征西讨,立下军功,只有咱们,却在一旁干瞧着。”

    “谁教咱们是京城戍卫师呢!”郑光和一声长叹。石相泽目光炯炯瞅着他;“这还不是因为城中有奸佞之辈,非与咱们同心,必须要小心戒备之。照某说来,都帅便是太过妇人之仁,什么西京天子,外州旧官,除了掣肘,他们什么好事都没干过。”

    “相泽兄弟说的何尝不是。”郑光和也觉得憋闷,“你我都是上过疆场,又念过讲武堂的人。空有一身本领,却在这繁华富贵处虚耗时日,着实可恼。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将这检校两字去掉,我真想现在就冲去武成殿,跟两位都监恳请,转到其他师去。”

    “此前又不是没人干过,都被驳回来了。照我说,要立大功,其实不用出燕京城,一样也可。”石相泽声音压得更低了,“都帅宽仁太过,他不敢做的事,咱们便替他做了,如何?”

    “你是说,推举都帅来做这天子?”郑光和沉吟道,“许多同袍都有这样的念头,只可惜咱们位卑言轻,那些个身居高位之人,又存着明哲保身的心思,不愿意出头。”

    “彼等尸位素餐,只想着坐享其成,他们不出头,咱们自己干。”石相泽手握成拳,咬着牙道。

    “说得好,你我意气相投,早有做大事的雄心。如今都帅和于贵宝周恒等都不在京中,正是千载良机——咱们将营官们都召集起来,动静不要太大。”

    于是两个提尉立即吩咐下去,王审义、周明川、高卓立、阮仲杰、段志立、陈端,三个营管三个营监,都来到三旅一团的公事房。这几个俱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军官,又因为前方战事不顺,都憋着一股气,两个上官一番鼓动,立即就有人轰然叫好。

    陈端迟疑道:“依石团监之意,就凭咱们这一团人马,便要做这大事么?”

    “有此念头的,可不光是咱们这里,军中伙伴,谁人不是这样的念头?都帅做天子,这个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谁都不出头,要拖到什么时候?”石相泽声音渐大,“就由咱们率先为之,必然会有人响应,那些迟疑两端之人,就教他们后悔去罢!”

    “石团监说得是,干成了,这便是咱们的元从首功。”郑光和满怀信心,“一世富贵,便自今日始。”

    “那咱们还等什么?”王审义、周明川都振奋道,“这就点起人马,杀皇帝,杀宰相,请都帅回城做天子!”

    “还要夺城门,严禁出入,免得有人坏了咱们的大事。”阮仲杰冷静提醒。

    “不错,要分一队人去找何点检张师监,逼他们下令,关闭四面城门。”石相泽点头,“现在,本官就分派下去,各自行动!”

    傍晚时分,羽林二师点检何占海、师监张树直,正在膳堂里与几个旅将一块吃饭,议论着山东战事情形。忽然听得外面雅雀无声,正在诧异,就见三旅一团团监石相泽,领着一队军士进来,都佩着单刀,神色凝重。

    身形干瘦的张树直立即喝道:“石提尉,你这是要做什么?”

    石相泽轻蔑地扫他一眼,大步走到何占海面前:“何点检,咱们今日举事,拥立都帅做天子,此乃民心所向,军心所向。请何点检为天下苍生计,交出关防印信罢。”

    形貌英武的何占海微微张嘴,愕然瞧着这个胆大妄为的部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三旅巡检张寿永慌了手脚,连忙起身道:“石提尉,究竟有什么念头,不妨坐下来,与咱们慢慢分说,慢慢分说。”

    “时不我与,还分说什么。”石相泽淡淡一笑,“张巡检只管坐着就好,某只要何点检那颗统兵印信罢了。”

    三旅旅监韩永睦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与咱们说话?马上领着人回去,待本官一个个拿了,治你们的罪!”

    张树直暗道不好,正要出言阻止,石相泽轻笑一声,刷地拔刀,雪亮的横刀划过,鲜血飞溅,韩校尉便当场殒命!

    几个旅将都面色发白,悄悄挪动屁股下的凳子,石相泽身后的那个队正大声道:“似这等不识进退之人,杀得好!”

    张树直轻扯何占海的袖子,示意他不可动怒,自己语调和缓下来:“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说,诸君一腔热血,咱们都是明白的。不必如此急躁,石提尉,你先坐下,坐下。”

    石相泽只晃晃手里的刀,神色狰狞:“不坐了,卑职要做大事,没有空闲工夫坐在这细扯——何点检,在下只要那颗印,你给是不给?”

    “先给他。”张树直低声说道,何占海压住怒气,慢慢从佩囊之中掏出那颗小小的虎纽银章,放在桌上,盯着石相泽:“石提尉,你妄杀军中同袍,这是死罪。”

    “回头卑职自会往都帅跟前去领罪,如今却顾及不得这许多了。”石相泽收刀入鞘,抓起银印,转头吩咐队正:“看住膳堂,不许一个人进出,有妄动的,一律格杀。”

    “是!”队正转身摆手,军士们立即退出,执刀在手,将一座膳堂四面围住。

    眼见石相泽大步离去,黄增荣、路文庚等几个旅将连忙去察看地上一动不动的韩永睦,见他早已没了气息,都无奈摇头。

    “张巡检,你手下这个石相泽,刀术甚精呐。”张树直不紧不慢说道,张寿永苦笑一声:“此人乃是讲武堂的优秀学员,都说他是良材美玉,平日里也是指点江山,月旦人物,原本就是个不甘雌伏的枭狠之辈,没想到,竟是这等胆大包天。”

    何占海面色阴沉:“你们说,他口称要拥戴都帅做天子,夺走了本官印信,会不会,其实是要替皇宫之中那位无能天子夺回大权?”

    “不大可能,”二旅巡检魏守亭立即摇头,“若是要替天子夺权,卑职笃定他们活不到今夜,军中同袍,谁会答应?”这魏守亭是当年常山之役中阵亡的魏仁广之弟,头发剃得极短,长了一只鹰钩鼻子,神色沉稳,微微皱着眉头。

    “守亭说得不错,不大可能是天子之亲信,他没这个本事在军中笼络人心。”张守贵也赞成,“只是拥戴都帅为天子,军中怕是有一半同袍都会赞成,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几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些无措,何占海长叹一声:“咱们哪也去不了,就安心坐在这里等罢。想必,都帅知道了这边情形,心中自然会有主张。”

第八十七章 富贵一念间

    点检、师监和旅将们都被软禁了起来,其余十几个团将都被郑光和邀请至自己的公事房,宣布了自己要办大事的决定,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诸位同袍,如有愿共襄义举的,就与某一起干。胆子小的,就请待在军营里,不要走动,以免误伤。”郑光和目光一路扫视过去,“清除国蠹,拥推都帅,这是某的倡议,某自觉问心无愧。不想参预其事的,明哲保身便是。众位不要来阻止某,某也不想见到,咱们同袍之间,手足相残。”

    曹九海、杜荣林、贺金永等人,瞧瞧门外值哨的军士,迟疑不敢言语。另一个名叫黄天保的团练,生得颇为英武健壮,有些嫉妒地瞅着郑光和:“你倒是胆大,只是这事并非都帅吩咐,咱们自作主张,未必就合都帅之心意。”

    “都帅手握四十余万雄兵,据有天下江山半壁,英明神武,威加四海,慈悲远略,军民服膺,其不做天子,更何人可为之!”石相泽大步走进屋子,手里把玩着那颗小小的银印,朗声说道,“都帅虽是领袖群伦,却总有些妇人之仁,他不忍为之事,咱们替他办了便是!某已从何点检处索来了印信,跟着就要接管四面城门。众位,可有愿意一道去的?”

    曹九海等人依旧默不作声,黄天保十分心动,却仍是有些迟疑,他的团监林真健按捺不住,大声说道:“某愿与两位一道,行此大事!”

    二旅二团的团练柳平义、团监池天俊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抱拳道:“咱们也愿相助两位。”

    “好,”郑光和面露喜色,“还有没有?”

    曹九海等人还是不做声,黄天保想了想,咬着牙对林真健道:“林团监,你要与郑团练他们一道,某也不敢拦你,不过咱们这一团的同袍,你不可带着他们出营。要去,你自去便了。”

    “黄团练,你向来胆大,为何今日这般畏怯?”林真健有些恼怒,“没有了兵,某独自一人成什么样子?”

    “某虽然平日胆大妄为,可到底是畏惧都帅威严,不敢行此大违军纪之事。”黄天保摇头,“你要如何某不管,只是,三团的兵丁,你不许带走一个。”

    “你!紧要时刻,这等无用,是某平日错看了你!”林真健怒指黄天保,“回头,某必定不会饶你。”

    “仔细你的手指。”黄天保冷哼一声,“要动手只管过来,你岂是某的对手?”

    “都别争了。”石相泽冷冷打断了他们的争执,“黄团练不愿参预,那也由得你。林团监,你就与某一块便是。”

    曹九海这时才躬身抱拳道:“几位兄弟恕罪,某也是胆小之人,无有都帅钧旨,不敢跟随几位一道。还请郑团练石团监两位放心,某必定安心待在军营之中,约束部众,等着两位的好消息。”

    杜荣林、贺金永等人也连忙抱拳:“是,某等必定只在军营,决计不会胡乱行走,更不敢阻止。”

    “那也罢了,”石相泽冷哼一声,“你们不愿一道,其实也无妨,咱们自己的兵,已经够用了。只是几位须得说话算话,不然,某的刀便不认得众位兄弟!”

    “不敢不敢,两位只管放心。”军官们又连忙抱拳立誓。黄天保又问道:“两位可是要咱们依旧留在此处?万一营中喧哗起来,咱们都不在,都帅那里,吃罪不起也。”

    石相泽与郑光和对视,终于点头:“既是众位并不会阻拦,便请回罢。当然,就算有谁要领兵来拦,咱们也不会怕,无非是兵来将挡,欲行此大事,岂会怕死哉?”

    军官们都道必定不会,于是小心翼翼退了出来,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往自己的营房而去。曹九海忍不住低声道:“也不知都帅自西郊返回之后,见到城中情形大变,会做何想。”

    “唉,都帅此番,先往讲武堂、西山大营,又要往燕平县去。待他回来,想必这天子,和几位宰相,早就身首异处矣。”

    “说得是,就算都帅不愿,这帝室已无男丁,他不做天子,又能如何?”

    黄天保听着议论,又停下脚步:“你们这般说来,某又有些后悔了。其实该与林团监一道留下才对。不然,都帅回到京城,他们几个献上龙袍,往后必定能压住咱们一头也。”

    一直默不作声的贺金永瞥他一眼:“你现在转回,也还来得及。”

    黄天保一脸犹豫挣扎,终于还是叹气摇头:“罢了,某已经与林真健翻脸反目,再回去,未免遭人耻笑。他们说得也对,紧要时刻,某的确是失了决断,说不定,这便丢了一世富贵也。命该如此,某也无话可说。”

    贺金永不再理会黄天保,低声对身边的沈久明道:“沈团练,你先回营房,嘱咐伙伴们不可随意出营,以免误伤。”

    “咦,你不回营去么?”

    “先回营,”贺金永摇摇头,转头觑着远远吊在后面的那一队军士,低声说道:“然后某去西海池。”

    “你去西海池又能济得什么事?都帅和于、周两位将军都出城去了,那些个参军,都是文官,手里又无兵,便是出来拦阻,也不过是白白送命。”沈久明低声劝道,“你我还是安心待在营中,等都帅回城再说罢。”

    “不,谢副都监不是还在城中么?”

    “嗐,他一个老好人,能有甚么决断,贺兄弟,咱们别轻举妄动,白白丢了性命。”

    “某总要试一试。”贺金永声音压得更低了,“谢副都监一直跟随都帅左右,必定知道他心中真正念头,某先问一问,也好心安。”

    军官们一路向北,沿着夹道各自散去,沈久明、贺金永进了一旅三团的营地,贺金永立即吩咐几个健壮军士,往东面围墙边架起梯子,自己在腰间缠上飞爪,迅速攀上围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久明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连忙贴在围墙边听着动静,他没有听见声响,于是又顺着梯子攀至墙顶,只见夹道无人,贺金永却已经顺着飞爪爬到了对面西海池的围墙之上。

    他连忙又顺着梯子滑下,对那几个摸不着头脑的军士吩咐道:“先守在这,若有动静,马上报知本官!”

    柳平义等三个留下来的军官,与郑光和、石相泽二人脑袋凑在一处,计议停当。石相泽便自己写了手令,用点检印信钤了,吩咐王审义、高卓立等营将们,立即分遣人马,接管西、南、东面的九处城门。落锁之后,城门便不再开启,只等皇宫等处大事办妥,再往西山去报请郭继恩回城。

第八十八章 是非心中论

    凌晨寅时,几个起事的军官唤起军士,在校场列队已毕,便分头出发,一拔人向东穿过西海池,自西华门进皇宫。另一拔人则从南面出西苑大营,沿横道向东,径往皇城和东六坊。

    柳平义和池天俊的二旅二团之中,有几个营官队官拒绝加入,再加上把守城门分走了不少兵马,这两支队伍各自约莫有四百来人,所有官兵都在右臂之上缚了一块红布,以为标识。横街之上,天色仍旧一片漆黑,但是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前行的道路。凌晨的气温很是凉爽,石相泽大步走在队伍之旁,神色坚毅,满怀信心。他这支兵将接管中书省,并要求文官们写下劝进之表,从今往后,改朝换代,山河鼎新。

    军队步出西苑大营之时,大内金吾卫总管王元相已经匆匆出了午门,打马飞奔赶回自家宅院。听见前院动静,回京休养的王忠恕披衣起来,诧异询问儿子:“你不是好好地在宫中当值,为何这时辰突然回来了?”

    王元相手握刀柄,说话却是结结巴巴:“阿,阿爹,西苑的兵反,反了,今日要闯入皇宫,杀杀天子!”

    “什么?你,小声些!”王忠恕大吃一惊,连忙示意儿子往屋内说话。

    “小声?阿爹你不是耳背么?”

    “你爹爹我听得清!”王忠恕低声怒喝。

    父子俩进了屋子,王忠恕吩咐神色震惊的家仆们都退至门外,然后才问儿子:“究竟怎么回事?”

    “是,是谢副都监——”

    贺金永翻墙进入西海池,他不识得路,正在乱转,被巡夜的亲卫营军士拿住,当即被送往武成殿。郭继恩等人都已出城,监军署副都监谢文谦便宿于武成殿内,听了贺金永的奏报,他张大了嘴,做声不得。

    值夜的丙队队正蔡佐连忙唤道:“副都监,副都监?咱们该如何处置这事,还请拿个章程啊。”

    “你是说,何点检张师监两个,都被看住了?”谢文谦回过神来,“那么薛副统领呢?”

    “薛副统领每日只在统领衙署之中,甚少往营房来巡视,平日里也不怎么与咱们说话。卑职实不知他此刻是否已经知晓。”贺金永觑着谢文谦面色,“副都监,都帅对这事,会是什么主张?”

    “都帅啊,他不是数次三番地说过,没有自己做天子的念头么。”谢文谦心神不宁地将陶灯挑得更亮一些,“可是帝室如今就只有当今一位男丁,若他不幸身死,则都帅就算不愿,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是,此事正如副都监所言。”贺金永连连点头,“那咱们是坐观其变么?”

    “坐观其变,则都帅回城之后,会如何瞧我?”谢文谦烦躁地拽着自己的短发,觉得好生难以决断,“谁能替本官拿个章程?”

    贺金永和蔡佐都有些惶恐地瞅着他:“副都监,如今这燕京城内,你便是军中首官了。”

    “既是这样,本官现在就去西苑军营,命他们不可轻举妄动,万事,都等都帅回来定夺。”

    “将军不可!”贺金永急忙摆手,“这几个如今十分冲动,踌躇满志,便有将令,也决计不会听从——除非是都帅本人亲至。先前之时,韩永睦韩旅监,试图阻止已经被杀。将军试想,彼等既已做下初一,又岂会顾忌于十五耶?”

    “对,将军的性命要紧,你不可往隔壁军营去。”蔡佐连声附和,“若将军白白遇害,这城中更无人能止乱矣。”

    “韩旅监已经被杀?”谢文谦神色凝重起来,他转头望向西面,仿佛要看穿屋子,看穿隔墙,一直看到西苑军营中的动静,很快,他便下定了决心,“不论这几个人,是出于公义,还是私心,本官瞧来,无故杀害军中同袍,这事便是不对,哪怕是郭兄弟真有自为天子之意,今日也必当阻之——咱们马上进宫去见天子,还有,蔡队正,火速遣人往亲卫营军营去召王营管,教他将所有未当值的伙伴全部带出来,十万火急!”

    他抓起一支炭笔飞快地写下手令,掏出自己的银印,重重地摁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都帅爱兵如子,不管他有无自立之意,今日之事,想必他都不会罪责于我,不会!”

    谢文谦连夜领着一队亲兵自西海池穿过西华门入宫,金吾卫副总管郑啸声匆匆赶来拦住他们。郑啸声觑一眼谢文谦左臂上的二品制将军臂章,又瞧瞧他朴实而严肃的面容,沉声道:“谢制军夤夜闯宫,此大不敬,就算这天底下实以郭元帅为尊,只要天子尚在位,尔等便不可如此放肆。”

    “若不是为保天子性命,咱们谁愿意这时辰还进宫来。”蔡佐没好气道,“有人要除掉天子,要赶紧作防备。”

    “啊,消息可确切么?”郑啸声面色微变,犹疑问道。谢文谦摆摆手:“千真万确,如今都帅等都不在京中,你我务必要护住天子周全,一定要等到都帅赶回。”

    “既如此,制将军稍待。”郑啸声转头吩咐卫士,“速速去请王总管过来!”

    听了王元相的叙述,王忠恕不解道:“既是这等,你怎么又自己出宫了呢?”

    “谢将军召集了亲卫营王庆来入宫相助,卑职假称往承天门接应,出了宫门之后便一路赶了回来。”王元相神色惶惧,“金吾卫不过四百人,虽有勇武,未习战阵,那亲卫营,不过看门护院之属,如何敌得住羽林骁锐!不是儿子畏死脱逃,这当真要打杀起来,咱们是必死无疑啊。”

    “你好生糊涂!”王忠恕气得差点要拍桌子,“身为大内总管,你丢下主君先逃,待都帅回来,必定要追你罪责,砍头示众!”

    “阿爹呀,焉知这伙兵来杀天子,不是出自都帅授意?他如今权倾朝野,岂能无意于神器!这草包天子,杀便杀了,咱们还真的拿性命去护卫着他,将来能得都帅一句夸赞?阿爹试想,都帅自家出城,下面的部属替他将恶举都做了,他回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开国之主。若是他回到京城,这天子竟还活得好好了,一番心思岂不是白费?”王元相分析得头头是道,“这谢制军虽是秉性忠厚,到底贫儿出身,短了见识,压根未曾虑到这地步,也足见他并非都帅真正信重之人。咱们,可得在心中瞧仔细了。”

    “这,果然也有些道理。”王忠恕也困惑起来,“只是此事就真是都帅有意设计?那他在讲武堂之时,又为何催着为父入城休养,这,究竟有无用意?”

    儿媳刘氏得知丈夫突然从宫中回来,也起身过来瞧个究竟。王元相很是不耐,正要将妻子喝退,却听得父亲在身后吩咐道:“取某的甲胄来。”

    “啊,阿爹你要入宫?”王元相转头瞅着父亲,错愕不已。

    “你说的,虽说颇有道理,为父心中依旧觉得有些不妥啊。”王忠恕扶额说道,“不管此事是否都帅指使,你我父子,不能都不露面。你守在家中,为父替你走一趟罢。”

第八十九章 喋血丞相府

    西海池内,水域占据了一半的面积,以一道宽阔的长堤将水面分为南北二池。广寒宫、武成殿、勤政院等建筑群都在湖水西面,南池之中有澄心阁,东南面是郭继恩、许云萝所居住的玲珑院。自从设立枢密院之后,这处曾经的皇家苑囿就成了东唐真正的权力中心。

    黎明之前,天色最暗之际,亲卫营丁队队正向胜带着自己八十多名部属,小心戒备,守候在东便门处。夜幕之中,湖畔的路灯泛出昏黄的光芒,映照着绿柳长堤,向胜咽下一口唾沫,神色紧张。

    哨长、伍长们与他表情相仿,人人都是心中忐忑。队监车文瑞没话找话地问向胜:“你兄弟如今在中州军,是往汴梁去了么?”

    “不是,他被遣入唐成义唐点检部,中州军一师。如今尚未被调往汴梁。”

    “一师,那很是不错啊。”

    向胜撇了撇嘴:“他们如今正在运河之旁,疏浚修堤,干着苦役的活计,有什么好的。”

    “不管怎么说,上阵父子兵,也是一场佳话嘛。”车文瑞强自说笑。

    “家父自去岁跟随都帅打并州,便再未见着我兄弟二人。向捷一个小小的队官,不要说统领,就连唐点检的身边,都是挨不着。”向胜吐出一口气,“爹爹肩上担着多少大事,前些时日中州军又在宋城吃了败仗,正是心力交瘁,哪里顾得上弟弟。”

    车文瑞正要说话,一个新卒跌跌撞撞从北面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羽,羽林二师的兵,从,从北池那边过去了!”

    “入娘的,暗度陈仓啊。”向胜咒骂一句,慌忙吩咐道,“快,快去西华门,全部都走,走!”

    郑光和领着部伍,步伐齐整,从北池北面的便门出了西海池,沿着夹道转向南面,队伍的西边是西海池的白墙,东面是平静的筒子河,河的对岸,便是宫墙。走在郑光和身边的王审义神色振奋:“过得两日都帅回来,这皇宫,便要换主人了。”

    郑光和轻笑一声:“王营管,你跟着本官,行这泼天之事,会不会心中害怕?”

    “怕?卑职怎么会怕,多少人都盼不着的好事。其实大伙多半都有这样的心思,只是没有郑团练、石团监这样的胆气,回头都帅封赏,他们便只有羡慕的份。”

    郑光和哈哈一笑,正要说话,猛地瞧见皇宫西华门外人影攒动,火把密集,他立时皱起眉头:“消息走漏,金吾卫察觉了。”

    “察觉了又能如何,这些个妆样子的货,岂是咱们一合之敌。”王审义满怀信心,“众位同袍,拔刀!”

    锵啷锵啷,军士们纷纷拔刀在手,郑光和、王审义却都是面色大变:“是亲卫营的人!”

    拦路的队伍正中,谢文谦、王庆来负手站立,王庆来虽是一直担任着亲卫营营管之职,军阶却已经擢至都尉,他大声喝道:“站住,尔等无故擅闯皇宫,是要造反么?”

    “王营管,我等欲推举都帅为天子,特来烦请福宁殿中这位,写下逊位诏书,昭告天下,以顺天意人心。”郑光和朗声说道,“王营管军中长者,素有声威,何不共襄义举,以助都帅大业!”

    “都帅之勋业,不需要尔等行此悖逆之事,他没有尔等这般犯上作乱、目无军纪之兵。”谢文谦上前一步,沉声喝道,“速速放下兵刃,就地待命,违者,皆以谋叛论处!”

    “谢制军、王营管,你们身居高位,尸位素餐,志得意满,对这天下人心,视而不见,这是都帅错信了你们。”郑光和冷笑一声,横刀前指,“众位同袍,咱们杀过去,为国锄奸,拨乱反正。杀——”

    王审义全无半点犹豫,挥刀直扑过来。“护住谢制军!”王庆来连忙大声吩咐道。蔡佐等人立即上前一步,执刀在手,双方军士立即厮杀在一起。

    亲卫营在西华门外拦截的不过二百来人,很快就被杀溃,向皇宫之内退却。叛军紧跟着冲了过来,顺势涌入了西华门。

    “咱们去福宁宫,一定要守住那里。”谢文谦脚步不停,对匆匆迎上来的郑啸声说道,“这伙人已经丧心病狂不可理喻,咱们要撑到都帅回来。”

    “是,敢问制将军,都帅何时能赶回京城?”郑啸声立即转身,跟在谢文谦身后,“还有宝慈宫那边,咱们不分兵把守么?”

    “本官也不知道都帅何时能赶回,”谢文谦面色凝重,“咱们就这么点兵马,太妃娘娘那边,顾不得了。”

    叛军冲入皇宫,四下张望,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郑光和一面环顾,一面吩咐:“速速抓几个阉宦,询问皇帝寝宫在哪,要快。”

    “是!”

    皇宫这边已经动手,石相泽率领的这一路叛军却还在路上,他们齐整一致的脚步在空寂无人的横街之上踏踏作响。营监段志立问道:“官员们辰时入值,如今时辰未到,咱们是往中书省去等候么?”

    “等什么,咱们一家家去登门拜访。”石相泽冷哼一声,瞧着越来越近的皇城,“请他们先写下劝进表!”

    政事堂诸相的宅邸都在皇城东面的东六坊,首先被踹开院门的是中书令兼礼部尚书王行严的宅门。这位宰相一身睡袍,从床上坐起,懵然瞧着硬闯进来的军士们:“什么?劝进?”

    “不错,军中同袍,公推郭元帅为天下之主,要请宰相们,各自写下劝进表,”石相泽面带微笑,“来人哪,笔墨伺候。”

    “尔等休想,”王行严严词厉色,“郭继恩不是说他无意为天子么,出尔反尔,厚颜无耻,居心叵测!想做天子,教郭继恩自己来见我!”

    “这么说,王相不肯写了?”

    “不写,某生是大唐臣子,便是死了,也是大唐之鬼!”王行严硬着脖颈大声说道。

    “那在下就成全了丞相!”石相泽锵地拔刀,登时鲜血飞溅。

    使女们连声惊叫,四散奔逃,无人搀扶的宰相夫人瘫倒在地,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石相泽神情自若地还刀入鞘,走到卧房门口,瞧着门外跪了一地的家仆们,转身对夫人彬彬有礼说道:“惊扰了,在下,十分过意不去。”

    他大声吩咐部属们:“去下一家!”

    直到出了王相宅邸,他才低声咒骂了一句:“入娘的,一开头就不顺利。”

    执笔中书令苏崇远的宅邸是东六坊之中最为气派富丽的一处院落,宅中大管事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这管事一脸傲慢,面对着执刀的军士们大声叱骂:“一伙贼军汉是瞎了眼么!大清早的闯到咱们这里来了,你们也该瞧清楚了,这里是宰相府!回头老爷定然吩咐枢密院,将你们一个个锁拿了,砍头示众!”

    周明川二话不说,一刀搠去,石相泽冷笑一声:“不知死活。”大步从管事的尸身之上跨过,领着兵丁直入大院。

    苏宅一片鸡飞狗跳,苏崇远的三子苏世定背着老父亲从后角门逃出,仓皇奔向隔壁的霍启明宅。长子苏世宁在前厅拦住军士们,两相争执之际,又被周明川砍了脑袋,吓得家仆们一哄而散,苏崇远次子苏世安混在家仆之中,趁乱也溜出了院子。

    遍寻不着苏崇远,石相泽皱眉瞅着隔壁院落的那栋两层小楼。段志立有些犹豫:“那边可是霍真人的府邸,也不知道这老物件是不是逃过去了。”

    “霍真人府邸,咱们也要去搜!”石相泽已经十分恼怒,“都过去!”

    “不可,真人的宅子,咱们可不能闯!”周明川、段志立,连同队官们齐声劝阻,“真人可是留侯重生诸葛再世,下凡来辅佐都帅的陆地神仙,决不可冒犯。”

    石相泽很是不甘:“可是这个苏老贼,是第一个不能放过的。”

    “怕什么,他总不能在那边躲上一世。”周明川道,“咱们回头再收拾他便是,反正四面城门闭锁,他也逃不出去。先办大事要紧。”

    “也罢,三个宰相,还剩下一个呢。那就去宋宅。”

    天色已亮,预备入值的宋鼎臣被兵变的军士们堵在了自家正厅里,他面色发白,来回瞅着面前这伙军官们:“这,是都帅的意思?”

    “不错,我等奉都帅密令,革故鼎新,与民更始。”石相泽面带微笑,“要烦请相爷们,写下劝进之表。”

    宋鼎臣面色挣扎犹豫,终于长叹一声,坐了下来,磨墨凝思。见此情形,军官们都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不料宋鼎臣才提笔写了几句,突然抬头问道:“然则旧天子当如何?”

    石相泽正要答话,周明川已经抢先说道:“那自然是一刀杀了,不然,留做后患?”

    宋鼎臣深吸一口气,当即掷笔:“陇东李唐,气数将尽,郭帅皇袍加身,这也确是合乎天道民心。只是旧天子虽然无才,毕竟并无过错,况且还是郭帅所搭救,既活其性命,如何又轻易取之?便是逐为庶民,令其终老,方才合乎圣人仁厚之意也。”

    他挺直身体:“恕下官往后不能再追随元帅了,尔等要取某的性命,这就下手罢。”说罢闭上了眼睛,只等一死。

    周明川眼见功亏一篑,不禁勃然大怒,当即拔刀:“那某就成全了你!”

    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宋相,石相泽轻轻摇头:“倒是一个个都是硬骨头,周营管,若不是你嘴快,又岂会这般节外生枝。”

    “是,这是卑职的过失。”周明川也有些懊恼,“三个宰相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跑了,眼下咱们该做什么?”

    “宰相没了,还有御史中丞,还有六部侍郎,我就不信,这劝进表没有人愿写!”石相泽深吸一口气,“不过,咱们要先去思贤坊,去公主宅!”

    皇宫之内,叛军也在大开杀戒,金吾卫和亲卫营仓促拼凑起来的力量迅速被瓦解。金吾卫中那些勋贵子弟见势不妙,纷纷逃走,苏崇远的幼孙苏安平奔逃之时不慎一跤跌倒,被军士从身后赶上,一刀毙命。向祖才的从侄向威、张俊声的三子张腾凤等则侥幸逃得性命,从午门一路逃出了皇宫。

    那些从部族子弟中抽选出来的卫士们,则无人逃走,全部死战到底。来自铁利部的队头萨布里十分勇悍,一连砍翻了两名叛军,但是他接着就被阮仲杰一刀搠倒在地。阮仲杰将横刀从他身体拔出,萨布里抽搐不停,终于停止了动弹。

    这名来自胡族的金吾卫士一脸虬须,看起来年纪颇大,其实不过二十四五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微张嘴,却已经没了呼吸。郑光和走过来瞧了瞧,心绪有些复杂:“一个才归顺不久的胡人,竟有这等忠勇,也是难得。”

    王庆来将亲卫营精锐都收入福宁宫,做着最后的抵抗。叛军几次冲击宫门未果,郑光和愈发愤怒:“教人去宝慈宫,将那个太妃杀了!”

    宝慈宫内,叛军还未杀进来,安太妃已经泣不成声:“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想必泽荣孩儿也是性命难保,多谢众位这几年尽心服侍,如今大难临头,你们不必在此等死,能走的,就赶紧走罢。”

    内常侍曹喜大哭道:“娘娘何出此言!都帅亲口保证过,一定会护得至尊和娘娘殿下周全,今日必定是出了甚么误会,还请娘娘不要轻生。万事,都等见了都帅再说啊——”

    安太妃连连摇头,一脸绝望:“曹伴当不必劝慰了,奴现在不死,待会军汉杀进来,只怕是死前还会折辱。你也不必留在这里,赶紧走罢。”

    她说着便去寻白绫准备自尽,昨日留宿于宫中的阿迭努穿过已经吓呆了的乌伦海容等人过来道:“娘娘不可寻死,奴家不相信今日之事是都帅指派,他不是这样的人。请娘娘速速换上宫女服饰,跟着大伙一块从北门出去,躲往御花园。”

    “可是他们不见了我,必定会四处寻找——”

    “奴愿换上娘娘的衣裳,若侥幸不死,”阿迭努神色坚决,“奴就一定要到都帅面前去,问个明白!”

    “多谢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安太妃苦笑,“用你的性命来换我的,我就是苟活下来了,心中也是难安,还不如今日死了的痛快。”

    “不妨事,奴没有那么容易死。”阿迭努给她一个微笑,“事不宜迟,娘娘快与奴一道把衣裳给换了,快,快。”

第九十章 火烧福宁宫

    当军士们冲进宝慈宫之时,安太妃已经混在宫女之中,经宝慈殿后的小花园逃往北边的御花园躲藏。阿迭努则盛妆华服,端坐于殿内,冷眼瞧着军士们冲了进来。

    阮仲杰四下瞧瞧,惊奇地打量着殿内陈设,又觑着阿迭努:“你便是安太妃?”

    “本宫正是,你一个小小的正尉,就这样与本宫说话?”阿迭努神色从容,“尔等擅闯皇宫,无故杀人,可别说这是都帅的钧旨,本宫是不会信的。”

    阮仲杰一阵语塞,给自己打气道:“的确非是都帅下令,咱们这乃是替天行道。若只为自家富贵,吾等何须来此!当请至尊畏天顺人,退避大位,以安众心才是。如今至尊昧于见识,犹据禁中,娘娘何不移驾福宁宫,以大义劝之,消弭天变,慰安人心?”

    “这位正尉,真是会说话。”阿迭努端坐不动,细心整理衣裳,“只是这兵谏之事,既非都帅下令,则本宫不能往福宁宫去。就算要天子逊位,也不急于这一时,咱们何不等都帅回京,再详议之?”

    阮仲杰面上杀气涌现:“娘娘是执意不肯么?”

    “本宫曾听都帅亲口所言,他不会做天子。”阿迭努不为所动,“是以本宫一定要见到都帅之面,若果真是他改了主意,则本宫任由你们处置便是。”

    “不用等了,某现在就结果了你!”阮仲杰执刀大步向前,阿迭努眼瞧着雪亮的横刀,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咬牙闭上了眼睛,引颈待死。

    望着眼前环佩簪珥、容颜妙好的少妇,神色从容,闭目就戮,阮仲杰一时间竟有些迟疑起来。陛前军士们不耐烦道:“阮营监,还等什么呢,这边事了,咱们还得回福宁宫去,何必耽搁!”

    阮仲杰咬咬牙:“不识时务,吾乃是代行天谴,娘娘须怨不得咱们!”说罢,一刀挥下。

    叛军围打福宁宫之时,担任着羽林军副统领职务的薛宁早晨起来,并未察觉军营之中有何异常。他洗漱已毕,先往衙署的膳房去吃了伙军做的早饭,返回住处之时才惊觉外面十分安静。他便连忙出了衙署,四下打量,见校场之上空空荡荡,无人操练,便拔腿往东面的营房而去。

    面对着薛宁愤怒焦灼的目光,曹九海、杜荣林等人都低头不语。薛宁怒喝道:“尔等,速速点起全部人马,随本官往皇宫去护驾,不得迟疑!”

    “副统领息怒,如今何点检张师监,还有黄巡检他们,都被软禁在膳房里,咱们几个都只是团将,何必掺和到这事中来?”黄天保慢慢说道,“不管郑团练他们闹成什么样子,总之等都帅回来再定夺罢?”

    “弑君作乱,这是谋逆的死罪。”薛宁怒发冲冠,“尔等可还记得,咱们都是国家的臣子?忠君护国,乃是咱们职分所在!”

    “薛副统领,”杜荣林也开了口,“咱们这些人,都是郭元帅的兵,未得元帅军令,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也。”

    众人纷纷附和:“说的是,护国是咱们职分不假,可是这忠君么,咱们效忠的,乃是郭都帅,非是皇宫之中那位。”

    “不错,若是薛将军拿着都帅钧旨前来,咱们必定听从。可如今未曾有都帅吩咐,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薛宁扫视一众团将,只觉心灰意冷:“某也是受都帅擢拔,乃有今日身份。可是某也不曾忘了,薛家世受皇恩,若果是江山易代,薛某断不能袖手旁观也。”

    他低头走出了公事房,深深吸了口气,独自往东角门疾奔过去。军官们都挤在门口,默默瞧着他的背影,不觉都生出了几分悲壮之感。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黄天保忍不住说道:“咱们就一直这么傻等着,也不是事啊。”

    有人提议道:“要不这样,咱们一面往膳房去,先将韩旅监的尸身移出来装敛了,一面教大伙儿各领兵器,若都帅入城,有军令来此,便立即出营?”

    “可,先往膳房,与他们商议将韩旅监给弄出来再说。”

    待到曹九海、黄天保等军官赶到何张二人被软禁的膳房门外,看守在此处的陈端立即伸手喝道:“列位上官,请止步!再往前来,某就要杀人了。”

    “咱们并无别的意思,这韩旅监毕竟已经没了性命,尸身一直扔在这里,到底不敬。”黄天保赔笑道,“不如咱们将他尸身敛了,也算是一桩功德么。”

    “等着。”陈端也觉得有些道理,依然不教他们靠近,转头吩咐军士们,将韩永睦的尸身给抬出来。

    外面这些军官们都松了口气,曹九海低声道:“也不知道都帅还要几日,才能回来。”

    “是呀,都帅未回,某这心里,一直都是乱的,不知该究竟如何是好。”好几个提尉都叹气附和。

    旭日东升,熏风南来,丝毫不能纾解薛宁心中焦躁。他调不动兵马,独自一人进了西海池,正沿着长堤奔向皇宫,却听得身后有人呼唤:“薛将军,薛将军!”

    薛宁停住身形,转头望去,却是枢密院军供司副司监李樊玉,还有祝同文等参谋军官们,正急急忙忙过来,只是却不见军情司副司监傅冲。李樊玉拱手道:“薛副统领,可是欲往皇宫去?”

    “不错,本官前去护驾,纵是一死,也是得偿所愿。”薛宁沉声问道,“尔等这是要去哪里,莫非也是去逼宫的么?”

    “非也。下官等也是才知消息。”李樊玉正色说道,“护驾之事,咱们愿与副统领一道前往。”

    “一道前往?”薛宁冷笑一声,掣出横刀,“诸君皆是都帅心腹之人,如今鼎革之功,眼见可成,还说什么护驾,本官不吃尔等这套诳语!”

    “副统领休怒,其一,都帅断无自立之意。”李樊玉沉声道,“下官等常随都帅左右,这话都帅非止一次提及,实乃掷地有声,绝非诳语,其二,就算咱们要拥立都帅,也绝不会行此暴虐之举。副统领若是不信,咱们可一道前往福宁宫,便见分晓,请!”

    薛宁将信将疑,见众人面色凝重,稍松一口气,他收刀入鞘:“既是这等,那便一道过去。”

    他们从西华门进了皇宫,匆匆奔向福宁宫,沿途所见,皆是宫女、内侍、卫士和军卒尸体,处处鲜血,一片狼藉。待到福宁宫外,眼见叛军正以火烧南门,宫墙之上矢如猬毛,王审义眼见薛宁等人赶来,执刀厉声喝道:“来人止步,不然,某便教伙伴们放箭了!”

    眼前情形,令薛宁双目喷火,他对王审义的警示恍若不闻,手擎横刀大步向前。李樊玉忙将他死死拽住:“将军,不可冲动!下官来处置便是。快,快拉住薛将军!”

    祝同文、何文昊等年轻参谋们连拉带拽,终于拖住了薛宁。李樊玉转头瞧着前面的叛军,低声吩咐道:“本官设法入内,若事成,你们便退往宝慈宫,瞧瞧太妃那边情形。”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正一正幞头,高举双手缓步上前:“某无有恶意,不要放箭。”

    郑光和从军士身后挤了出来,戒备地瞧着李樊玉慢慢走近:“原来是李参军,不知参军来此,所为何事?”

    “郑团练,”李樊玉打量着眼前这个提尉官,见他面色沉毅,眼神坚定,知道不可以言语缓颊,便温言说道,“团练所求的,不过是一纸禅让诏书,又何必斩尽杀绝?”

    “咱们已将事情做到这地步,岂可半途而废。再者,留着这草包天子,将来未必没有人拿他做大旗,是以不可留此后患。”郑光和瞅着李樊玉,皮笑肉不笑,“参军素为都帅所信重,必定也愿为咱们这些粗汉们,襄理军务?”

    “团练思虑不周矣,都帅既行尧舜之事,岂可背负弑君之罪名?”李樊玉微微一笑,“若郑团练信得过,可暂为罢兵,某入殿劝说,请天子写下禅让诏书,岂不两全其美?”

    他加重语气:“李唐绝嗣,乃因郑团练,史书之上,必有千古恶名也。”

    这句话终于令郑光和色变:“然则李参军果有把握?”

    “事在人为尔,不管有几分成算,总须一试。夫人者,皆有贪生之念,便是天子,也概不能外。”李樊玉挽袖吩咐道,“教军士们后退,取一架梯子来,下官逾墙入内,尽力为之!”

    福宁殿内,怀明帝与蹇运、柴芦等几个内侍,都抱着脑袋,蜷在地毯之上瑟瑟发抖。谢文谦和郑啸声引着李樊玉进来,李樊玉向皇帝作揖行礼道:“至尊勿要惊惶害怕,下官已经教人往城南去,设法赚开城门。待都帅入城,则事情必有转机。”

    怀明帝慢慢放下双手,瞅着李樊玉:“是李卿家,你既然来了,就替寡人写下逊位诏书罢。这皇帝之位,寡人本不当为之,情愿让与圣人,惟求苟活。”

    “此是何等语!”李樊玉厉声道,“叛军之言,绝不可从之。至尊只管安坐,此处将士,必定竭诚效死以拒敌,只待都帅回城便是。”

    怀明帝并不回答,又慢慢地抱住了脑袋。李樊玉瞅着他这副模样,心下也觉得有些可怜,叹息道:“至尊年纪尚轻,未经此等大事,想必心中甚是害怕。只是尚请至尊爱惜身体,万不可有轻生之想。”

    柴芦声音发颤,却是死盯着李樊玉:“大人,都帅若回,果真不会害了天子性命?”

    “决计不会。”李樊玉斩钉截铁。

    谢文谦问道;“李司监,你估摸着都帅明日能赶回么?”

    “不能确知,”李樊玉轻轻摇头,“为今之计,无论如何也要撑至都帅回城。”

    谢文谦微微点头,两人一道出了正殿,眼瞧着庭院之中数百军卒、卫士。谢文谦低声道:“宫墙之内,没有什么吃食,一两日倒还无妨,若拖得久了,大伙儿饿得没了气力,贼兵杀进来,便只能待死矣。”

    李樊玉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问王庆来:“张营监可是在东六坊?”

    “是,副都监吩咐,教他领兵护住霍真人、周统领等宅院,还有周中丞宅。”

    “哦?三位丞相处呢?”

    “亲卫营没有那么多人手。”王庆来摇头,“谢制军吩咐,丞相若遇害,那也无可如何,只是周中丞性命,务必要护住。”

    “说得也是。”李樊玉低头沉吟,“还有那位长公主,也不知如今究竟是生是死。”

    思贤坊公主府,院落并不算阔大,院中是一座精美的三层小楼。楼中卧房之内,景云长公主面无血色,用一床丝绵锦被紧紧裹住身体,坐在床角,颤声问道:“贼兵,冲进来了么?”

    邹秀靠在露台大窗之旁,并不答话,只轻轻扒开珠帘,小心地朝外面窥探着,见围墙之外军士渐渐聚拢,鼓噪连连,他心思电转,又回头觑着娇妻。

    景云见他眼露凶光,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不禁一颗心直坠冰窖:“你——你要杀妻邀功?”

    邹秀并不回答,只沉吟道:“幸好咱们还未有孩儿。”他抬头向多宝格旁的铜瓶望去,那里插着一柄长剑,剑鞘之上镶金饰玉,甚是华丽。

    他正要迈步,忽又听得外面再起喧哗之声,心中吃惊,忙转头又扒开珠帘细瞧。

    又来了一支兵马,手臂之上并未绑着红布,领头的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粉色纱裙,姣丽无俦,却是秀眉微蹙。邹秀大觉诧异,便凝神细瞧。

    这个少女便是霍启明夫人白吟霜,她由亲卫营营监张守贵领兵护卫着,匆匆赶来思贤坊公主府。石相泽瞧着她稍觉面熟,便喝道:“你是谁家小妇,来此做甚?俺们军务公干,当速速回避!”

    “瞎了你的狗眼,此乃霍参政夫人!”张守贵厉声喝道。

    石相泽、周明川、段志立等皆大吃一惊,连忙都收刀入鞘,抱拳行礼:“拜见夫人。”

    “不必多礼。”白吟霜声音清冷,也不还礼,只觑着石相泽问道,“这位便是石团监?你说公干,什么军务,竟然要围住公主府?”

    “某等,替民锄奸,这长公主骄横无行,百姓怨沸,当讨除之。”石相泽朗声道,“此事并不与夫人相干,还请回转罢。”

    “你好大胆子,无令妄杀,此乃大逆之举!”张守贵勃然大怒,“众位同袍,尔等每日吃穿不愁,岂可忘了军纪军法,当速速放下兵刃回营,听候处分!”

    “这位校尉,你不是俺们上官,约束不着俺们。”石相泽冷眼瞧着张守贵,“同室操戈,俺们也不忍为之,不要逼迫太甚,还是赶紧护着夫人回去罢。”

    张守贵二话不说,锵啷拔刀。“且慢!”白吟霜出言喝止,又上前一步。张守贵大惊:“夫人不可,快回来!”

    “不妨事,想必石团监也不会对我动手。”白吟霜全无惧色,继续向前。石相泽等人无奈后退:“夫人,此乃军务大事,你不要来搅扰,快请回转罢。”

    白吟霜充耳不闻,径直向前,叛军不敢向她动手,自动往两旁分开。白吟霜一直走到公主府大门前,坐下来笑道:“要杀长公主,可以啊,杀了我就可以进去杀人了。”

第九十一章 中丞书劝表

    几个叛将面面相觑,段志立壮起胆子上前一步。张守贵见状大惊,正要摆手吩咐部属们冲过去厮杀,却见坐在门前台阶上的白吟霜倏地拔下头上玉簪,抵住自己咽喉,眼神坚定,嘴角噙笑:“你再向前一步试试。”

    “职等不敢冒犯。”石相泽连忙拉住段志立,无奈吩咐道,“咱们走。”

    “石团监,现在咱们去哪?”

    “不要问,跟着便是。”石相泽面色也不好看,耐住性子喝令军士们重新整队,迈着齐整的步子走了。

    眼见叛军退走,白吟霜这才长松口气,她站起身来,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张守贵赶忙迎过来:“夫人,可要进去见长公主?”

    白吟霜摇摇头,又转身瞧瞧紧闭的大门:“不必了,张营监,咱们再等一会,然后请你护送奴家回宅去罢。”

    燕京城东北角的萱华坊,御史中丞周思忠的宅院,一处小小的两进院落。二旅二团团监池天俊领着二百余名判军,正与门前的数十名亲卫营官兵对峙。池天俊按捺住怒气道:“咱们相请周中丞,乃是有要紧大事。亲卫营的同袍们,若再不识好歹,休怪咱们不顾及袍泽之情。”

    亲卫营乙队队监莫全保毫无惧色:“管你什么大事,聚兵围逼大臣府邸,这便是犯上作乱之举。要见中丞,可以,只管来杀了咱们便是。”

    池天俊深吸一口气,正要下令强攻,院门突然吱呀打开了,周思忠身穿官袍,现身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儿子周铸和一个老仆。他神色威严地扫视众人:“岂可因周某一介匹夫,而致虎贲之士同室操戈耶?不管尔等有何要紧之事,某跟你们走便是。”

    “是,多谢中丞体谅。”池天俊连忙抱拳:“职等恭请中丞,往政事堂议事,事情紧要,还请中丞移步,职等,当护卫左右。”

    “好。”周思忠坦然大步走出院子,示意莫全保等不用跟随,又转头吩咐儿子:“回去罢,等着消息。”

    “爹爹,”周铸眼神关切,众目睽睽之下却难以分说,只能深深作揖,“万事多加小心。”

    “嗯,为父自有分寸,放心罢。”周思忠深吸一口气,转头不顾,径直去了。池天俊连忙打着手势,领着人马跟上。

    眼见叛军将周思忠带走,莫全保忍不住问周铸:“周公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阳光直射下来,周铸擦擦额角的汗:“在下要设法出城,去寻都帅。”

    莫全保连忙将他拉住,走到一旁,小声问道:“若是都帅顺势而为,就此登了大位,咱们岂不是——”

    “家父坚信都帅不会如此,”周铸打断了他,“他不会看错人,是以咱们一定要尽快想法子,将城门打开。”

    除了周思忠之外,六部侍郎韩煦、王恭退、乔如思、卢道然、张俊声,还有翰林院掌院学士庄东原等人,都被军士们驱赶到了政事堂。卢道然还因为跟军士起了冲突,满脸的不忿。

    石相泽走进政事堂,彬彬有礼向大臣们表示歉意。周思忠打断他道:“石团监所求,不过一纸劝进表,此事甚易,本官这就替你们写就。”

    石相泽等人,闻言大喜,连忙抱拳道:“中丞乃国家肱股,如今愿领百揆以劝进,功莫大耶!”

    周思忠微微一笑,摆手道:“还请几位暂退,这一篇雄文,咱们几个,还得反复斟酌才好。”

    “是,职等不敢打扰,这就出去等候。”

    军官们都退了出去,周思忠面对着几个侍郎愤怒不解的目光,坦然笑道:“虚应故事耳,都帅定然不为此事,咱们拖得一时便是一时。”

    大横街北面,军营、西海池、宫城皇城、东六坊,俱都乱作一团。横街以南,百姓们清晨起来,还是与往日一般,用早饭的用早饭,上工的上工,开店的开店。但是渐渐地,很多人都察觉到了异常,三面城墙,九处城门,全部落锁紧闭,军士手执兵刃,喝令出城的人们立即回转,不得多问,静候消息。接着,兵变之事也迅速在人们口中流传开来。

    街巷之间,处处议论纷纷,有些人立即赶回家中,紧闭门户,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往日熙熙攘攘的燕都大百货、兴泰绸布庄、燕都书局等大店,今日都是空荡荡的,店伙计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中打鼓,不知所措。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都帅今日会赶回来么,他会登位做天子么?

    正午时分,西山大营里的羽林一师和三师,已经全部出营,跟随郭继恩扑向京城。军械公司总办胡启忠也领着工匠,拖着两门新式火炮赶了过来。郭继恩瞧着黑沉沉的炮口,皱眉道:“又不是真的要去攻城,将这等杀人利器拖来做什么。”

    “有备无患,如今不知城中究竟是何情形,带着它,心中也就不慌了。”胡启忠擦着额头的汗水说道。

    郭继恩苦笑一声,摆手示意大队人马,加速前行。很快,燕州二师点检崔万海和二旅巡检豆莫真,领着骑兵率先赶来与郭继恩汇合:“张善行张师监,领着步军随后便至。敢问都帅,我师围打哪处城墙?”

    “你部和羽林一师,都往肃清门,”郭继恩吩咐道,“新式野战炮也都带着,先不要动手,等着本帅的号令。记住,不可冲动。”

    “是,职等明白!”崔万海抱拳应命,又小心问道,“若是天子已遭不测——”

    郭继恩摆手止住他,长叹一声道:“先入城再说。”

    大军在城西官道分作两路,于贵宝率燕州二师、羽林一师赶往西城墙,郭继恩则与周恒率羽林三师和讲武堂学生队,加速向南城墙而去。

    燕京南面城墙,有顺承门、丽正门和文明门三处城门。护城河的南岸,则是新建的居民区,与城墙之内齐整如棋枰的布局不同,城外的街道民居,颇为散乱。只是房屋都为新造不久,青瓦、白墙,都在阳光之下泛着光芒,显得生机勃勃。

    伍中柏率领着斥候营前来参见郭继恩,他抱拳禀道:“虽有城外百姓求恳,城门依旧紧闭不开,请都帅的示下,咱们是否强攻?”

第九十二章 炮列肃清门

    议政院右仆射朱斌荣直到巳时才惊闻兵变之事,此时议政常侍费伦古阿并不在京中,朱斌荣便领着太仆寺卿拔烈坚等五寺官员,急匆匆赶至中书省政事堂外。石相泽挺身将他们拦住,面带微笑:“周中丞正与众位侍郎一道,起草劝进表。仆射还请回转,静候佳音便是。”

    朱斌荣面色铁青,听见屋子里传出争吵之声:“此处所用之典故,甚不妥当,当改之。”他再瞧瞧石相泽踌躇满志的神色,一语不发,转身便走。

    出了中书省院门,鸿胪寺少卿王显仁小心问道:“朱仆射,咱们几个,是不是也该联署一道劝进表才好?毕竟卑职亦是郭府老臣,如此关头,不能无动于衷也。”

    “竟是人人都要劝进?”朱斌荣神色不豫,脚步不停,“你也不怕奉承得不是地方,触怒都帅么?”

    王显仁愕然不解:“触怒都帅,这是从何说起?”可是朱斌荣已经大步离去,王显仁正不知所措,拔烈坚停下脚步道:“虽说当今天子若丢了性命,是有些可怜,然都帅若登基为帝,这事,某赞成!”

    “太仆卿说的是,下官亦作此想。”王显仁又高兴起来,“下官这便往大学堂去,请康瑞兄弟为咱们拟一道劝进表来,到时便将太仆卿之名,署于前面。”

    “文章又不是某所写,署某的名做甚?”拔烈坚诧异地瞅他一眼,“不用了,待都帅回城,某自会当面奏请。”

    拔烈坚说着摆摆手,追着朱斌荣去了。王显仁轻笑一声,穿过横街,往大学堂而去。他顶着烈日,正走得满身是汗,却见一伙兵变的军士,手臂都绑着一块红布,急匆匆奔向西面肃清门。王显仁有些诧异:“众位,此时往城门去做什么?”

    无人理会于他,团练柳平义领着一队军卒赶到肃清门,登上城头,询问把守此处的营监刘行业:“果真周统领大清早便来到城门之下?”

    “是,卑职不敢教他进城,是以未曾开门。”刘行业禀道,“他在城下叱骂了一番,说咱们是犯上作乱,然后就领着亲兵又往西山去了。”

    “他为何这么早就返回京城?”柳平义很是不解,想了想又笑道,“周统领既是又往西山去,想必此时都帅已知消息,必定会提前赶回京城。到时候,咱们这从龙之功,便是板上钉钉了也。”

    “如此最好,往后团练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卑职必定也可跟着沾些光儿。”刘行业很是憧憬,“功臣谱上,或许也有卑职之名也。”

    柳平义哈哈一笑:“咱们一块在此等候罢,料不多久,便可瞧见都帅旗号矣。”

    果不其然,大约才过半个时辰,城外就渐渐现出大队骑兵,杀气腾腾,列成战阵。烟尘起处,隐约还可以瞧见后续步军正匆匆赶来。刘行业小意对柳平义说道:“团练,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啊。如何竟来了这多人马,瞧着是预备要攻城的模样?”

    柳平义也觉得困惑,强自镇定道:“想必是周统领误会了咱们,都帅那边遂遣兵来攻?这也未免荒谬,须得教人前去,详细分说为好。”

    两人心下惴惴,眼瞧着城外大军渐渐聚集,亮出监军署都监旗号。又有军士催马近前呵斥道:“城上兵丁听者,大天白日,为何城门紧闭?某等奉都帅钧旨入城,速速将城门开了!”

    “这位伙伴,勿要焦躁,待某等过来,详细禀报城内情形!”柳平义说着吩咐刘行业,“你先出城去,见了于都监,小心回话。待你回转,咱们再开城门不迟。”

    刘行业不敢不应,便由一只大竹篮垂吊下城,跟着近前喊话的军士往前,来到于贵宝面前,躬身抱拳,将城内情形,一五一十都说了。

    于贵宝、秦云龙、李仁徽、崔万海等人都是大出意外,他们面面相觑,都是作声不得。于贵宝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又仔细问道:“竟是羽林二师的团将们,自己纠集了人马,去围打皇宫,又教文官们劝进都帅?”

    “是,小的所言,句句是实。三旅三团郑团练、石团监首倡,俺们柳团练池团监也都赞成,于是便分头行事,俺们虽是莽撞了些,其实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请都帅来做这天子。”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于贵宝喟然无语,想了想长叹一声,“都帅要做天子,岂用得着你们这等胡为!不消说了,来人哪,先将这人绑了,再去城前传话,教他们速速将城门打开!”

    “是。”骑兵们抱拳,再次打马往城门去了。秦云龙眼见这个营将不敢挣扎,乖乖跪下被绑缚了个结实,小心询问于贵宝道:“都监,若是天子已然遇害,则咱们都帅,岂不是不为皇帝亦不可得也?”

    “这几个胆大包天之辈,任性胡为,原本是一件好事,生生弄到这地步。都帅必定十分震怒。”于贵宝摇头叹气,“昔年高贵乡公之事,司马氏被世人讥讽到如今。都帅这等心气之人,岂能受人要挟!这些个祸乱起事的,不消说是没有好下场的了。”

    眼见骑兵在城门之外连声呵斥,城上就是不应答,于贵宝只好亲自打马向前:“本官既来,城上官兵,为何一再拒令不遵?再不打开城门,休怪本官再不顾及同袍情谊,你们也瞧见了,本官是带着火炮前来,若执迷不悟,则化为齑粉,勿谓言之不预!”

    城上依旧是一片死寂,于贵宝催促数次,见无回应,也焦躁道:“念在都是军中同袍,本官始终不忍下令。这些人却是有恃无恐,难道真的就不怕死么!”

    崔万海摇头道:“这些个狂妄无知之辈,既无悔过之意,咱们何必怜悯。都监,卑职这就调大炮来,将城门轰开!”

    于贵宝正要下令,城头之上,柳平义终于大声回话道:“咱们一片赤忱之心,原只为了都帅,如今要咱们开城,只需都帅亲来便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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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节度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节度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节度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