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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处白云生     节度江山txt下载     节度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新枪新战法

    元旦大朝会,郭继恩依旧没有前往。不过这次朝会非比寻常,官府告示,开始采用新年号,并将在开春之后照常举行省试。参与朝会的新任户部侍郎王恭退很是欣慰:“国朝中兴,气象已成矣。”

    都里城检校刺史拉巴迪亚则是直到元月初三日才赶到京城,他蓄着栗色的胡子,穿着四品官袍,坐在枢密院西节堂里很是遗憾:“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在下终究还是未能赶上。”

    “你大老远赶回京城,不用陪妻儿过年的么?”郭继恩嗤笑道,“大朝会有什么好瞧的,晓漏未尽而群臣候驾,何等辛苦。对了,海津港已经冰封,莫非你是从辽西陆路赶来?”

    “下官是回来参与议政院集议的。海津府早就遣出人手清理航道,是以下官自然还是乘船过来的。”拉巴迪亚神情严肃起来,“如今有不少南方海商在都里港和建安州港采买了许多铁料,以船发往江南。元帅,这件事情不可大意。”

    “有人要买,咱们只管卖就是。”郭继恩不以为意,“南吴之炼铁炉,多在下邳、徐州。此前这两处都在梁魏手中,南方必然缺铁。军情司已经得知,不但南吴海商往辽东购铁,徐家还在江宁、姑苏、扬州等处兴办铁厂,以备自用。如今下邳既得,南方用铁,已经能够自足,此后往建安州购铁之海商,想必就会少了。”

    “原来枢密院都已经知道了。”拉巴迪亚有些扫兴。

    “枢密院还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呢。”郭继恩轻轻笑了笑,“此前曾有南方海商,在海津港采买了大批爆竹。”

    拉巴迪亚有些不解:“爆竹如今家家都会用上,这个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就连新卢,都有客商前来采买。”

    郭继恩笑而不语,拉巴迪亚很快回过神来:“元帅的意思,是说他们在钻研火药?”

    “你怎么知道火药?”

    拉巴迪亚眼神不屑:“我当然知道了,霍天师和刘统领,时常与我信件往来,提到过这事。在都里城的时候,我又不是没去瞧过军队操演,霹雳弹,我见过,轰!”

    “霹雳弹早已名声在外,南吴钻研火药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了。”郭继恩往椅背一靠,“南吴定然有机要人物潜入燕州探访过,说不定,他们连火枪都已经在琢磨了。”

    “火枪?”

    “对,火枪。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拜访刘统领。他如今应该就在战训司当值。咱们这些人,年假也甚少休息。”郭继恩示意许云萝拿起那支短火枪给拉巴迪亚,“你不妨先瞧瞧。”

    拉巴迪亚接过短火枪,仔细端详,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神明在上,你们窥见了天地间最玄妙的秘密!”

    “你不是不信神吗?”郭继恩笑了,“这个算得什么,那蒸汽炉,才真正叫玄妙之物呢。”

    拉巴迪亚坐不住了,他起身拱手道:“下官这就去见刘将军。”

    拉巴迪亚匆匆告辞走了。许云萝见郭继恩神色严峻,便轻声道:“今日这样好天气,都帅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那就去西山大营。”郭继恩起身说道。

    许云萝悄悄撇嘴。

    他们出肃清门时,恰巧遇见藤原美纪、本多秀弥、高桥奈子几个,挤坐着一辆马车,预备去西山紫霞院探看出家为女冠的小森晴菊。郭继恩皱眉道:“虽说此地太平,毕竟你们几个孤弱女子,还是小心为要。”于是便吩咐她们跟自己的卫队一道,沿着官道西行。

    本多秀弥似乎已经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性子,一路之上只听见她在马车之中叽叽咯咯说笑不停。骑在马上的郭继恩与许云萝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到得西山脚下,郭继恩对许云萝道:“不如你带着深田小纪,与她们一块去紫霞院罢。返回之时,咱们在讲武堂大门处相会。”

    许云萝答应下来,于是卫队分做两拨,陆祥顺领着一伍亲兵护送她们继续往西。唐应海等人便跟着郭继恩掉头向南。

    羽林军第四师点检常玉贵、第五师点检陈清怀恰巧也在西山大营。郭继恩诧异道:“你们两个为何在此?”

    与身形干瘦的常玉贵不同,四十出头的陈清怀显得颇为富态,他向郭继恩抱拳笑道:“咱们来此,是想瞧瞧那火枪练习之法。如今南苑那边,尚未配发,伙伴们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这是朝我抱怨来了。”阳光晴好,郭继恩一路打马过来,心情也变得愉快,“火枪制作不易,好容易造出这上百支,自然是先配发一处,教精锐军士先行练熟,然后推行各师。”

    “咱们四师健儿,未必就输给了三师。”常玉贵开口说道。

    “非是本帅偏心,只是西山大营离枪炮厂更近罢了。”见常、陈二人面似不信,郭继恩也只能无奈摇头。

    他们在校场观看了三师设计的作战战阵,火枪兵排成数列,而由长枪兵、刀牌手予以保护。伍中柏介绍道:“新式战阵,防御有余,进攻则不足。火枪射速太慢,冲阵之时难以震慑敌兵。除非以火枪配备骑兵,迅速接敌然后开火,方可摧破敌阵。”

    “还有火炮,”吕义才补充道,“以大炮轰之,然后骑兵冲阵,最后以步军扫荡战场。”

    “不错,你们摸到正途了。”郭继恩拊掌点头,“只是本帅还得提醒你们一句,南吴徐氏,很有可能也在打造火枪火炮。”

    几个将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都出现了双方军士举枪对射,大炮轰击,尸山血海的场面。

    “所以光靠新式兵器,不足以摧敌。士气、军纪,这些才是根本。”郭继恩说道,“归根到底,还是得靠哨伍部卒,他们不畏敌,肯想法子,敢于冲阵,才能一直打胜仗!”

    “是,职等明白了。”

    “不,你们不明白。”郭继恩还是摇头,“军情司打探得很清楚,南吴之兵,大半由两淮之流民挑选而成,其战意凶狠,悍不畏死。徐家又许以土地,是以士气高涨,非是如今中州梁魏之残敌可比。本帅此前就说过,南征之事,远比咱们想的要难。将来到了战场之上,务必不能有丝毫轻敌之心!”

    “是!”将领们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如今兵马愈来愈多,似往日一般与卒伍们一道吃饭,一道操练,已经很是少见了。”郭继恩微微叹息,“可是咱们这些人,也都是伍卒出身,万不可因为如今身居高位,就忘了自己的来历,忘了下面的伙伴们究竟在想什么。走,咱们去营房瞧瞧,今日就在那边伙房里用饭。”

第三十四章 旧人旧心肠

    因为南方大战在即,在郭继恩的催促之下,怀明元年的议政院集议,于元月初八日,年假结束之时,便火速召开了。

    霍启明以中书省副相的身份向到会诸卿详报了去年各项政事情形,农、畜、林、渔、工、商、医、教,均有述及。议政卿们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顾忌,各种提问,咄咄逼人。霍启明显然有备而来,侃侃而谈,丝毫不怯。

    初次参与议政集议的王恭退,对所见所闻都深感震惊。坐在他身边的兵部侍郎乔如思则显得十分从容,屡屡起身,发表自己的观点。王恭退瞧瞧他,再瞧瞧自己手中的文书,不禁心惊肉跳:“乔侍郎,回头本官也要做,做这报告么?”

    “王侍郎才至台省,事务未熟,这户部之事,自然是由宋相来做报告。”

    “哦,那就好。”王恭退松了口气。

    议政卿们吵吵嚷嚷地议论了两日,其中最为引人注目者,乃是户部银行关于官府发行纸钞的提议:“目今飞票、会纸广行,若官府不加以督核,则争讼日多,当予以整顿,以革其弊。”

    文官们大多叫好,来自工商界的议政卿们则甚有疑虑。霍启明也觉得这一步子迈得太大,正在迟疑间,户部银行总办苏蔻盈盈起身,胸有成竹道:“纸钞发行,势在必为,惟官府须得以本银确保,钞钱与见银等同,万万不可滥发,否则,事不可为之。”

    “银钞各半,控制数量,按时收回。”霍启明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说道。

    “参政老爷高见。”苏蔻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众人钦佩的目光瞧向苏蔻,一直不曾开口的郭继恩也微微挑眉,轻轻点头。坐在他身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庄东原凑过来低声道:“无怪乎都帅当初以一女子为户部银行之总办,实乃人尽其才,甚有远见。”

    “似这等说来,庄夫子躲入翰林院,潜心著史,那就是暴殄天物了。”郭继恩也低声笑道,“为天下苍生计,夫子岂不该往台省之中,出掌方面?”

    庄东原扫了他一眼,摇头轻笑不语。

    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甚么主意。

    到得集议第三日,议论人事之时,霍启明突然提议,以原燕州行台检校都督韩煦为吏部侍郎,以掌文官之任免考选。苏崇远大吃一惊,他先前一直以为郭、霍会提名韩煦入中书省,万没想到是举入吏部。

    这简直比出任中书侍郎还要教人难受,苏崇远立即反对:“六部之中,吏部尤重,侍郎之署,更该慎重才是。本官觉着,户部王侍郎,为人刚直端方,资历又深,转迁吏部,其实更为合适一些。”

    议论席中传出不满之声,楚信章立即起身道:“王侍郎虽有令名,毕竟才得铨任,想必于政事尚有生疏之处。韩督历任燕州营州,官民皆服其贤能,其入值台省掌铨任之事,下官以为,此议极当!”

    众人纷纷赞和,宋鼎臣沉吟不语,王行严也对苏崇远道:“苏公既是有意王侍郎出掌吏部,为何当初他入京之时不授之?眼下王侍郎掌户部不过两月,却又转迁之,岂非轻率?”

    王恭退也正色说道:“王某才入京师不久,府县诸官,其才干人品,俱不知晓,吏部之任,实难为之也。”

    苏崇远有苦难言,只能点头道:“既然众位皆曰可,那就,就以韩都督,先为吏部之检校侍郎,以掌典铨之事。”

    这一下,就连宋鼎臣都微微皱眉。议政仆射朱斌荣很是不快道:“侍郎便侍郎,又何必检校!吏治之职司,韩都督确为最合适之人选,当实授职官才是。”

    众人大多轰然叫好,苏崇远心知自己已然犯了众怒,只好点头改口。郭继恩见事已定局,轻笑一声,起身出了议事大厅。

    在门外安排值哨警戒的亲卫营营管王庆来迎了上来,郭继恩瞧瞧天空,问他道:“谢副都监已经回河间去了么?”

    “是,初三日便已动身了,小人一直将他送至丽正门外。”

    郭继恩点点头,转头吩咐唐应海、陆祥顺:“咱们回西海池去。”

    他们出了议政院大门,正欲上马,楚信章追了出来,向郭继恩拱手道:“都帅,稍待。”

    “楚都督,不知还有何见教?”

    “当初都帅初掌燕州,下官虽觉都帅气魄不凡,又觉着毕竟年轻,为政每好新奇。”楚信章瞅着他道,“如今瞧来,其实还是下官见识浅薄了。”

    “其实这也不是郭某一人的本事,咱们能有今日,霍参政周统领,于都监,乃至楚都督、韩侍郎,都是立有大功之人。”郭继恩笑了笑,“如今制度已成,只要咱们不出大的差错,想必,奇功伟业,必定能成之。”

    “下官初时与都帅政见颇不合,都帅却依旧信重之,这份胸襟,楚某很是佩服。”楚信章说道,“如今瞧来,议政院才是真正定大事之处,都帅这般设置,极是高妙。不过,都帅为何不自任这议政院左仆射也?”

    “你瞧出来了,”郭继恩笑了笑,“议政仆射,不可兼领他职,这是制度。既为制度,咱们就都得遵照行事才成。”

    “可是长此以往,只消得三五载工夫,这天下,有没有天子,都没有什么干系了。”楚信章定定瞧着他道。

    “是啊,本帅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么。”郭继恩抚摸着坐骑的脖子,有些漫不经心。

    “楚某为郭家之僚佐,已历二代。似元帅这等行事,楚某瞧在眼里,虽是服膺,可是难免也有些担忧。”楚信章坦率说道,“楚某身为当年督府旧臣,也想恳请都帅,多为自家想一想。”

    郭继恩哈哈一笑:“多谢楚兄好意,不过,功成事遂,则身退,天之道也,又何必到死逐红尘?”他翻身上马,向楚信章抱拳道:“郭某先告辞了。”

    这一小队人马赶回西海池,郭继恩进了西节堂,瑞凤郡主与陈巧韵两个,正在小声说笑。许云萝则在一旁默默写字。郭继恩进来之后扫视一眼,吩咐道:“我说,你们记。”

    “是。”

    “命,常山、巨鹿各部,全部南进邯郸待命。命,谢文谦节制所部,接令之后,即渡大河,直取历城。命,骆承明所部营州军,以四师兵力渡海攻取蓬莱、黄县、掖县。该部夺取东莱之后,立即在当地,新扩编两个师!”

    “是。”女孩们都悚然应命。郭继恩深吸一口气,轻声自语道:“群雄并驱于中原,却不知鹿死谁手?”

第三十五章 北师入山东

    当初燕京敕诏发至历城,中州军副统领兼山东道观察使马世仁大惧,他的两个儿子马师睿、马师俊则提议,将衙署移撤至青州,而以大将吴友化友率部驻守历城。

    “燕州军在河间集兵数万,德州顷刻即破,渡河便至历城,无险可守。”马师睿说道,“咱们将治所退至青州,死守淄青便是。若东都遣兵来救,则危局自解。”

    “若是东都不救呢?”马世仁甚是担忧。

    “若梁氏无力救援,咱们降了南吴便是!”马师睿果断说道,“若降徐吴,犹为万户侯,若降燕京,必得解任北往,则我为鱼肉矣。”

    “极是!宁可降于南吴,不可降于燕京。”马世仁深以为然,于是率牙兵移驻东面三百里之外的青州。以吴化友为历城主将,又以石益三为淄川主将,分兵把守之。

    怀明元年的开春,上元节未至,驻扎于河间的燕州军第三师谭宗延部、第四师许德海部、中州军第一师唐成义部、第五师张季振部,四个师的兵马由淄青道行军统管谢文谦率领,迅速出动,仅三日工夫,便重新占据德州全境。

    接着,燕州精兵分三路涉过冰封的大河,迅速逼向历城。历城北面的济水河道早已干涸,城外一马平川,无处可以阻拦北面强敌。吴化友挑选精锐死士,由副点检王重武率领出城搦战,结果王重武直接阵前倒戈,谢文谦的近四万兵马杀至城下,将十门虎蹲炮一字排开,轰击城墙。

    火炮对城墙造成的毁伤其实并不算大,但是巨大的轰响令守军士气大泄,吴化友连夜弃城溃逃。谢文谦轻易夺下了历城。消息传回燕州,官民人等,无不欢欣振奋。

    郭继恩得到前方军报,立即书致中书省、议政院,提名以唐山刺史焦胜武为山东道观察使,即日赶赴历城,主持民政之事。

    焦胜武接了朝廷谕令,喜不自胜,将印绶交与接替自己职务的刘世英,匆忙出了唐山府城,一路南行。新任燕州军监军使的石忠财恰好也从海津军营赶赴德州,于是便请焦胜武与自己一道,由亲兵护卫着,由河间而至德州。

    驻守德州的是燕州军第四师韩景和旅,石忠财赶至德州之后,焦胜武便与他道别,自己跟着一支运粮队,心惊胆战地渡过了塞满冰凌的大河,终于顺利进入历城。

    山东道治所屡经迁移,历城城墙经过数次修建,长逾十二里,城中北面即为著名的大明湖。壮观富丽的山东道衙署即在大明湖之南,位于城市最中心之处。燕州大军入城之后,既告示城中百姓,历城复旧名为济南府,仍设山东道观察署衙。辞官归宅已经数年的山东名士吕文鹤,被闯入宅中的军士们送至府衙,出任济南刺史。

    吕文鹤气得七窍生烟,却是敢怒不敢言,再加上城中百姓惊惶思定,急需有人出面安抚众心,他也只好忍住怒气,每日在府衙之中坐堂理事。

    焦胜武赶到济南城,与谢文谦一道往济南府衙拜访赔罪,吕文鹤怒意少解:“谢将军瞧着甚是斯文,手下这些兵卒也是军纪严明,何以对下官这等粗鲁。”

    谢文谦连连抱拳笑道:“此前谢某实是不知,入城之后,有父老乡贤推举吕先生出掌府城。哪里知道伙伴们是这等相请之法!得罪莫怪,莫怪。”

    焦胜武强忍笑意,好言相劝。谢文谦又吩咐跟随来的亲兵将簇新的官袍、吏部告身等都献上,三人于是聚在一处饮酒议事,正说得兴起,点检唐成义赶来禀报,西南面郓州守将田实礼遣使来报,愿率部属归降燕京朝廷。

    谢文谦闻言大喜,想了想道:“便由唐点检率本部人马前往郓城,接受部伍,加以清点遴选,如何?”

    “是,末将这就点起人马出城。”

    郓州在济南城西南面,约莫二百余里,驻有三千余山东兵。得知主将欲降燕州,几个军头焦躁议论道:“那燕州军中,军纪极严,又不许吃空饷,抢东西,如何能得自在!不如将田巡检杀了,咱们依旧守住这里便是。”

    于是半夜之中,守军哗变,两个团练引兵反杀入田实礼住处。田实礼负伤逃出,仅带着千余人马从北门冲出郓州,奔往济南。

    半道遇见唐成义率部前来接应,忙吩咐医官给田实礼包扎伤口。田实礼惭愧道:“某驭下不能,反遭其噬,着实愧对谢将军、唐将军也。”

    “不要紧,田巡检性命无碍,这就是件幸事。”唐成义一面吩咐就地扎营,一面紧张地思索。

    旅监葛有昌凑过来低声道:“听这位田巡检之语,郓州之敌,颇为凶悍,咱们何如连夜进兵,出其不意,一举夺了城池?”

    唐成义惊讶地瞅一眼形貌苍老的葛有昌:“本官正有此意,只是瞧这天色,像是又要下雪的光景。”

    “雪天岂不正好?”葛有昌咧嘴笑道,“敌更无防备,只是伙伴们要多吃些苦头了。”

    “谢统管先前就说过,郓州是必取之处。”唐成义略一思索,便吩咐道,“一旅留守营寨,二旅三旅,随我南去郓州!”

    “既是这等,某这就吩咐下去,赶紧埋锅造饭。”葛有昌摸着头道。

    中州军第一师以跟随田实礼投奔过来的团练冯相廷为向导,雪夜奔袭百里,一举夺下郓州城,并覆报济南。谢文谦见济南城中有粮草二十余万斛,又有马家尚未带走的金银无数,决定就地扩充兵马,他奏报枢密院,决定以降将降卒为枝干,另募新兵,就地组建吴州军。

    张庚和范长清两位巡检被挑选出来担任吴州军第一师和第二师的检校点检,王重武和田实礼则出任副点检。瘸着一条腿的燕州军第四师师监聂霈领着他们一道操练部伍,他负手一瘸一拐地走着,对张庚说道:“兵,都是好兵,约莫一个月的工夫,你这一师人马,也就可独当一面了。”

    张庚点点头:“却不知统管何时下令发兵去攻打青州。”

    “等营州军渡海登岸,咱们也就该出发了。”聂霈停下脚步思忖道,“算算时日,应该就这几日罢?”

    正月下旬,都里城水师由沈龙率领,大小战舰二百余艘,向登州水师发起了攻击。登州水师点检夏忠仁率部投降。营州军统领骆承明遂率营州军第一、二、四、五师,先后于登州登岸,从胶东发起了新的作战。

    营州军先后夺取登州、黄县、莱州,兵锋直指昌邑,青州震动。马世仁不得不遣次子马师俊率二万兵马东赴北海府城应战。两军于北海城东北面芝庄会战,山东兵被杀得大败,仓皇退入北海,死守不出。

    前方军报传入枢密院,柴弘兴奋地向郭继恩报捷:“如今可催促谢统管,立即麾师东向,逼取青州。马家腹背受敌,必难久守,除了投降,他们已是无路可走矣。”

    “不对,谢副都监在济南,耽搁的时日太久了。”郭继恩皱起眉头,走到沙盘前道,“郓州既下,当拣选精骑,直扑汴梁才是。这不是一早就嘱咐过他了么?”

第三十六章 卷甲趋汴梁

    当初郭继恩以谢文谦为方面节帅,曾经嘱咐他拿下济南之后即转向郓州、郓城,并全速奔袭汴梁。但是在山东观察使衙署之内,面对舆图,谢文谦犹豫了。

    “郓州至汴梁,六百里路途,又是河道众多。”谢文谦手指比划着,眉头深锁,“都帅嘱咐咱们拿下济南之后即南扑汴梁,此事,不易也。”

    “如今南吴徐智玄部正与梁佑延麾下精锐战于徐州,汴梁想必空虚。”中州军第一师检校点检张季振说道,“统管可留两师人马留驻济南,其余各部,俱进至郓州郓城,以备突袭之事。”

    “张、范两师,都是才组建之新军,未知其战力如何。”谢文谦依旧难以下定决心,“若仅留吴州军两部,又恐军心未定,万一有哗变之事,则咱们后路不稳,必有大祸。”

    他想了想吩咐道:“教几位点检都来议事厅。”

    谭宗延、许树和、聂霈、张季振、张庚、范长清、王重武等皆应命前来,共商方略。得知谢文谦为难处,范长清慨然起身道:“某自投奔以来,甚得都帅信重,仅有寸功,思之每惶愧不已。如今国家兴师讨逆,正是义士效死之时,某虽不才,亦敢率伍驱进,以为前部!”

    谢文谦正要说话,亲兵匆匆进来,呈上军报。谢文谦打开瞧过,微微变色:“京师已发招讨檄文,普天公义,在明顺逆,英雄首选,在识时务。雄兵上将,所向无前,六军俱发,剪除凶暴。旌旗南向,问罪中原!”

    诸将闻言,俱都精神一振,张庚忍不住问道:“想是向祖才将军,已率中州军主力大部,进取河南?”

    “不错,向将军已率中州军二、三、四师,及燕州军五师六师,计五万余兵马,南出魏县、磁县,直取安阳、内黄。”

    “既是这等,统管可领兵往郓州去。”谭宗延起身抱拳,“某愿与张庚兄弟,各领本部,镇守济南。若枢密院有军令至,咱们这两师人马,便立即转进青州。”

    “好,”谢文谦不再迟疑,他吩咐聂霈,“回书枢密院,我部主力,已赶赴郓州,然后全速袭取汴梁。”

    身躯健壮的王重武见谢文谦目光扫视过来,忙抱拳起身:“卑职早有投效之意,如今反正,决计不会有二心,统管若见疑,卑职愿随统管一道出征!”

    “言重了,不至于此。”谢文谦笑了起来,他拍拍王重武的肩膀,“你依旧跟着张点检,好好练兵便是。将来么,自然有用得着你处。”

    翌日,谢文谦率许树和、张季振、范长清三师人马离开济南,向西南方向赶至郓州。

    郓州为山东门户,大河、济水及运河交汇处,素来号称北翊燕赵,南控江淮。城池南面为一大湖,名为巨野泽,烟波浩渺,水光接天。各师冒着寒风赶到此处之后,俱都扎营于城外,谢文谦率诸将进城,与驻守此地的唐成义一道商议作战计画。

    得知枢密院提出的作战方略是直接攻打汴梁,唐成义便自告奋勇,愿为前部。谢文谦思忖之后下令,以唐成义率精骑六千,弃辎重,携七日之粮,卷甲急驱。自己则率许树和、张季振两部二万余人,步骑混编,紧随其后。

    诸将脑袋都凑在舆图之前,唐成义慨然说道:“今日二月初二,初九日,某必定赶至汴梁城下。统管所率大部,初十日能赶到么?”

    谢文谦摸着下颌,沉吟未答。唐成义又道:“一路之上,不分兵,不恋战,只管往汴梁去!”

    “本官晓得了。”谢文谦笑了起来,“奇谋巧略,非某所长,赖诸君集思广益。唐点检,你也不要耽搁了,速速拣选人马,这就出发罢。”

    “是。”唐成义抱拳行礼,躬身退出府衙议事厅。谢文谦想了想追出来小声嘱咐道:“你也是都帅身边的老卒了,此番若能成事,必为中原战事第一功。记住,务必许胜不许败!”

    “是,弃青、淄不攻而径取汴梁,此兵家奇策。”唐成义沉声说道,“某既为前部,当所向披靡,七日必至!”

    “好。”谢文谦点点头,停下了脚步,目视唐成义大步行远。

    翌日,红日高照,谢文谦率步骑二万五千余人南出郓州,奔向河南地界。留守城池的范长清独自登上城楼,远眺巨野大湖,眉头紧皱,心情郁闷。

    伤势未愈的田实礼走到了他的身后,轻声说道:“范点检,独自赏景,不知心中作何想?”

    范长清转头打量着他:“田兄弟,你刀创未愈,不可四处走动,小心着了风寒。”

    “不妨事。”田实礼想了想道,“职部之冯相廷冯团练,以登郓州城之首功,得了唐点检喜爱,跟着他为前部,昨日便往曹州去了。”

    “跟着田兄弟一块投奔过来的这些伙伴,都很是不错。”范长清点点头,“田兄弟果然带得好兵。”

    “三千人马,就只跟出来这千把人,还差点丢了性命。说来教人笑话。”田实礼苦笑一声,却又正色说道,“不过,卑职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些个伙伴,绝无异心,惟郭元帅马首是瞻!”

    范长清点头思忖道:“田兄弟的意思,范某已经明白了。则范某果然可以将郓州交与田兄弟镇守么?”

    “可,范点检只管放心。”田实礼肃容抱拳,“若非田某带伤在身,此番必定与范点检同往。”

    “好。”范长清也敛容抱拳回礼,“若范某所料不差,如今天气渐暖,徐州城外南吴兵马,说不定也会遣出一支奇兵往赴汴梁!某打算留一个旅在此,其余两部,某带着他们也往汴梁去。”

    “不错,多了这六千兵,说不定便可扭转战局。”

    范长清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下城墙。

    二月初四日,范长清全身披挂,骑着他那匹精壮的花马,率领吴州军第二师第一、三旅离开郓州,往西南方向的曹州奔去。

    同一日,唐成义所率前锋兵马,已经在曹州北面击破梁魏守将陈凝所部,陈凝不敢守曹州,率残部逃往汴梁。

    唐成义也不攻打曹州城池,紧紧咬住陈凝部,也往汴梁而去。其时汴梁精兵皆在徐州、萧县等处与徐智玄所率之南吴军苦战不休。城中并无多少守军。梁佑延得知河北精兵突然杀来,不禁大惊失色,顿时手足无措。

    无奈之下,梁佑延只得遣人速往荥阳、东都求救,一面又命守将于赞从城中百姓之中挑选壮丁往城墙之上把守。

    初九日,唐成义所部杀至汴梁城下,陈凝不敢出城接战,于赞硬着头皮率五千兵马出城,两军在白沟南岸的李家寨交战,汴梁兵一触即溃,于赞仅率千余兵马逃回城中。唐成义远望汴梁城的高大城墙,吩咐已经筋疲力尽的前锋官兵们就地扎营,等候谢统管大军赶到。

    当日黄昏时分,谢文谦率主力赶至,与唐成义所部会合。

第三十七章 徐家千里驹

    东都城内,金吾卫副总管姜昌眼见殿前军统领宁宗汉拒绝效忠,百官多不来朝,心知梁佑存弑父之举已然犯了众怒。遂于腊八节宫中预备祭司之时,设法支开布骨赤忠,将梁佑存和皇后朱氏先后袭杀,以首级降于全王梁佑续。布骨赤忠受伤之后脱逃。

    梁佑续由金吾卫总管龚长捷率精壮卫士护送,进入洛阳宫,于乾元殿登基,恢复龙乾年号。随即下令将姜昌斩首,又大搜全城,拿住躲藏的布骨赤忠,枭首示众。

    执笔中书令鲍文敬称病闭门不出,李垂兴总揽大权,十分得意。梁忠顺旧日部属之中,凡与其有旧怨者,多被下狱,哭号之声,道路皆闻。宁宗汉忍不住劝道:“相国何必眦睚必报,如今外敌环伺,国家多难之际,当尽弃前嫌以用之,共渡危局才是。”

    “既是如此,北唐近十万大军,虎视于邯郸等处。朝歌戴凤羽,手中不过五万兵马,”李垂兴皮笑肉不笑,“宁统领何不自率精锐往朝歌去助阵?”

    宁宗汉面露为难之色:“戴副统领乃是康王亲信,宁某只怕是使唤不动也。”

    李垂兴呵呵一笑,拂袖而去。

    梁佑续登基为帝之后,即遣使至汴梁,召三弟康王梁佑延入京。被梁佑延一口拒绝,声称徐州战事吃紧,他必须坐镇汴梁,以主持淮东战事。

    使者回报,梁佑续甚为恼怒,下诏免去梁佑延汴梁留守之职。孰料诏书尚未出城,朝歌急报,北唐大将向祖才率精兵五万,已经攻占内黄、尧城,围逼安阳。戴凤羽恐唐军势大难敌,向东都求援。梁佑续、李垂兴皆不敢大意,即遣宁宗汉率兵三万,与戴凤羽合兵一道,抵御唐军攻势。

    于是汴梁求救使者到得荥阳就被守将曹柯给赶了回来:“北唐大军来犯,东都自顾且不暇,哪里还有兵去救汴梁!”

    使者哭回汴梁报知梁佑延,左右无不惶惧:“汴梁城方长四十里,如今城中无有精兵,如何能守!不如退往荥阳,再做计较。”

    陈凝、于赞等皆已被唐军神速攻势吓破了胆,连连称是。惟有康王府长史凌轩厉声反对:“不能走!康王基业,都在汴梁,如今弃之,又何以在朝中立足也?一个畏战先逃,全王便可下诏罪之。守住城池才是上策,待得戴将军击退北面之敌,引兵来救,城外唐军远道而来,粮草必定不济,久攻不下,只能退却。再者,汴梁若失,徐州无援,定然会被徐家夺走。康王又有何面目立足于东都乎!”

    “唐军一能当十,城中百姓虽多,却是俱都不识兵革。咱们虽是征集了数万壮丁,只怕唐军攻城之时,便都散了。”陈凝坚决反对,“没有兵,拿什么守城?”

    “尔等丢了城寨,回东都还可继续为将。吾王失了汴梁,回东都如何自处!”凌轩苦口婆心,“殿下,不能走也。”

    城内梁佑延六神无主,商议未定。城外,东唐军营之内,谢文谦得斥候急报,东南面亦有一支兵星夜赶来,也是大吃一惊:“徐州守军赶回来援救汴梁?”

    “不是,”顾齐元恭声禀报,“卑职得斥候来报,也是心中惊讶,便亲往察看。职部与敌在陈留县城西面吴家镇接战,来者乃是南吴徐家兵马!”

    张季振、许树和等皆是背上冒出冷汗。谢文谦连忙吩咐打开舆图,啧啧称奇:“徐州至汴梁,亦是六百里路途,徐家出手这般果决!来将是何姓名,你可知晓?”

    “尚未探明。敌之斥候,机敏凶悍,足称劲敌。”

    “先破吴军,再打汴梁!”唐成义果断提议,“城中守军必不敢再出城搦战,咱们先击退南吴之敌,回头再以火炮轰城。”

    “不错,”许树和也点头赞成,“敌我双方,皆是远道奔袭,利于速决。咱们一战摧之,则无后顾之忧矣。”

    “好,”谢文谦点头,又吩咐道,“再遣斥候出去,查清敌军人数多少,主将何人?”

    汴梁东去,河道密集,平原一望。两万余南吴精锐,自萧县一路东来,连过虞城、宋城、考城,眼看就将杀至汴梁城下,不料竟有人抢先了一步。双方斥候遭遇,毫不犹豫向对方发起了攻击,互有死伤之后各自退去,也都察觉敌方很是扎手,绝非易与之辈。

    南吴军驻屯于吴家镇东面双楼寨,主将徐智勤年未三旬,形容俊雅,却是眉头深锁:“北唐军来得好快!万没想到竟然还抢在了咱们头里。”

    副将司马承道面色担忧:“都说北唐兵马,雄于天下,名将锐师不可胜数。必然也是有见识深远之人,察觉汴梁为要害之地。来日定然会先来攻打咱们。”

    “不用怕他们,”徐智勤深吸口气,神色笃定,“敌既连番获捷,必有轻敌之心。咱们先为佯败,后阵以火枪摧敌,定能胜之。”

    他轻轻一笑:“上百支火枪,某都跟大兄要了来,明日,便教燕州之敌,也见识见识。”

    东唐与南吴两军,一驻李家寨,一驻双楼寨,南北相隔不足三十里。翌日清晨,双方主将先后将主力拉出营垒,在平坦的原野之上列开战阵,预备一场激烈的厮杀。

    从俘虏口中得知敌军主将名为徐智勤,谢文谦很是困惑:“徐智玄徐智兴兄弟,皆有大名。这个徐智勤,只知道是吴逆徐敬徽之从侄,此前素无籍籍之名,却被署为远袭主将,想必定有过人之能,诸位,万万不可轻敌!”

    “轻不轻敌,都是今日一战。”张季振手掣横刀,意气风发道,“咱们已经查探明白,敌不过二万之兵,与我相当,南吴主力尚在徐州城下,此战,必胜之!”

    原野上盛开着不知名的小花,早春的阳光洒落下来,比敌军先出营列阵的东唐军从两翼迅速遣出骑兵,向敌阵发起了冲击。

    南吴之弓弩手,名满天下,他们傲然挺立,等着敌方骑兵冲入射程,就开始轮番放箭。不少骑兵连人带马栽倒下来,但是他们并不慌乱,同样以角弓还击。接着,中军的步军开始向前推进。羽箭射在盾车之上,剥剥作响,东唐的弓弩兵也开始还击,羽箭密集如雨,来回对射,不时有人闷哼一声,身子软下来,被同伴们迅速拉开,召唤医官赶来救治。

    第一队骑兵袭扰不成,渐渐拉开,第二队骑兵又冲了过来。中路,双方的步卒已经杀做一团,直到这个时候,南吴官兵才真正领教到东唐兵马的厉害之处,每一伍士卒,都配合娴熟,长短兵器互为掩护,运用得十分精妙。不过一刻工夫,号称百战精锐的南吴老卒就开始压不住阵脚,开始渐渐败退。

    传令兵打马向前,奋力挥舞着令旗,排成两列的步卒竭力保持住阵型,向后退去。在徐智勤中军本阵的两翼,由最精锐士卒组成的火枪队,两人一组,扛着一支沉重的火枪,挺身直立起来,开始从膛口装填火药、弹丸。

第三十八章 南吴之抬枪

    首先遭到重击的是张季振麾下的骑兵,随着连声枪响,战马惊惶地嘶鸣,掉头向两边跑开。顾齐元的坐骑中弹,将他从马上掀翻,幸好跟随他的护卫眼疾手快,立即将他救回。官兵们吃惊之际,南吴步卒又返身杀了回来。

    徐智勤眉头微挑:“若本官有上千火枪兵,此时已然获胜矣!”他说着将手一挥,一直留在阵后的四千精骑,由司马承道亲自率领,向西面打马飞奔,意图从外围向东唐军发起致胜的反击。

    枪声响起时,谢文谦反倒松了口气:“怪道敌兵胸有成竹,果然是有了火枪兵!如今便瞧瞧,是谁的火枪更加厉害。”他对立在将台之下的唐成义说道,“敌军精锐骑兵已经向西面而去,意图绕击我之侧翼,唐点检,你去截住他们!”

    “是!”唐成义抽刀催马,五千骑兵紧跟着他,也向西面疾奔而去。双方留做后手的骑兵很快撞击在一处,展开了无情的对杀。

    中路,东唐步军停止了推进。盾车之后,上百支黑洞洞的枪管伸了出来,砰砰连响,正举盾反杀向前的南吴兵卒立时倒下了数十人。其余未死的选锋将士,无不大骇,纷纷躲向盾牌之后。

    徐智勤微微变色,厉声吩咐道:“火枪不能连发,教儿郎们不用怕,冲过去,便是胜利!”

    果然,枪管退了回去,火枪兵们手忙脚乱地继续填弹。南吴老卒毕竟久经战阵,立即抓住时机,再次奋勇向前。

    盾车阵且战且退,火枪兵再次齐射,然后退下,长枪兵弓弩兵迅速填上,以羽箭向对面之敌再次施以射杀。南吴兵再次成片倒下,然而他们全无惧色,依旧猛冲过来。

    他们终于冲到了盾车之前,挥舞着大斧、铁锤,狠狠地撕开东唐军的战阵。火枪兵不得不远远地退回,双方的长枪兵、刀牌手,再次杀做一团。

    鲜花、野草都被深深地踩入泥中,伴和着双方士兵洒下的鲜血。两军的主将,谢文谦和徐智勤,俱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敌军的凶狠顽强,超出了他们两个的预料。

    战线渐渐移向谢文谦指挥作战的临时将台,骑兵在西面来回追逐厮杀,都无法抽出兵力来增援中路步军。张季振清点人马,发现三个旅监竟然阵亡了两个,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入娘的,脑袋掉了亦不过碗大的疤。老爷我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顾齐元怒喝一声,掣出横刀,率领步卒填入了战阵。

    后退的战阵停住了移动,喘息声,呐喊声,和痛苦的嘶吼声,不绝于耳,战事胶着。谢文谦手握成拳又松开,额头滴汗,东唐军在兵力占优的情形之下竟然未能杀退敌兵,此事着实罕见。

    他正决定要将护卫在将台前的最后两个团遣出去,东北面方向烟尘大起,呜呜的画角声响了起来。

    范长清所部吴州军第二师的两个旅,终于赶到了。

    徐智勤也察觉东唐援军赶到了战场,他暗自叹息一声,意兴阑珊地挥挥手,身边的传令兵急速挥舞着令旗,退兵的锣声也终于响了起来。

    司马承道的骑兵尽管损失惨重,还是竭力赶了回来压住阵脚。范长清所部从东面扑过来,右翼的三千多南吴兵几乎全部阵亡,但是他们人人死战不退,直到所有人都倒了下去,为主力顺利撤出战场赢得了时机。

    黄昏时分,南吴军全部退出了战场,他们没有返回营垒,而是直接撤往雍丘方向。

    东唐将领们瞧着一具具装殓入尸袋的官兵遗体,心情很是沉重。此役歼敌五千余,而唐军的伤亡也接近三千人,完全是一次惨胜。

    许树和低声自语:“咱们还是轻敌了,若非范点检及时赶到,此战,胜负难料。”

    唐成义身上血迹斑斑,点头赞同:“早知这般,初战之时咱们就该动用火炮才是。”

    谢文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统共只带了八门火炮,弹丸也不多,原本打算留着轰城之时用的。”许树和微微摇头,“若敌再来,必定当以火炮轰之!”

    “南吴之敌既退,不会复来矣。”谢文谦收拾心情,沉声下令道,“官兵休整两日,然后攻城。今日作战情形,要速速报与枢密院知晓。南吴,果然也有了火枪,往后对敌之时,须得小心防备。”

    张季振蹲着身子,一直瞧着顾齐元的尸体,这时才开口说道:“他们的火枪,太过笨重,两人共抬一枪,射速也是极慢,用于防御则可,冲阵之时,派不上大用场!”

    “难怪那徐智勤,接战之时佯为败退,就是要将咱们引入火枪射程。”谢文谦转头西望,残阳如血,他深吸一口气,“火枪火炮,数量太少,往后要多多配备。自今日起,这战场,就是火器的天下了。”

    谢文谦所部在汴梁城外击退同样打算奇袭的南吴精兵,又以火炮轰击汴梁城墙,城中军民无不惊惧。梁佑延闻得大炮巨响,将城墙之上轰成一片修罗场,守志全失,就连一直主张坚守的凌轩也哑口无言。于是梁佑延以陈凝、于赞护卫,率部连夜出逃,奔往荥阳。位居要冲的汴梁大城,终于顺利落入了东唐手中。

    徐智勤在徐州城外向太子徐智玄提议,自领一支兵,向西奇袭汴梁,以彻底结束徐州战事,结果败于谢文谦之手。眼见谋划失败,他便带着残部占据虞城。后路断绝的萧县、徐州两处梁魏守军,进退失据,在主将方景仁的率领下,不得不向徐智玄献城投降。

    前方的军报一封接一封报入枢密院,汴梁顺利夺下,向祖才军则在安阳城外与宁宗汉、戴凤羽两部连番大战,魏军两战未捷,只能退守朝歌。眼见南面战局顺利,上至中书省、下至街坊百姓,都很是兴奋。茶楼酒肆,各种议论感慨。

    郭继恩捏着军报沉吟不已,前来辞行的拉巴迪亚有模有样地作揖问道:“我的元帅,下次回来,是不是要往东都去见你了?”

    “本帅并无迁都的打算。”郭继恩淡淡一笑道。

    “那么,元帅有没有做皇帝的打算?”

    瑞凤郡主吓得手一抖,郭继恩微微皱眉:“不要胡说八道。本帅要做天子,用得着等到今日?”

    “下官来东土不久,就听说过一句话,如今之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拉巴迪亚眨着栗色的眼珠子说道,“而眼下,最强大的统帅,就是阁下矣。要知道,当年的罗马,先有元老院和执政官,可是后来,终于还是有了皇帝。”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站在皇帝身后的是世代为兵的罗马军团。如今站在我身后的却是织机、竖炉、火器和蒸汽炉,这些机器,是不需要皇帝的。”郭继恩扫了拉巴迪亚一眼,“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了,赶紧滚回都里城去!”

第三十九章 困兽求活路

    谢文谦所部在汴梁城外经过苦战击退南吴奇兵,又顺利占据汴梁城。郭继恩便召集战训司军情司诸人一道商议,周恒沉吟道:“都帅力排众议,奔袭汴梁,确为奇策。只是如今汴州已下,当速取淄青,全据山东才是。不然,马家引南徐北来,则难以措置矣。”

    郭继恩点点头:“杨运鹏已赶赴济南,指挥山东战事。”

    周恒欲言又止,只是轻轻点头。霍启明却道:“到底是被南吴仿出了火枪,可见不能小觑天下英雄。虽说其火器笨重,毕竟威力不小。幸好年后所出的这一批枪,已经配备常玉贵、陈清怀两部。贫道的主意,是领着这两个师,立即赶赴济南,参与山东战事。”

    柴弘惊讶问道:“参政要亲往山东去?”

    “不错,我去帮杨总管。”霍启明神色郑重,“徐家这几个后生,皆雄才难制,非是梁家兄弟可比。中原战事,会比咱们料想的要艰难得多。以贫道推测,马家宁降南吴也不会降于燕京,则定然要以淄、青为献降之礼,咱们很快就会在兖州等处与南徐兵马对上。其百战精卒,胜负,殊难料之。”

    “天师若去了南面,这自来火枪之事,岂不得停下来了?”周恒忍不住问道。

    “有宋夫子主持,那转轮式燧发火枪,应该很快可以试制成功。到时候会将样枪送至枢密院来。”霍启明有些苦恼,“倒是那蒸汽炉!贫道原本想着,年内一定要把它给弄好,如今瞧来,只能推迟了。”

    “年内弄好蒸汽炉,你这口气也忒大了。”郭继恩嗤笑一声,“照我看,非十年不能成功,不必急于一时。”

    “中原战事,定鼎天下,至为紧要。”他沉吟说道,“我与你一道过去。”

    李樊玉问道:“都帅和参政都去济南,东都这边不用理会么?宁宗汉、戴凤羽皆为久经沙场之宿将,未可轻视之。”

    “宁、戴虽能战,奈何梁家已是仅有半州之地,如何能久撑之。”霍启明很是不屑,“梁氏兄弟,早成穷途末路,迟早引颈待戮,何值一提!”

    郭继恩长身而起,一边思忖,一边轻敲桌面:“就请李司监致书中书省,请以霍参政为行营宣慰处置大使,中州军务民政,悉归掌之。”

    霍启明吓了一跳:“你不会打算将来让我去做中州都督罢?”

    “你若是想做,那是最好不过。”郭继恩似笑非笑。

    “不愿,我才不愿!”霍启明连连摆手。

    “我与你同去,待河南、山东两处平定,咱们再回京城便是。”郭继恩思忖道,“羽林军第四、第五师,即日出征。”

    “如此,则京师仅有羽林三师一支备用之兵。”周恒沉吟道,“若晋北、陕北两处一旦有事,无力增援矣。”

    “如今是并州军第五师孟书田部驻于潞州、晋城?”郭继恩想了想吩咐道,“待向祖才军攻克朝歌,就给他们下令,赶赴晋北参战。”

    他面露苦笑:“至于陕北,不管桑熠那边打成什么样,枢密院都已经无力顾及之了。一句话,只要西京不丢就成!”

    “不至于此,再不济,雍州军也能守住黄陵、同官一线。”周恒连忙道,“以末将推测,敌我将会在罗川、三水等处反复拉锯。”

    “既是这等,那么枢密院也就没什么可担忧了的了。”郭继恩盯着周恒道,“务必看好京城。”

    周恒肃容起身抱拳:“是。”

    解志兴为涵仪馆募来一批使女,其中两个名叫姚袖、寇珍的,因为略识文字,被选入玲珑院充任使女。两个女孩都风姿娟好,姚袖圆脸大眼,笑容可掬,寇珍则性情温婉,任劳任怨。得知主母将随元帅南行,两个女孩便帮着她一块打点行装。深田小纪行将搬出玲珑院,恭恭敬敬跪在郭继恩面前,向他告辞。

    郭继恩有些不解:“燕京府中六曹科房,任你挑选,为何单单就挑中了刑曹?”

    “沈从事与奴一番详谈,奴对刑案诸事,觉着颇有兴趣,想跟着他学些本事。”深田小纪轻声说道。

    “沈如峰?”郭继恩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一个女孩儿家,竟然想学这个,也不知道叶夫子他们知道了,会做何想,罢了,既是你自家愿意,那就去罢。”

    深田小纪叩首行礼,起身之后深深注视他一眼,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待到许云萝进来,郭继恩便对她笑道:“想不到咱们玲珑院,如今竟然要出一个女捕快。”

    “深田姊姊是去做书吏,又不是去做捕头。”许云萝认真解释,“不过往后也许就会有女捕快了。”

    “难道你也想去?想都不要想,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便好。”

    “嗯,咱们要带上火枪么?”

    “不带,”郭继恩很是嫌弃,“除非那自来火枪配备下来。”

    郭、许二人都没有配枪,随行护卫的亲卫营甲队倒是配发了十来支短火枪。霍启明叮嘱他们道:“此物乃是杀人利器,尔等既要娴熟枪法,又要小心使用,不可伤及无辜。”

    “是,不消天师叮嘱,俺们自然都明白。”唐应海点头应命,又忍不住问道,“这回南去,可能见着小人兄长么?”

    “这个却难说,唐点检远在汴梁,咱们到了济南再说罢。”

    燕京至济南,千里路途,两万兵马出征,辎重粮草,繁琐军务甚多。郭继恩与霍启明,跟随前锋兵马先行,他们赶至德州之时,驻守此地的燕州军监军使石忠财禀报说道,留守济南的两师人马,已经在杨运鹏的命令之下,向东攻打淄川。至于在登州上岸的营州军各部,据说已经攻破北海城,其前锋已经杀至青州城下。

    郭继恩点点头,叮嘱他道:“速速遣人给杨总管传书,教他小心李神韬降于南吴,引南面敌军来救淄青。”

    “是。”

    骆承明所率之营州军第一、二、四、五师计四万兵马,先后赶至北海城下,以云梯、冲车、投石机、霹雳弹强行攻城。马师俊眼见东唐军强横,不敢坚守,趁夜率主力逃回青州。马师睿瞧着弟弟仓皇狼狈模样,很是恼怒:“北海丢失,北军可长驱直至青州城下,你这等怕死,咱们还打什么仗?”

    “守不住!”马师俊连连摇头,“那霹雳弹,着实吓人,士卒们都不敢上城头,如何能守?倒是青州这里,咱们要赶紧想法子,千万不能教他们将那霹雳弹扔上城头!”

    “以麻袋多装砂石,堆于雉堞之后,那霹雳弹即便在城头炸开,损毁亦是有限。”马师睿冷静说道,“办法总是有的!”

    “可是历城之敌,已经从西面攻打淄川,咱们两面受敌,又能守多久?”马世仁五十出头,捏着山羊胡子愁眉不展,“闻说北唐大军已经进犯河南地界,东都想必无兵来援,城中虽有两年积粮,可是,两年之后呢?”

    “咱们降了南吴便是!”马师睿恶狠狠说道,“某这便出城往临沂去,淄青这等富庶之地,南吴岂愿落入燕京之手,徐智兴必定引兵来救咱们!”

第四十章 亲王救淄青

    临沂为山东道之南部重镇,马世仁麾下大将李神韬率部三万余人驻守在此,与下邳方向杀来的南吴徐智兴部数次交战。临沂四面城门皆有瓮城,十分坚固,徐智兴几次攻城不克,只好在城南二十里处扎营对峙。

    李神韬年近五旬,身形高大,见马师睿形色匆匆赶至此处,便抱拳问道:“少将军何以来此,北面战事如何了?”

    “十分艰难,历城、全节、亭山等处都已落入燕京之手。”马师睿苦笑,“某这番前来,是准备献淄、青,以降于南吴。”

    李神韬闻言张嘴,默然不语,良久才说道:“早知今日,某的儿郎又何必在此坚守两个多月?”

    “此一时彼一时也,”马师睿耐心劝道,“吴化友在亭山降了北唐,结果立即就被锁拿,金银财物全部被收没,说是要追查他当年屠村之事。护将军试想,咱们这些人降了燕京,又会是什么下场?”

    “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吴化友这也是自寻死路,怪不着别人。只是护将军当世名将,若降了南吴,犹不失为一方节帅,必得重用。何如强似往燕京受辱?”

    李神韬面色挣扎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后退一步抱拳道:“某为马家,出生入死二十余载,自问一片忠心。今日有此结局,也算是善始善终,往后同殿为臣,某若有顾及不到处,还请少将军见谅。”

    马师睿心中苦涩,也抱拳还礼道:“这是自然,不论将来如何,往日之情谊,我父子必定时时铭刻于心。”

    南吴江都王徐智兴所部近四万兵马,驻扎于临沂南面磨山村等处,连营数里。在接见了临沂献降使者、都尉官田忠义之后,徐智兴面色有些惘然:“来回厮杀了两个多月,这便降了?”

    在东都城内断了一臂的顾天鸣神色沉静:“必定是北面马家父子已经支撑不住了。”

    “马家父子就这等脓包,连一月工夫也撑不下去?”徐智兴回想起从海津港潜入燕州所见,脸色阴沉下来,“马家献淄、青地图,非安好心,这是教咱们虎口夺食啊。”

    顾天鸣冷静问道:“淄、青等处,乃是山东膏腴之地,咱们要坐看其落入郭继恩之手么?”

    侍立一旁的点检张鸿慨然抱拳道:“主君既有吞并中原之心,岂容北地小贼猖狂!某等夺了山东之地,乃是大功一件,殿下在君上面前,也有光彩。”

    “说得也是,”徐智兴轻声笑了起来,“大哥得了徐州,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某等若只得临沂,到底被他压住一头。只是听说北军这番来势不小,从辽东、河北两处进兵,十万大军,志在必得。咱们未必就能胜之。”

    “郭家要分兵看住淄川青州等处,咱们这里,加上李神韬所部,亦有七万兵。大差不差。”顾天鸣沉吟道,“一面进兵,一面奏报至尊,请调于善立所部前来增援便是。”

    “于副统领只怕不会听我调遣。”徐智兴皱眉摇头。

    “于善立自然不会来,可是朱和玉所部一定会来。”顾天鸣微微一笑,“咱们再沿途征发壮丁,不也就够了?”

    “好,明日先进城,再做计较。”

    翌日,两万南吴军,俱穿红色衣甲,长枪如林,弩手戒备,跟着徐智兴进入临沂城。马师睿、李神韬等,皆在门外跪迎,徐智兴翻身下马,含笑将他们扶起道:“快快起来,马兄弟、李将军弃暗投明,往后皆是我南吴重臣,不必如此!”

    “臣等,往日愚昧不堪,竟犯天威,幸得江都王殿下宽宥不罪,今后必定肝脑涂地,效死以报之!”马师睿压住心中屈辱,恭敬说道。

    徐智兴哈哈一笑:“诸君既已归义,往日之事,就不必再提了。闻说城中有一沂州塔,马兄可愿引本王,前往观之?”

    “是,殿下请随臣入城。”

    “好,李将军,也请一道过去罢。”

    顾天鸣陪着徐智兴、李神韬、马师睿登上沂州塔,见城池北面东面,水绕圆城。远眺四方,苍苍莽莽,徐智兴忽然瞧着南面说道:“前岁之时,王师与梁逆大战于徐州,若非马副统领遣李将军来夺下邳、海州,当时咱们未必就会丢了徐州城呀。”

    马师睿身躯微颤,连忙噗通跪下,连称死罪。李神韬却神情愤懑:“殿下方才还说,往日之事不再计较,如今又提,是欲某等面缚请罪于陛前么?如此,只管将某等绑了,往送江都便是!”

    “李将军言重了,小王不过一时感慨而已。如今徐州等处,不是已经失而复得了么。”徐智兴轻轻一笑,转头望向北面,“将军以为,当如何救淄、青两处?”

    李神韬定一定神:“某与殿下合兵一处,径取历城,此为围魏救赵之策。殿下以为如何?”

    “不错,孤王也以为当如此。咱们下去详议罢。”徐智兴点点头,示意李神韬跟随自己一道下去。

    徐智兴与顾天鸣先行下了台阶,李神韬瞧一眼依旧跪着的马师睿,心中暗叹,也跟着走了下去。

    郭继恩、霍启明渡过大河进入济南城,询问留守此地的杨运鹏:“有没有分兵拿下临淄?”

    “临淄县令季海忠,已经向骆统领献城投降。”杨运鹏抱拳说道,“卑职已经遣人传令骆统领,分兵往南,占据莱芜、乾封两地,以阻截李神韬所部北救青州。”

    郭继恩点点头,又瞧着杨运鹏身后的聂霈:“聂师监为何还在此地?”

    “谢副统管遣卑职留驻济南,操练新卒。”聂霈抱拳禀道,“大总管进济南城之后,又命卑职于左右襄赞军务。”

    霍启明左右打量屋子,在椅子上坐下道:“依贫道推测,马家父子要求救兵,如今只能请降于南吴徐氏,以淄、青为饵,引南吴精兵来援。莱芜、乾封两处,必为山东战事胜负手也。运鹏兄,请速命骆承明率营州军主力大部,南下待敌。”

    聂霈展开舆图:“临沂之敌若来救援,必定从蒙山南麓过费县,径往乾封、莱芜。则无论是直接去救青州,还是攻打济南,费县北面之新泰,都是必经之地。”

    霍启明皱起眉头:“从青州赶至新泰,路途过远,怕是南敌会先到一步。新泰北面乃是徂徕山,山势颇险,若敌先至新泰,难以预料他们下一步动向也。”

    郭继恩这才慢慢说道;“先占莱芜。若敌往济南来,咱们这里还有羽林军两个师,随后便到,怕他么?”

    “是。我据有莱芜,北来之敌必定分兵侧翼,不能全力攻打济南。犹有腾挪之机。”杨运鹏点头赞同,想了想又问道,“那亭山降将吴化友,如今看押在济南府衙,都帅可要见见他么?”

    “不见,”郭继恩摇头,很干脆说道,“直接槛送京师便是。”

第四十一章 狭路初相逢

    常玉贵所部羽林军第四师才赶到济南,就接到中州行营军令,调第二旅巡检林文胜为新扩编的吴州军第三师检校点检。他将带领着一直被聂霈操练的六千新卒赶赴临淄,那里还有大约四千兵卒,这一万人马将组建为一个全新的师。

    第五师旅监彭坤生被署为检校师监,与他俩一道赴任的还有好几名团将,都被火速擢升。接替林文胜出任巡检的梅士岩陪着林文胜、彭坤生一道往济南西郊的王老庄检视新卒,两个被署为检校巡检的降将梁富忠、吴振恒忙吩咐士卒列队,迎候上官。相貌粗豪的彭坤生眼见不少兵卒年纪颇大,不禁皱眉道:“都是些老弱,如何打得仗。”

    吴振恒闻言不服道:“回禀上官,俺们手底这些老卒,从军多年,弓刀娴熟,如何就不能打仗?”

    梅士岩打量他一眼问道:“你便是那吴化友之从侄?”

    “他是他,俺是俺,”吴振恒神色傲然,“似那等贪财畏死之人,往日他不曾正眼瞧过俺,上官也不必将俺与他扯上干系。”

    负手走在前面的林文胜停下脚步,淡淡说道:“口说无凭,到了战场之上,某倒要见识见识吴巡检的本事。”

    他沉声吩咐道:“速速拔营,今日就出发。”

    眼见官兵们收拾行装,重新列队,梅士岩低声对林文胜、彭坤生道:“老卒熟于战阵而荒于军纪,一路之上,两位要嘱咐各大小监军官儿,仔细着些。如今乱世,万不可再有强掠百姓财物之事。”

    “某担心的正是这个。”林文胜吁了口气,压下担忧之色,“全是归义过来的兵卒,不知道监军们能否约束得住。”

    “彭某会一个团一个团地查看过去,”彭坤生出言道,“若有甚么苗头,就先行处置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心中都感觉无底。

    天气还算不错,聂霈此前就从民间购置了一批马车,羽林军第四师第五师赶到之后,又分出了一些四轮马车配给该师。六千人带着粮草辎重,从济南至临淄,不过三百里路途,只是沿途官道失修,实在烂的不成样子。彭坤生气得直骂:“都说山东富足,这赋税收上来,都拿去做什么了?”

    官兵们咬着牙晓行夜宿,加速行军。一路之上秋毫无犯,并无违纪之举,彭坤生倒有些意外:“令行禁止,这支兵倒也很是瞧得过了。”

    临淄是富庶大县,城池阔大不亚于府城淄川,城中除了县令季海忠,还有巡检乔云升、旅监贺经纶所率的四千兵卒,其中很有不少都是从营州军各师之中抽选而来。两处兵马会合,林文胜心下大定:“既有营州兵卒,咱们这师,当足有一战之力了。”

    乔云升身形高大,乃是在北海城时投降过来,见了林、彭二人很是小心恭谨。那贺经纶曾在讲武堂做过林文胜的学生,便含笑上前抱拳行礼。林文胜将他打量一番笑道:“如今你也是个旅监官儿了,升得倒快。”

    “小的五日之前还只是个团将,忽然就被转迁过来。”贺经纶形貌儒雅,笑嘻嘻说道,“如今骆统领已经率领着一师、四师往莱芜去了,青州城外,仅有白点检程点检两师人马,俱由白点检节制。白点检吩咐小的们,见着教头,就速速合兵往青州城外扎营。”

    “既是这等,咱们也不必耽搁了,歇息几个时辰,就拔营往南边去。”

    于是吴州军第三师当日便从临淄县城西面的西杨村拔营向东南方向赶去。

    青州曾为古九州之一,其城池方长十四里,历代皆为郡国之治所。其城西面有虎山、雀山等,山峦叠翠,东面北面则是千里平川,春季时分,一片碧绿,令人心旷神怡。东唐营州军吴州军各部,分三面扎营于城外村镇,对青州城围而不攻,虎视眈眈。而在他们的东面,还有新扩编的吴州军第四师芮殿文、史肇才部,还有驻扎在登州的一支东唐水师。

    城外明媚的春光丝毫不能纾解马家父子心中的忧惧,由于唐军在西面不曾设围,他们还能遣出斥候打探敌情,知道城外敌军已经分兵南去,他们也能料想到必定是临沂来了援军,于是日夜期盼着李神韬和南吴大军能够早日赶到,将他们解救出来。

    当骆承明率领营州军第一师、第五师艰难越过绵延百里的鲁山,赶至鲁山南麓的莱芜城之时,徐智兴也同样领兵从蒙山南麓,途经费县赶至泗水,一路之上还胁迫了近万壮丁从军。

    两军都是艰难跋涉,各自停下来休整。双方彼此相距三百里,然而在这鲁中山地,骆承明和徐智兴也都不敢贸然进兵,俱遣斥候查探敌情。

    李神韬往县衙拜见徐智兴:“北救青州,有两条计策,一是往莱芜过鲁山,径赴青州。另一条则是西进龚丘,取郓州,绕击历城。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

    徐智兴摸着下颌问道:“为何不能一直往北,趋赴历城?”

    “泰山高峻,难于行军,马车辎重,只能从西面绕行。”李神韬劝道,“青州乃是山东腹心要害之地,若殿下信得过某,某便东往青州破敌,则唐军被分割于两处,咱们可先取胶东之敌,再合攻济南不迟。”

    “泰山啊,”徐智兴略感失望,他转头望向顾天鸣,顾天鸣觑着李神韬皱眉道:“在临沂之时,李将军不是说先打历城是奇策么,如今却告诉咱们只能先往郓州,这是欺殿下不知地势呢?”

    “绝无此意!”李神韬正色抱拳,“卑职以为,青州、历城皆是紧要之处,惟听殿下决断便是。”

    “罢了,你有急切救故主之心,本王也不是不能体谅。”徐智兴起身吩咐道,“咱们一道引兵往莱芜去,然后分兵淄川、青州两处便是。”

    “是。”李神韬躬身退了下去。

    徐智兴皱眉道:“郭家精兵,皆在淄川、青州两处,咱们这样硬撞上去,则胜负难料矣。”

    顾天鸣玩味地把玩着书案之上的镇纸:“殿下的意思,是等朱和兴朱点检的援军赶到么?”

    “不等了,”徐智兴下定决心,“遣人传令,教他领着兵马随后赶到便是。咱们明日就拔营往莱芜去。”

    莱芜城内的骆承明正难于决断,不知是该南进新泰,还是西往乾封,得斥候报知南吴大军北来,倒是替他解了为难之处。第一师检校点检徐瑞全却很是担忧:“贼部近十万之众,来势汹汹,咱们兵少,倒是未必能抵挡得住。”

    “莱芜素为兵家必争之地,若咱们退回青州,贼众大部赶到,必定难制。”骆承明神色平静,注视着第四师检校点检殷朝贵说道,“不过此地城小难守,须得有一支兵于城外腾挪周旋,方可久战之。”

    营州军第四师点检殷朝贵、师监卢治忠齐齐抱拳:“职等愿率本部出城!”

第四十二章 刀锋见寒光

    南吴大军将泗水粮库搬空,浩浩荡荡出了县城,往东北方向行军。得知东唐军已经抢先占据莱芜,徐智兴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冷笑道:“来得倒快,既如此,先克莱芜,再救青州便是。”

    于是大军沿着汶水,加速前行,杀至莱芜城下,将一座小小的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北面,杨运鹏亲率羽林军第五师,携十门虎蹲炮至淄川城下。一声号令,东唐军发起了攻城之战。火炮、投石机齐齐上阵,猛轰两日之后,眼见城头伤亡惨重的石益三不敢再战,连夜弃城东逃。

    万余降卒,连同十万斛粮草,与淄川府城一道落入杨运鹏手中,但是他丝毫没有得胜之后的喜悦,立即下令由燕州军第三师守城,自己率领陈清怀、张庚两师急赴莱芜。

    莱芜城下,徐智兴下令李神韬率原山东军为前部,日夜不息加紧攻城。两军在城头鏖战四日四夜,被驱为前部的山东老卒伤亡逾七千人,只瞧得李神韬心头滴血。沿途掳来的民伕,也被赶至城墙之下架起云梯、冲车,被城上砸下的滚石擂木、霹雳弹大片杀伤,城墙之下,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藏匿于山区村镇的营州军第四师试图向南吴营垒发起夜袭,但是敌军戒备严密,结果无功而返,殷朝贵只能焦急等待北面援军赶来助战。

    朱和兴所率的援军终于赶到,这支一万多人的兵马不仅带来了火油弹,还带来了南吴皇帝徐敬徽的急诏:以徐智兴兼领山东统军司镇抚大使,以马世仁为副使,李神韬为行军副都指挥,火速救援青州。

    顾天鸣目视徐智兴:“克复山东之后,至尊想必欲以殿下坐镇历城。太子则取河南,然后两处分兵齐进,共伐燕京。”

    “现在说这个岂不是为时太早。”徐智兴很是焦躁,“咱们连一座小小的莱芜城都未曾拿下,还说甚么青州、历城!”

    “咱们伤亡虽重,两淮健儿可还未出战呢。”顾天鸣笑着安慰他道,“数日激战,城中守军折损想必也是不少,再攻两日,莱芜必破矣!”

    南吴军休整一日,再次向莱芜城发起攻击。他们从云梯之上向城头抛掷火油弹,朱和兴以上千死士强行冲至南城门之下,接连撞击一个多时辰,终于将城门撞开。

    南吴精锐冲入莱芜县城,双方在街巷之中继续死战。营州军第一师点检徐瑞全战死,统领骆承明负伤,性命攸关时刻,团监段克峰及时赶到,奋起神威,连斩十余敌,将骆承明救回县衙之中,继续死守。

    徐智兴长松一口气之际,一名身中羽箭的斥候打马疾奔回阵禀报,东唐援军已从北面杀至!

    马师睿、李神韬等无不变色,彼此对视一眼,都深恐青州已经被唐军攻破。徐智兴却是依然镇定,立即下令朱和兴部退出县城,由山东军顶替继续作战,两淮精兵,全速赶至城西的原野之上列阵待敌。

    继续遣出的斥候陆续赶回,报知来敌约莫两万兵马,加上此前游击于城外的敌部,亦不过三万来人。点检张鸿、徐宾皆冷笑道:“区区三万之兵,北贼也未免太小觑我两淮健儿。就请殿下下令,咱们先行冲阵,敌远道而来,此为疲兵,必被我破之!”

    “好,不过要小心北贼骑兵骁锐难当,不可过于轻敌!”

    张鸿哈哈大笑,立即催促部卒速速在汶水北岸列开战阵,并向前缓缓推进。上千名弓弩手嘴里叼着羽箭,耐心等着敌人出现。

    杨运鹏率部沿着鲁山西麓一路赶来,与殷朝贵、卢治忠合兵一处,顾不得人马疲累,立即投入战场。当他们从莱芜北面的北王村、郭镇穿行而过,赶到城西的原野之时,就见大片身穿红衣的南吴战卒,爆发出连声巨吼,然后就凶猛地扑了过来。

    阴云密布,炮手们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将虎蹲炮一字排开,开始瞄校,在他们的两侧,弓弩手们齐齐张弓搭箭,呼吸平稳,静静地等待着。而在炮队的身后,火枪兵们也开始往膛口塞入弹丸,只等一声号令。

    南吴步卒冲阵的速度很快,但是阵线未见散乱,骑在坐骑之上的杨运鹏也不禁暗暗点头,他沉声吩咐道:“不要心慌,待敌冲入射程,再行放炮!”

    对面已经有沉不住气的弓弩手射出了羽箭,在盾牌前面不远处力尽而落。因为山路狭窄难行,所有的马车都被留在了淄川城内,火炮和弹丸皆以驮马运送而来,没有了盾车,步卒们只能以盾牌布下第一道防线,眼睁睁瞧着敌军直扑过来。

    越来越近了,已经有南吴士卒察觉不对,那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然而身后的军官们依然在大声呵斥着催促他们向前,便在这时,十门虎蹲炮齐齐发出了怒吼。

    地动山摇,烟火大起。不少人被炸得飞了起来,士卒们大惊失色,慌忙四散逃开,只剩下那些断手断脚之人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远在后方千步之外的徐智兴、顾天鸣齐齐变色。

    徐智兴转头怒视马师睿:“这便是火炮?竟有如斯威力,尔为何不早言之,嗯?!”

    “下,下官此前亦只听闻火炮之名,”吓昏了头的马师睿结结巴巴,“实是不曾亲眼见着!”

    徐智兴恨得一鞭子抽过去:“若今日败了,本王一定取尔项上人头!”他转头厉声吩咐亲兵,“将他绑了,都随我去前面瞧瞧!”

    顾天鸣连忙拉住他:“未知这火炮虚实,殿下不可亲往险境。在下先过去瞧瞧便是。”

    “你不许去!”

    顾天鸣深吸一口气:“那就一块去,要死,就死一块。”

    徐智兴身边的护卫对这一幕情深意切早已见怪不怪,当下便簇拥着两人打马向前。

    他们才赶至前阵,就见张鸿、徐宾正拼命重新列起战阵,嘶声怒吼道:“不用怕,那怪物不能连发!冲过去,冲过去杀光贼众!”

    虎蹲炮射程不过三百步,重新装填弹丸之际,南吴官兵已经重整旗鼓,再次怒吼着杀了过来,于是这边火枪齐放,羽箭连发,再次撂倒一大片。接着,火炮发出了第二次怒吼。

    南吴军已经被杀得阵型散乱,稀稀拉拉地冲到了唐军本阵之前。他们的弓弩兵紧随其后,终于可以开始痛快地放箭杀人了。东唐军官们手忙脚乱地喝令炮队后撤,杨运鹏只觉浑身燥热,锵啷一声拔出横刀:“步卒皆列阵迎敌,教时仲玉、张烁,领着骑兵从西面发起冲击!”

    双方的步卒终于厮杀至一处,传令兵拼死打马至骑兵队列之前,奋力挥舞旗帜。一直默不作声的羽林军巡检时仲玉掣出雪亮的横刀:“儿郎们,都随我来!”接着打马疾奔,在他身后,四千多骑兵催促坐骑,渐渐加速。

    南吴缺少战马,是以骑兵数量不多,眼见东唐骑兵从西面拉开战线,羽箭连射,南吴阵后的两千余骑于是同样催马奔来,刀枪各举,毫无惧色地向着时仲玉所部冲了过去。

    然而不过一个照面,这支骑兵就被杀死了八百余人。东唐骑兵连声呼喝,毫不减速,继续向敌阵侧后包抄而去。

    徐智兴面色大变,顾天鸣果断替他下令道:“全军后撤!”

第四十三章 相臣任招讨

    殿后的朱和玉部列开了一条新的战阵,护住张鸿、徐宾两部退回营垒。此役南吴军伤亡四千,并不算很多,但是士气极为低落。两军恶战于城西之时,杨运鹏另遣殷朝贵所部郑双虎旅从北门入城,增援骆承明所率领的营州军第一师。李神韬得知南吴主力在城外落败,不敢恋战,又率部从南门退了出去。

    眼见吴军败退,杨运鹏一面吩咐官兵们清理战场,自己则与殷朝贵一道赶入莱芜县城。

    城内满目疮痍,街道之上到处皆是尸体。不少民宅被付之一炬,东唐官兵们与百姓一道忙着灭火。一个老者抱着小孙女的尸体在自家门前悲声嚎啕,几个军士只好小声地劝慰。跟随杨运鹏进城的军士同情地望着这个情形,杨运鹏却不为所动,加速催马直奔县衙而去。

    院子里都是伤兵,正在被医官和伙伴们救治,杨运鹏直入正厅,瞧见骆承明的脸色,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护卫在骆承明身边的团练耿绍忠、团监段克峰都向杨运鹏抱拳行礼,杨运鹏镇定心神,点头道:“你们守得很是漂亮,又护住了骆统领,本官要向枢密院,向郭都帅为你们请功。”

    “差一点就丢了城池,”骆承明面色惨白,躺在担架之上,说话很是艰难,“多亏大总管,及时来援。”

    “若非你们在此坚守,整个山东战局,都会陷于被动。骆统领先好好养伤,别的事都不用理会。”杨运鹏黑瘦的面容殊无喜色,他沉吟一会儿,对段克峰道,“带本官去瞧一瞧徐点检。”

    “是。”

    城外,南吴军退回崔官寨营垒,徐智兴立即吩咐将已经被绑缚起来的马师睿拖至中军大帐,他怒视马师睿喝问道:“北贼既有此等利器,为何不用之攻打青州?”

    “想,想必火炮之物,”马师睿战战兢兢,“郭家也是甚少,部署不及。”

    “不错,此等兵器,定然贵重。”顾天鸣也赞成这个说法,“燕州虽多能工巧匠,此物亦非旬月之间能造就。在下见今日敌军,有羽林军之旗号,此必为郭家最精锐之部伍。这火炮者,想必数量极少,只能配与羽林军。”

    “长史所言,正是此理!”马师睿跪在地上连连点头,“围逼青州之兵,都是从辽东渡海而来,乃是营州军所部,果然此前并不曾见着火器。”

    徐智兴又转头怒问朱和玉:“为何你不曾带着抬枪来此?”

    朱和玉慌忙抱拳:“抬枪不过百余支,如今都在徐副统军使处。”

    “徐智勤?”徐智兴很是恼怒,“他不是夸下海口,说是奇袭汴梁么。精锐火器都被他带走了,汴梁未得,损兵折将,也有面皮在父皇面前夸功!”

    朱和兴不敢接话,张鸿、徐宾对视一眼:“将作监应当还有再造,可遣使回去,教都发付咱们这里来便是。”

    “将作监就算还有,运至此处,非月余时日不能得之。”顾天鸣沉吟道,“北贼既以重兵扼守莱芜,咱们何妨往东面退却,走鲁山东麓,径往青州?”

    “鲁山东麓?”徐智兴皱眉沉吟。

    “顾长史所言,确为妙策。”一直不出声的李神韬忙道,“鲁山东麓,绳子岭处有一山间峡道,可直抵临朐县城,距青州不过五十里地。”

    “拿舆图过来!”徐智兴厉声吩咐道。

    翌日,七万南吴军,连同民伕等,弃崔官寨大营,向东南方向撤去。

    莱芜军情,急送至淄川,又转报济南城内。郭继恩先得知营州军第一师检校点检徐瑞全战死的消息,微微皱眉。

    徐瑞全是接替薛宁之后出任营州一师点检,当时该师驻于黑水道会宁府等处,后来才转调回扶余城驻防。是以郭继恩对这员将领印象不深,但无论如何,点检一级的高级将领阵亡,总是教人心痛之事。

    他想了想抬头问聂霈:“本帅记得,徐瑞全之弟,也在营州军中效力?”

    “是,徐瑞祥,如今乃是新扩编的吴州军第四师之检校巡检官,其部如今驻于北海。”

    “暂以该师师监岳宝云摄领检校点检之职。”郭继恩点头吩咐,“莱芜各师,就地休整待敌。依旧归骆统领节制,杨总管可速返淄川,以节度青州战事。”

    “是。”

    不一会,从讲武堂被擢选出来担任行营参军的伊长政捏着第二道军书进来了,郭继恩打开瞧过,眉头皱得更紧:“骆统领伤势极重,只能卧榻休养,如今已不能领兵作战。”

    正在煎水烹茶的许云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紧张地瞧着郭继恩。

    伊长政神色不变:“杨总管只能留在莱芜,青州这边,需另遣一员主将。”

    郭继恩扶额沉吟良久,伊长政便提议道:“燕州军监军使,石忠财石将军,如今正在德州,掌军粮筹调之事。”

    郭继恩闻言未答,只是摆摆手。伊长政便抱拳躬身,慢慢退了出去。许云萝走到郭继恩身边,轻抚他的肩膀,郭继恩捏住她的手,轻声自语道:“犹记当初,我初入西苑军营,便是骆统领等拥戴掌兵,雄图霸业,以此开端。至今回想,仿佛昨日。”

    “嗯。”

    “五年了啊,”郭继恩长吁了口气,“当年我也只是一个旅将,麾下九个营官,毕文和、石忠财、谭宗延、秦云龙、唐成义、伍中柏,这几个皆成军帅、师将,如今都算是历练出来了。可是,路双才、路元璟、贺廷玉,却是先后阵亡,早成阴阳陌路矣。”

    他默默出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济南既下,聊城、临济、济阳等处皆望风而降。霍启明遂以行营宣慰处置大使的身份,主持民政诸事:清丈土地,严限地租,收缴的马家及降将田亩,则划为官田,永租与佃农。

    聊城刺史、山东名士孔璋被行营急召,入济南城襄赞军务,他正在霍启明办事理政的屋子里与这位年轻的副相对弈闲话,陆祥顺匆匆过来,凑到霍启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霍启明点点头,想了想起身对孔璋道:“孔太守,请随贫道往都帅处去罢。”

    “是。”孔璋一身白袍,从容起身。

    他们进了处置军务的节堂,霍启明坐下说道:“青州战事,既是无人主持,不如就由小道亲自去一趟?”

    郭继恩抬头瞧着他,身边的许云萝流露出惊喜神色。霍启明觑着她笑道:“许令史就这般高兴么?”

    许云萝轻轻点头:“真人乃是陆地神仙,无所不能。既是真人亲往,想必青州战事,必能大捷也。”

    门口的唐应海也咧嘴笑道:“俺们都知道,真人打仗的本事,那也是手到擒来!”

    “恐怕也是你去最为合适。”郭继恩点点头,“林文胜、程仲星倒也罢了,白占春心高气傲,自恃军功,未必就服石忠财约束。”

    霍启明便向郭继恩提议:“民政之事,不能松懈,贫道以为,不如暂以孔太守署理山东道观察使?”

    “使不得!”孔璋吃了一惊,“下官才归效不久,如何当得方面之臣?再者,这土地之策,下官尚未熟习,只能辅佐参政为之。”

    “本帅从燕州调员过来,帮着你一道做便是。”郭继恩打量着孔璋道,“刺史名望,冠于山东,你来做这个都使,也很是合适。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四十四章 示敌以不备

    耿冲自打跟着霍启明到了济南,便日日逗留于父亲宅中,终日喝酒吃肉,听着邻里奉承,好不畅快。及至亲卫营来人催促他返回衙署,要跟着主人一道出征青州,耿冲一张胖脸吓得要哭出来:“老爷如今贵为宰相,如何还要亲赴战场?”

    “老爷我又不是第一次上疆场,你当初不也是一直跟着么。”霍启明冷笑,“又不是要你去做万人敌,只要跟随老爷身边就好,何至于吓成这副模样!”

    “是,小的这就替老爷打点行装。”耿冲哭丧着脸道。

    得知霍启明欲亲赴青州指挥战事,常玉贵不敢大意,当即吩咐三旅团练舒金海率领本部护送天师老爷东行。霍启明上下打量舒金海:“升得倒快!这才几年,你就是个团练了?”

    “检,检校的。”舒金海连忙指着自己的提尉臂章,“孟、孟长贵孟团练,如今,跟跟着林点检,升,升了旅监——”

    “明白了,咱们也不必耽搁,这就出发罢。”

    郭继恩亲自将霍启明送至济南城东门,常玉贵又忍不住道:“如今只剩职部留守于此,果真不用一道往青州去么?”

    “不急。”郭继恩摇摇头,又对霍启明道,“围城各师,皆无火炮,攻城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此前没有火枪火炮,咱们难道就不打仗?”霍启明嗤笑一声,“马家父子坐困愁城,迟早军心散尽,没有火炮,贫道一样拿下青州城!”

    于是舒金海所部,皆一人双马,并携火枪一百支,千余人昼夜赶路至淄川。守将谭宗延将霍启明接入府城,霍启明当即吩咐道:“留程万吉旅守城,你率二旅、三旅,明日随贫道一块往青州去。全部坐骑、马车、辎重等,全部带走。另,马上传书莱芜,请杨总管速调张庚、王重武所部,马焕才等三个旅,全部北返,赶赴青州!”

    “是,”谭宗延有些困惑,“淄川只留一个旅,能守住么?”

    “守自然是守不住,”霍启明好整以暇道,“可是为什么要守,留一个旅不过是为转运之用。南吴之敌既然不能攻破莱芜,则淄川无忧,咱们自然是将兵力都调往青州。”

    谭宗延抱拳应命:“是,职这就下去差遣。”

    燕州军第三师的两个旅六千余人,也跟随霍启明,只两日工夫便赶至青州城外,与城北的林文胜、彭坤生所部吴州军第三师合兵一处。营州军第二师点检白占春、第五师点检程仲星皆赶来参见。霍启明时年才满二十五岁,鹤氅纶巾,正是年少风流,姿容俊雅之时,眼见白占春、程仲星面露迟疑之色,他不禁嗤笑:“怎么,你们见主帅年少,想必是心中信不过?”

    “天师威名,小的们不敢。”程仲星三绺长须,气度沉稳,躬身抱拳。白占春想了想却道:“天师虽有呼风唤雨之能,这打仗却是关乎国家安危之事——”

    “你在街巷之间与无赖少年好勇斗狠之时,贫道已经与郭都帅一道在宣化杀得图鞑人屁滚尿流。”霍启明冷笑着打断他,“如今本相节度诸军,敢有犯上不从者,皆以军法论之。程点检,你是监军官儿出身,若是白点检忘了军纪,你可记得时时提点于他!”

    白占春慌忙抱拳:“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霍启明转头对林文胜下令道,“传令芮殿文、史肇才,留——”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留徐瑞祥旅守城,单久才、庄文贤二旅,限四日之内赶至青州!”

    “是。谨遵天师吩咐。”林文胜抱拳道。彭坤生则问道:“天师从三处调兵来此,是预备马上攻打青州么?”

    “不急。”霍启明摇摇头,“来救青州的乃是南吴徐智兴所部,这个人,贫道估摸着,不会因为莱芜失利,就掉头返回。明日本相要去瞧瞧营州军的营垒。白点检,程点检,你们也不要只盯着青州,向南面多遣斥候出去。”

    “是,职等省得了。”

    白占春的营州军第二师设营于青州城东面,营州军第五师的营垒则在青州南面之张河村。当霍启明巡视张河村营垒之时,营州军斥候和临朐县令丁孝义先后赶来急报,南面出现大股敌军,皆着红衣,打着南吴旗号。

    “来得好快!”谭宗延吃惊不小,“南吴未能攻破莱芜,想必是从南面另寻小道赶来也。”

    “鲁山南麓么,”霍启明轻笑一声,“倒是没有想到。”

    白占春慨然抱拳:“职愿率本部出战,击退来敌!”

    “急什么,徐智兴既然北来,兵力必足,非尔一师之兵能当之。”霍启明转头问林文胜,“芮殿文所部到了么?”

    “今日已经赶到,正在营州军第二师北面扎营。”

    “不用扎营了,教他们就进驻二师营垒,白点检所部,立即南移,与第五师连营,就地构筑营栅!”霍启明厉声吩咐道。

    貌如农夫的丁孝义急了:“王师不出战么,那么临朐县城不守?”

    “不守,丁明府就随贫道,一块在此观战就是。”

    “霍相,城中可还有万余百姓,还有万斛粮草呐!”

    “都给他们!”霍启明洒然一笑,“若是将百姓粮草都搬出,岂不是现得咱们早有预料?就先给徐智兴一点甜头。”

    他转头厉声吩咐林文胜:“速教芮殿文来见我,若青州兵敢杀出城来,你们两师,就务必坚决予以杀回!还有,遣人往淄川方向,查看张庚部到了哪里了。”

    “是!”

    徐智兴率部从崔官庄南撤之后,一路行军至鲁山最南端,沿着刁山、鹰子山重筑营垒。然后命徐宾率二万余人依寨固守,自己则与顾天鸣、李神韬等率五万主力,沿着山道越过孤山子、摩天岭、牛山,终于冲出鲁山,杀至胶东平原。

    南吴军不费一兵一卒占据临朐县城,得到丁口和粮草的补充,李神韬、张鸿、朱和兴等将领都是长松一口气。顾天鸣却向县衙议事厅里舒服靠在椅子上的徐智兴催促道:“我兵出其不意,当一鼓作气,攻破敌寨,杀至青州城下才是。”

    “部卒也都不是铁打的,这二百余里山路,的确辛苦。”徐智兴慢吞吞说道,“休整一日,明日再向青州进兵不迟。”

    “休整一日,北军必有防备矣。”顾天鸣焦躁催促道,“眼见大功告成之际,万不可松懈!”

    徐智兴见好友急的要拍桌子,不禁笑了起来,“既是这等,某这便传令下去,教李神韬、田忠义率本部人马,速去攻打城南敌营。”

    烈日之下,李神韬所部尚未进城,只在城墙之外歇息待命。见传令兵打马过来,并不下马,直接就吩咐江都王之军令,李神韬忍了又忍,抱拳说道:“上复殿下,某这就领着儿郎们北去作战。”

第四十五章 壁垒自森严

    白占春领兵赶至南面营垒,与程仲星联兵一处,与官兵们一道挖沟固垒,待敌来攻。谭宗延则向霍启明提议,自领本部往营州军营垒西面大马山构筑新垒,以防援军从张河村营垒西面冲入青州城。霍启明却笑道:“就是要留一处口子才成,燕州三师可先往弥河寨固守待命。敌部远来,必定抢攻南营,咱们先将其第一道攻势打退再说。”

    “是。职部之火枪兵,要不要配给程点检?”

    “不用,”霍启明冷笑,“敌无火炮,想要破垒,就只能拿人命去填!”

    张庚、王重武率部越博山,从青州西面赶来,依霍启明吩咐,进驻北营,两个师将便往东面营垒去见霍启明。

    两人恭谨参礼,霍启明将王重武打量一番,见他三十出头年纪,身形彪悍,满意点头道:“你部在莱芜打得不错。这一回,吴州一师是本相的后军,暂不发动,只等本相的号令,便是致命一击。”

    “是。”张庚想了想又道,“李神韬所部已经前来攻打南面大营,咱们果真不用去增援么?”

    “外松内紧,我倒要瞧瞧,马家有没有胆量出来接应援军!”霍启明起身,吩咐舒金海,“咱们去望楼瞧瞧,南面战事如何?”

    距离太远,在望楼之上也只能瞧见南营燃起的烽烟,听见隐约的喊杀声。团监范齐兴挤在霍启明身边,羡慕地瞧着他手里的单筒千里镜。

    霍启明用千里镜观察了好一会,才丢给范齐兴:“用完了记得还我。”说着便自己下了楼梯。候在望楼之下的舒金海见他神色沉静,忍不住问道:“咱们不用将火枪队派过去么?”

    霍启明抬头瞧瞧天色:“急什么,青州兵还未出城呢。”

    南面营垒之前,李神韬所部山东军眼见壕深垒故,都逡巡不前。奈何徐智兴接连遣人催促,李神韬无奈下令强攻,结果折兵二千余,未能破寨。官兵都是满腹怨气,私下里对李神韬极是不满。

    张鸿、朱和兴两部在临朐县城休整了两日才赶过来参战,李神韬向徐智兴禀道:“敌军已有防备,须得遣一支兵往青州城中去,与马副使约定时日,里外合攻,方可破敌。”

    “有理。”徐智兴也深以为然,便吩咐由田忠义带着马师睿,率三千兵从敌营西面山角冲入城去。顾天鸣连忙拉他衣袖,示意他将马师睿留下,徐智兴有些不解,但还是改了命令,只教田忠义率部赶入青州。顾天鸣这才低声说道:“若将马师睿遣回,马世仁必有疑虑,万一其战志不坚,反降了郭家,咱们就被动了。”

    “是我料事不周,卿言极是有理。”徐智兴点头,“如今可教张、朱二将,赶造投石车,来日必要杀破敌围!”

    南吴援军首战不利,城中马世仁、马师俊父子也没有出城接应。得知援军遣出一支兵冲入青州城后,霍启明立即下令谭宗延部进据大马山,构筑一道新的营垒,彻底断绝里外两处敌军之联系。

    两日之后,南吴军再次向南营发起攻击,他们在壕沟之外以投石车轰击营垒,冒着密集的箭雨填平壕沟冲向土墙石壁,营垒之中同样以投石机和羽箭还击。前往大马山进攻的朱和玉部仰攻高处,十分艰难,连续数次冲击都被杀退。经过一日激战,南吴军依然未能破寨接近城池。

    青州城内的马师俊率部出城试图夹攻程、白所部营垒,早有准备的林文胜、芮殿文等紧随而至,将其杀得大溃,又慌忙败回城内。许多士卒都丢弃兵器,跪下投降。在城头观战的马世仁心急如焚,却是无可奈何。

    连续三日,南吴军拼死进攻,始终不能越营垒一步,军营之中,伤兵日渐增多。

    李神韬奉命率万余兵马向东绕击东面营垒,直到这个时候,霍启明才将火枪兵投入战场,枪口冒出白烟,连同羽箭一道收割着生命。亲临前线的李神韬也险些被枪弹命中,狼狈逃回。

    连战不利,徐智兴才察觉不对:“围城之敌军究竟有多少兵马,主将乃是何人?”

    “斥候捉了几个百姓仔细查问,如今青州城外统兵者,乃是北唐副相霍启明。”顾天鸣这时候才慢慢说道,“据说,淄川、北海两处,都赶来了援兵。”

    “霍启明?!”徐智兴不禁咬牙切齿,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来日集中兵力,全力攻打东面敌营!”

    “殿下要冷静,”顾天鸣连忙劝道,“昨日在下便已得知对面敌将乃是霍启明,之所以不曾禀报殿下,便是怕殿下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此攻之灾也。敌有火枪,戒备森严,显然是已有防备。咱们强攻不成,当退回临朐,另议解救之法。”

    “另议?如何另议,请父皇遣长兄,或是徐智勤来援么?”徐智兴气急败坏,“到得那时,这山东之功,究竟是算谁的?”

    张鸿自从领兵始,便一直是徐智兴的部属,也想要首功,便道:“总还要再战一回!不然,城中见我退却,必无守志。若是果真降了北敌,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朱和玉已经对解围失去了信心,又见徐智兴难劝,便抱拳道:“咱们粮草充足,尚可一战。来日某愿率本部为侧翼,监视南营之敌举动,若敌出营来援,某必全力当之。”

    “好,”徐智兴也知他不愿出全力,只能点头道,“明日作战,你部就为左翼。若是教南营之敌冲了过来,你也不用来见我,自行了断便是。”

    他转头厉声吩咐张鸿、李神韬;“明日全部出营,务必破贼!”

    次日,张鸿、李神韬两部再次强攻东大营。林文胜、彭坤生则率吴州军第三师冲出北营,在野外与敌接战。双方厮杀正酣,田忠义在城头催促马世仁道:“解围之机,只在今日,还请马帅速速点兵出城接应才是。”

    乌云遮住了阳光,野外的厮杀之声响彻云霄。马世仁、马师俊都面露犹豫之色,田忠义急道:“此乃决胜之际,何可再犹豫,一旦错过,悔之无及也!”

    马师俊全无出战之意,沉吟道:“不如就由田将军领兵出战?”

    田忠义闻言,心中极是无奈,他定一定神:“好,某便领兵出城,接应江都王!”

    东大营望楼之上,霍启明手持麈尾,神色淡定吩咐范齐兴:“遣人速去给张庚传令,告诉他,今日破敌,就全靠他这支兵!”

    “是!”

    于是田忠义率五千兵卒从青州城东门杀出之际,张庚、王重武即率吴州军第一师,迅速冲出北营,从侧翼拉开战阵,向着田忠义部狠狠地扑了过去。

    两军才一接战,山东军就被杀得阵脚大乱。田忠义远远觑见王重武,气得大骂:“王家叛贼,杀咱们旧日同袍倒是下得这般狠手!”

    王重武也瞧见了田忠义,二话不说,催马提枪,便猛扑过去。巡检胡盛元深恐有失,一声怒喝,领着数百骑兵紧随在后。

    战场的南面,朱和玉部在南营之东列阵,眼见敌营并无动静,北面战场之上杀声震天动地,心下犹在嘀咕,不知是该率部赶去增援,还是继续在此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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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大雨罢烽戈

    城头之上,马世仁、马师俊眼睁睁地瞧着,田忠义所率的五千精卒,不过一刻工夫,就在张庚所部优势兵力的冲击之下迅速溃灭了。田忠义本人被割下首级,敌军士卒传出一片巨大的欢呼之声。

    父子两人彼此对视,都是满眼的恐惧,心中惟有一个念头,但愿江都王能摧破敌军营寨,将他们救出生天。

    张庚眼见田忠义所部已经被杀溃,立即下令,重整部伍,加入东面战斗。望楼之上,霍启明将麈尾插在颈后,施施然下了楼梯。舒金海迎上来不解道:“我师,还,还未获胜,天,天师为何——”

    “不用瞧了,老天不教咱们再战下去了。”霍启明微微一笑,手指天空。舒金海仰头望去,只见大风刮过,那面赤色大旆在风中呼啦作响。

    风沙大起,林文胜所部得到张庚前来增援,渐渐向前压出。朱和玉这时得到徐智兴催促,正吩咐麾下兵马掉头向北加入战团,就听得一声炮响,白占春、程仲星率部杀出了营垒。

    张河村东面,双方又拉开了一条新的战阵。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终于随着大风洒落下来。

    风雨大作,两军不得不罢斗,各自退却。双方都伤亡不小,但是田忠义和他的五千兵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意味着青州城中再也无法分兵出城接应援军了。

    徐智兴回到大营,提起马鞭对着朱和玉便是一顿猛抽:“为何不分兵来援,非要本王催促?!”

    朱和玉被抽得在泥水里打滚,顾天鸣只得用完好的左手使劲拽住徐智兴:“此事须怪不得朱将军,你要冷静!”

    风雨之中的几个人都是浑身湿透,徐智兴咬牙怒视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朱和玉,终于甩下鞭子,掉头走了。

    大雨一连下了数日,全无要停止的迹象。南吴军营之中,士气极为低落,许多人都在小声议论,认为青州既已不能救,当退兵才是。

    徐智兴终于下令拔营,全军撤回临朐县城。近四万兵卒进入城池,城中几乎是家家号兵,许多人在民房之中随意拿取财物,百姓皆敢怒不敢言。徐智兴则在县衙之内发呆,听着哗啦的雨声,双眉紧皱。顾天鸣走过来低声道:“临朐不可久呆,一俟雨停,莱芜之敌必定会去攻打徐宾营垒。敌有火炮,徐宾那里,想必也难久守。”

    徐智兴抬头望着他:“又退,退到哪里,沂水,还是新泰?”

    “霍启明拿下青州之后,必定集兵南进,新泰和沂水都难支撑,当退回临沂才是。”

    “临沂?”徐智兴面露苦笑,“某一个堂堂的山东统军使,就只有临沂一城?往后见了长兄,见了徐智勤,本王如何还能抬得起头来。”

    他长叹一声:“原以为是一场奇袭,到头来,反成了一桩笑话。”

    “请殿下勿以一时之胜负为意。青州既已不能救,则新泰、沂水皆不能守,而临沂能守。”顾天鸣替他分析道,“闻说北唐另遣大军攻打朝歌等处。敌既有这等战力,梁家势必很快覆亡。这天下,眼见就是你们徐家,与郭家争天下了。咱们当先退这一步,也弄出火炮来,再多造火枪,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卿言有理。”徐智兴点点头,却依旧觉得心有不甘,“再多等两日罢。”

    连日大雨,郭继恩却不在城中。济南城外东北面有鹊山湖,湖面阔数十里,烟波浩渺。雨中观之,漫天云幕,树木幽深。郭继恩于鹊山亭负手赏景,陆祥顺小声嘀咕道:“都帅既要观湖,城中便有大明湖,又何必来此,况且这样大雨。”

    “恁地话多,怪道令堂总要打骂于你。”唐应海皱眉道,“都帅行事,必然有他的深意,用得着你来聒噪?”

    “哪里有什么深意,不过是陪着许令史来瞧瞧此地华阳观罢了。”郭继恩远眺大雨之中的黄河,“过得一会,咱们就回去。”

    他们下了鹊山,在华阳观外等候,门口几个亲兵见郭继恩过来,都抱拳禀道:“小夫人还在观内,尚未出来。”郭继恩点点头,迈步进去。许云萝正在客堂之内饮茶,静听观主长功道长吹笛,见郭继恩进来,她轻轻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郭继恩捏住她的手,两人都不说话,直到道长一曲吹罢,才起身告辞。长功道长这才开口说话:“小师妹修行得很是不错,甚有静气。这是贫道为你写的一道符,以为退灾却邪之用。”

    “是,多谢道长。回头霍师兄自青州返回,必来拜访。”

    长功道长轻笑不语。

    他们出了道观,郭继恩问道:“方才道长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法不传六耳,这个不能告诉都帅的。”

    “连我都不能说?”郭继恩有些恼火,他仰头瞧瞧天色,见雨势渐小,便吩咐道,“回城去罢。”

    众人都披上蓑衣,驾马返回。行至中途,雨突然又变大,郭继恩见道旁一处废弃的茅屋,忙叫大家都去避雨,歇一会儿。

    茅屋之中空荡荡的,门窗俱无,亲兵们钻进屋内说笑,郭继恩见屋檐下一个农夫戴着斗笠,也在避雨,便凑过去问道:“连下了这多日的雨,不知对麦收可有妨害?”

    老农小心地打量着郭继恩:“回禀老爷,若是很快放晴,倒是无妨。就怕这雨下个不住。眼瞧着,这天色未开,只怕还得接着下呢。”

    郭继恩点头不语,许云萝紧紧挨着他,两人一直听着哗哗的雨声。眼见这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间渐成白茫茫一片,郭继恩皱起眉头:“回去之后致书中书省,教燕州各处,要小心着意春季水灾。”

    “嗯,妾知道了。”

    回到衙署,孔璋见到郭继恩,依旧愁眉不展:“连日大雨,青州那边战事胶着,又怕各处水患。都帅无事不可轻易出城,若有紧急之事,下官等难于处置也。”

    “青州那边,南吴军既不能破围,则马家父子迟早献城投降。”郭继恩解下蓑衣,“战事无须担忧。只是这雨,下得反常,的确须得小心在意。孔都使可与常点检商议,城中驻兵,随时可以调用。都使只管放手去做,无须顾忌什么。”

    “是,下官省得了。”

    连日大雨,席卷燕、齐大地。青州战事的消息也传入了燕京,官民皆有议论,许多人都很是担心山东作战不利。朱斌荣则催促中书省,小心各处水患之事。

    郭继恩、霍启明皆不在京中,苏崇远则觉得朱斌荣小题大做,直到郭继恩急信入京,措辞严厉,他才察觉燕地官员皆视此为大事。

    接着,玉田、武清两县皆报水情,黄庄洼水漫百里,淹没农田、村庄,水深齐腰,连老鼠都上了树。邯郸、常山、巨鹿各府俱有水情急报入京,中书省意识到事态严重,这才连忙召集六部主官商议之。

    郭继恩另有书信密致韩煦,他便在都堂集议之时提出,以户部侍郎王恭退为首,督办防洪赈灾诸事。吏部工部主官皆往吏部,合署办理,又提议急调燕州都督楚信章入京以协理之。

    苏崇远拈须不答,韩煦忍不住说道:“水患之事,关乎万家生计,岂可为门户之见所囿?连降大雨,太行山必定多处山洪,危及河北全境,事不宜迟,请诸相速做决断。”

    兼掌礼部的王行严问道:“水患确为如今头等大事,只是春闱在即,可要推迟?”

    “两件事体,并不相干,”韩煦果断说道,“春闱依旧照常举办便是。”

第四十七章 戎装意苍茫

    虽然郭、霍二人皆不在京中,但是庞大的官僚机构依然运转自如。中书省、议政院和六部共掌民政之事,枢密院内,则由于贵宝、周恒和刘清廓三人主持军务。燕、齐大地连日大雨,关内等处却是艳阳高照,开春之后,图鞑左军主将鄂勒支即率精兵二万五千余人突袭罗川、三水。雍州军统领安金重亲至同官主持战事,副统领桑熠则从黄陵、延安率部增援。

    刘元洲所部燕州军第一师依旧驻防延安,雍州军徐珪、李续根、梁义川三师兵马在三水与图鞑军连番恶战。桑熠以徐珪、梁义川两师在斜梁、北沟与图鞑军正面激战,李续根的第五师则翻山越岭,突袭北面的罗川县城。

    罗川县城位于罗水之北,两山对峙,地形狭窄,不利于军队展开。鄂勒支得知罗川县城丢失,知道难以夺回,遂又退回定安县城。

    击退来犯之敌后,李续根提议就此罢兵,但是梁、徐二将以为官兵士气正盛,当一鼓而下定安,将防线向北面推进。“定安乃是大城,丁多粮足,若为据点,则陕北形势,主动在我矣。”徐珪说道。

    桑熠于是决定继续进兵。东唐军翻过沟壑纵横的地形,在吕家沟遭到敌军阻截,经过三日苦战,仍未能杀至定安城下。桑熠遂决定退兵,仍由梁义川部驻守三水,自己则赶往同官去见安金重。

    “兵力不足,”他对安金重说道,“我师在关中驻兵三万不敢轻动,北面统共不过四万人马,还得防备银、夏两处。若能再行扩编一到两师,则形势定然不同也。”

    “此事本官亦曾奏报枢密院,奈何都帅不允。”安金重咳嗽摇头,“为今之计,咱们依然只能先为守势,待中原战局平定,枢府那边,必有新的方略。”

    “固垒,屯田,修渠。”统领署行军司马陈疆达面露苦笑,“都帅覆信,吩咐咱们眼下只需办好这三件事。不过,若是东都克复,咱们就可将第四师从潼关调回来,非如今日这般捉襟见肘。”

    “是,中州战事顺利,咱们这边日子也会好过些。”桑熠点点头,又觑着安金重面色,有些担忧,“安统领瞧着气色不大好,如今贼兵已退,不如统领就先回西京休养?”

    “还撑得住。”安金重轻轻摇头,“虏骑虽退,随时有可能复来,咱们依旧不可大意。”

    桑熠无奈点头,用过晚饭之后,陈疆达私下里找到他:“安将军病情堪忧,下官已经密信报往枢密院。若燕京换帅,或许只在旬月之间,桑将军心里要有个准备。”

    “好,多谢陈司马告知。”桑熠瞅着屋子里昏黄的陶灯,“陈司马在统领署这半年,觉得燕京朝廷如何?”

    “遇事甚少推诿,还是实心做事的多。都帅对咱们这些关内旧人,也算是很看顾的了,俱都留用,奏事必覆。主掌民政的杨公靳公两位,也都是西京旧臣,听说原本要遣来一位巡查使,也被都帅给否了。不过,燕京终究还是会另遣大员过来,以备监察之事。”

    “燕镇之兵,的确吃苦耐战,几个点检都是宿将。”桑熠点点头,还是摇头叹息,“毕竟朔方是咱们手中丢的,若不能夺回,终究感觉矮人一头也。安将军是性情忠厚之人,也不知会是谁来替他,倘是不好服侍,咱们日子也是难过。”

    “这话也是实情,”陈疆达也赞同,“对燕京来说,咱们这几个,毕竟还是外人呐。”

    桑熠一声喟叹:“都帅亦是实心汉子,但愿我等,皆能得个善终也。”

    两人瞅着那陶灯,一时无言。

    陈疆达书信至西海池,于贵宝与周恒商议道:“安统领操劳兵事,为国分忧,咱们却不能不替他身子着想。于某以为当调其回京养病才是,只是不知以何人替代为好。”

    “桑熠不是做着副统领么,就以桑副统领暂为检校统领便是。”

    “周兄弟,这桑熠作战骁勇,不是那贪生畏死之辈,于某非是不知。”于贵宝自己坐下来,耐心解释道,“不过他终究不是咱们燕镇出身,都帅擢其为副统领,已经是格外看顾,酬其抵御外侮之功。骤然升为一方节帅,难免军中议论,必有不服者。再说了,朔方可是在他们手中丢的,这不是还未夺回嘛?”

    “于都监说得也是,周某料事不及也。”周恒也知道于贵宝说的是实情,“仗越打越大,兵马愈来愈多,这些事情,也是在所难免。周某曾在陕北指挥作战,颇知地形,不如就由周某往赴同官,替代安统领?”

    “这就更是意气了,”于贵宝连连摇头,“你如今代都帅坐镇燕京,何可轻动!”

    瑞凤郡主长松一口气,她正想提议要不要速速报知都帅定夺,却见陈巧韵面色发白,连忙问道:“陈典书,你不要紧罢?”

    “不,不要紧。”陈巧韵摸着肚子咬着牙说道。

    周恒迅速瞥了她一眼,立即吩咐道:“柳松,速速带人,护送陈典书去医官处瞧瞧。”

    “不,奴并没有什么事——”

    于贵宝打断她道:“陈典书有孕在身,凡事还是小心为妙。今日不妨先去瞧瞧,若是无事,就回去歇着。”

    于是柳松便领了一伍亲兵,小心护着陈巧韵出去了。两个大将听着哗哗的雨声,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于贵宝突然说道:“陈典书想必不久就该回宅安胎,军供司新来的那个顾蓓,不是想往节堂来么,不如就以她先替了陈典书便是。”

    “可是,”瑞凤郡主吞吞吐吐,“可是都帅似乎不大愿意教顾家小娘子来此呢。”

    “嗐,节堂之中,除了都帅,都是些女孩儿,难道调一个男子过来么,未免大家都不自在。这顾蓓早有才名,又是许令史之同窗,其父乃是翰林,这等出身,咱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于贵宝摆手道,“明日就教她过来。”

    午时去膳堂用饭的时候,主持战训司事务的刘清廓听了于贵宝和周恒的议论,沉吟说道:“既是安统领身子不适,不如就由在下往同官去替之?”

    周恒正要说话,于贵宝已经眼睛一亮,拊掌说道:“刘统领愿意前往,那是再好不过。于某这就遣人急报济南,等候都帅裁示,刘统领这边,可先为预备,随时出发。”

    “是。”

    “自去冬至今,粟统领一直在晋北静边军城等处广建烽燧军堡。”周恒说道,“我教粟统领那边,若有大举用兵之事,就遣人知会于你!”

    “好。”刘清廓饭也不吃了,起身抱拳便走。

    “粟统领那边,会作何举动?”于贵宝忍不住问周恒,“难道以主力渡过大河,去攻打胜州?”

    “在下亦不能确知,”周恒思忖摇头,“且等着罢,都监也不用心急,晋北必有书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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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度江山介绍: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节度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节度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节度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