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反常的张著
“一月二十一日，雪。
今天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天地皆白。特别是王宫之中走动的人也少，许多地方都积了不少雪。寝宫的十几个侍女根本忙不过来，除了道路上的积雪被铲走，其他地方都是完美的雪景。
中午，芸儿准备了火锅。很久没吃这个了。可惜虽然食盐不缺，但调味品、香料什么的还是太少。虽然好吃，却和穿越前的火锅不是一个风格。当年吃的是色香味，现在吃的是自然。
但今天心情很差。我一直以为自己干得还算不错，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唉，当个君主真累啊，这几天又要熬夜了。那边学宫的教材还没写好呢……”
刘初坐在政务厅内，皱着眉头，看着张著抱来的一堆简牍，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著年龄大了，能力和经验没的说，但精力严重不足，平日里极其注重养生，就连坐在政务厅里，也经常静坐着闭目养神，活似一尊雕塑。
今天张著这老头犯了什么病？一口气抱来这么多没处理的问题，这是打算累死他啊！
“这是去岁入狱者的名册，败法乱纪者近千人，其中大半已经重新审理，确认为冤狱，放了出去。但是还有一部分重罪的不好处理……他们的家属已经来找我要说法了。”
“还有，这是去岁军屯的资料，存在土地分配上的问题，有几家军户很不满，说他们分得的土地贫瘠。还有几十户，家里的男丁已经战死了，没有足够的劳力去耕作，请求出卖一部分田产补贴家用……”
“还有这份，是少府大匠虚报研究经费，一口气多报了七万钱，然后拿着这七万钱去买酒喝……”
看着报菜名一般喋喋不休的张著，刘初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老家伙今天为什么这么亢奋，对工作这么狂热，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有很多问题被张著这一波操作给抖出来了。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刘初坐直了身子，进入了认真工作状态：“那就一个个解决吧，这些问题麻烦应该都不大，花不了多长时间。”
“孟廉，你过来一下。关于去年汉阳狱的情况汇报一下。多少人犯事被关进去了？多少人是重罪？有表格吗？”
“大王，这是详细资料。之前张老爷子从我这里取走了一份。”狄洪很快就将两卷竹简递了过来。
刘初接过竹简，扫了几眼，大概看了看。这一批被关进监狱里的重犯，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扬氏坑到没活路，于是开始犯事的倒霉百姓。有和官吏起争执暴起伤人的，有剪径的，有落草为寇的，你能想到的罪名几乎都有。
之前狄洪接手刑律之后，有处理过扬氏造的冤狱，可是剩下这些家伙，案底都是真的，好些人手底下真有几条命。
“现在证据已经收集大部分，这些人虽然是受到了扬氏的影响，但也确实作恶了。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审理时按新法来还是按旧法来，另一个是要不要从宽处理。”狄洪看了眼张著，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两人是有分歧的。
张著更希望狄洪把这些人放了，给这些犯人一个机会，反正是扬氏造的孽，说得过去。但狄洪肯定是不愿意的，这群人犯的罪可都是实打实的，新法旧法的区别仅在于量刑的轻重。如果随意就放了，那法律的尊严何在？
“判是一定要判的，如果连落草剪径都不判，那律法就真成笑话了。不过，毕竟是被逼无奈，若非是扬氏乱来，他们也不至于有今天。”刘初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孟廉在新法里加一条，被官府逼上绝路无法生存者，可赦死罪，从轻发落。”
“然后是新法旧法的问题。古人云：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所以我的想法是，既然是旧法施行时的事情，那就按旧法来判。不过可以依据新法减刑。”刘初看了看狄洪：“我大晋以仁孝立国，仁自然也要体现在法律之中。以新法治旧案不妥，但依新法减轻刑罚是可以的。”
于是三人又讨论起律法来。狄洪这些天泡在刑律书籍里，自然算得上行家；刘初凭借超越大晋千年的眼界，以及自身的思想观念，也能提出一些有价值的建议。倒是张著，老头子没研究过这方面，知识有些跟不上，纯靠活了这么些年的经验硬聊。虽然还不至于插不上嘴，但几乎全程在附和两人的观点。
这就有些难受了，特别是这些政务还是他拿来的，于情于理他都走不开……
就在这三人讨论时，一名缁衣卫无声无息走进了政务厅，然后朝着刘初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两条竹简递给许彦。
许彦看了看竹简，思索了一会儿，招手示意。那卫士弯腰附耳，听许彦嘀咕了几句，又朝许彦行了个礼，走出了政务厅。
“有点意思，刚刚我还好奇这老家伙怎么突然这么勤快，开始找活干了呢。”许彦看着此时脸色有些黑的张著，微微勾起嘴角。
去查晁家的卫士已经把情报传递回来了，内容丰富地超乎许彦的想象。何玉去了晁家，然后晁家又派人来张家，张著今天又不知是何目的开始干活拖住了刘初——平日里若没有紧急政务，刘初会到处乱逛，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晁家的实力和张家算是不相上下，晁家还没资格使唤张著，也就是说张著有今天这个反应，肯定和何氏有关，说不定这老头子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
那批用来坑蛮子的军械铁定落在何氏手里了。一个大晋顶尖的世家，自家私兵肯定是不缺装备的。既然如此，偷偷摸摸截下一批军械，肯定是有什么大行动。再加上张著拖住刘初，应该是想要隐瞒什么……那么何氏要干的这件事一定在汉阳国境内，或者涉及到汉阳国。
“不可能啊，自大王就国以来，先是宣扬永不加赋，后是发明曲辕犁，现在各地都在基建，百姓都干得热火朝天。中仁那边对于民间的掌控力几乎已经达到顶点。现在任谁都能看出来好日子就要来了，这个时候想在汉阳国搞事不是一般的难……”
许彦看着张著，思绪飞转。张著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抽空扭头和许彦对视了一眼，随后又收回目光，继续和刘初商讨政务。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抗世家的道路
“景云回来了吗？”刘初走进政务厅问道。
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刘初把张著拿来的政务全部规划完毕。然后刘初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编写教材中去，短短四天时间，学宫的几本识字教材和讲武堂的入门教材就都初步编写完毕了。
“刚刚回来，这是战报。”许彦伸手将简牍递给刘初。
刘初接过简牍，一挥袖子：“学宫和讲武堂的事情按之前说的，先由子德你代为管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忙。等忙完这一波，我就接手教育。”
刘初话音落下，身后的几个侍女将怀中书简堆放到许彦身旁，三十多卷书简差点把许彦埋起来。
学宫和讲武堂，是刘初要坚持的长远计划之一，是最不可能放手给其他人的部分。
学宫目前还是块试验田。成体系教授知识刘初自己也没干过，上辈子他就不是教育系统的人。所以他只能根据第一批学生的进度一点点推进。等这群孩子都识了字，刘初就会在思想教育之余，将一些数理化知识教授下去。到时候这群孩子弄不好会成为科学大爆炸的源头。
等人数多了，经验足了，学宫模式就可以直接复制到各地，形成一套新的教育体系，彻底打破世家对于知识的垄断。当然，这一点还是有些妄想了，刘初也没把握做到。现在的目标很现实，学宫多培养一些学生，刘初也好减少对于世家子弟的依赖。
汉阳国的开局说完美很完美，说不完美也不完美。就国之后迅速稳住局势，铲除扬氏，痛击蛮夷，坐拥一万大军，发展生产，全国基建，眼看着一个盛世即将到来。可同时，这一切的基础是刘初和汉阳国世家的妥协。没有世家，刘初连合格的官吏都凑不齐，更别谈治理了。
换句话说，刘初自己的命，张家、李家、游家……他们手里都捏了一部分。只要这些世家联合，汉阳国就没刘初容身之地。这让刘初非常没有安全感，也感到了束手束脚，干什么事情都要考虑世家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初现在很理解，甚至有些佩服自己那便宜老爹干的事情。敢直接对着一票世家喊出后代不准为官，让那些大家族天天喊着党锢，却又不敢有所动作。这件事情干得真的猛。
当然，刘初是肯定不会这么干了。刘明这一套虽然暂时来看效果不错，但看看现在的太子刘原中人之姿，铁定人亡政息，到时候反攻倒算，结果肯定会更严重。对付世家得温水煮青蛙，要有耐心慢慢来，用几代人的时间把世家推进深渊。
至于能不能和世家和谐共处……
说到底，世家和君主是两个阶层。国家是君主所拥有的，而世家却在挖国家的根。任何一个明君都得明白一个道理——世家可以联合，可以妥协，但不可能是忠实的战友。必要的时候，百姓才是君主的亲兄弟。
有些人觉得古代百姓愚昧，因为他们总认为坏的是官吏，皇帝总是好的。但理论上这没有错，无论是世家还是官僚，都是要压迫百姓的。只有皇帝为了维持国家存续，为了自己的利益，有时会选择和百姓站在一起。错的是很多皇帝完全不懂这个道理，甚至有的懂这个道理，却不愿意给底层百姓一个足以生存的环境。
学宫就是刘初应对世家的底牌之一。造纸术加上科举虽然可以消灭世家，但那起码得几百年时间，刘初等不起。起码在有生之年，这个情况要有改善。
至于讲武堂，那就简单多了。讲武堂说白了就是军官学校，主要的作用就两个。
一是培养一批优秀的中级乃至基层军官。想教一个军神出来，那确实有难度，太看一个人的天赋了。有些猛人不读兵书都能打出逆天的战绩，根本没处说理去。但是军神教不出来，批量生产基层军官却是可以的。只要能做到整体素质上去，军神来了也得头疼。说到底战争史上以少胜多都是上兵法的战例，以多欺少才是最普遍现实，硬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怎么培养基层军官……学戚继光就行。凡是看过戚继光兵书的，都会被其中细致的内容所震撼，那真是手把手教你处理每一个细节问题。只要按书上的严格执行，那就超过绝大多数军队了，成为优秀的基层军官不成问题。
二是加强刘初本人对于军队的控制。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凡是对军事史熟悉的，都知道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性。加强军队的思想政治教育刻不容缓，李罡李正这两个李家兄弟都已经凭着军功在军队里混出头了，不出意外以后也是军团长的人选。刘初可不想自己在军队里的影响力被这两个家伙反超。
刘初现在坐在汉阳王的位置上，总有些事情是不得不考虑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话刘初无比的认可，军权这东西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汉阳国的军队可以由世家子率领，但不能由世家拥有。
真要搞到孙十万那个局面，连军队都可以世袭继承，那么打压世家将会变成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正规军和世家私兵一定是要分开的，军权落进别人手里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好，等下我就通知景云，筛选合适的军官作为学员进入讲武堂。”许彦随手拿起一卷教材：“那，学宫和讲武堂什么时候开学？”
“英烈塔不是已经造好了吗？就在英烈祭典之后吧。第一日将战死士卒的灵位迎入塔中供奉，学宫和讲武堂的学员旁侧观礼。第二日就是学宫讲武堂的开学典礼。”刘初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学宫的孩子是阵亡士卒的遗孤，讲武堂的学员是阵亡士卒的袍泽，没什么人比他们更适合参加英烈塔祭典了。
“这时间不错，到时候正好用英烈去激励他们。”许彦仰靠到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为英烈？
通常来说，宫殿附近的建筑是不能高过宫殿的。这高度代表着帝王的威仪，代表着皇家的气派，代表着那独尊之人至高无上的权柄。
然而从前日起，这个通行的规则在汉阳国被打破了——一座足有十三层的巨塔，贴着王宫的脸，高过了刘初的奉天殿。就算是刘初站在王宫的最高处，也只能仰视这塔的塔尖。
这巨塔通体漆黑，整体简朴大气。远望即有庄严肃穆之感，近观更是有静气凝神之效。凡是路过的或者围观的，在这塔下都会自觉压低交谈的声音，仿佛这塔是什么特殊的地方，有令人失言的魔力。
直到英烈塔三个字挂上塔身，百姓们方才明白过来。
此时此刻，一场浩大的祭典正在英烈塔进行着。文武百官悉数到场，三个军团近万士卒全体参与，大批百姓前来旁观，数万人聚集在英烈塔下，却一点儿都不显得嘈杂。
塔前的广场上，雕刻着阵亡士卒姓名的高墙边，刘初正在高声演说。而在刘初的身后，百姓看不到的地方，封宣正披着铁甲挎着战剑，板着一张冷脸，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
这场典礼，许彦、田健、向承三人作为九卿，肯定是要全程露面的。汤永作为唯一一个主战军团的军团长，自然也抽不出身。于是刘初的防卫工作就直接交给了封宣这个缁衣都尉。
虽然说刘初在民间声望很高，受百姓爱戴，而且三大军团也全都在现场，应该没什么人敢来捣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真有仇家派人来刺杀，缁衣卫多少也能发挥一些作用。
当然，刘初和许彦也嘱咐过，出了问题可以先斩后奏，杀了什么人都没关系。这种时候谁敢伸手就剁了，不需要客气。
“都尉，巽位发现两个疑似目标，我已经让兄弟盯着了。”
演讲到一半，一名缁衣卫跑来禀报。然后伸手指向场上一处。封宣抬头看去，被指着的是一个瘦削的男子，挤在人群之中，看不太清。
“什么人能够被称为英烈？我想那必然是一位能坚持正义，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勇士。”
“自大晋立国数百年来，汉江蛮屡次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前汉阳王，屈膝失节，身死贼手。致使万石秋粮尽入蛮夷之手，而民不果腹；数万军民惨死屠刀之下，而骨无遗冢。新丧之妇，自为菜人，得钱三千。鳏寡孤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试问在场诸君：血肉铸城，以一己之身承刀兵之灾者，可为英烈？保境安民，倾其所能庇万民于水火者，可为英烈？舍生取义，以戈止战杀人安人者，可为英烈？”
为了照顾到远处的人，刘初一直运转修为增大自己演讲的音量。说到关键之处，更是大声呐喊。这样的方式自然也让更多的人听到了这段话。
比如那个已经被封宣盯上的瘦削男子。他看着台上演讲的刘初，又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最终在一声叹息和周围百姓的高呼中，转身离去。
再比如一个离刘初不远的，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听了刘初这番话，他并没有像周围百姓一样高声喝彩，但那亮起的双眸已经表明了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甚至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听了刘初的话，直接放开了父亲的手：“阿翁，此人可为英主！”
他的父亲苦笑一声：“我与你说过，现在这几位大王里，汉阳王是最危险的一位。族内不可能支持你去辅佐汉阳王的。”
“可是其他五位大王都是庸才，不值得辅佐。太子更是……”孩子倔强地摇摇头，后半句话硬憋回嘴里，这里说太子坏话不合适。
“你要是想实现自己的志向，等你弱冠，我会用关系让你去宫里做个侍郎，熬个十几二十年起码也是个九卿，何必来汉阳国做个左官呢？”父亲叹了口气。
父子两人交谈时，刘初的演讲还在继续。
“为什么要建造英烈塔？因为他们为百姓、为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为众人负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孤不忍心看他们流血又流泪！”
这次是底下的士卒们率先发出了喝彩声。
“士兵和百姓，就像是剑与犁。有剑无犁，我们终将陷入困顿，冻饿而死。有犁无剑，外敌会轻易入侵我们，烧杀抢掠，带来灾难。只有敢于像敌人亮剑，用剑来守护犁，国家才会享有永久的安宁与和平！”
“下面，让我们将英烈的牌位迎进英烈塔！香火永续，万古流芳！”
刘初亲自捧起了一位都伯的牌位，带头送入塔内。刘初的身后，很久没出现的高盛、江威也各自捧了一个牌位跟着。这种能刷名望还不破坏刘初好感的事情，两人可是抢着做。
再之后就是许彦、向承、田健等九卿了，汤永虽然是实权军团长，但是级别却不算太高，排得不靠前。太史绍则坐在一旁，和太史如记录整个典礼的流程，以及刘初的演讲内容等等。
“阿翁，我要留在汉阳国，汉阳王的想法太好了！大丈夫胸有良策，何必去与庸碌之辈一起熬什么资历！”
“你真决定了？那好，我在汉阳城等你三日。若汉阳王接受了你，我便立即动身返回族中。”父亲叹了一声，这孩子铁了心要跟汉阳王，他是没办法了。总不能把亲儿子打晕了拿麻袋套走吧？
只能集中家族的资源再培养一位了，还好时间并不算紧迫。预计的天下大乱还有十几年，大晋虽然现在陷入困顿，但是毕竟这么大一个帝国，即使要倒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推翻的。
“阿翁放心，我不会忘记家族的。”孩子拍了拍胸脯。
举全族之力培养的家主继承人啊！这出来游学还没两年，居然被人一场演说就骗走了，说没就没了……
老父亲只感觉胸口憋了一口闷气，想放又放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考验
“站住！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阴暗的小巷中，一队缁衣卫堵住了那瘦削男子的去路。
“我说了，我今天不想杀人，不要逼我！”男子看着前方堵路的缁衣卫，面色难看起来。
“我怀疑你意欲行刺大王，跟我们走一趟。若你真的冤枉，自会放了你。”队正说着，示意麾下卫士。十几个缁衣卫迅速将男子围在中间。
瘦削男子沉默，看着围上来的缁衣卫，叹息一声。随后他右臂一震，一柄短匕从袖间滑落，落在他掌中。
“我来的目的的确是刺杀汉阳王。不过我恰巧听了大王的演说，改了主意。汉阳王这样的人，只要他还在，就能庇佑一方。杀他违背我的道。”
“明白告诉你们，请我来刺杀大王的，是当今储君。让汉阳王以后小心些。”
话音刚落，这杀手便催动修为，手中短匕直朝一名卫士刺去。那卫士下意识一个后退，却正好被杀手抓住机会，闪身出了包围圈。
“再见了。”杀手毫不犹豫，运起修为夺路而逃。很快就将这一队缁衣卫甩开。
与此同时，一行人正赶往王宫。
“黄兄，前面便是王宫了。待核验了身份，便能进入。咱们先去政务厅，看看大王在不在。”
说话的赫然是负责商会运转的游轩。
这几个月他混的是风生水起。有了汉阳王作为后盾，他底气足了不少。更别说还有食盐这个大杀器。短短的时间内，他的生意范围就已经扩大到了大晋四十二个郡，成为了商界耀眼的新星。
至于商会，更是辐射了几乎整个大晋，和几大豪商都能扳扳腕子。也正是因此，才吸引到了这位“黄兄”的加入。
这位黄兄，就是第四大豪商的家主，黄真。
“久闻汉阳王威名，今日能得见，真是幸事。”
两人走到宫门前，正要进去，却见门口的几个卫士正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双方不知在争执什么。
“哼，你这卫士好不讲理，凭什么说我是小孩，就不许我进去面见大王？这旁边的布告栏上，贴的是什么？”少年一指宫门边的布告栏。
“那上面都是大王的政令，和你这小孩有什么关系？”卫士笑道。
“群臣吏民，能谏大王者，可受赏。阻断言路者，去官免职，有司论定其罪。”少年昂起头，看着那卫士：“你一小小的宫门卫，竟敢阻绝大王与百姓之间的言路，该当何罪？”
“我……”那卫士脸色一变，好好的他怎么就变成罪人了？
“这孩子有趣，是哪家的？”游轩来了兴趣，汉阳国他还是熟悉的，各家都没这么一个孩子，看来是外地人。
“我去劝和一下，这孩子早慧，以后前途无量，没必要让他留下糟糕的印象。”
游轩正要上前，被黄真一把拉住：“游兄莫急，我很好奇这事会怎么结束。”
“看来黄兄是要借此事，一窥汉阳国如何了。”游轩笑了笑，也不坚持，陪黄真站在门口看起戏来。
门前的卫士此时已经被这少年怼的无法张口，只能面色通红地僵立原地。另一个卫士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上前道：“你就别犟着了，我去替你通禀，你给这孩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此话一出，原本僵立的卫士如同泄了气的轮胎，直接矮了一截。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迅速道了歉，随后扭过头去，不和少年言语。
刚刚一通好骂，已经让他明白这少年不简单了。更别说骂了半天不带脏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见卫士服软，少年也放过了这个倒霉蛋，不再言语。不一会儿，便见王宫里走出一个年轻文官，刚刚进去通禀的卫士跟在文官身后，指着少年：“就是这位。”
“好，这孩子交给我。”文官挥挥手，让卫士回到原位去，自己则走到少年的面前：“就是你要向大王自荐？”
“正是。”少年昂着头看向文官。
这两人都不矮。文官身高在一米八左右，少年虽然还没发育完全，也有一米六往上。此时对视，倒也不像是成年人欺负未成年人。
“我观你衣着华贵，定是高门大户出身。戴儒冠，身姿挺拔，气势逼人，修为也与我平齐，家学想必不差。”文官思索一会儿：“你是五平卫氏的人？”
少年瞪大了眼：“您是如何得知？”
“汉阳国世家子弟，我再清楚不过。长宁世家我也大致知晓。那些一流的家族，更不在话下。将这些家族除去，家学是儒学一脉，注重武艺，还让子嗣四处游学的，也没几家了。”
“您对世家如此熟悉，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吧。汉阳国中能对长宁世家子弟熟悉的，应当只有一个。”少年盯着文官：“您是汉阳国太常，许子德。”
“是我。”许彦露出一个笑容：“你倒是聪慧。不过想辅佐大王，才学可不能差了。随我进来，正好闲来无事，就考考你罢。”
“诺。”
“子德！”二人正要往里走，却听见了宫门外一声叫喊。许彦回头一看，却是游轩拉着黄真跑到了宫门前。
“子皋啊，你回来的正好，大王这几天正计划找你。”许彦给门前的卫士打个招呼，将游轩二人也迎进来：“来，进政务厅细说。对了，这位是？”
“这位是黄真，黄氏的家主，天下有数的豪商。”
一行四人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政务厅，许彦坐回自己的座位：“大王今天在藏书阁忙着呢，子皋你们若是有急事，现在就可以去藏书阁。”
“小子，你在家里都学了些什么？军略还是政务？可别告诉我你学的是经义，咱们这里不缺舞文弄墨的。”许彦说着，从桌上抽出几份文件。
少年昂起头：“政略军略皆可！”
“那好，既然你都可以，那你看看这些。这份是汉阳国免除徭役的资料，这份是军制改革的资料，都是汉阳国最近施行的政策。来，告诉我这两个政策的优缺点，顺便帮忙查漏补缺吧。”许彦直接将文件塞到少年手里：“你在王宫的住处我会替你安排好，你这三天就研究这个吧。要是不合格，哼哼……”
少年接过两份文件，在许彦身边寻了个空座，仔细看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最后一任族巫
“恭喜黄兄，成为商会的副会长，从此天下半数的商人，都要听你的号令了。”游轩、黄真二人走出政务厅，游轩对着黄真笑道。
“子皋你就不要恭维我了，能当这个副会长，全仰仗大王。仅仅两天就商讨好了合作事宜”黄真和游轩客套几句，随后一拱手：“我就不久留了，黄家刚刚加入商会，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如今我也算是上了汉阳国的船，同休等戚，祸福共之，自然是越快越好。”
“嗯。大王和太常交给你的事情，也要尽快回报。我的身份摆明了是汉阳国的人，不好出面。而你本身便是这天下有数的豪商，不会引起他们警觉。”
“此事最快两月，必有回报。”黄真道。
“那便好。”
游轩送走黄真时，政务厅内却陷入了沉默。许彦等一众官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初，完全没弄明白他们的大王今天是犯了什么神经。考验一个少年，为什么要动真格的，说了一堆他们这些人听了都极有收获的话。
那个自荐的少年此时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许彦布置给他的任务，他很好的完成了。他对汉阳国政策的理解甚至超过了许多官吏，这个年龄拥有这般能力，任谁来都得喊上一声天才。然而他碰上了刘初。
“卫玄，你还会些什么？你说你政略军略皆可，现在政略一塌糊涂，军略不会也是同样的水平吧？”刘初面无表情地将几卷竹简扔向少年：“这是我给讲武堂编写的教材，低级军官和高级军官的内容不一样。你仔细看看，自己的军略到底是什么水平。”
少年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汤永和许彦就先是一个哆嗦。这两本书的内容如何，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因为理论是刘初自己写的，战例和细节是他们俩补充的。
高级军官的教材上来就是阐明战争的本质，紧接着就是教员的十大军事原则。大晋就没有哪本兵书比刘初这本总结的更清晰，更到位。
低级军官的教材更是森罗万象，无所不包，几乎将战争中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并且写进了书里。只要背过书，按书里说的做，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军官。刘初扔给少年的甚至只是一卷目录。
“大王，这……”许彦看着少年捡起竹简，不由地出声。
刘初看了一眼许彦，微微摇头。
从看到卫玄的那一刻起，刘初就打定主意要打击这个天才少年。这个年纪不好好学习，跑来当官真是太浪费天赋了。应该让他多学多看，应该给他灌输更先进的思想观念，至少也得教他一部分马哲。
想要做到这些，那就不能是简单的敲打。必须得吊起来打，要反复鞭尸，要打到这孩子对自己的能力，对自己的三观产生质疑，然后刘初就能用知识改变这孩子的命运了。
“战争是矛盾斗争表现的最高形式与最暴力手段……战争与经济、政治是相辅相成，相互补充，统一协调的……”卫玄拿起的正好是高级军官的教材，开头一篇就把他看愣住了。
“大王，我……”卫玄放下手里的竹简，整个人失去了高光。
“怎么？军略也不行？那孤要你何用？”刘初一甩袖子：“你既投我，我也不忍弃你不顾。这样吧，学宫初立，你便去学宫之中学上几年，藏书阁中的书籍任你借阅。何时你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何时再来找我。”
“诺。”卫玄有气无力地答道。
少年满怀信心地来，失魂落魄地走。汤永看着卫玄离开政务厅的背影，只觉得心中一揪：“大王，你这是不是狠了点？”
“这才哪到哪啊……”许彦苦笑一声。刘初的藏书阁他是清楚的，别人都是收集藏书，刘初是自己编写充实书阁。
闲来无事他也喜欢去翻书，结果经常翻到刘初新编写的各种书籍。前几天他才翻到一本能让所有世家子弟破防的书，书里的内容居然是怎么灭掉世家阶层，然后还论述了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
就连许彦都快搞不清楚，刘初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了。卫玄这孩子要是翻到那些书，可能就真悬了，世界观被彻底击碎也不是不可能。
“我都把路摆在他面前了，他还不进步，那算什么天才？要是这点打击都扛不住，有他没他区别也不大。”刘初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仰靠在椅子上：“事情都办完了，我得休息一下。连续忙了这么久，有点累了。”
话音落下不到三分钟，政务厅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厅内几人对视一眼，随后许彦站起来，将一件官袍披在刘初身上。
与此同时，在汉江蛮的火神山脚下，一场屠杀正进行着。
“大王，不能这么干啊，您快停手吧！一旦火神降下神罚，我们可怎么过啊！”一群人哭着喊着跪倒在地，仿佛被人杀了爹妈。而在不远处，十个蛮子正举着刀，一排一排处决原本火神山上的巫师。
神权和王权的碰撞还是不出意外到来了，但是这一次神权无比虚弱，经过扬岑的火烧火神山之后，神权一落千丈，在此次交锋几乎是一触即溃。
驺樊冷眼看了看地上跪着求情的一片人，轻轻一挥手。几十个壮汉立刻站出来，将这群求饶的人也拖了下去，一起处决。
“尔等以为，火神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吗？我杀的若真是巫师，是神使，火神为什么不降下神罚？”驺樊拔出刀，握在手里：“正是因为他们是假的神使，所以我才敢痛下杀手！”
“火神法力无穷，神通盖世，能知任何人的所思所想，同样能向任何人传达神谕，又何必弄什么神使？”驺樊看了看周围一圈人，缓缓朝前走去：“从今往后，只要信仰，只要心诚，就必能收到火神的神谕。这世上再无族巫，再无神使，再无圣山。每个人都不需要再通过巫师与神沟通。”
话音落下，驺樊正好走到一个被绑缚的巫师身旁。那巫师抬头看了看驺樊，张口就是一口痰吐过来，却被驺樊躲过。
“这就是我们的假神使，一个企图将我们再度拖入战争的罪人！”驺樊哈哈笑着，左手抓住那巫师的头发，将巫师的脸露出来。这个巫师正是祈，一个新任的族巫。
“你说这是神的考验？那我此时杀了你，你的火神会不会来救你呢？”驺樊说罢笑出声来，左手放开祈的头发，和右手一起握住刀柄，不待祈反应就是一刀斩下。
最后一任族巫人头落地。
“我们与汉阳国的恩怨并未结束，但自汉阳王就国以来，我族损失惨重，数万青壮陨于战火，已经损失不起了。往后十年，再有敢言战者，我必斩其首，送与汉阳王！”驺樊擦干刀上血迹，将刀归入鞘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四常侍
“快，把温室弄脏的毛毯换下来，今晚陛下还要在那过夜……暖炉也搬去。”趁着落日最后的余晖，中常侍朱昌指挥着一群太监宫女仔细打扫宫殿。
自入冬以后，皇帝刘明就缩进了温室，少与人接触。若是有什么政务急需处理，大臣上一道奏疏，刘明看完手书一封，由中常侍带出即可。也正因此，中常侍的地位猛增。
但朱昌并不开心。他一想起温室内裹着厚厚的大裘，缩成一团的皇帝，就不断地心忧。
想当年他还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今上年富力强，修了不少宫殿，还搜刮来不少美女，专供嬉戏娱乐。那时他就随侍左右，见惯了酒池肉林，见惯了穷奢极欲，甚至和皇帝一起享受过不少。如今想来，那才是无忧无虑最开心的日子。
十余年过去了，自己虽然成为了中常侍，但帝国经历了几场战争，国库空虚，那奢靡的日子自然也就一去不返。陛下正当春秋鼎盛之年，身体却每况愈下，迄今已经病重四次，甚至病危一次。至于当年那些花费了大量民力物力建造起来娱游的宫殿，自然也已经多年未去，失了人气，显得衰败。
此番种种，而今想来颇为感慨。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感慨的时候了，皇帝的身体久久不见好转，医官说是年轻时纵欲过度伤了根本，需要长久的调养……
什么调养，不过是托词罢了。作为一个侍奉了皇帝十几年的老臣，朱昌很清楚今上是个什么德行。当年文广北伐的时候他都不闲着，刚刚和文广等一众大臣庙算结束，转头就钻进了温柔乡。现在这老色鬼居然开始不近女色，准备给太子铺路了。
朱昌不用想都知道，皇帝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大限将至。
正在思索时，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凑到朱昌耳边：“朱常侍，傅常侍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先去回禀，我服侍完陛下就来。”朱昌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温室。这些天皇帝睡得早，不用侍奉多久的。
那来传话的小太监也不做停留，立刻按原路小跑回去。
中常侍一职，传达诏令，掌理文书。而且不止一人，而是按需授职。立国之初，此职文士亦可担任，但近百年来已经成为了太监的专职。而今担任此职的，就有四人。刚刚那小太监口中的“傅常侍”，便是其中之一。
想要打压世家，自然要扶持一股势力和世家争斗。刘明想过扶持军方，造出一批军功勋爵，然而空荡的国库限制了他的行动。刘明想过任用寒门子弟，扶持新的派系，然而联姻的血缘网络击碎了他的想法。刘明最后的手段，就是任用、亲近宦官，利用自己身旁的太监来整世家。
任你官高权重，我连朝会都不开，旨意全由中常侍带出。
这种内外朝玩法，倒还真让刘明扳回一局，甚至差点把许家玩坏了——侍中许毅许子纲，就是刘明从许家支脉里挑的内鬼。不久之前，许彦的老爹，许家家主已经辞官回乡，要不了多长时间，许毅这一脉就能成为主家。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所谓人亡政息，刘明一死，现在的局势立马就会烟消云散。太子已经被世家忽悠瘸了，也不知道到了登基之日，他能不能明白压制世家的意义。搞不好这太子登基之后还要痛击友军。
就算能明白，那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中常侍这些近侍官职肯定是要换一遍的。到时候世家也绝不会让朱昌这些曾经的死对头好过。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月光撒入庭院之中，朱昌轻步从温室里出来，扭头就去了不远处一间偏殿里。殿里还坐着三个人，显然是另外三位中常侍。
“老朱你来啦，正好，你与大长秋相熟，能否让大长秋替我三人美言几句？”傅言见朱昌坐下，急忙道。
“怎么，你们决定和太子弄好关系了？”朱昌语气平淡，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太子冠礼之后，生母吕姬便搬去了长秋宫，大长秋正是吕姬的近侍。
蒙左摇摇头：“咱倒是想和那些个世家修复关系，可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见了面，张口阉人闭口阉人，一言不合便骂奸佞，动辄欲扒吾皮、食吾肉，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是极是极！”另外两人附和道。
朱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殿内门窗。确认都紧闭着后，才又坐下，扫视其余三人。
“我觉得靠向太子仍然不妥。咱们说到底是陛下的亲信，不是太子的亲信。而且太子素来和那些个名士走得近，日后太子登基恐怕也不会给咱们好脸色。”朱昌摇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老朱，别卖关子了，你又想到了什么办法？”傅言问道。
“我记得吴暨你和禁军的几个校尉相熟吧？禁军的副统领也是咱们的人。”朱昌伸出右手，在咽喉前比划一下，做了个切割的动作：“先下手为强！陛下去世后，立刻传下圣旨，组织军队，血洗长宁！”
“什么！”傅言、蒙左两人惊呼出声：“你想要矫诏调集禁军！这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可行！”吴暨忽然出声：“血洗长宁，然后将新皇控制在手中，挟天子之威，号令天下！纵然世家不满，也只能憋着，不然就是谋反！”
“真要这么做？”傅言只觉得后背发寒，这两个货胆子也太肥了！
朱昌看了看没表态的傅言和蒙左：“你俩可要想好了，倒向太子不过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太子手里，而我这个办法，是把命捏在自己手里。”
蒙左和傅言对视了一眼，过了许久，蒙左一挥拳头：“算我一个！特娘的，反正那些世家要搞死我，只要砍死一个我就值了！”
“你们三个都决定了，我还有得选么……”傅言苦笑一声：“也算我一个吧，这种事情，我不愿意也不能拖后腿。那些世家叫我们四常侍，你们三个犯事了，他们也绝不会放过我。”
“明白就好。咱们四个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都得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召见
温室内，刘明躺在床榻上，根本睡不着。前些天他的睡眠还算不错，可今夜却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怪了，莫非是我太久没碰女人了……”刘明晃了晃脑袋，将这个荒唐的想法抛开。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已经没有淫乱的本钱了。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教育好自己的太子，然后将这个帝国平稳交给自己的接班人。这一切完成了，再考虑消耗生命的事情。
虽然大概率是完不成了。
“难不成是世家又开始搞事了？”刘明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自从他罢免主和派，施行党锢以来，以李、段、许、何为首的世家就没消停过，几乎每过两三个月，就能搞出点事来。然而现在已经半年没有收到来自世家的“惊喜”了。
“不会真是这群混蛋搞事了吧？明天叫许子纲过来问问，应该能有所收获。”刘明闭上眼。
躺了大概几分钟，刘明又睁开了眼睛。不知为何，他虽然能感觉到自己有些困，但就是睡不着。
“来人呐，刚刚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刘明的声音不算小，旁边一名宫女上前道：“刚刚缇骑来报，从汉阳国有一封密信送来。奴婢见大王在休息，就擅自拦下来了。请陛下责罚。”
“拿来看看。”
宫女将一份帛书递上，然后端来一盏灯。刘明打开书信，阅读起来。
书信是太史绍这个老头子写的，格式极为考究。刘明直接略过前面的废话，阅读起主要内容来。
“《太一经》有问题？还有汉阳国和世家合作捕奴的时候，何家插手，导致少了一批军械？”刘明站起来，走到暖炉边，将帛书丢进去烧了，然后坐回床榻上。一旁的侍女则很自觉地将暖炉搬出了温室——在室内烧帛布实在是太呛人了。
“这消息来得真及时啊。”刘明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一方面是因为太史绍信中的内容，世家又开始背地里搞事了；另一方面则是对自己派到汉阳国的国相和国傅。
刘明想过高盛、江威这两人可能会得不到重用，传递不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真的没想到这两货真就啥都不干，直接闭门著书去了！
他这掺的都是些什么沙子啊！
“看来我看人还是不够准啊……特别是汉阳国那边，就没看准过。”刘明揉着自己的脑袋，汉阳国那边也有些难办了。
刘初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实力，是刘明和世家都没想到的。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光一个扬氏就足够刘初喝一壶，山里的汉江蛮会搅得汉阳国焦头烂额。没有个几年时间，汉阳国很难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谁知道刘初居然这么猛，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把扬氏灭了族，和当地世家达成合作，反手连喜欢躲山里的汉江蛮都打残了。甚至双方的攻守之势也彻底改变——以前是汉江蛮没事去汉阳国打打秋风，现在是汉阳国的捕奴队去山里抓抓蛮子……
整个过程完全没有大世家插手的痕迹。想想也是，那些一流的世家目光都在政治中心长宁，谁没事去帮汉阳国呢。
对这件事，各大世家都是当笑话看的。刘明在立储一事上纠结了半天，可见他是想立贤的。结果刘明前脚刚刚做出决定立了太子，后脚汉阳王反手就把刘明这个皇帝老爹的脸打得通红。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真让刘明头疼的，是汉阳国的实力日益强大，而太子依旧没表现出足够的能力。再加上太子并不宽阔的心胸，这兄弟二人迟早要做上一场。
别看刘明总是安慰自己，就算打起来问题也不大，皇位还是自己这一脉。这不代表刘明没有偏向，太子派人去刺杀刘初这事，刘明是知道，并且默许了的——别指望这傻太子办事能瞒过自己老爹，真当京城里的缇骑是吃干饭的？
“汉阳国的事情就告一段落吧，先把世家弄出来的麻烦解决。憋了这么久，麻烦应该不小。”刘明揉揉脑袋，脑海中又闪过军械这个字眼，又想起《太一经》。他总感觉有些不妙……
刘明绕到屏风后，擎着灯，照亮了屏风上的字迹。那些他认为重要的人物和地名，他都会顺手写在屏风上，忘记了，看一眼屏风即可。从某种层面上说，名字被写在这屏风上，也是受重视的一种表现。
朝臣们一般管这情况叫简在帝心。
“召祁原侯，辽台太守文广进京，允许他带上五百人马随行。北境边事由都尉康发暂代。”
“宣南池侯、侍中许子纲以及三校尉进宫，朕要商讨要事。”
“另外……把朱昌叫来。”刘明摆了摆手。
一旁随侍的宫女行礼退下，眼中却充满了惊骇之色。这七个人，可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祁原侯文广自不必多说，北伐之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零开始，短短几年内打造出一支铁军。禁军以及长宁三卫，遍布文广的旧部，说他是军方第一人也不为过。而且这些年文广一直顶在北境，应该又组建了一支能打的部队。
南池侯丁超也是一个狠人，南征蛮子杀了至少二十万人，虽然自身伤亡也不小，但也称得上一代名将。如今更是身居中尉之职，掌管三千禁军。
三校尉也不是小角色。自永宁十二年，刘明因为国库空虚，将十二卫裁撤了九个开始，三校尉的地位就节节攀升，因为这三人合起来就代表了长宁三卫。而长宁三卫，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都不比中尉丁超的禁军弱。
大晋在长宁的中央军，由禁军、长宁三卫、宁水水军三部分构成。抛去几十上百年一直是凑数的宁水水军，中尉丁超和三校尉就是长宁城军权的代表。
侍中许子纲，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刘明的许多计划都是由许毅负责的。自刘明玩起内外朝架空朝臣以来，不知不觉间，许毅已经一定程度上代替了丞相的位置，其他近侍则代替了丞相府。
最后一个朱昌，虽然没有什么大权，没有什么恐怖的战绩，但他可是从小陪皇帝玩到大的人。皇帝最信任的一批人里，绝对有朱昌的名字。再加上朱昌还是中常侍，几乎可以随时随地面圣，朱昌实际上的影响力并不低。
而在不久之后，这七人除了文广不能即刻赶来，其余六人将齐聚一堂，和皇帝议事。
第一百四十章 激变
第二日正午，东市酒舍中，长宁许氏的一个管事要了些好酒，就着带来的饭食，细细品尝，仿佛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个穿着披肩的中年人走进了酒舍。
“何爷，您来了啊，还是老样子？”
“嗯，今天多备一壶酒，我带走路上喝。”中年人说完，径直走进酒舍中，坐在了许家管事的对面。
东市是大晋消费水平最高的地方，没有之一。东市内的生意人，背后大都有大势力支持。皇帝的缇骑虽然精锐，但不管怎么乔装打扮，在这东市不花钱可是演不下去的。而钱，正是皇帝压在心底却不得不面对的痛处。
整个长宁城，最适合瞒过皇帝的地方，就是这东市了。
皇帝真要是有钱，大晋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刘明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羡慕那个去汉阳就国的儿子，但以现在两人的身份，刘明只能盼着刘初奉贡时多给点东西。
“你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了，今早那位将我家主人叫去议事，现在缇骑差不多已经将长宁的道观搜了一遍了。”许家管事说罢，将一碗酒端起，细细品味。事情都是以何家为首的那群世家搞的，许家完全没插手，所以许家的管事悠闲惬意，一点都不急。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何家那人低声问道。他的表情就有些僵硬了，显然没想到这次的消息这么劲爆。何家干的事情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主脉被夷灭都算轻的。
“我怎么知道？你们家的计划又没告诉我。”许家管事白了对方一眼，接着喝酒。虽然说是没告诉许家，但是大家谁还没点关系网，没点情报来源？许家可能不知道详细的计划，但是何家大概干了什么，作了多大死，那是一定清楚的。世家之间虽然也有防备，但显然没有防着皇帝那么彻底。
“这次的事情多谢了，”何家那人道：“不过我还是想要请你帮个忙。”
许家管事抬头看向对方。许、何两家都是大晋最顶尖的世家之一，手里能调动的能量极大。这样顶尖的家族遇到一般的事情自己就能处理，但要是向同级别的家族求助，那就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再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今早陛下的反应，许家管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武库令的妻子是你许家的支脉，我需要他处理一下账目。”
“你都能从武库里把东西弄出来，改个账目不是轻轻松松？还用找咱帮忙？”许家管事翻了个白眼。
“账目一直是武库令保管，我只能让令丞拿钥匙开一会儿门。”何家那人顿了顿：“如果你同意的话，在西南我何家有一处矿产。”
“缺口多大？如果数量差的太多……”
“不多，甲胄和箭矢都没动，只取了些枪头和团牌。”
许家管事一挑眉毛：“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一些到底是多少？咱们身后的能量，有什么急事召集几千个工匠轻轻松松，你们到底拿了多少？”
“大概五万个枪头，三千多团牌……”
此言一出，许家管事瞬间石化。缓了好半天，才抽着嘴角道：“你们这是把武库搬空了吧？陛下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你是一点没给留啊！”
“这次之后，武库令肯定要换人。我保证他性命无虞，但可能要在狱中待上一段时间。等太子登基，就给他安排个肥差。”
……
就在二人谈论之时，一队队缇骑直奔长宁各处道观，堵住前后门，将观内道人悉数捉拿，随后将观内所有书籍打包带走。短短两个时辰，长宁城内所有道观里的《太一经》，就都摆在了刘明的御案上。
“有意思，就这么一本经书，朕看到的都比别人少些。”刘明一把将手中那本和藏书阁内不同的经书扯烂，然后抬脚踢翻几案：“还有什么其他发现？”
“十四座道观中，有九座出现过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现象，道士大量购置田产，并且收容浮客，收益颇丰。”说话的是三校尉中的一位，丁超和其余二人还在忙着收集消息，以及进行一些审讯工作。
“交付有司，依律处置。”刘明的脸色更差劲了，他很清楚，这些犯事的家伙并不是今天的主角。
“剩下五处道观在百姓中声名颇佳，曾经多次聚集百姓，分发符水，施药祛病。观中皆发现了大型库房，远超其所需，且有大量搬运痕迹。”
“还有呢？”刘明问道。当初他将太一道定为善教，就是因为太一道常常利用药水符箓，治病救人。这种缓和民间矛盾的行为，在以前的刘明眼中，分明是为帝国续命。
“在其中一间道观的仓库内，发现了没来得及运走的军械。据统计，有木盾四百面，枪头一百个，长戟二十杆，短锥两百把。”向洪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甲绦。
作为三校尉之一，长宁城内发生这种事情，他也难辞其咎。
“审讯结果出来了，立刻告知朕。”刘明板着脸，转过身：“另外，禁军以及三卫全体集结，准备作战。通知文广，让他注意安全，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朕身边，商议军事。”
“诺。”向洪行了一礼，随后接过一旁随侍的朱昌递来的虎符，大步走出宫门，赶赴军营，擂鼓聚将。
禁军以及三卫，是最受世家关注的地方。这是皇帝的刀子，是悬在世家头顶上，让他们不敢作乱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如今大军集结，全城的世家都紧张了起来。
“诸位，陛下今日已经搜查了长宁的道观，将道士全部捉了，相信不需要多久，就能问出陛下想要的答案。”何家家主何罗用目光扫过房间内数十位世家家主：“诸位应该明白，此事代表着什么，希望诸位不要再抱有幻想。为今之计，只有将计划提前，扰乱天下，方有一线生机，万万不可让陛下腾出手来！”
“联络各郡的事情，就交由诸位了，朝中之事则由我为大家谋划。”何罗站起身来，举起了手中的酒樽。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的战争
“爷，别打了爷，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幽暗的牢房里，一个道童哭喊出来。其他同伴挨鞭子的时候他看着也没觉得多疼，可鞭子真落到身上，那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叫。
“你敢说一个字试试！回去不扒了你的皮！”边上一个被绑着的道士大喝一声。
随后就是一顿鞭子劈头盖脸打下来，这道士也惨叫几声，缩成了一团。狱吏收回鞭子，一脚踢在道士身上，道士滚了几圈，撞在墙边。
“一个阶下囚嚣张什么？你以为到了这里你还能出去？”狱吏大笑起来，整间牢房里所有的狱吏狱卒都笑出声来。
“搞清楚，这里是诏狱！每件案子都是皇帝下诏的。你就是没罪，也得供点东西出来！更何况这案子一开始就已经从道观里搜出了军械！”狱吏冷笑几声，又几鞭子落到道士身上。
“拖下去，这种死硬派问不出话来，直接处理掉就行。至于这个小道童……”狱吏看向道童，几个狱卒将道士拖走——这道士已经用过刑了，双腿被玩废了，根本无法站立。
“爷，你要问什么我都说！”道童心理素质显然比不上道士，这时候已经哭出来了，涕泗横流。
狱吏盯着道童看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道童看着大笑的狱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隔壁牢房昨天就把所有东西都供出来了。也就是说……”狱吏一鞭子抽在道童的脸上：“你已经没用了！”
一声声惨叫响起，但声音却被挡在诏狱之内。那一扇厚重的铁门仿佛隔离了阴阳，将地狱与人间划分。
“陛下，那些道士已经审完了。据他们的供述，军械将会分发给教众发动叛乱。而且全国有至少十七个郡接收到了他们运送的军械。”
“此外，我们还抓到了一个地位较高的家伙。据他所说，太一道准备在九月同时对数十个郡发动叛乱……”
啪！
刘明一掌拍在几案上：“他想得美！”
九月，正是秋收之后，此时反叛可以夺得大批粮草。即使大事不成，也能耗上一段时间，等待天下变动。更别说还要几十个郡同时动手，一旦成功大晋必然短时间内失去反击能力——几十个郡同时出事，刘明根本无法调集足够的兵力，转运所需的粮草。
就算不成功，这么大规模的叛乱，也足以让平叛大军无法兼顾全局。时间越长，这场叛乱带给大晋的伤害就越大。战争这东西可不只是简单的战场厮杀，有太多的东西要考量了。对战场附近的破坏、对国力的消耗、国内矛盾的激化……
恰巧大晋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国库空空，刘明这个皇帝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战事一起，别人不知道，刘明铁定要裂开。他一心想着对世家下手，哪有精力处理战事？当然是国内越稳定越好啊。
“给我查！到底有哪些郡藏匿着叛党！传令各郡太守，抓捕叛党，将太一道从善教中除名！”
“传令各王国，清查国内叛党，反抗者死，余者押送进京！军力不足者，附近郡县出兵协助！”
“禁军以及三卫集结，由丁超暂时统领，做好平叛的准备。让文广再快一些！让丁超打开武库，将武库里最好的武备都拿出来！”
刘明几乎毫不犹豫地连续下了几道命令。
理了理现有的情报，刘明只觉得一片黑云在天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遍布全国的太一道，道观里已经运走的军械，数十郡反叛的计划，世家豪族的暗中勾结……刘明感觉自己都能将故事编下去了，而且保证精彩。
大晋现在必须立刻做好战争的准备。和世家对上这么久，刘明很清楚他的对手都是些什么家伙。那些出身豪门的人可不会把百姓的命当一回事，为了家族利益，挑起一场战争，摧毁一个帝国，再正常不过了。说到底世家和帝国并不是一个整体，帝国依靠世家进行治理，世家依附帝国攫取利益。然而世家同时也是帝国的掘墓人，这世上只有千年的世家，没有千年的帝国。
这仗，八成是要开打了。
事情的发展和刘明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在刘明这边下令让各郡县抢先动手的时候，世家们的几批信使已经先一步骑快马，将世家大族的决定通知了各郡太一道的领袖。
晋阳郡，一处道观内，世家的信使和太一道的教主会面了。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太一道教主黄公祺得到消息后显得无比淡然。
“使者路途劳顿，请先去休息，我等商议完，便将需要传递的信息送来。”黄公祺笑眯眯地看着信使。实际上这位教主待人接物向来比较温和，平日里更像个老学究。
使者朝着教主行了一礼：“多谢教主了。在下身兼数任，还望诸位尽快讨论个结果。”
“不过是将举事之日提前罢了，我等早有预案，还请使者放心，用不了多久的。公绩，送使者去客房休息。”
黄公绩起身，带着使者走出门去。黄公祺挥手让下人退下，只留几位首领在房中。过了几分钟，黄公绩也返回房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既然事情已经被陛下得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公绩，将我提前准备的方案拿出来，与诸位商讨一番。若是没有问题，就让使者发往全国。”
黄公绩起身，从黄公祺的身后取出一卷竹简，放在了黄公祺身前的几案上。
“各地义军皆着青黑色，以此区分敌我。举事之后，首要目标是各地衙门、府库。优先清贪官、除污吏、洗冤狱。若是当地粮仓囤粮充足，可以适当开仓放粮，扩充队伍，赢取人和。”
“我们必须在朝廷反应过来前，将兵力汇集一处，然后北上，直奔金山。如果来不及，就分兵行动，我独领一军奔袭金山。只要拿下金山，我就有把握斩断大晋国运，另建一朝！达成此目的，我们便有了天时！到时天时、地利、人和，三具其二，何愁大事不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袭
“大兄，你说这世家之人，值得信任吗？”
信使的背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黄公绩扭头向一旁的黄公祺问道。别人他不知道，但他黄公绩对世家可没什么好感。
“信任？我怎么会把这么奢侈的东西，交给这群喂不饱的狼呢？只要达到了目的，他们会毫不迟疑地从背后捅咱们刀子的。”黄公祺笑了笑，看了看身边的人。能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几名亲卫，都是太一道中的重要人物。
“举事之后，世家就不再可靠了。公绩，从现在起，你照着大晋的官制，设计一套适合我们的制度。必须尽快摆脱对世家的依赖了。信息传递，物资调度……这些就交给你了。前线我和各方元帅支撑，如果出了意外，那就由你接任教主。”
“大兄，这……”黄公绩的脸色顿时变了。
黄公祺哈哈大笑：“只是做个准备而已，以防万一嘛！为兄的功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不想死，没人能拿我如何的。”
“这倒是，以大兄的能耐，纵是万军之中也可脱身。”黄公绩这才安下心来。刚刚黄公祺说要让他接任教主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好像预感到黄公祺要遭遇什么大劫数。可转念一想，以黄公祺的修为，这世上怕也没什么人能对他如何。
这世上最厉害的高手是谁，黄公绩不知道。但是他的大兄必然是强有力的竞争者。大晋明面上的最强者是金丹修为，是皇帝的剑术教师。而他的大兄黄公祺也是金丹修为，真要是碰见了，谁打谁还说不定呢。
金丹修为的强者，已经能在军阵之中硬抗云气，甚至单人灭掉一支军队了。哪怕不擅长战斗，只要对方的数量没到数万人，只要对方不是强到离谱的精锐，逃命也是没问题的。前朝大将军越玄战死时就是这个修为，当时大晋足足有十万大军，还都是杀出来的精锐。就这个阵容还是阵亡了近万人，能杀了越玄也是对方一心求死。
“应该是我感觉错了。大兄的修为，说是天下无敌也不为过……”黄公绩将不安压到心底。马上就要迎接战争了，现在可不是担忧的时候。有这精力不如先把大兄交给自己的事情办完。
“好，信使送走了，接下来开始我们的计划吧。”黄公祺转身往回走：“咱们今夜就动手，首先，让早已混进城内的力士进攻牢狱，将牢中的犯人全都释放了。太守得到监狱暴动的消息，必然调兵前往镇压，城门必定空虚……”
是夜，百来个装备了刀剑团牌的壮汉趁着夜色摸到了监狱附近。领头的首领一身便装，挑了个木马子在肩上，左手反握了把匕首，只身朝着狱门前走去。
“什么人？”打着瞌睡的狱卒被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惊醒。
“挑夜香的。”首领一边回答，一边朝着狱卒走去。他可不打算讲什么武德。他只想悄无声息地将这个狱卒放倒，控制监狱大门，然后带人冲进去。城外几万弟兄等着呢，他这第一环怎么能出错？
狱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今天来得可够晚的……”
话还没说完，首领就接近了狱卒三步之内。狱卒借着一旁高吊着的灯笼，察觉出一丝不对，看来人身形似乎不是熟人。然而狱卒刚想质询，就看见对方丢下了肩上的木桶，扬起了左手。
“唔唔唔……咕……咕……”
首领将狱卒还在抽搐的尸体丢在地上，挥了挥手。百来个壮汉立刻有序地涌进了监狱的大门。不多时，监狱内隐隐约约传出几声惨叫，就又恢复了寂静。
首领指挥着力士将牢门依次打开，将带来的兵刃分发给狱中的囚犯。几个自来熟立刻和放出来的囚犯们交谈起来，说明情况。
不多时，就听见首领大喊：“弟兄们，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杀出去！直奔太守府！”
“杀！”
虽然是在建筑之内的喊声，但上百壮汉的高喊依然传出去老远，惊醒了不少人。紧接着，附近的人就发现是监狱出了事，上百个壮汉朝着太守府冲去，后面的犯人们有跟着冲的，也有四处乱窜的，场面一片混乱。
“使君！大事不好，监狱发生了暴乱！”一小吏从太守府的侧门冲了进来，大喊大叫，一头撞开了太守的寝室。
晋阳太守此时刚刚被城内的混乱吵醒，正在穿戴衣物。见小吏冲进来，他立刻皱起眉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镇静下来，告诉我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监狱发生了暴乱，许多犯人朝着府衙冲过来了！还请太守大人立刻处置！”小吏依旧淡定不下来，这事真的已经火烧眉毛了。
晋阳狱离太守府并不远，就两条街的距离。而大晋向来是前衙后邸，太守府既是办公场所，又是官员住宅。换句话说，这就是冲着太守来的。
听了这话，太守也淡定不下来了。顾不上还没穿好的衣服，立刻扑回被窝，从枕头下取出了兵符：“此处不宜久留，快随我去军营！”
晋阳郡并不属于边地，很少用兵。前些年刘明对着国库叹气的时候灵光一闪，于是内地郡县非必要，不再设置都尉。这就导致许多地方的太守实际上掌握了兵权，比如现在这位晋阳太守。
且不说太守手握军政大权是不是更容易出事，至少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一支军队的最高统帅可能并不知兵……
在赶到军营擂鼓聚将之后，这位太守第一句话就是“随本太守进城镇压暴民”，随后军营里的一千余郡兵就跟着太守打回了太守府。一路急行军，甚至连军阵都是由士卒自发维持。
至于城门的守备，还是今晚执勤的那些人。这位太守根本没有考虑过里应外合的可能性，所以没有派人加强防守。他只知道城内的监狱暴乱了，犯人跑得到处都是。
只是监狱出了问题而已，囚犯再厉害，也不太可能出得了城门。不管怎么样，得先把自己的太守府拿下来，不然太守的颜面何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激战
“第二步，里应外合，攻下城门！”
城内乱成一片，甚至亮起火光之后，城外已经等待了许久的教徒们松了口气。
“计划已经开始了，大家最后检查一遍装备。一会儿大家不要出声，直接跑到城墙底下，推起飞梯！”
教徒们纷纷动作起来。几个首领在亲卫的帮助下迅速套上了甲胄。等城内喊杀声稍稍大了起来，这几个首领一挥手，带着人就冲向了城墙。
夜战袭城不方便点火把，于是几个营养不错没有夜盲症的家伙领头，后边看不见路的牵着手，教徒们成片地朝着城墙小跑过去。或许是人太多的原因，虽然首领提醒过不要出声，但还是被值守的士卒发现了。
“伍长，别盯着城内了，我眼神不好，来看看这边是不是有人？”一个郡兵喊到。
伍长赶忙从城墙另一面跑过来。刚刚城内响起喊杀声，城墙上的守军立刻发现不对劲，赶忙在附近街道上架起了拒马，甚至还抓了两个逃跑的犯人。
“在哪？”伍长举着火把问道。
“那里。”郡兵伸手一指。
伍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身来，用力将火把掷了出去。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片鬼鬼祟祟的人影立刻暴露在城墙一众士卒眼前。
“你们也扔一次！”伍长道。
附近十几个士卒毫不犹豫将手中火把朝各个方向投掷出去。然而让他们心凉了半截的是，各个方向都有人影。
“敌袭！”伍长大吼出声，旁边一个士卒几乎是不经思考，跑到城楼边，从地上捡起鼓槌，对着竖起的军鼓就是一阵猛敲，几个代表最严重情况的鼓点立刻传到了城内。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照出来那一大片的身影，几百人是肯定有的。城墙上也就百来人，城内也就千来个郡兵，这个数量已经颇具威胁了。
城下几个首领立刻明白这是暴露了。于是也不再隐藏，直起身来就是一阵大吼，然后以最快速度冲到了城墙下。
“飞梯！快！”
几个教徒抬着长梯子就赶到了城墙下，将飞梯带轮子的一面搭在城墙上，向上推去。一个首领将短刀衔在口中用牙咬住，率先登上飞梯，朝着城上爬去。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鼓点也传到了城内。
“太守，请下令支援城墙！刚刚那鼓声是最紧急的军情！”领军的都伯对太守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我这太守府就不管了吗！”太守气急败坏道。
千余郡兵将百来个壮汉围在了太守府内。虽然太守对军事一窍不通，还喜欢瞎指挥，但仗着平时不错的训练和统一的制式装备，郡兵们还是把那些壮汉压着打——除了一开始在太守的指挥下硬冲府衙大门，吃了点小亏损失了十来个人。
“不是不管，而是分个轻重缓急。城丢了，夺回太守府衙又有何用？”都伯苦笑：“您就是不愿，也请至少分出五百人马。”
“分出五百人，那还怎么拿下府衙？”太守吼道。
在他看来，一千郡兵也无法硬冲进去，只能在府衙外和府内的贼人对峙，忽然少了五百人那还得了？
至于城墙那边，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没看见面前这小小的太守府都这么难进去吗？城墙上值守的兵可不比府内的贼人少。
“区区百来个贼人，纵使只有一百人也足矣！若不是不能放火，我等早就将这伙贼人逼出来杀尽了！”都伯说着，一拍自己的甲胄：“太守，我军弓弩之利您刚刚也见识了，眨眼之间便射杀了十来个贼人，撤走些人影响不了结果。说不定还能将贼人诱出来呢！”
“那你带五百人假装撤走，实际上埋伏在一旁如何？”太守问道。
都伯看了太守几秒，深吸一口气：“也好。将贼人诱出来，迅速解决此事，然后我再带人支援城门。”
说罢，都伯便转身到一旁组织人手去了。很快便有五百人集结起来，朝着城门进发。
“真埋伏起来？这府衙里也就差不多百来个人，我看用不着埋伏吧？”一个什长凑到了都伯的面前。实际上要不是顾及伤亡，早就打进去了。
都伯瞪了什长一眼：“你傻啊？我留下来稳住太守，你快带兵去城门看看。如果实在危急，派人过来通知我。我夺了这夯货的兵符也会来支援你！”
“诺！”
将五百人放去了城门那里，都伯才回到太守身边禀报：“太守，五百人已经埋伏好了。”
“好！”
五百人赶到城墙上时，情况已经危急到了极点。值守城墙的百来个士卒已经阵亡了快一半，剩下的也大多堵在飞梯之上，和俯在飞梯上的教徒搏斗。许多飞梯已经没有人看守了，教徒们源源不断爬上来，占领了许多段城墙。
发现那些教徒的伍长正带着几个人拦截一侧从城墙上冲过来的教徒。面对这群没有什么装备，和普通农夫一样的教徒，伍长几人只是抱着几杆长戟和几张弩就顶住了三四波冲击，留下了十几具尸体。
“妈的，你们终于来了！老子已经死了七个兄弟了！”伍长一遍对着什长开骂，一边将一支短短的弩矢搭上，对着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射了出去。
“有多少敌人？城墙还有多少在手里？”什长问道。
“我怎么知道？至少上千个，密密麻麻一大片，一火把下去全特么是人！城墙几乎全都丢了，我这边只守住了城楼，确保楼梯没被对方占了！”
“知道了。”什长接过士卒递来的长戟：“前枪后弩，清理城墙！长杆跟在后面把飞梯推出去！”
“老徐，回去通知都伯，说咱们这边只能顶住一会儿，让他快点！”
有了援军，城墙上的局势瞬间扭转。一排长戟在前推进，一排弩手错位射击，刚刚因为兵力不足丢失的城墙逐渐被郡兵又夺了回来。没有远程火力的教徒死伤惨重，连连后退。
“就是现在，杀！”
城内忽然暴起一片喊杀声。百来个壮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部分顺着楼梯冲上城墙，另一部分杀向了抵住城门的郡兵。城门内的郡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群壮汉就冲到了他们背后。几乎是瞬间，城门就被这群壮汉夺了下来。
“他娘的，这是什么情况！”什长看着城内忽然出现的壮汉，心凉了半截。他这下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敌人一定是先在城内埋伏了两支人马，一支扰乱秩序引太守调兵镇压，分散守军兵力；另一支择机配合城外部队夺取城墙。
“早该想到的！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庙算
晋阳郡的战事只是个开始。随着世家将黄公祺的命令传到各地，一时间整个大晋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除了晋阳郡外，还有三十二个郡也发生了叛乱，数十座城池易手，各地郡兵和太一教徒打得火热，上千万百姓陷入战火之中。各地的奏章和战报源源不断地送入长宁。
而在晋阳郡事发的第三天晚上，文广就得到了附近郡县传来的消息。作为一代名将，文广立刻意识到这次事情大发了——叛乱他能理解，但是短时间内三十二个郡几乎同时叛乱，这么大个规模，居然没有一点风声？
陛下是干什么吃的？你一个皇帝对地方到底还有没有控制力？
“老秦，为我备马！我带两个卫士，一人三马，先行一步。”文广站起身来，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怎么了？”副将秦毅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文广身边。文广也不废话，直接将自己收到的消息递到了秦毅手上。秦毅接过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这……”
“快去备马！”文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然后朝着一旁拴马的地方走去。
不多时，临时的营地中就有九匹好马飞驰而出，直奔长宁。
与此同时，长宁倒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各地发往发往长宁的奏章战报，一进入宫中，就再没了消息。
“校尉请进。”几个小太监收起向洪的佩剑：“陛下正等您呢。”
向洪看了一眼自己的剑，随后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物，这才迈步走入殿中。
“臣叩见陛下。”
“爱卿，请坐。”
向洪看了看殿内，中尉丁超和侍中许毅一左一右，座位离皇帝最近。三校尉坐在中尉之下，三人已经坐下了两个，还空出一个座位。皇帝身侧，中常侍朱昌随侍。
他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诸位爱卿，这是晋阳郡的奏章，都听听吧。”等向洪入座，刘明便开口了。
朱昌向前一步，举起手中的奏章，以一种略带哀伤的语气，念出了其中的内容。
“臣晋阳太守绪谨拜表。三月五日夜，太一道贼人五千余趁夜袭城……臣率军士数百，战于城郭、巷道，杀伤数千人。至天明，终不敌众……军士战至城外，往他城求援。臣失郡治，欲执剑死战，虽死无颜以谢陛下。”
朱昌收起奏章，退回刘明身侧。
在场几人默然无语。毫无疑问，晋阳太守已经战死了。以一人之力对阵数千叛贼，除非他有前朝大将军越玄的修为，否则必死无疑。
刘明站起身来：“这只是其中一份奏章。数日以来，已经陆续有十几座城池传来贼人袭城的消息。里应外合之下，城池大多失守，只有寥寥几座城池还在坚持。”
“甚至，还有几座城池，并没有被袭击。贼人只是站在城下宣讲，就夺下了城池……”
朱昌又取出一张地图来，展开挂在了墙上。众人看去，这图本是大晋全境地图，但此刻却标上了几段行军路线，色彩斑斓，十几个郡已经变成了代表太一教的青黑色——根据各郡的战报，太一教徒们袭城时多着青衣，青色也是太一教尊崇的颜色。
“这是根据已经收到的战报绘制的舆图。就目前的形式来看，还有许多郡县岌岌可危。”朱昌补充道。
“朕意兴兵讨贼，然……咳咳……然此军国大事，须慎之又慎，不可妄动。”刘明说罢，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诸位爱卿可有破局之策？”
殿中诸人互相看了看。出兵讨逆一事，必然是要拿到朝会上讨论的。现在陛下私下里开会议论，显然是想先内部拿出一个靠谱的方案。
这就意味着，有机会在这里就决定统军的人选。
对于将军来说，战争就意味着军功，意味着加官进爵。有机会，那肯定是要争取一下的。
特别是有文广、丁超二人珠玉在前，二人一个北伐，一个南征，因功封侯，早就让一大批军中将领羡慕不已。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几位武官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幅地图上，大脑迅速思考起来。升官之道，就在其中。
许毅看了看殿中的几位将军，随后也将目光投到地图之上。他虽然不擅长统军作战，可也不至于一点都不懂。
“兵分三路？一路向北境，一路向西南，还有一路直奔长宁……”许毅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情形有些不对。
打长宁，许毅是能理解的。长宁是大晋最重要的城池，没有之一。如果能一口气打到长宁城下，不管大晋有什么战略布局，都会变成驰援都城。分出一部分兵力来攻击长宁，能有效调动大晋的军力，吸引注意。万一把长宁拿下了……那大晋真就差不多了。
向西南，许毅也是能理解的。西南久无战事，军备松弛，最多偶尔对当地的蛮子进行反击。向西南进军，可以扩大影响力，进一步削减大晋国力。如果对方有治理型人才，说不定还能趁着长宁这边大战，积攒一些实力，夺取半壁江山。
但是向北境进军……这就有点作死了。哪怕许毅不太懂军事，他也知道文广坐镇北境，那里有三四万贼能打的军队。一支不久前还是农民的军队，有和那支精锐较量的资格吗？
“要是不打北境，陛下最多抽调一部分精锐南下平叛，还得留一些防备北狄。可若是这些反贼闯进北境，那就要面对所有精锐了。所以只要他们不傻，就不会去主动招惹……”许毅的目光顺着地图向上望去，直到一个地名出现在眼中。
“金山？”许毅右手捋起自己的胡子，金山倒是有些价值，是历代祭祀之所，常年供奉太一神。但从军事角度考虑，价值并不高。
“等等，太一神？”许毅的手忽然顿住，目光死死盯住地图。他好像明白什么了。
许毅看了看殿内的将军们，又偷瞄了一眼刘明。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真是一群牲口啊！还有他们不敢干的事吗？居然对金山下手……”许毅低下头，装作思索的样子：“不过……与我家的利益不冲突，就帮他们一把吧。大晋是早晚的事情，但咱这几个家族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次就卖个面子，派个家仆去警告一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庙算（二）
“君侯鞍马劳顿，请先去偏殿沐浴更衣，等候陛下召见。”
文广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小太监，抬手示意对方带路。虽然他以前经常出入宫中，对道路还算熟悉，但没必要表现出来。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怔了一下，这才朝着文广行了一礼，转身带路。
文广并不像众人所想的那般，是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相反，他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身高比一般武将都矮一些，也就一米七出头。皮肤有些黑，整个人看上去干巴巴的，人倒是很精神。
平日里，文广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待人接物比较讲究，如果穿上一袭长衫，装装大儒也是可以的。可一旦有重要的事情，他身上的和蔼就会收敛起来，转而露出锋芒。
就像刚刚，一个动作就吓得小太监缩了脖子，好像文广要砍他一样。
文广跟着小太监进了偏殿，洗了澡，换了一身朝服，顺便吃了些点心垫肚子。刚刚恢复了一些状态，中常侍朱昌就将几份地图和一些战报放在了文广面前：“君侯，这是这几日的战况。陛下已经召集了丞相、在京二千石以上武官、禁军及三卫校尉以上武官，商议军国之事。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前些日子陛下已经私下与中尉、侍中、三卫校尉商议过，已经有了一些结果，也标注在了舆图之上。”
“我已知晓，请陛下放心。”文广朝着朱昌一礼，随后将朱昌带来的地图展开。他忙着赶路，对战事发展还没来得及去了解。
一个时辰后。
大殿之内，两排武官已经到齐了。虽然皇帝刘明一直压着消息，但在场的大多是二千石以上高官，不少都是世家子弟，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么多天过去，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这次谁能领军出征？”
“不知道。陛下如果求稳的话，自然是以祁原侯或南池侯为帅。不过这次不是北狄和南蛮子，只是一群农夫，应该用不着二位君侯出马。”
“这群逆贼倒也不是普通农夫，其中有不少教徒，应当更难打一些。那贼首黄公祺，更不简单。”
“何必长他人志气？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若是某去，挥手可灭！”
……
文广和丁超二人站在首位，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殿中其他的武官，不发表任何意见。
实际上，大致的作战计划和统帅人选，前些天刘明就已经定下来了——除非有人能现场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不然今天的朝会只会是走个过场。
就在大家私语猜测之时，一阵甲片声逐渐逼近。群臣听了声音，顿时安静下来。朝臣是不可能着甲的，卫士早就到场保证安全。那么此刻穿着甲胄进来的，便只有皇帝了。
果然，没过几秒，刘明就铁青着脸从殿后走了出来，在他的龙榻前站定。
他披着一身镶金锁子铠，腰挂玉具天子剑。平日里刘明看上去有些病殃殃的，可如今有甲胄在身，利器在手，显得威严了许多，甚至给了站得近的文广一种雄主的感觉。
群臣心头一惊。正常的商议军事可用不着皇帝亲自披甲，就连之前文广北伐，群臣反对，皇帝也没有披甲面见群臣。
可这一次，刘明却身披重铠前来，这已经足以体现他的决心——看来这一次要打大仗，而且是只可胜，不可败的大仗。
“臣等叩见陛下！”
在丞相的带领下，一殿将军上前朝着刘明行礼。
“半月之前，太一道贼人谋反！至今日，已袭取晋阳等三十二郡，凡四十四城！”刘明解下腰间长剑，拄剑于地：“晋阳太守陈绪，率军士数百，死战不退，为逆贼所杀！”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刘明拔出剑来，上前一步，一剑劈翻了身侧的香炉。
这动作，让所有人一怔，随后喜上心头。
“陛下，太一道逆贼袭夺城池，目无君上，大逆不道！臣愿亲取贼首首级，以献陛下！”立刻就有一人站了出来，向刘明请战。刘明看了看这人，是一位杂号将军。
周围的将军们看见这人抢了先，立刻急了起来。
战争，意味着军功，意味着升官、发财，是将军们、士卒们最好的机会。历朝历代，有太多人靠着战争翻身了。
有多少人，凭借一场胜仗，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有多少人，凭借一场胜仗，出人头地，福泽后人？
特别是此战的对手，不过是一群太一教徒，以及许多跟随他们的农民而已。声势虽大，数量虽多，战力却有限。在将军们眼中，不过是更多的首级罢了！
“陛下，陈太守善事父母，为政清廉，忠君体国，却为逆贼袭杀！此仇不可不报！臣愿为先锋，取贼首级，悬于北阙，以儆效尤！”
又一位将军跳了出来。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贼子虽弱，然猛虎捕猎，亦尽全力。况此军国大事？”刘明将天子剑收回鞘中，然后坐下：“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朕以为，此战需尽快得胜，当在半年之内解决大部分逆贼。”
两位将军叹了口气，退了回去。皇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半年内无法镇压这场叛乱的，就别伸手抢功了。
大规模民变这种事情，其实很难迅速镇压。你可以击溃现有的敌军，但不能阻止之后的持续性的小规模叛乱。
刘明看了看两名退回去的将领，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高，但是没有办法，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由他来平叛，局势还能在掌控之内。如果拖到太子登基，那指不定世家大族又要玩什么手段。他们虽然不希望大晋亡国，但绝不介意架空了皇帝，当这个帝国的真正主人。
刘明身后，中常侍朱昌将最新的地图挂了出来。一众将军看着地图，整个大殿陷入了压抑的沉默之中。
击溃敌军不难，除了文广、丁超，还有许多将军敢说自己能做到。但彻底稳住局面就太难了。小规模的叛乱很容易让大军疲于奔命。一旦到了时间，那毫无疑问要受到处罚。
这种在皇帝面前立下战略目标的情况，从以往的例子来看，最轻也是免官夺爵，贬为庶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庙算（三）
“陛下，臣以为逆贼兵分三路，我亦可分三路迎之。”大殿内沉默了许久，文广站了出来。
他说的战略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之前刘明早已决定，让朱昌写在了地图上的。
“将者，任重则危。”刘明看向文广：“祁原侯既然建议兵分三路，想必心中已有人选吧？”
文广上前一步，朗声道：“都尉康发，伐北狄，守北郡，戎马二十载，歼敌过万，从无大错。曾以数十骑，破敌两千余人。以臣之见，可由康发统北方诸郡之军，阻击北上之敌。歼灭敌军后，南下支援。”
“可。”刘明脸上的怒意稍稍消去一些。文广说的正是他早就定下来的人选。
康发这个人，刘明是比较熟悉的。此人本是普通士卒，因作战勇猛，数有战功，晋为都伯。后北狄入寇，当地都尉战死，由康发暂代。文广北伐时，此人也在军中。
出身低微，能力也足够，这样的人正是刘明急需的人才。让他拿了这次的战功，正好就可以调来中央平衡局势。
“丁中尉征夷越、辟南疆，杀敌数十万，百族咸服。由南池侯南下稳定局势，再合适不过了。百姓爱戴，异族恫惧，熟知地理。满朝文武，再无第二人。”
“可。”刘明瞄了一眼丁超，丁超和刘明对视一瞬，旋即将目光移去。
丁超，同样是刘明早就定下的人选。论能力，论威望，最适合去南边的就是他了。
“至于这第三路……”文广顿了顿：“就由臣亲率一军，阻击来犯长宁之敌。京都重地，不容丝毫闪失，此职非臣莫属！”
刘明点了点头，扫视一遍殿中其他将军：“诸卿可有更好的提议？若是没有，就按祁原侯的对策。”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开口，刘明站了起来。
“既然诸卿都同意祁原侯的对策，那朕就加祁原侯为骠骑将军，南池侯为车骑将军，康发为左将军，赐节印，讨伐逆贼！”
“另，禁军与三卫随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出征，途中可招募义勇。宫中宿卫由中常侍抽调内侍，暂成一军。凡大军所需，皆可从武库调配。”
“传令各郡县，郡兵需听从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左将军的调遣。同时加强城防，允许招募义军，以备战时之需。”
刘明一口气将早就商定的几条措施一起说了出来：“诸卿可有异议？”
“臣有一事禀告。”
整个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集中到了这人身上。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事情已经决定了。这时候要禀告什么？
“何事？”刘明看向对方。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人——武库令。
这家伙，刘明的印象太深了。永宁二年文广北伐时，刘明力排众议，决定出征。当时就是这个武库令跳出来，说武库里的武器都卖完了，全换成钱了的。
那次真是给刘明恶心坏了。整个武库就剩下三千个枪头，而且卖武器缓解财政还是他下的令……当年实在缺钱，别说一个小小的武库了，整个少府都没逃掉。扩建织室，生产效率拉满，至今少府的布匹产量也没降下来，很多职能也没能恢复。
坏得没边的印象，再加上这货犯过两次小错，让这位武库令直到今天也还是武库令。不过现在刘明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把这货调走的。现在看着这张脸，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臣管理不善。武库之中，许多甲胄兵刃已经锈蚀、腐烂，不堪使用。臣已经命人运回修理。”武库令吸了口气：“其中以团牌损失最为严重，仅余七面可用；其次为甲胄，铁甲锈者十二三，余七百套可用；其次为刀剑……”
武库令看着刘明逐渐铁青的脸，把那可怜的库存报了一遍。刚刚说完，便跪在了地上：“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臣之罪！”
整座大殿陷入了死寂。
文广看着武库令，有些发愣，当年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这他娘开什么玩笑！
北伐至少边境百姓是支持的，北狄南下劫掠，每次都会杀死数千人，双方早就是世仇了。可现在是平定民变啊！他能靠劫掠难民养军吗？
“武库出入，甲兵修缮，军械存放，自有一套制度。军械为何会出现锈蚀？你又是隔多久去视察一次？”刘明站起来，提着天子剑朝武库令走去：“你可有话说？”
“臣监察不力，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武库令叩首伏地。
“你确实罪该万死！”刘明一脚将他踢翻：“押下去，大军出征之日，拿你祭旗！”
刘明再次拔出剑来，一剑刺穿武库令头上的进贤冠：“凡是有阻碍大军出征者，皆斩！”
几名卫士迅速冲上殿来，一人拔出天子剑，跪地奉上。另外两人架着武库令，将其拖下殿去。刘明接过剑，归入鞘中，再次坐回龙榻之上。
“文卿，武库军械任卿自取，无需报备。”刘明看着殿上群臣，强行压下了心头怒火。
“臣谢陛下。”文广行了一礼，随后问道：“陛下可否赦免党锢之人？若是贼子与当地世家合流，情势必然危急。”
“可。”刘明盯着文广，许久之后终于回答道。
当年反对文广北伐的人，都被他罢了官，此事被称为党锢。也正是此事，让刘明和许多世家翻脸，在暗地里互相下绊子。斗了这么多年，最终的结果还是皇帝解除了党锢，宣告了自己的失败。
“掀桌子获得的胜利，可不是胜利啊！你们确实让我没有了选择，但这次你们也不好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镇压叛乱，是刘明必须要做的事情。利用这一点，世家确实让刘明认输了。但这个规模的民变可不是说压下就能压下的，这是在玩火。
战争打到哪里就破坏到哪里。这次又不知道有多少世家要举家迁徙，失去积累上百年的底蕴。
“可惜朕的时间不够了。不然朕非得让文广他们驱赶逆贼全国跑一遍……”刘明的眼中闪烁着凶光，看得殿上群臣心中一突。
第一百四十七章 汉阳狱
“大王，全都在这了。”狄洪打开了汉阳狱的大门。许彦跟在刘初身边，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刘初执意要见那几个并不聪明的家伙。
刘初看了看门上的狴犴：“嗯，我进去和他们聊聊。”
太一教的起义可不管你是大晋的郡县，还是各王国的领地。汉阳国自然也是有教徒起义的，不过人数不多，也就两百来人。
而在汉阳国这片土地上，刘初就没干过什么恶事。百姓只知道手里的新农具是汉阳王发明推广的，田里的水渠是汉阳王派大臣督建的，耕种的技术是汉阳王派官吏下来传授的。田里长势正好的农作物比什么邪教都有说服力。
更别说汉阳王还出兵讨伐了汉江蛮，杜绝了蛮子的骚扰。铲除了扬氏，和几大世家约定减免了地租。
哪怕是战死者的家庭，也获得了抚恤、补贴以及荣耀，甚至还有遗孤进入学宫学习的机会，不用担心日子过不下去，不用担心孩子没有未来。
可以说，刘初自就国以来，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情。反倒是百姓的生活因为他的到来有了盼头。
至于发展本应带来的阵痛，也被刘初转嫁了出去。查抄扬氏获取的大量资源，少府转型、商业改革获取的经济优势，奴隶制改革获取大量劳动力……
汉阳国的百姓虽然没读过书，但却不是傻子，压根没人跟着这群太一教徒闹事。
不过这群太一教徒也是头铁，明明没什么人手，还是执意要闹。两百多人分批进城，然后在汉阳宫大门前集结，打算直接攻进王宫。
然后……然后他们就被贯虹卫和缁衣卫拿下了——在一个照面付出了几十个伤亡之后。
贯虹卫的战斗力自然不必多说。理论上是刘初的亲卫，实际却在战场上打到现在。虽然损失惨重，可战斗力却早就经过验证。对付两百号人完全没有问题。
缁衣卫则负责汉阳国的情报系统，监察国内自然也在职权之内。这群教徒大肆拉人入伙的时候，缁衣卫就注意到了。然后混进去了十多个卧底。
两百多人，混了十来个卧底……刘初得知消息之后甚至感觉有点不真实。这里到底是他的汉阳国，还是通辽的奇葩小国？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关押这批人地方。作为反贼，他们的待遇并不好，刘初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派人清理一下牢房，太久不清洗，容易生传染病。”刘初皱着眉头，还是走了进去。
最里边十几间牢房关得都是这批人。刘初扫视了一遍，大部分人都蔫蔫地，看上去没了精气神。还有一小部分身上带伤，又没受到救治。刘初探头仔细看了看，伤者的伤口已经化脓。
“怎么才一百六十多个？”
“回大王，还有二十几个伤势较重的，没扛过去。尸体已经处理掉了。”一个狱卒答道。
一声大王，让原本死寂的监牢瞬间热闹起来。几十个人立刻扒在门上、栏杆上，朝刘初看去，有的还骂出声来。一国之君亲自来监狱，多稀罕的事啊。
“咳…噗”
一个囚犯朝着刘初吐了口痰，以此表示自己的不屑。刘初向这人看去，只见此人昂着头，显然是明白造反的下场。既知必死，也就肆无忌惮了。
“谁是他们领头的？”刘初看向身侧的狄洪。
狄洪上前一步，指着一间牢房：“这个便是。因他是贼首，我便将其单独关押。”
刘初朝着狄洪所指之处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子站起了身，走到了牢门之后，看向刘初。
“见过汉阳王，不知大王来此地所为何事？”老道还算知道礼数，虽然神色有些难看，语气有些沉闷，但没有上来就开骂。这倒是让刘初松了口气，他最怕对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拒绝沟通。
“为的是治病。”刘初朝前走了几步，将二人的距离拉进到一个适合谈话的程度：“孤的国家病了。”
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是值得任何一个君主注意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社会矛盾已经尖锐到了一定程度，这时候只需一通智熄操作，再繁盛的帝国，也容易在一夜之间崩塌。
“孤想知道，你们为什么选择与孤为敌。是穷困潦倒，日子过不下去；还是汉阳国有贪官污吏，让你们身负冤屈；还是单纯的，因为太一教。”刘初盯着老道。
跟随来的狱卒提起棍棒，对着牢房里的吵闹的人戳过去。不一会儿，汉阳狱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几道低低的呻吟能够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
老道看着刘初，细细组织一下语言，忽然笑起来：“大王竟然好意思问老道！”
“大王身为晋帝之子，难道不知晋帝昏聩？亲佞远贤，不辨忠奸，决朝政于宦竖。上使庙堂之中，罕见忠贞之臣；下使江湖之远，难圆安国之志。极尽娱游，兴华宫于长原；穷兵黩武，军雄师于漠北……”
“穷奢极欲，弃黎庶于困苦之地；好大喜功，置万民于水火之中。晋虐其民，国失其道，人心思变。今教主伸大义于天下，举义旗于晋阳，天下云集响应，无不景从。三十二郡，月余而畔，足见人心之向背！灭晋而代之，此真乃昭昭天命也！”
老道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一时间让刘初身后的狱卒都愣住了。虽然他口中言论大逆不道，但听来又似乎有些道理。
刘初也点了点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和他预想的一样。
汉阳国确实病了，病在它是一个诸侯国，它是大晋的附庸，是大晋的一部分。只要大晋病入膏肓，他刘初做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大晋整体稀烂的事实。
是时候开始下一步计划了。趁着大规模的起义，趁着大晋受到空前打击，汉阳国要获取更多的人口，刘初要刷取更多的声望，为将来的翻脸做准备。只有斩断大晋连在汉阳国身上的触手，才能让汉阳国进一步腾飞。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孤本以为，尔等是寻得了真理，所以才敢行谋逆之事，至生死于度外。如今看来，是孤想多了。尔等不过是蠢而已。”刘初仰起头，看向老道。
老道说的话可不止给刘初听的，而是给除刘初之外所有人听的。不给个回复，终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