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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独立风中     逢君闻见花开txt下载     逢君闻见花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大青山阻击战(三)

    众人又是一阵笑,把对面正准备发动夜袭的匈奴人都笑蒙了,心说要塞里这帮家伙被包围,挨了一天打怎么还笑啊,疯了吧!

    难道有诡计?

    匈奴人琢磨了好一阵,认为还是敌人疯了的可能大一些,于是开始夜袭。这次他们又亮出了新的攻城工具,数丈长的桦木杆,四五个人抱住一头,拼命奔跑冲刺将另一端的同伴一口气送上烽火台边缘,那一名匈奴武士便可以借着一冲之力翻上烽火台。

    这一招有利有弊,利的是可以越过层层障碍直接登顶做近距离的白刃战,打乱烽火台上的兵力部署制造混乱,弊端同样明显,桦木杆两头的人必须配合默契,力道拿捏的不好,不但不能把人送上去,反而会把人直接顶到墙上,甚至连人带杆一起冲下悬崖,摔个粉身碎骨。而且被送上去的这位为了尽可能减重,什么衣甲都不穿,只拿一把刀迎着敌人的砲石和弩箭就过来,白天视野好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只有夜战才能拿出来。

    不过被选中送上烽火台的人都是真正的勇士,不但武艺超人,勇气也要非凡,不怕死是肯定的,这些人一旦登上烽火台,肯定会玩命的。

    见匈奴人再次冲上来,赵遵立刻举起盾牌护住了兀哈伊支,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是黑夜也弹无虚发,一连射杀了四名匈奴勇士,准备射第五箭的时候,敌人已经跃上来了。

    “拔刀,上来了!”

    六七个匈奴死士跃上了烽火台,像一个个出笼的猛虎,一眨眼功夫就砍翻了四五个人,烽火台上登时一阵大乱。

    陈铎立刻率后备队冲上来围住几个匈奴人,还未来得及剿灭,又有七八个匈奴人跃上了墙头,十来个凶猛的匈奴死士和陈铎他们在不大的烽火台上展开了混战,原本防御有序的阵线眼看有崩溃的可能,赵遵眼疾手快放倒了匈奴人中最为骁勇的武士,被溅得满身是血。

    “竖起长戟,把他们挡回去!”赵遵嘶吼道。

    垛口处抛石射箭的韦闯等人立刻竖起了戈和戟,第三波撑杆上来的匈奴死士要么被戈戟所杀,要么摔下去跌死,一个也没能登上烽火台。不过因为一时失去了盾牌的保护,最前面的几个金家的子弟躲闪不及,纷纷中箭负伤,失去了战斗力。

    陈铎立刻派人举着盾牌堵住了缺口,下面的匈奴人又试着发动了两次袭击,结果发现这一招行不通了,后续的队伍陆续都撤了回去,已经登上烽火台的十几个匈奴死士只能舍弃了。

    赵遵见匈奴人退却,怕其中有诈又守了一会儿,见他们真的退败了,这才回过头来对付那十几个匈奴死士。

    这些人也知道自己不能幸免,摆出了拼命的架势,陈铎脸颊被流失划伤了,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血,骂道:“娘的!不学走路学会飞了!来啊,一起上让他们升天!”

    “慢!”韦闯拦了一道。

    陈铎奇道:“怎么啦,老韦!你还想抓俘虏啊!现在不杀后患无穷!”

    “抓俘虏?我可没那个雅兴!他们是必死的人,为必死的人犯不上冒险!”说着韦闯和他的手下挺起了长矛和长戟,摆成一排逼向了被困的匈奴武士。这些人手里只有短兵器,冲上来就会被扎成筛子,最后被逼到了面向悬崖的角落。

    陷入绝境的匈奴武士,互相望了望,口口嗷嗷怪叫,向赵遵他们挥了挥手中的武器,而后翻身跳下万丈悬崖,宁死不受辱。

    陈铎走到他们跳崖的地方向下张望,十几个匈奴人早已摔得粉身碎骨,他万分感慨的说道:“匈奴男人不是孬种,是好样的!儿郎们,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

    韦闯道:“平心而论,我不讨厌匈奴人,有些时候还很喜欢他们的性情,可这些人天生喜欢争斗,把抢东西杀人当场理所应当,这咱们可就不答应了!战场上遇到了绝对不会手软!”

    本以为这次匈奴人能消停一阵子,可过了一会儿匈奴人在火箭的掩护下又举着梯子冲上来了,陈铎气道:“这帮家伙死皮赖脸啊,这不是耍光棍,玩赖吗?”

    韦闯狠狠地说道:“这是一帮疯狗,得让他们醒醒了!李光、李弥!”

    “在!”

    “让他们脚疼!”

    “喏!”

    赵遵不明白脚疼是什么意思,都看向李氏兄弟,只见二人指挥原烽火台守卫从下层的库房里搬出了几口大箱子,打开一看竟是一批锈迹斑斑的铁蒺藜。李氏兄弟驾轻就熟的将一堆铁蒺藜搬到了抛石机上,将它们抛洒到烽火台前不大的山坡上。

    生了锈的铁蒺藜在火光中也不反光,不趴下身子很难分辨哪是石头哪是铁蒺藜,匈奴人穿兽皮靴,踩上去没有一个不伤脚的,盛夏时节被锈铁扎伤很容易得金疮痉,得上了就必死无疑。

    匈奴人冲到一半已经有四五个被扎伤脚倒地不起的了,他们打战不惜命,可不是傻子,这种无谓的牺牲完全是无意义的,没必要的,于是退兵了。

    赵遵他们得到了短暂休息的时间,除了赵遵和韦闯,其他的人几乎倒头就睡。赵遵站在城头遥望云中郡,城中灯光暗淡。

    “不知道城里怎么样了?”赵遵略带忧虑的说道。

    韦闯道:“还能怎么样,和你我一样,战战兢兢的度过每一刻!”

    “太守会派人保护平民内迁吗?”

    韦闯道:“没有先例,太守没有那么多人手,再说平民迁徙拖家带口走得太慢,三天的路匈奴人骑快马一会儿就追上了,在野外遭遇,那将是一场屠杀!与其死在路上,不如守在城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会有援军吗?”

    韦闯笑道:“当然会有援军,不过我们肯定是看不到了。临近边郡的兵力和我们类似,都不足以击退左贤王主力,况且他们也要防备匈奴各部的袭击,指望不上他们。朝廷派主力来援,起码要十几天,云中郡能不能坚守十几天还未可知,更别说我们这几十个人守的小堡垒了。”

    赵遵苦笑道:“这是……是我想多了。”

    韦闯抚摸着他驻守了十几年的烽火台,叹道:“我本以为据守险要,豁出家底能守上四五日,但看今天的架势,连守三天都悬!开战至今仅死一人,伤八人已经算奇迹了,明天会更难挨。赵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凭你的才智和武艺,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没必要和我们这些当兵的一起死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我早预备下了一条长绳,可以直通山下。以你的功夫完全可以避过匈奴人的守卫,你是我们的恩人,我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赵遵大为感动:“家父亦是戍边的军人,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我抛弃同袍而苟活,岂能瞑目!我又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韦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此时休要再提,上山的那一刻我就决定和兄弟同生共死了,此志绝无更改。”

    韦闯笑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长得文质彬彬的,骨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像将门中人!黄泉路上有你相伴,是我等的荣幸!”

    一轮红日初升,第一缕晨光洒在了匈奴人的皮甲和赵遵等人的刀剑上,第二天的厮杀开始了。匈奴人架设了抛石机,虽然山高路险材料受限,但他们还是架起了一台抛石机,一队匈奴人操作,可以把十几斤重的石块抛射到烽火台上来。

    这种石块对坚固的烽火台造成不了实质性的损伤,但对墙上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正面击中哪怕举着盾牌,也很有可能负伤,有一个下盘不稳的直接被石块砸得跌下了烽火台,惨叫着摔进了万丈深渊。

    山上厮杀的正盛,山下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大青山山阴的一片草地上,左贤王和他手下十几位得力干将正坐在华丽的毯子上,美丽的匈奴族少女穿梭其间服侍他们享用丰盛的早饭,这些匈奴贵族一边享用着肥美多汁的羊肉一边谈笑,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祥和,与山顶惨绝人寰地狱战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饭后女奴们又送上了马奶,就在他们享用奶汤的时候,山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紧跟着传来了匈奴士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一个眉毛特别粗的匈奴将军本已端起了奶汤,听到山上的巨响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坐在他下手的一个小个子将军说道:“你的人还要多久才能拿下那个破山头!”

    小个子连头都没抬边喝奶汤边说道:“快了,就快了!”

    浓眉毛将军咧了咧嘴:“屁大点的地方,二千人围着打了一天一夜了,还拿不下了,你小子是不是出工不出力啊!”

    匈奴贵族最重视荣誉,一听这话小个子将军脸色立即就变了,把盛马奶的银盏往地上一摔,大骂道:“左骨都侯,你少喷粪!你看不到吗,我的人拼死拼活打了一天,死伤了二百多人,你的人都躲在哪儿凉快了,凭什么说这风凉话!嫌我打的慢,你上啊!”

    “我上就我上!”左骨都侯早憋了一肚子火,“娘的,几万人让一个破台子给挡住了,笑话!我要打就直接去打云中!在这儿干耗!把人都憋死了!”

    左骨都侯的一番话得到了数名将军的赞同,他们纷纷嚷嚷着要舍弃烽火台,直接去攻打云中郡,一上午就能打下来!。

    坐在正位的左贤王面对部下的争执,竟充耳不闻,继续喝着奶汤。

第九十二章 大青山阻击战(四)

    “大言不惭,几十个人的小小烽火台都打不下来,还有脸说一上午能打下数万人的大郡,真是令人可发一笑!”左贤王左手边一个汉人打扮的中年人不屑的说道。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深深触痛了这几个匈奴将领的自尊心,左骨都侯冲上去指着这个汉人的鼻子骂道:“你这不男不女的阉货,爷爷们在前面拼命厮杀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敢教训我!”

    汉人脸沉了下来,阴着脸说:“你不过是个匹夫,冲锋陷阵的小卒,没有我出谋划策,你只配在草原上打猎放羊,那配得上这锦衣玉食!”

    左骨都侯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条汉狗竟然这么和我说话!”

    汉人道:“我是狗,但只是左贤王的忠狗,你算什么东西!”

    左骨都侯把刀抽了出来,怒道:“我怀疑你这个汉狗吃里扒外,勾结汉人,故意拖慢我们大军的进攻。”

    汉人毫无惧色的冷笑道:“是谁把细作混进了云中军营,是谁把辛家金家搅乱,说我吃里扒外!你不光眼瞎,心也瞎了!”

    左骨都侯没有雄辩之才,被汉人堵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作势要斩,口中骂道:“狗杂种,我杀……”

    可一眨眼的功夫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汉人怎么下的刀,又怎么治住的左骨都侯,快的谁都没看清。

    这时候左贤王终于开口了。

    “唉,吃个早饭都不肃静,你们闹够了没有!”

    汉人立刻收起了刀,单膝下跪说道:“奴才有过,请大王惩罚!”

    左贤王冷眼看了一下左骨都侯:“须卜汗,你看我老了吗?”

    左骨都侯被看得全是发毛,忙道:“左贤王您正值壮年,英武过人,乃是草原第一勇士,怎么会老!”

    “哦,我还以为自己老了,说的话也没人听了呢!”

    左骨都侯吓得一哆嗦:“大王,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记得曾不止一次说过中行大人是我的好兄弟,对待他就要像对我一样,你刚才说要杀他是吧!”

    左骨都侯吓坏了,跪在地上说道:“属下绝无冒犯大王之意,只是气不过……”

    “围攻烽火台是我下的令,有什么怨气冲我来!”

    “属下不敢……不敢,”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左骨都侯彻底怂了,趴在地上不停地流汗。

    左贤王对垂手站立的汉人说道:“中行鄢,你说我该怎么处置这个目无军法的蠢货!”

    叫中行鄢的汉人大官施礼道:“非战处罚大将对士气不利,不如暂且记下,等收取全功之后在酌情处罚。”

    “你不记恨他?”

    “奴才尽心为左贤王效力,没有私恨!”

    左贤王笑了笑:“你很好,你很好,不过……”左贤王的脸突然沉了下去,“不过我这个人小心眼,言出必行!不然怎么带兵啊!来人!”

    左贤王身后站着的武士走了出来:“大王。”

    “去,拿我的鞭子把这个家伙抽一顿给中行大人出气!”

    “是!”两个武士把左骨都侯拉到不远地方,扒光了上衣“啪啪啪”一顿鞭子,左骨都侯当真硬气,被打得皮开肉绽,愣是一声不吭。

    看到左骨都侯这么大的贵族被打,全场肃然,中行鄢感到非常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左贤王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过会到我大帐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左骨都侯被抽了三十几鞭子后,被武士押了回来。左贤王看他背上鲜血淋漓,又疼又气:“须卜汗,这顿鞭子你挨得冤不冤!”

    左骨都侯咬着牙说道:“不冤!”

    左贤王叹道:“你也三十来岁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这么爱冲动!”

    左骨都侯喘着粗气说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娘娘腔趾高气昂的样子!”

    “愚蠢!你是什么人,大匈奴的贵族,手下奴隶几千人,牛羊数都数不清!他是什么人,一个受过宫刑的阉人,我的奴仆!你和他争什么!”

    左骨都侯说:“叔叔,我爹活着的时候就跟着您,您怎么打我都应该,可您为了这个阉人打我,我……”

    左贤王道:“孩子,你认得去长安的路吗?”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分化瓦解汉人吗?”

    “不知道!”

    “这就对了,我们是草原的主人,不了解汉地!你不能的事,中行鄢都能做。我对他好,给他官位,给他奴隶,给他牲口,这点东西和我们得到的相比微不足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左骨都侯低下了头:“属下懂了,以后不再与中行鄢为敌了便是!”

    左贤王清了清嗓子,对在场的匈奴贵族说道:“这次我们搅乱了边境两大氏族,又渗透进了云中郡的城防营,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冒风险背着大单于召集全军,务求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全胜,拿下烽火台让云中郡每一个人胆寒,杀人诛心!”

    “是,杀人诛心!”贵族们齐声喊道。

    左贤王见众人的情绪都煽动了起来,喊一声:“兰顿!”

    “末将在!”一个年轻的帅小伙站了出来。

    左贤王把腰间的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扔给了小伙。“去吧,为了你家族的荣耀,为了你父亲的英明,去赢得你的荣誉吧!”

    “是!”

    小伙走了,在场所有人原本紧绷的表情都缓和了下来,好像这个事交给兰顿就准没问题,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再说山上赵遵他们打退了匈奴人两次疯狂的进攻,在韦闯亲手操作烽火台上的抛石机击毁了他们所有的抛石机后,匈奴人只得退了回去。

    赵遵他们检点了一下损失,短短一个上午他们牺牲了六个,十几个人负伤。天气炎热,死去同伴的尸体很快腐烂发臭,只能把他们推下悬崖,伤者得不到有效的医治,情况非常不妙。

    烽火台上下到处都是血迹,但不断地厮杀使得双方都陷入了疯狂,全然不顾烈日的炙烤和身体的疲痛。

    韦闯和赵遵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满目血丝,不停地踱步思索办法,库房里的军械越来越少,城上能站得住的人只剩下三十几个人,还不及最初的一半,一个个精神恍惚,敌人退下去他们立马瘫软在地,敌人冲上来又灵魂回窍一样瞪起眼睛厮杀,全凭一口气撑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再也醒不过来了。

    午后兰顿带着几百名穿着奇怪盔甲的士兵上了山,山上的匈奴兵已经打倦了,见了兰顿所带的队伍又全都兴奋了起来,纷纷给他让路,眼神中充满了敬意。

    等这批人来到烽火台前的时候韦闯、金仝等生活在云中一带的人全都变了颜色,“不好!都别歇了,勾魂鬼来了!”

    “韦兄,这些人是……”

    韦闯道:“这些人是匈奴别部鹿米烈的荆甲兵!”

    “荆甲兵?”

    “在大戈壁深处的水泡子附近出产一种荆条,经过暴晒油炸等方法炮制之后,荆条变得既轻便柔韧又坚硬耐折,用这种荆条编制成的盔甲穿在身上,刀箭皆不能入!鹿米烈部只是个数千人的小部落,但荆甲兵可以以一敌十,横行戈壁草原。而且鹿米烈部崇尚杀戮,每一代部族长都是争勇斗狠之辈,已经连续四代的部族长死在战场上了,为首这位年轻人叫兰顿,只有二十岁,是最新一任的首领,他从八九岁开始就跟着他爹攻城略地杀戮无辜,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血腥杀手,匈奴几次犯边兰顿都充当马前卒,死在他手上的汉人不计其数,是左贤王的王牌,肯派他出战说明左贤王这老小子沉不住气,铁了心要在短时间内吃掉我们了!”

    果不其然,兰顿手下的荆甲兵不同旁人,不用砲石和箭雨的掩护,穿上盔甲抱着梯子就冲了过来,荆甲轻便,全身披挂也不耽误奔跑跳跃,鹿米烈部的士兵全身都躲在盔甲之下,只有二目和手脚暴露在外。

    烽火台上的箭矢正面击中盔甲,一点作用都不起,哪怕是砲石砸在头上,最多打几个滚,过一会儿还能站起来继续打。

    兀哈伊支射光了两壶箭才放倒了两个人,剩下的全都顺着梯子爬了上来,赵遵他们只能用长戟去顶梯子,这时鹿米烈部的士兵单手从背后结下一种两头拴着石头的长绳,用力甩上烽火台,这种绳子无论是碰到人还是武器,立刻捆个结实,解绳子的功夫,他们已经冲到眼皮子底下了。

    事态紧急顾不上别的了,韦闯只好拿出了烽火台压箱底的宝贝,喊了一声:“放网!”

    所谓的“网”与普通的网完全不同,是用手指粗细的铁链编成,上面挂满了铁钩铁刺,四个人张开了,从烽火台上顺梯子扔下来,下面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全都得被兜在里面。这种铁网最是毒辣,被网住之后越收越紧,即便穿着盔甲,那些铁钩铁刺也会从缝隙里钻进去,最后活活把人缠死!

    荆甲兵被“天罗地网”兜住,几个抱在一起跌下了梯子,在烽火台下疼得鬼哭狼嚎,下面的匈奴人见周军竟使用这种歹毒的武器,气的跳脚大骂。

    铁网虽然好用,但数量太少了,总共十几个一会儿就用光了,荆甲兵再冲上来只能拿盾牌和长戟去硬顶了,如此反复冲击了四五次,终于被他们抓住了机会,几个荆甲兵砍到了守卫,冲了上来。

    韦闯赶忙分出人手堵住乐口子,赵遵和陈铎带几个北护军的兄弟把五个荆甲兵包围了起来,这几个人凶悍异常仗着盔甲护身,反客为主妄图制造混乱,他们手中的刀也非寻常,大周军配备的普通刀剑碰上人家的刀就折断,好在北护军的兄弟配合默契,最后用长兵器把五个荆甲兵打落下了悬崖,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没有找到有效克制对方的办法。

第九十三章 生死签

    陈铎把自己的断刀扔了,捡起了一把荆甲兵遗留下的宝刀,如获至宝,爱惜的说道:“我早听说匈奴产宝刀,名为径路,削铁如泥啊!今天算我运气好,捡着了!”

    正在奋力抗击荆甲兵攀城的韦闯骂道:“径你个鬼啊,径路宝刀是陨铁打造,价值千金,匈奴的大贵族也做不到人手一把,这些普通士兵哪来的宝刀?无非是比普通刀剑好一些而已,你别美了,再不帮忙我要骂娘了!”

    赵遵他们拿长戟和石块去伤荆甲兵暴露在外面攀爬用的手和脚,但鹿米烈部的勇士当真凶悍,双手被砸的血肉模糊,露出白花花的骨头,还是死战不退。

    赵遵他们正疲于应付,突然一道红光在眼前一闪,兰顿如鬼魅般的出现在了梯子背面,一双锐目盯住了负责指挥的韦闯,与此同时一把刀从一个刁钻的角落里刺了出来,直奔韦闯的面门。

    “闪开!”

    赵遵眼疾手快推了韦闯一把,这一下救了韦闯,自己的胳膊差一点被砍伤。兰顿没想到自己酝酿已久,十拿九稳的一击竟然落空了,不由得对赵遵另眼相看,兰顿一个鹞子翻身轻松跃过盾牌上了烽火台。

    陈铎等人立刻围了过来,“我一个人对付他,你们守住!”赵遵挥退了众人,单独应战强敌。

    兰顿深入敌营,却面无惧意,他死死盯着赵遵,好像其他敌人都不存在一样。两个帅小伙对视了片刻,同时暴起发难,兰顿手里的刀绝对是实打实的径路宝刀,阳光下闪着蓝光,寒气逼人,他上来就是一顿暴雨般的乱砍,赵遵稳住身形用宝剑接了他十七八刀。

    两个人身形一错这才分开,二人不约而同的暗赞对方,兰顿本以为赵遵比自己还小几岁,无非是眼明手快,没想到一口宝剑使得滴水不漏,而且隐隐有蓄势待发之势,自己始终不敢放手全力进攻。赵遵也是一惊,这个匈奴人看着一点内功都不会,但动作特异的快,十几刀行云流水砍出来,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故意找赵遵和他硬拼,若不是自己刻意躲闪规避,自家祖传宝剑早就被径路斩断了。

    两个人一个内力悠长,一个体力充沛,一口气战了上百回合,烽火台下的荆甲兵见部族长身陷敌营,拼了命的强攻,韦闯他们毕竟人少,渐渐地要抵挡不住了。

    在最后关头,韦闯下令把准备好的几桶菜油和烈酒倒下了烽火台,点燃,大火瞬间吞没了正在攀城的荆甲兵。

    荆甲兵身上的盔甲是用浸过油的荆条编制,善避刀枪,轻便防水,唯独怕火,一旦被火烧着,水泼不灭。正在攀城的和负伤未来得及撤走的十七八个荆甲兵全都被烧着了,在地上翻滚哀嚎,最后活活被烧成焦炭,而他们的同伴因为身上同样穿着荆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敢过去救火。

    兰顿和赵遵正在恶斗,听闻部下发出哀嚎,回头看见大火烧了起来,自己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了,也无心恋战了,卖了个破绽纵身跳下数丈高的烽火台。

    赵遵他们在台上也被烈焰逼的直往后退,隔着烈焰和浓烟,都可以看到地方的愤怒,韦闯叹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烈火焚身太过歹毒,有损阴德,上天会折损我的阳寿的!”

    大火烧了半个时辰,烧的整个石墙和地面都烫手,无法攀爬,荆甲兵不知烽火台上究竟有多少引火之物,不敢冒然来犯,退到了不远处的山坡背后,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与此同时山下的中军大帐里,左贤王正在和中行鄢密谈,左贤王坐在主位的虎皮垫上,神色凝重,中行鄢躬身施礼问道:“大王,您还在为大青山上的战斗担忧吗?”

    左贤王摇头不答,“烽火台是边境第一坚固的要塞,强攻也需时日,大王不必着急,有兰顿率队,想一二日便可拿下。”

    左贤王轻叹道:“这次南下,我始终惴惴不安,这二日心绪不宁,食难下咽啊!”

    中行鄢道:“是啊,自从上一代大单于老丹单于死后,诸王混战不休,我们也受到了波及,莫名其妙的打了几年内战,势力大大的被削弱了,又赶上近几年夏旱冬寒,死牲畜无数,正该是休养生息之际,却不易大动干戈。”

    左贤王道:“还不是因为我那好侄子!他听信谗言排挤打压我们这些老臣亲勋,连我这个亲叔叔都防贼一样提防着,他上位之初便开始动手重新划分早已界定了的草场,引发了各部的不满,对大周的不断壮大毫无应对之策,四五年了一座大周的城池都没拿下来过,长此以往人心都散了,每次想到这儿,真是愁煞我了!”

    中行鄢道:“老丹单于便是庸主,如今兀维单于更是难堪大任,中原王朝近年来实力大增,磨刀霍霍准备与我们开战。兀维单于对此无动于衷,整日和一些奸小之辈鬼混在一起,算计自己人,大王,您的这位侄子不会带领大匈奴走向繁荣,只会把我们送到地域里去!”

    左贤王连连叹息,中行鄢见机,试探说:“放眼大匈奴唯有大王您,文韬武略可以引领我们南下中原,与大周争雄,何况你本来就是莫顿单于的爱子,若不是老丹单于弑父篡位,大单于的位子本该是您的,不如……”

    中行鄢还想继续说下去,左贤王突然厉声打断了他:“休要再提此事!尹布当年不反,今天更不会反,草原上父子相杀手足相残的事太多了,我不想让自己这双手在沾上至亲血了,知道吗?”

    中行鄢连连称罪,左贤王也没有真的责怪他:“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这些年来多亏了你辅佐,我们才能保持实力未损,我绝对信任你,对了,你刚才有什么事急着向我汇报。”

    中行鄢道:“大王,有件奇事,沙城、牧场、云中三处的内线消息在我们大军开拔之日突然全都断了。”

    “竟有此事!”

    中行鄢道:“起初我以为是巧合,可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感觉不太对!”

    左贤王皱起了眉::“大军围攻大青山烽火台已经二日了,这个消息肯定传遍了边境各地,云中郡全城戒备关闭四门,消息传不出来是肯定的,这一点我们出发前就想到了。辛家牧场也有数千守军,辛忠出于谨慎断绝消息也不是不可能,可沙城是不设防的城市,我们有几百人潜伏在城里,他们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出来啊!”

    中行鄢道:“我正为此担心,会不会……会不会事情败露,他们有了防备,把咱们的人都给清理了!”

    左贤王立刻摇头道:“辛忠和金顺都是奸诈的人精,他们是不会轻易被人识破的,打入云中郡军营的细作隐藏得更深,只有你我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要说三处一齐暴露,我还真不信,中行,这个事不能大意,你的手下老七,他不是在沙城吗?这个人是个干将,你速速联系上他,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

    “遵命,我这就派探子前去和老七接头打探情况!”

    左贤王走到帐篷门口,撩开帘子看向正在激战的大青山顶。

    “中原王朝国力蒸蒸日上,皇帝刘恒是个英主,近几年他整军备战早晚要对我们下手,这次我仅带本部人马冒险出击,就是为了敲打敲打刘恒,让他不敢轻易开战,同时也向各部瞧瞧,匈奴人不能做恭顺的绵羊,要做狼,去狩猎才能有肉吃!”

    日头偏西半天躲在山坡后面的鹿米烈武士终于出来了,赵遵惊奇的发现,他们身上那引以为傲的荆甲竟然不见了,一个个赤膊上阵,过了好一会儿,最后面的人举着一块块数丈宽的荆盾走了出来。

    “这些家伙竟然用了半天时间把盔甲上的荆条拆了编了盾牌!”陈铎大惊失色,“他们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韦闯道:“看不透,怕引火烧身,脱了不穿罢了,做成这么大的盾牌那不更容易着火吗?”

    兀哈伊支抽出了一支箭沾上菜油点燃了精准的射在了最前面的一道荆盾上面,箭插进了盾中,不但没着火,反而冒出一簇白烟竟熄灭了。

    韦闯反应最快,惊恐的说道:“他们在荆盾上涂了湿泥和草皮,火烧已经不起作用了。”

    陈铎道:“这些蛮子脑子挺聪明啊,这下他们既不怕刀枪砲石又不怕火了!”

    韦闯道:“鹿米烈部是个很小的部落,至今保持独立全凭荆甲的使用,他们已经把荆条草用到极致了!”

    很快荆盾被举到了烽火台下,鹿米烈部的武士像搭房盖楼一样把荆盾拼接成了攻城的云梯,赵遵他们虽然用砲石和弓箭杀伤了几个不穿荆甲的士兵,但杯水车薪挡不住他们搭建的势头,黄昏时荆条架子已经搭到烽火台的腰部了。

    赵遵心里清楚一旦失去了地利优势,就凭他们这几十个人,不到片刻就会被匈奴武士杀光,赵遵看着鹿米烈士兵脸上兴奋的表情和己方士兵脸上的绝望,一咬牙说道:“给我系绳子,我下到底下点火烧了它!”

    韦闯忙拦道:“系绳子下去不难,可下面有几十倍与我们的敌人,你再想上来可就难了!”

    金仝也道:“系上绳子悬在烽火台外面会被匈奴人当成活靶子,他们那箭法你也看到了,就算功夫再高也躲不过去啊!”

    赵遵急道:“那怎么办?等他们上来,咱们一齐死?”

    韦闯道:“我带弟兄们下去!”

    陈铎不乐意了:“那不行,凭什么让你去啊,要去也得是我去啊!”

    几个人都争着要去,最后韦闯一摆手说:“没时间争吵了,老办法,抓阄!”

    时间紧迫韦闯只能就地取材,随手抓起一个空酒坛,掏出四枚铜钱在众人眼前一晃:“三枚老钱,一枚新钱,抓到老钱的留下,拿到新钱的去!命由天定,不许反悔!”

    陈铎、金仝、韦闯准备抓阄,最后执拗不过赵遵,又加上他,总共四个人抽生死签。

第九十四章 止战

    陈铎性子急第一个摸出了一枚铜钱,打开握紧的拳头一看,是一枚老钱。

    “娘的,老陈我逢赌必输,又没我啥事了!”

    赵遵也夹出了一枚铜钱,同样也是一枚老钱,可赵遵没有一丝欣喜,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轮到金仝的时候,他略有胆怯,毕竟他不是当兵的,缺乏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魄,不过终究是个血性汉子,手虽有点抖,但还是取出了一枚铜钱,夕阳下看的分明,也是一枚使用多时的老钱。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韦闯,韦闯苦笑一声:“不用再抓了,铁定是我了,兄弟保重我去了!”

    “韦兄,你……”赵遵不知该说什么,韦闯反握住他的手道,“别为我难过,守卫烽火台是我宿命,我还个十一岁的儿子在云中城内……”

    赵遵握紧了韦闯的说:“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定保你家老小周全。”

    “好嘞!”韦闯转而对大青山烽火台原来的守卫们说道,“弟兄们你们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没有,队长,我们跟着你!”

    韦闯把刀别在背后,一手举火把一手拉绳子,大吼一声:“杀啊!”率先跃下了烽火台,他十几部下也没有犹豫,先后下了烽火台。

    底下的匈奴兵早就料到周军会有此招,乱箭齐发,赵遵虽然放滚木礌石掩护韦闯他们,但仍有几名守卫脚还未落地就已被射死,韦闯也挨了一箭,怪叫着一手挥刀一手拿火把冲到了荆盾的下面。

    兰顿也埋伏在荆盾下面,普通的守卫哪里是他的对手,十几个人扎眼的功夫大部分被杀。赵遵他们的视线被挡,只能听到底下兵器碰撞和惨叫声。

    陈铎急的拿刀在垛口上乱砍:“放我下去,我去帮忙!”说着就要跳。

    兀哈伊支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去有什么用,要死也不急于这一时啊。”话未说完烽火台下一片大乱,大火从最底层烧了起来,陈铎大喜:“成了成了,快放绳子把人接回来!”

    可几条绳子放下去,没有一个人去碰它们,只见鹿米烈武士从荆盾下面发了疯一样的逃离,直到荆盾全都烧着,形成了烧天大火。

    韦闯和他带下去的人无一生还,全都葬身在了火海中,赵遵他们并肩作战多日,早已有了兄弟般的感情,见他死的如此壮烈,不由得心如刀绞。

    陈铎颓然坐在了地上,不小心碰到摔碎了抓阄用的酒坛,韦闯未拿出的那一枚铜钱骨碌碌的滚到了兀哈伊支的脚边,他捡起来铜钱就是一愣,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老韦啊,还会出老千呢,把咱们都给骗了。”

    原来四枚铜钱全是老钱,韦闯故意最后一个抽,把生的希望让给了他们几个。

    韦闯的死换来了鹿米烈部扎荆盾架攻城的计划的全面失败,白花了数个时辰扎好的架子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兰顿气的在火场前走来走去,大火挡住了战场,然而这一次双方都希望火早点熄灭。兰顿他们要夺城,赵遵他们要报仇,眼看一场血拼就要开始了。

    果然火刚灭,地上还冒着白烟,兰顿他们就抱着梯子冲了上来,这一次也没什么技巧了,赤膊上阵硬来了。烽火台上的人也知道没有生存的可能了,砲石、蒺藜棒、毒水一股脑的砸将下来,两边都杀红眼了,鹿米烈部的人死了一批换一批,烽火台上的人越打越少,金仝和陈铎也先后中箭负伤被拖到了下层库房,最后能站着的只剩下了十几个人,除了赵遵,全部带伤。

    鹿米烈部的武士有几次已经登上烽火台了,可赵遵他们靠着强大的意志硬是把人又顶了回去,烽火台已经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被攻陷。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一支从西方来的匈奴队伍开到了大营,为首的几个人马不停蹄的去了中行鄢的大帐,夜虽已深但是满腹心事的中行鄢还未睡着,他听到大营里的骚动,披衣服走了出来,刚好和来人撞了个满怀,等看清楚来人的相貌后,中行鄢大惊失色:“怎么是你,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道:“别提了,快带我去见大王,有天的事要向他汇报!”

    左贤王的寝帐里,左贤王和几个近臣听完了来人的讲述,全体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中行鄢才率先开口道:“大王,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左贤王失神了片刻,长叹一口气:“战机已失,还能怎么办,不打了,回草原!”

    一个近臣忙道:“大王,几万人马已经拉起来了,空手而归,怎么和各位将军首领交代啊!”

    中行鄢道:“没有内援,强攻坚城即便能拿下来,也是惨胜,人马损失过大的话,大单于肯定会在背后捅刀子,近一步蚕食我们地盘,得不偿失啊!既然我们此次南下有所斩获,整军练兵和向大周亮明立场的目的也达到了,不如见好就收,把得来的马匹和铁器分给诸将,得了实惠又不用损失兵力,他们是不会有怨言的!”

    左贤王撩开帐帘盯着大青山烽火台喃喃地说道:“你说的这个人现在在烽火台上吗?”

    来人道:“他肯定在山上!”

    中行鄢道:“打了这么久,烽火台即使没被攻下来,人也死的差不多了,他八成已经死了。”

    “我倒希望他活着。”

    “哦,为什么?”左贤王问道。

    来人道:“这小子虽然早晚是咱们对头强敌,但他识时务懂大局,比那些唯命是从的大臣将军好相与,如有朝一日他掌握了大权,汉人和匈奴人可能会相处的好一些。”

    左贤王放下了帐帘:“我也想会会此人,希望他命大能活到下一次见面,来人!”

    “是!”

    “把几位首领召集到大帐,有紧急军务。”

    山上正在厮杀的双方对山下匈奴大营中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还在忘我拼杀,赵遵将自己的潜力发挥到了极致,几乎靠着自己一人之力,守住整个防线,剩下的人受伤加上疲惫,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

    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鹿米烈武士登上了烽火台,活着的人全都躲入了二层的库房,赵遵一个人挡在入口处,敌人上来一个杀一个,全身都被血染红了。

    这时兰顿挥退了众人,他举起径路宝刀要和赵遵一对一想男人一样决斗,赵遵心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要是临时前能把兰顿这个匈奴骁将干掉,那就赚大发了。

    两个人之前交过手,不分胜负,可赵遵累坏了,拿剑的手都在发抖,渐渐的被兰顿占了上风,这时狂风大作,烈风吹熄了鹿米烈武士手中举着的火把,匈奴人最是迷信,天有异象认为是神明降示,引起了一阵骚动,有几个眼尖的突然指着山下的大营大叫起来。

    匈奴话也分口音和方言,每个部族都不完全一样,赵遵听不太通他们的意思,但兰顿看了一下大营的方向,脸色不由得大变,气的嗷嗷怪叫,部下们纷纷来劝,被他推到了一边。

    兰顿又来战赵遵,二人又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兰顿一个侧劈,赵遵用剑一挡,祖传的宝剑终于扛不住径路锐利的刀锋,被斩成了两截。

    赵遵仍不肯服输,握着半截宝剑还要战,兰顿却停下来,竟然用汉话对赵遵说道:“你武器坏了,我胜了你也不光彩,大王让我们撤军,你我下次见面在决一死战!”

    说完带着鹿米烈部的武士退下了烽火台。偌大的战场上只剩下了赵遵一个人,过了一会儿陈铎等人听到烽火台上没了动静,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看到空荡荡的战场,一个个面面相觑。

    “老金,你扇我一巴掌!”陈铎对金仝说道。

    金仝抡圆了给了他一记耳光,打的陈铎原地转了三圈。

    “疼吗?”

    陈铎捂着腮帮子点点头:“疼啊,不是做梦,难道真有神灵保佑咱们?”

    赵遵软倒在地上,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短剑,全身的疼痛袭来,忍不住呻吟道:“哎……,看来左贤王答应了我的谈判条件,鱼死网破不如鱼活着网也没损伤!”

    兀哈伊支一头雾水:“谈判?条件?你是什么时候去谈的?”

    赵遵道:“薛延走的时候带走了我写的血书,劝说金家辛家每年扩大与左贤王之间的贸易量,再许以财物和马匹作为补偿,劝说左贤王退兵。”

    陈铎瞪大了眼睛:“乖乖,这么大的事,你也敢做主!金家辛家要是不同意咋办?”

    金仝道:“是谁面见左贤王谈的条件?薛大哥吗?”

    “不,我找了一个更合适的人。”

    “谁?”

    “老七,我请金城主放了老七和他那几百名匈奴奸细!”

    陈铎大惊:“啊,你把老七这帮人给放了,这小子吃里扒外,甘当匈奴人的走狗,这种人怎么能相信。”

    兀哈伊支也道:“老七知道咱们的底细,万一他不撮合左贤王罢兵,怎么办?”

    赵遵道:“老七是个聪明人,他首鼠两端混迹在匈奴和大周之间,他更希望双方的势力均衡,任何一方过分强大,他就没有价值了。左贤王重用他,正是因为他很好的把握了与双方的度,如果左贤王与大周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北地的平衡将彻底打破,他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我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断定他会为我们出力,消弭战争。”

第九十五章 抓奸

    陈铎叹了口气:“你啊,真是个做大事的人,可你多少给我们通个气啊!”

    赵遵笑道:“我要早告诉你有后路,你还能提着这口气咬牙撑到现在吗?”

    兀哈伊支道:“是啊,刚刚多险,如果挺不住,早半个时辰被敌人攻上来,即便左贤王答应了议和条件咱们现在也都是死人了,又或是连第一波攻击都扛不住,今天左贤王的大军恐怕已经开始攻打云中郡了,那样的话,再说什么都晚了。”

    赵遵慵懒的躺在地上,打开四肢,内息自行运转,四肢百骸筋骨血肉犹如再生,好像一口干涸的枯井,涌出了新泉,源源不断绵绵不绝,不知不觉中赵遵的功夫又上了一个层次。

    午夜降下了倾盆大雨,洗刷掉了厮杀的痕迹,烽火台亮丽如新,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赵遵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心中感慨万千。

    山下匈奴大营中的篝火和山上撤退的鹿米烈部众手里的火把全都熄灭了,天地之间只有大青山烽火台里的烽火在雨棚的保护下仍旧旺盛的燃烧着,云中郡不灭的希望之火,火焰中似乎能看到韦闯等一众守卫的音容笑貌,这场不大的守卫战,赵遵他们杀掉数百匈奴人,自己一方死伤也很重,韦闯等一十六名烽火台守卫全部阵亡,金家五十余人仅存金仝在内的十余人,北护军亡三人,重伤三人,八十人的小队只活下来三十来人,可谓惨烈。

    第二天雨过天晴,赵遵往山下一看,左贤王的几万大军在一夜之间拔营而走,已空无一人。赵遵他们多了个心眼,又多等了一日,这才确定匈奴人真的撤了。

    赵遵带着幸存的人下了烽火台,在荆条的灰烬中找到了几十具烧焦的尸骸,苦于无法辨认,只能把仇敌一样的敌我双方一起埋葬在了烽火台一旁,让他们永远注视着这块他们战死的地方。

    而后他们相互扶持着向云中郡走去,几十里的路途又走了一天,转过天来的清晨,当他们出现在云中郡北门的时候,全城都轰动了,太守和将军亲自迎接他们进城,百姓们夹道相迎,争相目睹守卫大青山烽火台,以少胜多击退匈奴大军的英雄。

    伤者被妥善安置,赵遵他们几个被叶太守请入了官府盛情款待,关上门之后叶太守立即挥退了所有的仆人和侍女,往地上一跪,泣道:“叶某代全城数万百姓谢诸位救命之恩!”

    赵遵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全由官阶最高的兀哈伊支应承,不过兀哈伊支不善和文官打交道,只能让陈铎代劳。

    陈铎赶紧把叶太守扶了起来,说道:“叶大人使不得,我们是当兵的,赶上这样的事当然要尽职尽责,保住云中郡全赖您和守军英勇,匈奴人知道占不到便宜,自己退了,我们没起什么作用!”

    叶太守见他们居功不自傲,心中更喜,这时赵遵突然抱拳说道:“叶大人,内奸的事可有眉目!”

    叶太守点点头:“几日前韦闯的部下带来了你们的书信,本官便暗中派人调查,目前已基本确定了奸细的身份。”

    “太好了!没有惊动他吧!”

    叶太守说:“负责暗查的是本官府上的亲兵,没有调动城防营,甚至连驻军将军都不知道此事,绝对隐秘。”

    连日的战争威胁解除了,戒备森严的城防大营终于轻松了一些,岗哨、卫兵和巡逻队都撤了,军营恢复了非战时的状态。

    医帐中,小学徒们在精心的照料那些中毒了的士兵,换药的换药,喂饭的喂饭,倒挺忙乱。这时又有几个小学徒送来了刚刚熬制好了的解毒草药,同时跟进来一个留三缕长髯的中年人。

    “张大夫,您来给他们瞧病来啦!”较大的一个学徒说道。

    张大夫点点头,先看了几个病人的气色,又给几个病人号了号脉,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中毒的症状总算好转了,想必再过几日便可痊愈了!”

    小学徒说:“是啊,上次您给调了药方,果然起了神效,两个多月都没治好的毒症,让您一剂药给治好了,您可真是神医啊!”

    “哎呦,神医二字可不敢当,各位医官调治了两个多月,加上你们悉心照料,就算没我这药也改好了,我这有点捡漏的意思。”

    “您过谦了,这些中毒的兄弟吃的药可以用牛车拉几车了,什么古方偏方祖传秘方都用了,一点都不见轻,可您的方子就几味药材,才吃了两天人就能下地了,您这医术太高了,以后您得多教教我们。”

    张医官捋着胡须说道:“好好,你们忙,我出去一趟。”

    小学徒有点慌:“您不在这儿看着啊,万一……”

    张医官哈哈一笑:“哈哈,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多给他们喝水,再有三两天就痊愈了。”

    张医官是军营的老大夫了,颇有名望,士兵们见了纷纷和他打招呼,营门口的卫兵看到了他,老远的就吆呵斥道:“哎呦,张医官,您出去啊!”

    “这几天全城戒严,营里有几样药材快要用尽了,这不,得去采买一些。”

    卫兵道:“这点小事还劳烦您亲自去,那些听事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张医官笑道:“买药材和买粮米可不一样,得精挑细选,一点都马虎不得,万一买到了次药假药岂不是害了自家兄弟的性命!”

    “是是是,那还用派个人给您跑跑腿吗?”

    “不用,就几位药,不沉,这几天我也在营里待得腻烦,就当散心了。”

    张医官出了城防营的大门往城中贩卖药材的大街走去,眼看快要到了,他突然钻进了一条幽深小巷,转过一道弯的时候,只见他袖子一抖,将一个布包扔进了垃圾堆里,见左右无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快到巷口的时候,暗处突然跳出了两个壮汉把路给堵死了。

    张医官见二人面色不善,不敢招惹他们,转身想倒回去,走了没几步背后也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他刚刚扔掉的布包。

    张医官被四个人夹在当中,吓得面色煞白,哆嗦着说道:“各位好……好汉,我身上没带几个钱。”

    一个大汉笑道:“娘的,他把我们当劫道的了!我说张大夫,你不是去买药吗?买药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哦,我……那个……什么,我闲逛,逛逛!”张医官说都说不清了。

    拎着布包的年轻小伙,把布包扔在张医官脚下:“张大夫,东西掉了。”

    张医官看到了地上布包,立刻面如死灰,狡辩道:“什么东西?不不不,你们弄错了,这东西不是我的。”

    “是吗?我还以为醉马草草籽受潮了,你要扔了买新的呢!”

    听到“醉马草”三个字张医官顿时打了个冷颤:“我要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再要纠缠我,我可要报官了!”

    “好啊,你现在就报吧!”说着小伙推开了一扇临街的小门,门内走出了一个彪形大汉,一身戎装。

    张医官一见到这人,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的呻吟道:“司马……司马将军!”

    守将司马欣一脸铁青的瞪着张医官,拳头攥得卡吧吧直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打死张医官。赵遵陈铎像拖死狗一样把张医官拖进了一栋废弃的房子,这间屋子已经提前被收拾过了,两扇窗钉上了木板,关上门之后屋里黑的吓人。

    赵遵点了了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灯光下,司马欣赵遵等人的表情更显得狰狞,张医官吓得像滩烂泥一样,跪都跪不住了。

    赵遵对司马欣一抱拳:“司马将军,这厮是您的部曲,还是交给您来审吧!”

    司马欣叹了口气:“丢人,丢人呐!赵老弟,他是我的部下,为了避嫌,还是你来吧!”转过头又狠狠地对张医官吼道,“张寿,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胆敢有一句不老实,我当场劈了你!”

    赵遵当仁不让,一拍几案:“张寿,事已至此,你再想耍滑抵赖也蒙混不过去了,若是老实交代,我念在你不是元凶首恶,可以向叶太守和司马将军求情,兴许可以给你留条生路,如若不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听明白了吗?”

    张寿挣扎着爬了起来:“上差,您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回答!”

    赵遵开门见山的说道:“城防营三百多士兵中毒卧床两个月有余,这事可和你有关!”

    张寿道:“有关,城防营的士兵所中的醉马草之毒,虽然猛烈可以令人瘫痪,但药效持续的时间不长,如果超过两天不服用新的草籽便会痊愈,所以……所以需要定时的给他们服用新药,我把醉马草草籽碾碎了掺进了几位常见药中,每天熬制给他们服用。”

    “所以他们才一直下不了床,张寿,你是个大夫,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竟干出这等无耻下作之事,真是医界的败类!”陈铎忍不住骂道。

    赵遵道:“张寿,你这么干,到底图什么?”

    “钱,都是钱闹的。”

第九十六章 投毒真相

    司马欣忍不住一拍几案:“张寿,你缺钱吗?啊?这么多年来军营所用的药材,全经过你的手采买,你拿了药材商多少好处!还有,张家世代在云中一带行医,城中一半的药铺医馆都和你有牵扯,你会缺钱花?”

    张寿把一双手举到了面前,叹气道:“不怪别人,都怪我自己管不住这双手啊!我不爱喝酒,也不好女色,唯一的爱好就是赌两把,从年轻那会儿养成的毛病。这些年来有输有赢,图个乐,大约在半年前城里开了一家新都坊,朋友拉我去捧场。第一天我就赢了五百钱,第二天又赢了不少,我平时都是输多赢少,连着赢钱别提多高兴,半个多月我差不多赢了十万钱,还以为是自己转运了,可后来才知道是被人算计了。等我赌上瘾了,运气跟着就没了,一连几个晚上一把都不赢,越是输越是要赌,比赢钱的时候瘾头还大,没几天我就把之前赢的钱都输进去,还又搭了不少本钱,本来我也想吃个亏就这么算了。可是有一天我的手气突然又回来了,一整夜不停地在赢,好像有找回感觉了一样,可临天明的时候又开始输了,眼看着赢来的钱越来越少,不久又输光了。我就想中了邪一样把自家的药铺田产都输了进去,最后一把我拿到了地牌,我想这把肯定能把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但是本钱不够了,我就……我就把老婆孩子还有自己的一双手都押上了!”

    陈铎非常好奇,忍不住问道:“最后赢了还是输了?”

    张寿苦恼的一摇头:“庄家竟然拿到了天牌,我输了,全部身家和一双手都输给了人家!赌场是不概不赊欠的地方,他们当场就要剁我的手。”

    陈铎又忍不住说道:“不对啊,你这双手不是好好的吗?”

    张寿哀叹道:“早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当时让他们把我的手砍掉算了!”

    兀哈伊支怒道:“陈铎,你别老打岔!张寿你接着说!”

    “我当时吓傻了,大刀片子要砍掉我双手的时候,一个人出现救下了我,不但替我交了欠下的赌资,还把我输掉的田产也赎了回来。”

    赵遵道:“这就是个人指使你做下投毒大案的对吗?”

    张寿点点头:“我刚开始还以为遇到了贵人,把他视为知己,但现在想想,娘的!这就是一个圈套,他故意引我上钩,受他摆布!”

    赵遵问:“这人是谁?”

    “是……是……”张寿犹豫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看向了司马欣,司马欣骂道:“日你娘,看我做什么,是谁指使你的,明说便是!”

    “哎,是辛家二少爷,辛忠!他给的我醉马草草籽,是他逼我向城防营的弟兄们投毒的!我说我不干,他要挟我说要把我倒卖军药的事捅出来,让我身败名裂,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我……”

    司马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夫人辛氏乃是辛鹰的族妹,按辈分司马欣是辛忠的姑父,这层关系在云中郡妇孺皆知,赵遵他们是外来的,不知内情,还以为司马欣乍一听到辛忠的名字感到意外惊奇呢。

    赵遵接着问张寿投毒的经过,张寿说道:“三个月前的一天,辛忠请我到府上饮酒,席间他向我哭诉,说辛大少爷处处打压排斥他,早晚有一天必然要害他的性命,辛忠决定先下手为强,突然发难把自己的大哥逼走,可又怕城防营那些熟悉云中山川地志的差人坏他的事,于是让我在军中投毒,让这些人卧床不起,这样他就能顺利的赶走自己的大哥独霸家产了。我本不想帮他,也不敢,可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又……又答应给我一笔钱,我知道醉马草草籽的药性,只会让人虚弱昏沉,并不致命,这才……这才昧着良心答应了。起初我以为也就躺个三五天,我找个借口把这个搪塞过去就完了,可谁曾想此事竟持续了两月余,说实话我这些时日,我每天都活在恐惧和自责中,一个好觉都没睡过,我悔啊!”

    赵遵没有理会他的忏悔,逼问他投毒的细节。张寿道:“城防营有九个营区,统一开火,在食物里投毒是不可能的。我在军营里住了三十年,熟知各营官兵的习惯。负责捕盗抓贼的城防营兄弟隶属于第八团,他们原本是沙狐堡的卫军,有晚饭后喝碱汤的习惯,每次煮汤的水都取自左七井,我把这一情况报给了辛忠,过了几天他经过反复试验,配出了不容易被水冲散的药剂,他给了我一个锡鼎,让我在第八团取水前半个时辰将其投入井中!”

    陈铎道:“你照做了?”

    “唉,做了,半夜里就接到了第八团集体中毒的消息。”

    赵遵把从井中捞出的锡鼎拿了出来:“你说的鼎是这个吗?”

    张寿看看锡鼎又看看赵遵,傻眼道:“这东西,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这就不用你管了,我且问你,城中的其他匈奴奸细都藏在什么地方?”

    张寿瞪大了眼睛,扫了在座的几个人一眼,几个人的表情异常的严肃,张寿吓得趴在地上涕泪横流的嚎道:“我不知道谁是匈奴奸细,我和匈奴人没有一点瓜葛啊,上差,明察啊!”

    陈铎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张寿骂道:“好你个奸猾的老东西,装得很无辜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把勾结外夷毒害守城官军说成了争夺家产的私人恩怨!辛忠要是逼你给全营投毒,匈奴人杀来你去守城啊!”

    张寿彻底傻眼了,投毒和投敌虽然仅仅一字之差,但罪名可差太远了,投敌也可是灭族的!吓得张寿磕头如捣药:“上差,上差!小的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做对不起祖宗社稷的事啊……”

    赵遵察言观色知其所言非虚,这次审询坐实了辛忠的罪行,已经达到了预期,于是对一旁记录的书吏说:“都记下了吗?”

    书吏把口供呈给了司马欣,司马欣看完又递给赵遵,赵遵仔细核对无误后,让张寿画了押。

    陈铎将张寿押了下去,赵遵和司马欣商议如何处理此人,司马欣道:“投毒一案牵连甚广,营中也必然有内奸作祟,而今敌暗我明,张寿这厮不宜押在官府,以免引令贼人起疑,不如暂且将他交给北护军的兄弟看押,等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你看如何?”

    赵遵道:“司马将军想的周全,我会对他严加看管的。”

    司马欣道:“匈奴大军虽然退了,但谁知会不会卷土重来,城中的奸细不除我等寝食难安啊!”

    赵遵道:“将军莫急,我保证不出三日便可将城中的奸细一锅端。”

    司马欣奇道:“三天?有把握吗?云中虽然比不上内地大城市繁华,可也有千余户,数万百姓,工坊街市门面甚多,人员又杂,你要从何处查起啊?”

    赵遵微笑道:“我自有妙计,司马将军,这几天城中一切照旧,不要惊动任何人,等我的消息。对了,韦队长派回来报信的那名兄弟现在何处?”

    司马欣道:“他已经归建了,隶属第三团。”

    “可否暂时将其借与我调用?”

    “当然!”司马欣解下了自己的腰牌送给赵遵,“持我的腰牌,云中郡内任何一个地方出入无碍!赵老弟,多加小心!”

    赵遵亲自将司马欣送出了门外,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发了一会呆。赵遵和司马欣两个聪明人都在打哑谜,虽然没有在张寿口中问出匈奴奸细,但坐实了辛忠的罪状,满可以在辛忠身上做做文章,可两个人偏偏都没提这一节。

    为什么?

    司马欣和辛家有亲戚,他自然想维护辛家,认为赵遵不提羁押辛忠的事是为了给自己留面子,可司马欣不知道赵遵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层亲缘关系。赵遵不想现在对辛忠下手,内情更复杂,投敌虽然是辛忠的个人行为,但他毕竟是辛家的二少爷,一旦将事态扩大,势必牵连到整个辛家牧场,这是赵遵不想看到的,所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越过了辛忠,无形中增加了破案的难度。

    陈铎见赵遵有些发呆,在一旁说道:“司马欣真是精怪,把这个烫手的栗子抛给了你,你还就接了,你也真是爱管闲事,许诺他三天破案,这不是找事吗?”

    赵遵正色道:“关乎家国关系百姓,这等事若是闲事,真不知何为正事了!陈铎,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陈铎摸了摸肩窝和肋下的两处箭伤:“还疼着呢,不过好在没伤着腿!”

    “腿没事就好,跟我去一趟大青山。”

    “什么?”陈铎听到“大青山”三个字原地蹦了三蹦,警惕的看向了赵遵,“你……你又想干什么啊?”

    “你紧张什么?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打仗!”

    城门关闭前赵遵、陈铎和韦闯手下幸存的传令兵东野志三人悄然离开了云中郡北门,东野志因为回程送信成了全队唯一的幸存者,虽然归建,但这几日郁郁寡欢,也不训练,整日醉酒。

    今天突然接到卫帅的命令,让其加入赵遵麾下,接到这个命令东野志好像又活过来一样,格外的精神。

    赵遵问他:“东野志,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停在和敌人打仗,我甚至没来得及和韦队长详谈你们被俘时的情形,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希望你能帮我。被俘那日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第九十七章 做了手脚的狼烟

    东野志道:“怎能忘啊,一生耻辱到死也忘不了。”

    赵遵放慢了马速,说:“今天有的是时间,你仔细回忆一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出事那天,正好是我值守烽火台,正值午时天热像下火,地面好像烧着了一样,我遥遥的看到一支匈奴精骑杀来,立刻向队长报告。韦队立刻下令点燃烽火向云中示警。然而干干狼粪扔进火里却没有冒出浓黑的烟雾,我们正纳闷呢,突然闻到了一股苦辣刺鼻的味道,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遵仔细回味东野志的讲述:“你认为是狼烟出了问题?”

    东野志道:“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此时,我们饮食起居非常固定,食物和饮水无异状,突然晕倒肯定和那股苦辣的味道有关。”

    赵遵道:“干狼粪不都是韦队长的朋友,那位牧人送的吗?”

    “你是说老贺啊,他是韦队的老乡,日子过得不好,韦队经常帮助他,老贺不好意思白拿韦队的东西所以才经常带东西上山送与我们,他带的那点干狼粪加在一起也不够烧上半刻的。烽火台常备的干狼粪数量足足有二百余斤,全是粮官送米粮的时候顺道带来上来的。”说到这儿东野志突然醒悟了,“你的意思是粮官在狼粪里做了手脚!”

    赵遵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需详查后方知!”

    战斗结束后叶太守已经重新派了一支小队镇守烽火台,赵遵他们死守烽火台击退左贤王大军的事迹已经传遍全军,新守军视他们为偶像,连腰牌文牒都未看就把三个人请上了烽火台。

    赵遵他们未动声色,在烽火台上闲逛,看看武器,查查米粮,最后似有意似无意的走到了堆放干狼粪的地方,确如东野志所说,雨棚下足足有五袋子之多。

    赵遵皱着眉道:“东野志,你还记得当日烧的哪一袋狼粪吗?”

    没想到东野志想都没想,指着其中最少的一袋说道:“就是这一袋子。”

    陈铎提醒他道:“东野志,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别打马虎眼啊!”

    东野志道:“陈队有所不知,烽火台上的狼烟轻易不会点燃,我当了四年兵,点狼烟只遇到三次,每一次都是十万火急的军情,那种紧急情况下谁还有功夫解绳子,都是一整袋子干狼粪直接扔进火里烧。只有出事这次情况特殊,匈奴人来势汹汹,人数却不多,韦队认为他们可能是侦骑或者袭扰的小队,虽然也算得上敌袭,但对云中和牧场都构不成威胁。我们常年驻守烽火台的兵深知转运物资的艰难,见其中一袋干狼粪敞着口,于是只倒了半袋,不曾想这袋狼粪有问题。”

    赵遵道:“你是说,只有有毒的这袋狼粪是敞开的?”

    东野志道:“当时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有人在事发前打开了这一袋干狼粪,误导了我们!”

    “你确定?”

    “确定,烽火台巴掌大点的地方,韦队又不让我们下山,除了巡逻,天天呆在台子里,哪有块石头,哪多个钉子我闭着眼都想的起来。上一次动用狼眼快两年了,两年来干狼粪就放在那儿,没人会去动它们,更不会有人随意去解开捆扎的绳子!数目上又不曾增减,歹人们是怎么调包的!”

    陈铎眼睛最毒,他跑到了二层的仓库,过了不久便大声喊道:“找着了!”

    赵遵和东野志忙赶了过去,只见陈铎从一大堆布袋中拖出了一个口袋,打开一看竟是一袋未曾开封的干狼粪。

    东野志奇道:“这里是堆放薪柴的地方,大青山是石头山没有树木,平时生火做饭冬天取暖全靠木炭,所以存量很大。我想一想,对了,上次补充物资的时候,又给送来了几袋子。我当时还纳闷,离着冬天还有小半年,送什么薪柴啊,原来这里面有猫腻!”

    赵遵问:“送薪柴的人是谁,你还能想起来吗?”

    东野志道:“这可记不清了,烽火台离城数十里,位于山巅,运送物资极其困难,所以都是一次备齐数月用度,届时太守府的一个文吏携文书和清单现行上山,随后一个军曹率领十名卫军护送物资到大青山脚下,因山路难走,物资不能一次上山,几十名民夫往返数趟才能把全部物资搬上烽火台。几十个人乱乱哄哄忙活大半日,场面非常混乱,具体是何人搬来的薪柴早已记不得了。”

    赵遵听罢有些失望,不过这趟大青山之行已经缩小了调查范围,于是让陈铎背了口袋下山去了。入夜之后赵遵用腰牌叫开了城门,三个人悄悄地又回到了云中城内。

    据东野志所说,烽火台所需物资乃是太守府下设的粮曹衙门拨发,赵遵立刻动身先去粮曹衙门,他们虽然有太守的批文和将军腰牌可以自由出入各司,但为了保密赵遵决定不惊动任何人,暗中潜入粮曹衙署。

    云中是北境的军事重镇,钱粮军械的供应一一在册,有一栋小楼专门存放有关的文案,东野志清楚的记得最后一次补给是在他们被俘的前三天,有准确的日期查起档案来就容易多了。

    赵遵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大青山最后一次补给的有关文档,物资的详细清单,押运人员的姓名,交接的过程,都详细的记录在册,文档中还找到了韦闯验收的画押,有此可见叶太守行事非常严谨规矩。

    赵遵在微弱的烛火下反复看了数遍,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

    中夜时分云中郡大街小巷均已肃静,街道上出了巡逻队的官兵再无一人,这时一个黑影跌跌撞撞的从街角走了过来,“什么人!”巡逻的兵丁听到声音挺着长枪将此人围了起来。

    此人一身酒气,扶着墙壁不断呕吐,巡逻队长用刀尖挑了灯笼凑到醉鬼面前一照。

    “呦,这不是晁头吗?您这是……”

    “滚开!”醉鬼被灯光照的眼前发花,用手打翻了灯笼,不过用力过猛一头扑倒在了地上。

    巡逻队长忙上前搀扶,醉鬼却不领情,一把将其推开:“滚滚滚,都给我滚!”

    巡逻队的大兵脾气都暴着呢,但被这个醉鬼骂了,巡逻队长却陪着笑道:“晁头,那我们走啦,您慢着点!”

    当然这种恭敬是有原因的,醉酒这位名字叫晁景,乃是太守府的一名伍长,手下管着一班十几个差人衙役,专门负责衙门的保卫和文件传送,官虽不大,但整天各司的官员接触,有人脉,在云中郡很吃得开。而且晁家是当地的望族,晁景的几位兄长或在官府做官吏或在军中任职,巡逻队不给他面子,也得给他兄长们留脸,所以才如此低声下气。

    晁景今天并不值夜,退班之后便到朋友家吃酒,一直喝到深夜,他仗着自己是官身全不把太守颁发的宵禁令当回事,骂跑了巡逻队晁景继续晃晃悠悠往家走。

    晁景家境不错,买了城中心的富人区一座小院并不算远,不到一刻便到了家门口,刚要叩打门环,却见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倒插门闩。

    “蠢婆子!”晁景低骂了一句便推门进了院,看样子这种事以前也时有发生,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晁景摸着黑进了卧房,坐在床边摇了摇发沉的脑袋,自己念叨着:“今天是喝过量了!”他见自己的妻子曹氏闷在被窝里,丈夫回来了也不搭腔,还以为妻子怪自己醉酒而归。

    曹氏乃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年轻时有十分的颜色,和晁景成婚十余年,养育了一儿一女,夫妻十分恩爱。今天晁景心情不错,借着酒劲要和夫人行房,傻笑了几声伸手进被窝去摸曹氏的小脚,结果却摸了个空。

    晁景大为吃惊,把被子掀开一看,哪里有曹氏的身影,“浑家,浑家!”晁景点着了灯在屋中找了一圈,又到两个孩子的屋里去找,却发现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也不见了。

    这下晁景慌了神,大半夜的妻子儿女都不在家,又联想到未锁的大门,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酒劲全消了,立刻跑出屋去想要报官。结果刚一出门就被人绊倒在地,可晁景毕竟是行伍出身,挣扎着想起来,被两个人踩住后背,口勒麻绳捆了起来。

    “跪下!”晁景被人押进了自己的柴房,腿弯被猛踹了一脚,跪在了地上。柴房里指点了一盏油灯,晁景过了好一会才适应昏暗的光线,只见柴房的灶台边上坐着一位,自己身后站着两个,总共三个人全部蒙着面,看不清长相,但每个人手上都有真家伙。然而令晁景感到恐惧的是墙角的三支大口袋,它们在微微颤动,里面似乎藏着什么活物。

    坐在灶台边的这位看了看晁景,对自己的同伙点点头,其中一个解开了勒住晁景嘴的麻绳。晁景不愧是官面上的人物,很快看清了形势,往日里耀武扬威的气势没了,更不敢耍什么官威,低三下四的说道:“各位好汉,深夜造访,不知在下有何得罪之处?”

    蒙面人嘿嘿一阵冷笑:“得罪谈不上,一个时辰之前我还不知道云中郡有你晁景这一号人物。”

    “既无恩怨,为何……”

    蒙面人道:“我等受阴司委派特来向你讨要一笔冥债!”

    听了这话晁景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下平日里奉公守法,未曾……”

    蒙面人挥手打断了他:“给你看样东西,看完了想好再和我说!”说完把一个口袋扔到了晁景的面前,口袋上印粮曹的压印,没有扎口,几个圆乎乎的东西滚到了晁景的脚边。屋中光线暗淡,东西又不大,晁景仔细辨认了半天,突然他认出了口袋里的东西,脸一下子就黄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第九十八章 真相浮出水面

    “看样子你想起什么来了!”

    晁景打着哆嗦说:“这是粮曹衙署调拨转运物资专用的口袋,里面装的是……是烽火台用的狼粪!”

    “好,认得就好!一月前大青山烽火台最后一批物资是你押运的吗?”

    晁景并不否认:“一月前我接到上峰的委派,带领十名弟兄押运烽火台所需物资,有详细备案,可在文档中查到。”

    蒙面人把物资清单甩在了他的面前:“这份清单我见了,但我看不懂!”

    晁景眼珠一转,低声道:“那是书吏办事不利,记录不详,和在下无关呢!”

    蒙面人笑道:“是啊,三伏天送薪柴,你说巧不巧,木炭里竟然掺一袋子放了毒药的干狼粪!”

    “竟有这事,在下实不知啊!我只是个差官,物资出库数目核对是文吏的事,运送物资上山都是民夫做的,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晁景背后的一个蒙面人冷哼一声:“哼,你倒推得干净!文吏不过是个摆设,做个交接走个过场罢了,出库运送的事还不是你说了算,押运的差役和民夫哪一个不听你的安排!出了这等鱼目混珠的事,你竟然说不知道!你可知这袋子有毒的干狼粪间接害死了多少人?”

    晁景一个劲的哈腰点头:“哎呀,晁某有失察之过!太大意了,真是……”

    为首的蒙面人看透了晁景的心思,烽火台守将韦闯和一众官兵全部阵亡,文档手续又俱全,只要自己咬死不说,别人只能怀疑,却定不了他的罪,于是百般抵赖。

    “晁景,有时候装傻充愣并不是明智之举,人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言毕晁景背后传来了抽刀的声音,晁景咽了口涂抹:“你杀了我也没用,这样你们什么都得不到了!”

    奇怪的是背后的人却提着刀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晁景立刻明白了过来,发了疯似的挣扎着要站起来,被另一个人一脚踹得趴倒在地。

    蒙面人一脚踩住了最大那个口袋,口袋里的东西立刻扭动了起来、

    “不要啊!”晁景被人踩住后背,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蒙面人却无动于衷,他突然一刀扎进了口袋,又用力搅了几下,口袋立刻剧烈的扭动了起来,显得非常痛苦,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口袋。蒙面人扎了一刀似乎还不过瘾,又蒙扎了几刀,直到口袋一动不动了才罢手。

    “啊!”一声惨叫,当然不是口袋里的东西发出来的,而是晁景的悲鸣,他拼命的挣扎,蒙面人几乎压不住他。

    那行凶的蒙面人抽回刀,嗅了嗅刀身上的血迹,冷冷的说道:“好叫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求求……求求你……”晁景瞪着猩红的眼睛苦苦哀求。

    蒙面人摇摇头:“还不够!血债要血偿!”说罢一刀扎进了另一个口袋,登时鲜血迸流。

    “啊!”晁景再次惨叫一声,几乎吐血,蒙面人没有离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站到了最后一个口袋前面。

    晁景彻底崩溃了,以头杵地,咣咣磕响头,磕的满脸是血:“杀了我吧,求你们了,让我死,让我死!”

    为首的蒙面人道:“让一个人明白的道理真难啊,肯说了吧!”

    “说,我什么都说!别……别再……”

    压住晁景的人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晁景重新跪在了地上,眼睛却盯着墙角那三个口袋。

    “说吧,天快要亮了!”

    晁景略微一沉吟:“还请提示一下,从何处说起!”

    “就从那个在清单上写下‘薪柴若干袋’的那个人开始讲!”

    晁景把头一耷拉:“唉,不是晁景出卖朋友,实在是……,在云中郡能修改军需物资行文的只有三个人,太守、粮曹司马和参军,这份清单是太守府的文吏起草,但最后一行‘薪柴若干袋’却是参军尚之敬填上去的。”说出尚之敬名字之后晁景好像轻松了许多,“我与尚之敬乃是光屁股的交情,又都在衙门里当差,所以十分要好。和我不同,尚之敬的家境十分贫寒,能做到参军之位,全靠自己十几年没日没夜的努力做事,把头发都熬白了。可自从当上这个参军之后,以前生活节俭的他突然变得爱财起来,贪婪的令人害怕,不停地利用职权敛财。粮曹是最有捞头的衙门,尚之敬当了参军之后就偷偷做起了以次充好、倒卖朝廷米粮布帛的勾当,发了大财!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夜里尚之敬突然跑到了我的家中,神色极是慌乱,他告诉我,自己倒卖物资的案子发了,有人掌握了他犯罪的全部证据,一旦把这些证据交到叶太守那里,尚之敬必死无疑。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怕,因为尚之敬倒卖物资的下家多是我介绍的,而且我利用职务之便没少帮他们打掩护,也跟着捞了不少好处,尚之敬一旦倒台,我肯定也难脱关系。就这么惴惴不安的过了几日,抓住尚之敬把柄的人找到了他,答应只要尚之敬替他办成一件事,就把罪证交给尚之敬,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纠缠他。尚之敬走投无路只得应允,这件事便是偷偷在送往烽火台的补给里夹带一袋动了手脚的干狼粪。尚之敬在物资清单中加上了薪柴一项,而我则趁交割物资混乱之际偷偷调换了一袋干狼粪,并按照对方要求的解开了那口袋子的封口。我虽然感觉这么做不妥,怎奈上了贼船只能……只能昧着良心去做了。果然不久后‘平安火’灭了,守军全部失踪,我心知这肯定和我们做得那件事有关,我怕得要死,找尚之敬商量,尚之敬说守军失踪死无对证让我守口如瓶,只当没有这事,前几天匈奴人来犯,大青山守卫几乎全部殒命,我还以为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没曾想……唉!”

    “说出你的同党?”

    晁景交代了几个人,有库房的看守、书记和押运的官兵,总共九个人。蒙面人一一记下:“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袋干狼粪是谁给的?”

    晁景摇了摇头:“在这件事中我只是个小角色,要做什么、怎么做都是尚之敬向我传信,幕后主使我也曾问过他,但尚之敬说知道的越少越好,始终不肯告诉我。真的,我真不知道!”

    蒙面人让他在供词上画了押,确认无误后对自己的同伙使了个眼色,给晁景松了绑。

    晁景被松开后顾不上擦一把脸上的血,两步冲到墙角,伸出颤抖的双手想去解开口袋上的绳子,但手举到一半他犹豫了,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才咬着牙解开了扎口的绳子。

    口袋打开了,原本提心吊胆已经绝望了的晁景呆住了,袋子里竟然装着一只绵羊,口中塞着一团麻布无法发声,此时身上被捅了几刀血都流光了。

    晁景忙又解开另一口袋子,里面是一只小一些的绵羊,晁景这下明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住眼睛痛哭了出声。

    蒙面人解开下了脸上的黑纱,露出了英俊的脸庞:“罪不及孥,你的妻子儿女都在安全的地方,不会受到牵连的,不过你要对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晁景认出了这个年轻人,他是大青山烽火台一战的英雄,好像姓赵。

    “栽在你手里,晁某不冤!”

    陈铎和东野志也解下了面纱,三个人压着晁景直奔太守府,叶太守看着晁景的供词,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道:“反了反了!这些朝廷的叛逆,蛀虫!该杀该杀!”

    “太守息怒,当务之急是尽快抓住尚之敬问出背后主谋,再将潜伏在城中的反叛一网打尽!”

    “对对对,赵先生说得对!来人呐,请司马将军速派兵捉拿尚之敬及其党羽不得有误!”

    尚之敬做着梦就被城防营抓了来,在府衙的后堂,叶太守亲自审讯,尚之敬见到晁景便知事已败露,还没受刑便全招了,要挟他附逆的主犯竟然是叶太守最得力的副手,长使徐守辉!同时又供出了几名官府要员和军中的将校。

    叶太守看着逆党的名单,呆坐在了当场,念叨道:“天呐,天呐!这云中郡我还能相信谁!”

    赵遵也没想到反叛的势力会如此大,他们不但渗透进了官府,甚至控制了相当多的一部分军队,这要是处理不当走露了风声激起兵变,其危害不亚于匈奴入侵!

    叶太守低声问赵遵:“赵先生,城防营的官军不少已经附逆,调动他们已经不安全了,你看……”

    赵遵沉吟了许久,突然他想到了一支可用之军,于是和叶太守耳语了几句,叶太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妙哉!速去调第八团痊愈的士兵按图索骥捉拿叛逆!”

    第八团全体官兵被奸人所害,三百余人悉数中毒,卧床二月余,如若云中郡只剩一支队伍未参与反叛,那非第八团莫属!虽然战斗力可能受到不小影响,但忠诚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半个时辰后第八团集结完毕,这些人莫名其妙被人下毒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一肚子邪火正没出发呢,听说要去抓那些陷害他们的歹人,一个个嗷嗷直叫。当兵苦啊,平时最恨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了,如今总算逮着机会了,抓住之后不由分说先一顿胖揍,打着这些朝廷命官哭爹叫娘一片哀嚎。若不是太守三令五申要抓活的,恐怕得有几个短命鬼要死在这群阿兵哥手里。

第九十九章 善后

    被抓的逆党一律押解到太守府,过热堂,这些官老爷哪里受到了酷刑,陈芝麻烂谷子的全都招了。

    次日黄昏时分,云中郡的迎宾驿馆里,主事的驿丞一下午不知道打了几个盹,擦了擦口水刚要关门,两个人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哎,二位,什么时辰了,该……”等看清来人后,“关门”二字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了。

    “叶……叶太守,司马……司马将军!”迎宾驿馆只是朝廷下设的供往来官员差人居住的馆驿,有点身份地位的官吏都不愿意住这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像样的官,没曾想今天云中郡军政大员竟同时来了,驿丞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平素里背得滚瓜烂熟的阿谀奉承的话也说出来了。

    叶太守没心情去体会小小驿丞复杂的心情,不耐烦的问道:“长安来的几位军官在吗?”

    “您是说打匈奴的那几位英雄啊,在在在!”

    “快点我们去去见他们。”司马欣急道。

    驿丞略微犹豫了一下:“今天那位陈将军特地吩咐过,除非天塌下来,不然谁都不能打扰他们睡觉!”

    “混蛋!没有紧要的事,我和太守能亲自来吗?”司马欣瞪眼就骂。

    “是是是,将军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我这就去喊醒他们!”

    “慢!”叶太守拦住了驿丞,“让他们睡吧!”

    日落的时候兀哈伊支出来叫饭食,刚一出门就看到了在门前久侯等太守和将军,赶紧把二人让进了屋。

    赵遵的房间里叶太守和司马欣的面色凝重,赵遵一卷一卷的阅看被抓叛逆的供词,表情也不轻松。他发现几名主犯的供词中都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汉人。

    “二位大人可知这个中行鄢是何人,为何能如此兴风作浪!”

    叶太守一脸疲惫:“司马兄,还是你来说吧!”

    “好,我说,中行氏乃是并州的名门望族,累世公卿。中行鄢的祖父、叔伯在先帝时都做到了大司农、祭酒之类的高官,后来受到奸人陷害,诬告他们家谋反,中行氏一门十岁以上的男丁全部被杀,当时中行鄢只有六岁,被施以宫刑后送入了代王府。几年后构陷中行氏谋反的奸臣倒台了,这才查出当年的冤情,先帝下令在全国查访中行氏的后代,中行鄢因此被释放,并继承了家族庞大的产业。中行鄢天资聪慧,他散尽万贯家财一心求学,二十岁的时候已经闻名天下。当今天子登基之初,组建了一支规模空前的使团出使匈奴,向全天下公开招募一名副使,最终中行鄢在几千人中脱颖而出,背负着两国交好的使命出发了,可一到匈奴中行鄢立即反叛投敌,害死了正使和使团几十名同僚。因其熟悉中原风土地志,又与大周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受到了匈奴上层的重用,以残躯获封千户。这二十几年来中行鄢一再挑唆匈奴贵族南下入侵,可以说此人乃是中原与匈奴争斗的始作俑者,中原百姓的第一大祸患。”

    赵遵道:“此人全族被诛,又遭受宫刑的羞辱,他投靠匈奴是想借他人之手为自己复仇,这个人如若不除,中原无宁日已!”

    叶太守和司马欣也跟着点头,但显然对此事并不关心,毕竟中行鄢投敌已有二十年了,满朝皆知,不是他们这样的外臣该考虑的。

    赵遵也看出二人心事重重,不由得笑道:“逆党和混入城中的匈奴人悉数被抓,为何二位大人仍愁眉不展啊?”

    叶太守哀叹一声:“唉,云中郡至长使以下二十名大小官员附逆,近半数的官吏有贪腐行为,我身为一郡之长有失察之罪!”

    司马欣道:“军中亦有十余名将校直接参与了谋逆,放进城了二百余匈奴暴徒,并将其隐匿在各坊市,要是把这些事如实报告给朝廷,丢官罢职是小事,万一有好事的言官抓住不放,我和叶大人弄不好有杀头之罪!”

    司马欣所言不虚,一个郡出现如此多的叛逆,郡中的军政大员少不了受牵连,封疆大吏本就是受朝廷猜忌,借题发挥的话,掉脑袋可能不至于,但官肯定别想再当了。

    但事情已经出了,放任这些叛逆不报,叶太守他们不敢,罗织其他罪名处理掉如此多的朝廷命官又不引起朝廷的怀疑,炒作难度太大,一旦出了纰漏后果比第一种还可怕。叶太守和司马欣商议了一个下午实在拿不出主意,这才想到来请教赵遵这个外人。

    叶太守说:“赵先生,你我虽然接触仅仅数日,但是叶某敬佩你的为人和智谋,所以特地叫上司马兄来向你问策,还行赐教!”

    司马欣施了个军礼:“看在我们为朝廷戍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帮兄弟们吧!”

    赵遵没有回应他们,而是轻轻的闭上了眼,假寐了起来。叶太守和司马欣互望了一眼,不知赵遵何意,正待开口询问的时候,赵遵突然开口道:“这一战打得惨烈啊!”

    赵遵莫测高深的话语让二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司马欣道:“赵先生,还请明示!”

    赵遵睁开了眼睛,目中带光:“匈奴败走,叶太守和司马将军乘胜追击,取得大胜,斩敌首级二百余,缴获敌资甚多,然云中长使徐守辉等三十余官吏不幸阵亡,奏请朝廷给予抚恤!”

    叶太守和司马欣听罢击节称赞,叶太守激动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司马欣还有一些担忧:“一次战斗死了三十个官吏,颇为可疑,万一皇帝起疑……”

    赵遵笑道:“放心吧司马将军,皇帝早就想扭转与匈奴作战被动防御的态势了,他非常渴望这么一场哪怕不算大的胜利,不会在意死了几个地方小吏。皇帝的心思朝臣们心知肚明,绝对不会挑事去打扰皇帝的高兴,哪怕皇帝和大臣们有怀疑,也会故意回避的!”

    叶太守和司马欣满心欢喜的走了,当晚参与谋逆的官员和匈奴奸细全部被杀,为避免夜长梦多,第二天二百多颗匈奴人的人头就被装箱送往京城报功,报捷的公文由叶太守亲自撰写,把那些被杀的叛逆,写成了为国捐躯的忠良,为他们的家人争取了很多抚恤,借以堵住家属们的口,而家属们知道被杀的亲属犯的是谋逆的大罪,自己没有受到牵连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声张,整件事做得滴水不漏,超乎了赵遵的想象。

    接下来的几日赵遵他们一边照顾受伤的兄弟,一边走访抚恤韦闯等死难朋友的家属,第五天傍晚赵遵从城外草场回来,刚到驿馆就碰上了前来报信的叶府管家。

    叶太守的私宅中,叶太守、司马欣和赵遵分宾主落座,二位官长的表情和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满面是笑,刚开席就连连向赵遵敬酒。酒过三巡,赵遵笑着问:“二位大人,这是有什么喜事啊!”

    叶太守捋着胡须笑道:“喜事,天大的喜事!你来看!”叶太守将一份朝廷加急文书送到了赵遵手上。

    “这不妥吧!我是白身怎么擅自阅看朝廷机密文件?”

    司马欣笑道:“这里没有外人,看就是了!”

    赵遵不再推辞,打开一看,原始是朝廷对“大捷”的批示,不,用“奖赏”二字更为贴切,叶太守和司马欣受到朝廷褒奖,官俸多五百石,各级有功官吏一律封赏,对死难者的抚恤也超出了规制。

    更可喜的是公文中只字未提关于叛乱和对死亡人员身份的怀疑,这就说明他们瞒天过海的计划成功了,既惩罚了坏人,又使军政要员免于处罚,可谓皆大欢喜。

    席间叶太守和司马欣对赵遵的感激溢于言表,酒酣耳热之际赵遵用手把玩着精美的漆杯盏意味深长的说道:“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没了了。”

    叶太守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叹道:“是啊,这事也有点棘手啊!”

    “嗯?”司马欣奇道,“二位,你们打什么哑谜啊,我怎么听不懂啊!”

    赵遵道:“城里的叛逆处置了,城外牧场里还有一位要犯呢!”

    司马欣一听牧场二字心就悬起来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司马欣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妻家的帮助,一旦辛家出事,自己的岳父、舅子都会受到牵连,就算不会波及到自己,但失去靠山对自己仕途影响可大了,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不知太守打算如何处置辛忠及其党羽呢?”赵遵“替”司马欣问道。

    叶太守颇为为难:“辛家虽然只是牧马的牧民,但每年为国家供应万匹良驹,乃是云中爱国商贾的典范。然而投敌叛国乃是十恶不赦之罪,绝不能姑息。可是从人情上讲,为了辛忠一人牵连全族蒙难,叶某实不忍也,因此才久悬未决。”

    司马欣一听“有门”,忙附和道:“是啊,谋反是十大罪状的第一条,如果真如实上报,辛鹰老宗主和继任的辛逊全都要受重刑,这样岂不寒了天下爱国商贾的心。而且辛家牧场毁于一旦也影响到皇帝扩军备战的大计,确实难处理啊!太守的意思是……”

第一百章 逆魁伏诛

    叶太守道:“变通!”

    司马欣大喜:“太守的意思是帮辛家脱罪!”

    叶太守:“首恶必究,胁从不问。这样既可以保全辛家上下,又维护了国家法统,你们看如何?”

    赵遵和司马欣齐称赞,司马欣话锋一转:“可如何实施还需考量,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和司马兄都是朝廷命官,干这种徇私枉法的事终究是……啊,是吧。”

    赵遵心里说,这个云中太守叶守规真是老奸巨猾,辛忠虽然十恶不赦,杀了他保住全族辛家无话可说。但血浓于水,辛鹰和辛逊早晚记着杀子杀弟这档子事,他和司马欣毕竟还要在云中郡当官,不愿意犯忌开罪辛家,又想把这脏活推给赵遵这个外来户。

    “既然如此,赵某愿为太守分忧,这个恶人,我去当好了!”赵遵也知道自己确实是最佳人选,并未计较。

    叶守规恨不得抱住赵遵亲几口:“贤弟啊,如此辛苦你啦!来来来,再干几杯!”

    新牧场中赵遵和辛逊两个曾共赴生死的好兄弟终于又见面了,辛逊抱住赵遵喜极而泣:“好兄弟,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几天时光辛家的变化非常明显,辛逊正式接管了新牧场,各岗位上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辛逊意气风发,格外精神。

    不过明眼人不难看出辛家上下的气氛并不轻松,眉宇间隐藏着忧虑和哀愁,迷茫的很。辛鹰病啦,老爷子强撑到辛逊回归,又强打精神做完权力交割,最后亲自下令把辛忠关押了起来,为辛逊顺利接掌牧场扫清了障碍,把骨肉相残的恶名揽在了自己身上,之后老人家就一病不起了。

    赵遵来到老人的病榻前探望,辛鹰听到赵遵的声音努力的睁开了眼,一对眸子已经变得浑浊不堪,他盯着赵遵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后几滴眼泪溢出来这个坚强的老人哭了。

    赵遵握了握辛鹰的手,安慰了他两句,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发现老人的手死死的握住了自己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辛鹰虽然神智昏聩,但他还知道赵遵来牧场目的,只要他松开手,儿子的命就没了,虽然知道不能改变儿子被杀的命运,但拖得一时儿子就能再多活一时,作为父亲,辛鹰心里苦啊。

    赵遵看着心酸,也未挣脱,又在辛鹰身边足足坐了一个时辰,不知是老人睡着了,还是彻底想通了,握着他的手松开了。

    赵遵出了辛鹰的卧房,低声问辛逊:“他在哪儿?”

    辛逊听到赵遵冰冷的声音打了个哆嗦,犹豫道:“能不能……”

    赵遵瞪了他一眼:“国法森严岂能儿戏,他害了多少人,差一差要了你的命,你都忘了吗?”

    “可……可他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啊!我……”

    赵遵的语气缓了一下来:“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依律你父亲同死,你也要贬为奴隶,全族跟着受流刑!如今只死他一个就保全辛家上下几百口子人,已经是开了天恩了,大哥!你可不能糊涂啊!”

    辛逊哀叹一声:“唉,老二啊,不是哥哥无情,实在是你罪孽深重,国法难容啊!罢罢罢,赵贤弟,我把他秘密关押在了私宅的后院,看守是我亲信,对外宣称其与家父同染疾病,家人都不知实情。”

    辛家牧场规模巨大,俨然一座城市,隐藏辛忠太容易了,外人根本不知道他被关在哪儿。

    辛忠身份特殊,被独立关押在一个由柴房改建的屋内,自从被抓已经有十几天了,十几天来父亲和大哥都没有露面,每日三餐只送到门口,连个人都见不着,外面什么情况辛忠一无所知,自己命运他连想都不敢想。

    辛忠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忙冲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张望,一眼就看到了大哥辛逊。

    “大哥大哥,救救我,救救我,我快饿死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辛逊见二弟蓬头垢面,心就一疼,颤声说道:“二弟,不是哥哥心狠,是你这次犯的事太大了,不能不把你关起来。”

    “阿兄,弟弟知道错了,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以后不敢了!”

    辛逊心都要碎了:“不能啊,兄弟,你说你想吃点什么,哥哥让人给你做。”

    一听要给自己做吃的,辛忠略一愣,突然倒退了几步:“不不不,我不要吃断头饭,我什么也不吃,啊……啊,不,什么都不吃!”

    赵遵见状给同行的兀哈伊支和陈铎使了个眼色,二人半拖半架把辛逊拉到了远处。

    “开门!”赵遵对看守说道。

    门开了。

    “你们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了。”

    “是!”

    赵遵推门而入,见前几天还器宇轩昂的辛家二少爷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

    “是你!”辛忠还记得赵遵的模样。

    “你好啊,二少爷,咱们又见面了。”

    辛忠缩到了墙角,瞪着一双狼眼看着赵遵:“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什么咄咄逼人,非要置我于死地!”

    赵遵冷笑道:“二少爷,你说这话不觉得羞愧吗?第八团的官兵和你有仇吗?你害他们中毒。你大哥和你有仇吗?你一门心思的想要他死。落地今天这步田地了,你还不思悔改,看来你真是死有余辜啊!”

    辛忠自知不能幸免,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论才学论头脑,我哪一点比我哥哥差,就是因为晚生了一年,好事都是他的,我什么都捞不着!我为自己争,有什么错!哪一个成大事的拘泥于小节。”

    赵遵道:“你所说的大事是什么?改换门庭为你的新主子养马?”

    辛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你算什么东西,和你说不着这个!”

    赵遵冷冷的说道:“辛铭让我带他向你问好!”

    听到“辛铭”二字,辛忠的表情就像见了鬼。

    “还有你的老管家!”

    “你……你……”

    赵遵道:“你和韩奎、左贤王肮脏的交易我一清二楚,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竟然倒卖武器给敌人,你知道那些箭会害死多少同胞吗?辛家不是普通人家,牧场的安宁关乎大周军中战马的供给,关乎国运。你一直胡闹,是在找死!”

    “不,我不是出卖国家,我只想把辛家牧马的生意做大,为家族争取更大的荣耀,我和左贤王不过是虚与委蛇,利用他罢了。”

    “你和金顺一样都以为自己很聪明,利用匈奴人的势力帮自己抢班夺权,蠢猪!辛家、金家生活在大周和匈奴之间的夹缝里,不管谁赢了谁,只要平衡打破,哪里还需要你们这些土皇上!你以为左贤王真心帮你?告诉你,他的大军从神木林出发的时候就分成了三股,主力直扑云中,剩下两支偏师一个奔沙城,另一支就藏在牧场北面二十里不到的山里,只要云中一破,你们家苦心经营数辈的牧场就没了,你的家人将变成为匈奴贵族牧马放羊的奴隶,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赵遵的话像一记记重拳打的辛忠无力还击,辛忠偏执,但很聪明,在他心中自己的梦想虽然残忍,但不肮脏,他所做的一切是想通过自己的手让辛家更辉煌。然而在私欲的趋势下,他越陷越深,最终照成了今日的局面。

    赵遵叹道:“你的计划如果成功,你哥哥会死,辛家将变成大周的反叛,为世人唾骂。如果不成,你必死无疑,还要牵连整个家族连坐。二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过,哪个是你想要的结果!现在城里的奸细悉数被抓,有人供出了你的名字,谋反罪!辛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不,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和旁人无关!”

    赵遵点点头:“算你是条汉子。”然后从袖子中取出一支红色的小瓷瓶,“喝了它,你的家族将免于惩罚!”

    辛忠用颤抖的手拿起毒药瓶,闭上眼一饮而尽。剧毒入口即发作,辛忠肚子有如刀绞疼得在地上翻滚哀嚎,不知是听到了弟弟的呼喊,还是同胞兄弟之间的感应,辛逊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

    “二弟!”辛逊把辛忠抱在怀里,抓着他的手哭着说,“抓着哥哥的手,一会儿就不疼了,不疼了!”

    片刻之后毒性散入血髓,辛忠的眸子变得浑浊起来,他突然回光返照的对辛逊说:“大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学骑马,弄丢了家里唯一一匹白马驹,爹要打你,你跑到戈壁上躲了十几天,嘿嘿,回来被打的更厉害。那一年,爹让我们去草原深处抓野马回来配种,晚上咱们在山坡上一起数星星,还记得数了多少颗吗?到了半夜狼……”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口气没上来,死在了哥哥的怀里。

    辛逊抱着辛忠的尸体,发了疯一样的嚎哭,真情流露,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赵遵让叶太守派来监督的掌管刑律的官员和仵作验明正身后,又帮着辛逊秘密料理了辛忠的身后事。这样一来云中郡的事全都了解了,赵遵终于可以休息几日了。

    一个月的疲惫劳累突然安静下来,赵遵心里反而感觉空落落的,他开始思念起了刘贞,分别两个月了,她还好吗?还在生自己的气吗?他有点后悔听镇河观老道的话了,缓一缓真的管用吗?

    令赵遵感到羞愧的是,在梦里他还惦记着雨荷姑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个奇女子。

第一百零一章 买一送一再搭一个

    三天之后最后一个重伤的兄弟可以骑马了,赵遵他们决定立即回长安复命,赵遵不想惊扰任何人,天刚蒙蒙亮就离开驿馆到城门去等着开门。然而驿丞早就把消息报告给了太守,叶太守和司马欣带着全城官吏守在城门口,为赵遵他们送行。

    叶太守拉着赵遵的手说:“赵先生,国士无双!真舍不得让你们走啊!要是你肯留下来,这太守让给你做,我给你打下手!”

    赵遵回握住叶太守的手:“承蒙太守抬爱,赵某不胜惶恐!但受人所托,还有使命在身,今日暂且作别,他日再会!”

    司马欣笑道:“叶太守不要难过,以赵老弟的才学,不出几年便会位列朝廷,到那时咱们同殿为官岂不妙哉!”转而又拍了拍赵遵的肩膀,“老弟,你帮了咱云中卫一个大忙,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只要有用得着司马欣的地方,你开口,千里万里一定给你帮场子!”

    “多谢司马将军,对了,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司马欣未卜先知道:“想要东野志是吧,早就想到了,调令几天前就送到卫府了,东野志!”

    “在!”

    “从今往后你的军籍划归北护军,你的命是赵兄弟给的,你看着办吧!”

    东野志激动地跪在赵遵面前:“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赵遵早相中了东野志的忠诚,本想到长安再托关系调他来,没想到司马欣这么体贴,不由得大喜,搀起了东野志:“好兄弟,你得好好活着,把韦队他们那份都活出来!”

    叶太守他们送出五里才停下,遥送赵遵的队伍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草原上,这时一个小吏气喘吁吁的跑来在叶太守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叶太守脸色微变,自言自语道:“难怪……难怪啦!”

    赵遵他们到张老三的小牧场去领那五十匹寄养在那儿的军马,结果到了小牧场,赵遵他们被那里的阵势吓了一跳。辛家的继承人辛逊和金家的继承人金权带着几百号人快把小牧场塞满了。

    赵遵不解道:“辛兄,你们这是……”

    辛逊道:“赵贤弟,你这就不对了,你为我们两家出生入死几乎丧命,怎么走都不给我们送个信?”

    赵遵吱呜道:“嘿,我是……”

    辛逊道:“兄弟一场,送送你们不应该吗?”

    陈铎和辛逊不生分,笑着说道:“送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啊?”

    辛逊道:“哪里有什么人,就我和金家二弟是来送行的!”

    陈铎挠了挠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辛逊道:“辛家金家这些北疆的家族有那么多年轻人,熬到白头都在草原上放羊牧马,虚度了年华。我和金家二弟商量了一下,选了三百多年轻力壮的后生,让他们跟你去从军,去投北护军!你看怎么样?”

    陈铎激动坏了:“欢迎,欢迎啊!”

    辛逊他们这几天一直跑上跑下,终于为这三百子弟办成了路引,有了通行证便可以顺利的跟随赵遵他们回到长安了。

    赵遵检阅了一下这支队伍,总共三百零五人来自金家、辛家、薛家、公冶家等草原八大姓,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棒小伙,有了这支生力军,北护军的军力平地翻一番。

    这时张老三和他的子孙牵出了寄养在他家的马,当时赵遵只交了五十匹马的钱,可老马夫却牵出了一大群高头大马,粗略一数不下四五百匹。

    “怎么这么多?”

    辛逊道:“我选的这些年轻人都是马背上讨生活的骑士,既然人是我送出去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给配马呢,所以就自己备好了。”

    金权也道:“好马配好鞍,沙城的皮匠铁匠可不赖,鞍韂兵器咱还出得起,顺便多预备下了几百副送给上官,这些年轻人都是山野里长大的,不太懂规矩,麻烦赵兄弟多多关照着点。”

    赵遵明白,这是辛家金家对自己答谢,出了人还出钱出物,“赵某何德何能,怎能受此大礼!”

    辛逊道:“你救了云中几万生灵,这点小东西算的了什么!”又压低声音道,“能白给匈奴人,就不能送你吗?”

    赵遵道:“辛兄记住,匈奴作为草原霸主在云中附近是强大的存在,在朝廷和匈奴决战之前,这种局面不会改变,切不可和匈奴人闹翻。不过每年的供奉只是权宜之计,不能与之再有过密的交往,否则皇帝震怒十个辛家也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辛逊道:“辛逊有数,只希望皇帝早点荡平匈奴,还我们一个清净太平的草原啊!”

    辛逊和金权一直送啊送啊,送出了几十里,最后来到了一座高山的边上,赵遵说:“二位兄长不能再送了,再送要出云中郡了。”

    辛逊指着高山的山巅说道:“辛逊今日以此山立誓,与你约为兄弟!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辛某甘效死命!”

    金权也道:“赵贤弟是沙城金家的恩人,沙城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三兄弟拉着手,分别的话说了一堆又一堆,最后赵遵咬咬牙挥泪上马,这才离了云中郡。

    话不从叙,数日之后赵遵他们方才回到阔别已久的北护军大营。

    走的时候他们约定二十日便打个来回,结果出了那么些状况,比约定回来的日子晚了一个月,余雷侯贤他们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赵遵他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大队人马,真是又惊又喜。

    侯贤尖着个嗓子说道:“赵老弟,你算数可能学的不太好,这是五十匹马吗?”

    赵遵等人听了全都大笑了起来,陈铎平时就爱和侯贤开玩笑,他说道:“云中郡民风淳朴,生意人都厚道,买一送一再搭一,又见我们人少,所以一人骑一匹给咱们送来啦!”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赵遵道:“别贫了,这三百来人是咱北护军的新兄弟,快去准备房舍,安排做饭,先吃饱了再说。”

    等喧嚣过后余雷单独把赵遵拉到了一边,问道:“赵老弟,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赵遵道:“这个说起来话久长了,总之这些草原来的年轻人是冲着北护军来的,尽快安排就是了。”

    余雷道:“房子是现成的,就怕留不住人啊!”

    赵遵听出了弦外之音:“新兵训练的不顺利吗?”

    “别提了!”余雷叹道,“给调来了五百人数目上是不假,但都是各卫挑剩下的,要么年龄小不顶用,要么体弱多病拿不动枪,能用的上的,满打满算不到一百个,就算这样咱们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可还是留不住人,今儿走仨,明儿走俩,一个来月跑了小二百了。李大哥一直闭关不出,你又不在,可把我愁死了!”

    赵遵也皱起了眉:“难呐,咱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傍晚在赵遵的授意下,全营改善伙食,食肉喝酒。赵遵见到了朝廷调拨的五百新兵,大多数是失去土地的贫民家的孩子,十六七岁来当兵只图吃口饱饭,立功授勋、封妻荫子、保家卫国这些统统和他们没关系。

    看着他们瘦弱的身躯和迷茫的眼神,真让人心疼。已经投入北护军一月余,看起来却和老兵们还很生分,坐在远离篝火的远处,闷头吃喝一点动静都没有,和赵遵他们这边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铎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两杯小酒下肚便把云中之行的种种,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听得侯贤鲁诚等人大呼精彩,公孙输摇头叹息道:“娘的,买马这种活让你们干的这么有声有色,真是馋死我了!”

    公孙胜道:“本以为买马去是个枯燥的差事,李大哥问我,我还不愿意去,要不能轮上陈铎你嘛?”

    鲁诚也道:“干什么都比带这些失了魂的新兵崽子强,一天到晚把人气死了!”

    此话一出众军官全都抱怨了起来,余雷打断了众人的非议:“聒噪什么?之前跑到大街上拉人,一个都拉不来,如今给派来了,你们又挑三拣四就知道抱怨,抱怨有用吗?能把兵带出来吗?”

    余雷岁数比他们几个都大,是个哥哥,他这一吼几个人还真怕,不敢再吱声了。赵遵拍了拍余雷的肩膀:“别发愁了,再想想办法,跟我回来的这三百人,都是我们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忠诚上绝对没有问题。而且都是马背上长大的牧人后代,骑射不输给匈奴精兵,善加利用绝对是一支奇兵!”

    余雷道:“我看了,是些好苗子,我们正缺骑兵,不如就划拨给兀队长,让他调教调教!”

    兀哈伊支笑着说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余雷道:“你别以为捡了大便宜,哪有这么美的事啊!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了,你多想想怎么把骑兵融入到咱们大阵,任务可不轻!这样吧,就让陈铎这个老兵油子给你做个副手,步兵阵法方面的事你多问问他。”

    陈铎乐了:“太好了,以后咱们第六队那就是最强的!”

    赵遵沉吟了一下:“骑步结合纵横天下,这种尝试别的队伍也做,如果我们第一掌握,那我们将引领潮流。兀兄,这三百人我给你物色了三个分队长,薛延、金仝和东野志,这三个人皆可用!”

    兀哈伊支点头道:“这几个都是老相识了,搭档起来更顺手,给我时间,我一定让蒺藜阵长上翅膀!”

第一百零二章 云开雾散

    转过天赵遵独骑到钟山转了一圈,钟山里一切都静悄悄的,荒草淹没了一切人迹,中午返回的途中大雨降下,雨大的好像天破了个口子。赵遵低着头用手遮挡着雨水艰难的向大营走去,遥遥的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雨幕中,飞快的朝自己飞奔而来。

    赵遵本能的提高了警惕,但几乎一瞬间他就想到这个人是谁了,赵遵从马上跳下来迎着红衣冲了过去。

    二人在雨中相遇紧紧地拥吻在了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你这个偷心的贼!我忘不了你,忘不了!”刘贞的小拳头敲打在赵遵的胸口还挺疼,但这种疼死幸福的,赵遵捧着刘贞的脸怜惜的吻她的唇:“傻丫头,傻丫头!”

    二人搂在一起任由雨水将他们淋湿淋透,冲刷掉他们之间的隔阂与误会。

    余雷打着伞站在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实赵遵出发去云中的第三天刘贞就找来了,此后隔三五天就来一趟,余雷等一众军官多少知道她和赵遵的关系,许诺她,等赵遵回来就派人去通知她。

    结果赵遵回来的突然,又急于处理一些事情,就把这事给忘了。巧的是今天赵遵前脚刚走,刘贞就到了,两个人又错开了。为此刘贞大发雌威把鲁诚他们都给吓跑了,只留下余雷一个硬着头皮伺候着。

    赵遵和刘贞在雨中站立良久,有说不完的情话,后来雨都停了,有些小兵偷偷的跑到营门前看热闹,卫兵们都喝止不住。

    刘贞一身红衣湿透了贴在身上,很不雅观,赵遵便让余雷套车,他亲自驾车先送刘贞回长安。刘贞这幅样子没法回家,赵遵把车赶到了自己府上。

    老管家见少爷终于回来了,又高兴又生气,刚要抱怨几句,却看到刘贞从车篷里走了出来,立刻转怒为喜,让老婆子烧姜汤煮热水。

    刘贞是小姐身子经不住风雨,上次淋雨生了一场大病,赵遵不敢大意,又让厨娘煮了一碗汤药。

    刘贞梳洗一番又喝了药,睡到了掌灯时分才醒,二人灯下诉说离别的相思,刘贞全然是热恋中的小女人心态,话里话外全是与赵遵的情愫,说到气的地方又忍不住掐了赵遵两把。

    赵遵则把分别后去云中郡买马的遭遇毫无保留的说给了刘贞,听得刘贞几度变色,最后刘贞叹道:“你啊,总是有那么多正义感,多危险啊!而且你怎么敢擅作主张和匈奴人媾和呢?万一让我……让皇帝知道了,是要杀头的!”

    赵遵道:“那种情况下保命是第一位的,几万人的身家性命怎么能用财物衡量呢!再说两国开战是迟早的事,这种局面很快就能改变。”

    二人情意绵绵的吃完晚饭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刘贞走不了了,老管家收拾了一间干净客房让她住下,第二天二人携手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游玩,赵遵已经有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他们先在西市吃了胡食早点,又到东市买了水粉胭脂,在朱雀大街上享受着长安独有的繁华。

    刘贞的小嘴一直没闲着,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走着走在赵遵一抬头看到了龙祥赌坊的招牌,随口问道:“对了,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龙祥赌坊啊?”

    刘贞微怒道:“那天我的闺中好友心情烦闷约我到龙祥赌坊赌几把散散心,后来她喝多了只能留宿在客房,半夜她吐了一地,我去叫仆人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你在干坏事!”

    “我是冤枉的,那几日我正潜伏在龙祥赌坊调查臧豹,巧了那夜也遇上一个女酒鬼,她抱住我不放,我身不由己啊!”

    刘贞醋意大发:“你还说,搂的那么紧还说是身不由己!”

    赵遵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可认得王氏?”

    “谁是王氏?”

    “就……就是我楼的那个女人!”

    刘贞的脸拉了下来:“你竟然还对那个老女人惦念不忘!”

    “哪跟哪儿啊,那天王氏酒后吐真言,说要杀了她丈夫,征南将军冯异!”

    “她杀自己的男人,自有国法惩治她,要你操心!”

    赵遵见刘贞眼眶红了,心道这女人泪窝子真浅,拉着她的手说道:“妹子,这个冯异和我们有莫大的关系!此人的父亲乃是开国元勋,在先皇统一天下的战乱中死在了神佑军手上,他视北护军为杀父仇人,几次三番公报私仇陷害北护军,北护军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拜他所赐。这等短视之辈,竟做到了征南将军之位,不知有多少军人为此要丢掉性命。那日王氏话里话外隐有冤屈,似乎是冯异害死了她的前任丈夫霸占了她,你想啊,如果拿到冯异犯罪的证据交给御史言官,说不定可以扳倒这个害群之马!不然北护军将永无宁日。”

    刘贞不关心北护军和冯异的私怨:“只要你自爱便好,我托朋友帮你打听一下就是了。”

    两人一直玩到日头偏西,赵遵才把刘贞送回府上。

    “你的父兄还没回来吗?”

    刘贞摇头道:“家父前日来信说还要好一阵才能回来呢。”

    “那你府中何人主事啊!”

    刘贞指着自己的小鼻子说:“就是我啊。我的家我说了算。”

    “难怪你敢夜不归宿!刘兄也真是大胆,怎么能留你一个女孩独自守家!”

    刘贞不服气道:“怎么?你瞧不起我们女人!本朝历来是二圣共治天下,没人敢小觑女人的本领!”

    赵遵笑道:“我哪敢小看你啊,是怕没人照顾你,好啦,你两天没归家了!记得帮我打听王氏!”

    “不许再提她!”

    赵遵离了刘府赶往镇河观,终于在闭门前赶到了,守门的小道士不记得赵遵了,好在银冠道值守前殿,把赵遵亲切的让进了偏殿落座。

    “前几日观主师兄还问起赵施主,说很久没见你了,不曾想还真把念叨来了!”

    “天师在观上吗?”

    银冠道作难了:“哎呀,不巧,近日师兄到渭州布道去了。”

    “可惜,这次听不到天师的教诲了。”

    二人闲谈几句,银冠道突然高深莫测的来句了:“赵施主有近百日未来了吧。”

    赵遵点点头:“道长好记性,算是今天九十天挂零!”

    银冠道从怀里取出一卷书册,道:“非是我记性好,是观主师兄将贵客用药的时间药量分别抄写数份交给我们这些主事,他太忙了,有时候顾不上,吩咐我们替他想着点。施主上一次取药是三个月前,算用量差不多该吃光了吧!”

    “天师真是有心啊!时时刻刻想着我们,我这药啊,一个月前就……嘿,就吃光了!”

    银冠道故弄玄虚道:“赵施主,这个药你得按量啊!”

    赵遵道:“这阵子去边郡跑了点买卖,北方的妞野啊,嘿……是吧,哈哈!”

    “那赵施主对观主师兄赐得药还满意吗?”

    “满意!太满意!”

    其实黄裳真人给的那几瓶春药早就让余雷拿去换军需去了,银冠道哪里知道,让小道士取来预备好的春药丸。

    “赵施主是镇河观的大恩主,以后有任何需求直接开口便是!”

    赵遵如接圣旨一般接过了药瓶:“这怎么好意思啊。说罢奉上了一个布包,布包里是两根上好的人参,银冠道是识货的,命人收下了两根拜年人参。

    赵遵感叹道:“修道清苦啊,上次来见道长你的发簪用了多年都老旧了,赵某特意从西市玉器铺买一根上好的白玉发簪,还请道长笑纳!”

    这根发簪也是赵遵预备好了的,碰上银冠道送银冠道,遇见铁冠道送铁冠道,老道见赵遵奉上的玉簪晶莹润白,乃是上等的羊脂玉,忙收进了袖子里:“又让赵施主破费了。”

    收了赵遵的好处,银冠道更客气了,赵遵借机说:“道长,我在长安有几个相好,刚回来这几天有点应接不暇,感觉腰酸无力,您看能不能……”

    银冠道神秘的点点头:“随我来!”

    银冠道在镇河观地位很高,他直接把赵遵领进了丹房,翻箱倒柜的不知在找什么东西。赵遵借机把镇河观的丹房上下看了个遍,这栋小楼分为两层。

    一楼摆满了各色的储物柜、阁子和箱子,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药香,通往二楼的隔扇门上落着重锁,楼上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在这儿!”

    银冠道的话语声令赵遵收起了眼神,“道长,您找着什么了?”

    银冠道从一口躺箱里取出了一个红色瓷瓶,上面没有写名字而是画着一条盘龙。银冠道郑重的将瓷瓶交到了赵遵手里:“赵施主,这可是镇河观的宝贝,等闲的人拿十倍的黄金来求药观主师兄也未必赠予,您是我们观的恩主,师兄吩咐过如果你有需要可自来取!”

    赵遵打开瓷瓶闻了闻,果然异香扑鼻,融合了各种珍贵药材:“好药,好药啊!不知这仙丹是何名字?”

    银冠道摇了摇头:“此丹乃师兄独创,成丹之日起师兄便不曾赐名,外人也多不知此丹。而且炼成不久师兄便封炉不再炼制了,就剩下这几瓶压箱子底,金贵着呢!”

    “如此好药,为何不再炼了?”

    “师兄没有说明,不过闻此药味便知里面有大量的名贵药材,炼制不易,成丹数量也少,如果长安城里的贵人都来求药,供不应求肯定会得罪人,干脆就不炼了!”

    “可惜,可惜了!这药的药性如何?”

    银冠道阴阳怪气的笑了笑:“放心吧,这药可有劲了,包你满意!而且男女皆可用哦!”

第一百零三章 可怕的人

    赵遵装出急色的样子:“那我一会儿就去试试,嘿嘿,哎,对了,道长,这二楼是做什么的,锁的这般严实!”

    银冠道说:“二楼放的都是皇贡!所以才会落锁!只有观主师兄才有钥匙,别人谁都别想进!”

    赵遵低声道:“原来皇帝也好此道啊!”

    “皇帝也是五十来岁的人啦,后宫佳丽三千人他就一个人,不吃点药怎么应付得了啊!”银冠道说罢一脸奸笑,完全不似一个出家人该有的表情。

    赵遵又和他扯了几句,便找借口离开了,银冠道以为赵遵得了新药去找相好的了,也未加挽留。

    离了镇河观赵遵到了附近最大一间官妓买醉,又喝酒又闹事折腾了整个时辰,最后“醉”得不省人事给抬进了客房。

    等到了午夜无人的时候,“昏睡”了许久的赵遵突然睁开了眼,他蒙了面走后窗出了客房,穿房跃脊回到了镇河观。

    夜里的镇河观殿宇一片暗淡,道众全都到后院休息,赵遵轻易的来到了丹房门前。镇河观的丹房因为藏着皇贡,规模虽然不大,但规格极高,门窗全是岭南贡木所建,坚固异常,除非外力破坏,不然在外面是打不开的。

    赵遵本就不擅长开锁,丹房的铜锁又是最难开的子母锁,想要进去只有一个地方可行,楼顶!

    丹房的屋顶很新,最多用了不超过半年,大瓦片一片片挨得很紧密,赵遵用手顺着屋瓦的缝隙去摸,终于在大殿的东南角发现有几块松动了。赵遵揭开瓦片一看,下面便是丹房的一个储药柜。

    赵遵毫不费力的下到了柜子上,刚想飞身跳到地上,却看到自己所站的柜子边上赫然还有一只脚印,比自己的脚起码大了两号。赵遵又惊又奇,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第二个人的脚印?他又检查了一下头顶的瓦片,细查之下果然有撬动过的痕迹,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轻松就能进来。

    是谁呢?

    是谁对镇河观的丹房感兴趣呢?赵遵印象里没有这么个人。再说二楼这间不大的丹房,大大小小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丹药,药香扑鼻,不用问都是一等一的上好药材炼制的,每种药都用不同的瓷瓶盛放,上面写着药名。瓶口封着朱漆封泥,拆开看是不可能的,想投毒也不行。

    扫视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赵遵不免有些许失望,不过看着身边另一个人的脚印,又觉得里面暗藏玄机,又过了一会儿赵遵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笑意,丹房里居然有七根立柱,西南角的那一根既不美观也不匀称,放在那儿只是个摆设。

    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遵游下了房梁,用手敲击立柱,空空有声,再看立柱上有一条龟裂的缝隙,似乎过于圆滑了,赵遵取出匕首伸进缝隙一按一挑,“咔吧”,立柱上洞开了一个一尺许的方格。

    赵遵伸手进去摸了几下,真让他摸到了一样东西,一个长条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五只玉瓶,盛着朱红色的小药丸。打开药瓶立刻有一股清香扑鼻,如同甘露一样清新,完全闻不到药材的味道。

    赵遵忙碌了一夜,眼睛本来又干又涩,结果被香气一熏,疲倦立消。这药的味道太招摇了,太特殊了。赵遵赶紧塞住了玉瓶,把它藏进了袖子里,快速恢复了丹房的原装,走时擦掉了自己痕迹,留下了那一枚超大的脚印没动。

    玉瓶中的丹药藏得如此隐秘,意义一定非凡,这让赵遵联想到了钟山前朝皇陵中的僵尸尸丹的往事,是不是可以在这药中找出什么线索呢?

    赵遵想的有点出神,再加上镇河观太平无事,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窜出了一道黑影,直扑赵遵的面门,又快又猛。

    赵遵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翻滚躲闪,再回头却见一条细犬正恶狠狠盯着自己,锋利的牙刀呲出唇外,不断发出“呜呜”声,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扑击过来。

    赵遵在家时也曾养过一条细犬,可是因为水土不服没有长到成年就死了。这种犬体态修长腰细,爆发力极其强,是贵族钟爱的狩猎犬种,价值不菲。

    这条细犬体型匀称,全身上下无一根杂毛,一看就是精心饲养的,绝不是什么看门守夜的看家狗。

    赵遵熟知细犬的习性,它绝不会离主人太远,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果然不久后从殿后走出了一个人,此人全身隐藏在黑袍中,看出身高长相,但是赵遵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同时应对他和这条细犬,自己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想到这儿赵遵便想走房檐,怎么样也要先摆脱这条细犬,结果刚要发力跳起,一根钢针飞来封住了赵遵的发力点,紧跟着三针把赵遵逼离了墙根。

    这个时候只要黑袍人高声呼喊,观中的道士一拥而上,赵遵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飞了,可黑袍人不知是出于自信啊,还是其他的原因,没有这么做,这就给了赵遵逃生的机会。

    赵遵不是什么武术大师爱面子死也不退,而且这也不擂台,赵遵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黑袍人身法也不慢紧跟在他后面,飞针如影随形。针针不离赵遵的脑后和后心,全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更要命的是这条细犬,跑得太快了,无论赵遵如何翻墙头穿树林,始终甩不掉它。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了一条河,这是御河的上游,赵遵大喜,一头扎进了水里。

    细犬追到水边狂吠着,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冒然入水,黑袍人晚一步追到了水边,也没有继续追下去,冲着水中的涟漪冷笑了两声。他轻轻拍了拍细犬的脖子,细犬听话的摇了摇尾巴跑开了。

    这黑袍人似乎对镇河观十分熟悉,七拐八绕的朝后院一栋隐秘的小院而去,然而此人的举止十分怪异,即使夜半无人,他仍旧一直躲在阴影中,好像害怕沐浴月光一样。

    小院的院门没有关,黑袍人推开内门直接进了房间,把屋中的吓了一跳。

    “是你?”黄裳真人看到来人感觉有一点意外,但是很明显和他关系非同一般。

    黑袍人把手一抄,放着一屋子干净地方不坐,斜靠着门框说道:“是我,不是我难道还有别人会在这个时辰来找你吗?”

    黄裳真人放下了手里的药石和配方单子。

    “怎么?还是炼制不出来?”

    黄裳真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人和人天分迥异,我从小就喜欢和人辩驳经法,最会讲经布道,而我的师兄是炼制丹药的天才,甚至超过了我们的师父,龙神丹恐怕真的要失传了!”

    黑袍人幸灾乐祸的说道:“没了龙神丹,镇河观的地位可就没那么稳了,说不定哪一天出来个镇湖观把你皇家庵观的名头也一并抢了去!”

    黄裳真人城府极深,并不动怒,自行在铜盆中净手,又喝了水,黑袍人也是个奸猾的人,不温不火的说道:“上次我和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还未想好。”黄裳真人随口便答道。

    “是啊,你现在是符水道的教主,皇家庵观的观主,手眼通天一呼百应的大人物,钱和地位你都有了,当然不会轻易冒险做那种勾当。不像我们这些蝼蚁,本来就一无所有,博上一把,赢了平地飞升,输了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黄裳真人道:“你我都是蝼蚁,只不过我这只蝼蚁趴在一块肥肉上,而你这只蝼蚁躲藏在枯叶下面,只要有权大的人一脚踩下来,不管是有的吃还是没得吃的蝼蚁都会粉身碎骨!只有自己掌握了那只脚才能活的像个人!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但目前时机未到,你还是安静待着的好。”

    黑袍人道:“我不急,等了几十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吗?对了,刚刚你的丹房遭贼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

    丹房的二楼,黄裳真人一脸铁青的看着打开来的檀木盒子,那缺失的一个玉瓶非常扎眼。黑袍人幸灾乐祸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东西放在你这儿和放在大街上差不多!”

    “你怎么不抓住他!”黄裳真人再也绷不住了,吼道。

    “我没能留下他。”黑袍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让黄裳真人吃了一惊。

    “什么样的人,你都拦不住?”

    “非常年轻,蒙着面,不超过二十五岁!”

    黄裳真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么年轻!他功夫很好吗?”

    黑袍人摇了摇头:“在这个年龄有这样功夫确实难得,不过离‘好’字还差得远!”说罢他提起了袍子,露出了骇人的双腿,毫无人色竟和皇陵里的僵尸一般都是绛紫色的,“我被内功反噬双腿疼得钻心,走路都费劲。”

    黄裳真人把剩下的四个玉瓶放进了袖子里,关上立柱上的暗柜,脸上稍稍缓和一点。

    “你想到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第一百零四章 命悬一线

    黄裳真人摇了摇头:“丹房里都是名贵的药材和成品丹药,价值不菲,以前也曾又盗贼前来偷盗过,不过你看,皇宫的灵丹一枚不少,唯独少了一瓶龙神丹,不能不让人起疑啊!”

    “这个世上知道此丹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难道……难道会是……”

    黄裳真人道:“不要妄加猜测,我师兄已经不在了,就算有人拿了几枚龙神丹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来,怕只怕有好事之徒把我私藏龙神丹的事捅到宫里面去,那麻烦就大了!”

    黑袍人嘿嘿一阵冷笑:“嘿嘿,不会的,不会有风声传出去的!”

    御河中的赵遵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人一犬的追击,不敢大意,游出很远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河滩上了岸。上了岸赵遵还暗自后怕,又有点后悔,不该当夜就去探丹房,如果银冠道口风不严自己说不定就会暴露,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轻易断了这条好不容易才不成的路,决定冒险回到妓馆做不在场证明,辨明了方位刚走了没几步,突然身子一个踉跄,左腿一阵酸麻,赵遵忙在月下查看,之间左腿的外侧钉着一根钢针,大部分插在了布料里,只叮破了一点皮,也不红也不肿可是整个腿渐渐麻木的没了知觉。

    不好!中毒了!难怪黑袍人追到一半不追了。赵遵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毒,如果一开始就中了毒针,那经过狂奔和游水毒性早已经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

    赵遵立刻用布条勒住中毒的左腿,虽然毒药猛烈,但赵遵内力已成中毒不深,一时间还不至于失了心智,他快速做出了判断,选择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赵遵的神志开始模糊了起来,他艰难的爬上一座秀楼,轻敲了两下窗就昏了过去。

    刘贞自黄昏和赵遵分手之后心里美滋滋的,早早地进入了梦乡,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闺房的窗户被人敲了两下,刘贞立刻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要换作普通的女子早吓得惊叫逃走了,可刘贞毕竟是经历过很多,胆子也大了很多,犹豫再三她壮着胆子推开了窗户。窗户一打开就看到自己的情郎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似昏了过去。

    刘贞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赵遵拖进了屋,她见赵遵嘴唇发青,气若游丝,不由得哭了起来,用手不断抚摸赵遵的脸。

    “赵郎,你快醒醒啊,快醒醒啊!”

    赵遵昏迷中听到了刘贞的呼唤,艰难的睁开了眼,刘贞见赵遵醒了,收起了悲声,搂住他说道:“分手的时候你还好好地,怎么我睡了一觉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刘贞还想哭,赵遵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示意刘贞靠近一点,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刘贞一脸的茫然,本能的想说不行,自己做不到。

    赵遵却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听明白了?”

    “嗯!”刘贞答应了。

    镇河观左近的那家官妓前厅,已经是后半夜了,客人都休息了,老鸨和伙计也都去睡了,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守着门。白天酷热难当,好不容易凉快下来了,小伙计也是睡了一觉又一觉,迷迷糊糊的。

    这时前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喝骂,小伙计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只见两个丫鬟正搀扶着一个公子哥从楼里面往外走,还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正在一旁怒斥这位公子。

    小伙计揉了揉眼睛,认出了这位公子,正是喝多酒闹事又醉的不省人事的那位,不用问这女子肯定是他的夫人,带着家人来兴师问罪的,这种事在妓院常有发生,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伙计迎来送往见多识广,一看打扮就知道这女子身份不一般,指不定是哪个官宦人家千斤,不敢得罪,忙上前哈腰说道:“夫人,您这是要带公子走啊,要给您套车吗?”

    “我呸,不要脸的地方净养一些不要脸的人,你给听清楚了,以后再让老娘知道你们收留他在这儿过夜,我就烧了你们这个王八窝!”

    小伙计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了回去,几个人出了门他才想起来,忙追了出去:“店钱,店钱,住店的钱还没给呢!”

    女子抡圆了一巴掌抽在小伙计的脸上,骂道:“腌臜的东西,给我滚!”

    小伙计原地被打的转了三圈,没敢在拦,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上了马车走了。

    刘贞在赵遵的授意下演了这出戏,等上了车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全都湿透了,紧张的手脚直发抖。好在仆人配合的默契,没有出披露,不然就对不起赵遵的嘱托了。

    离了官妓他们没有回府,而是直奔城门,抢在开城门的第一时间出了城。

    渭河边的老镇河观,天刚蒙蒙亮观门就被砸的咣咣响,“谁啊,别砸了,砸坏了让你赔门钱!”小道士睡眼惺忪的打开了门,几个人便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的?”

    这时一个漂亮的大姐姐抓住了小道士的手:“有人中毒了,快点救人啊!”

    小道士给吓了一跳,指着东厢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住这间。”

    其实老道士早就醒了,坐在榻上做早课,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开门走了出来。刘贞见了老道长立刻跪了下来,哭道:“道长爷爷,您快救救他吧!”

    “是他!”老道长还记得赵遵,赶忙对抬赵遵的几个仆人说道,“把人抬到正殿!”

    老镇河观只有三间房,正殿稍大一点,立柜里放了好多老道长师徒自己采的草药。安顿好赵遵后,老道士挥退了闲杂人等,整间屋里只剩下赵遵刘贞,其他人统统不准进来。

    老道撕开了赵遵紧扎的裤管,见大腿处只伤了一点皮,伤处也无红肿迹象,只是隐隐有一条青绿色的毒线通向了全身很重要的血脉。

    老道长一边用药水涂抹赵遵的伤口,一边查看毒性,腾不出手来去脱他的衣服,只得对刘贞喊道:“脱掉他的上衣!”

    刘贞略一迟疑,老道长的脸就沉了下来:“你是要脸面,还是要他活啊!还不快点动手!”

    刘贞不再犹豫解开了赵遵的前襟,只见那条青绿色的毒线已经从大腿蔓延到了赵遵的小腹,“好厉害的毒啊!只要毒气归心,大罗金仙也难救活他了!”老道长急的额头上也见汗了。

    “老道爷,只有您能救他了,快想想办法啊!”

    “他是被什么东西所伤?”

    刘贞从布包里取出了那枚钢针,老道长将钢针看了又看,没瞧出什么异常,于是对门外的道童喊道:“徒儿,去取一壶酒来!”

    小道士还没应声,却见一个满脸泥污胡子拉碴的老道撞开门冲了进来:“哪有酒,快给我喝!”

    “不可胡闹,师父在救人呢,快随我出去!”小道士忙进来拉疯老道,老道长却说道:“不必了,你去取酒,让他留下来帮我。”

    不一会儿酒送到了,老道长倒了一盏酒,把毒针浸泡在了酒中,片刻之后毒液便溶进了酒中,老道端起毒酒走到门前,冲着阳光看了看,酒没有变色,用指尖沾了一点酒轻轻揉搓,比较粘稠,闻了闻确定不是蛇毒,他刚想用舌尖去试一试,疯老道突然一把抓住了老道长的手腕,不停地摇头。

    “不能尝吗?”老道长很认真问疯老道。

    “不能,不能!”疯老道傻笑着一个劲的摇头。

    老道若有所思,他拉开了药柜,取出了几十种用于解毒的药材开始给赵遵配制解药,可他每取一味药的时候先要问问疯老道,疯老道或点头或摇头,拿了八味药之后疯老道把头撇到一边,再问不答了。老道长完全按照疯老道的意思配成了一副解药。

    老道把解药交给了小道童:“成了,徒儿,三碗水煎成一碗!”

    刘贞见老道长竟听一个疯子的摆布,这不是那赵遵的生命作儿戏吗,急道:“老道爷,你这位师弟神智昏聩,你怎么能让他给病人配药呢!”

    老道长笑道::“不然不然,我这位师弟形状疯癫,却有内秀,在药性方面比我灵多了!”

    小道士也道:“老师叔平时裤子都会穿反,但和我下山采了那么多次药,一根都错过,而且晒药、晾药、碾药、煮药从没有人教过他,可他比我们做的都好。好像……好像他疯癫之前做过大夫一样,什么都忘了,就没忘了老本行。”

    老道长见刘贞急切的样子,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安慰她道:“放心吧孩子,还有我呢!这些药材都对路,能治好你朋友的毒!”

    刘贞这才安下了心,静静地守在赵遵身边,不久后药煎好了,赵遵服了药身上的青绿之气渐渐消退,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睁开了眼睛。刘贞见他醒了喜极而泣,赵遵见自己躺在镇河观的破房子里,想动一下,结果触到了痛处,呻吟道:“哎呀,道爷,您又搭救我一次啊!”

    老道长微笑着说:“小朋友,你在弥留之际还能想起我这个破道观,我怎么也得想办法保住你的命啊!不过这一次不是我救了你,全仰仗我师弟的功劳啊!”

    赵遵略感意外,但还是礼貌的谢了疯老道:“多谢你啦,稍后多给你打几壶好酒喝!”

    “噢,有好酒喝喽,喝酒喝酒!”疯老道像个孩子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疯道士

    老道长又给赵遵号了号脉:“全仗你根基扎实,又用对了药,毒性已经解了,有个三五天便可痊愈!不过,小朋友,你是在哪儿招惹上了这么歹毒的东西?好悬要了你的命。”

    赵遵环顾周围发现没有外人才说道:“我昨夜去了一趟城中的大镇河观,在观里碰到了一个可怕的人,他穿一身黑袍,牵着一条细犬,我自知不是对手拼命的逃,最后还是被他的毒针所伤。”

    老道长见赵遵不愿意多说,也不再追问,告诫他道:“这个人用毒极厉害,这一针如果扎深半寸,你撑不到现在,以后再遇上千万要小心啊!”

    赵遵虽已解了毒,但精神还很萎靡,他让刘贞帮着取出了小玉瓶:“道长,您帮我瞧瞧,这丹药是什么药性。”

    老道长接过小玉瓶,轻轻打开封盖,老道问道那种清幽的香气脸色数变:“参茸、首乌、雪莲、犀角……”他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名贵的药名,“不,还有别的,这味道?是什么呢?”老道自言自语了起来。

    “噢,噢,龙神丹!龙神丹!”在一边玩弄药草的疯老道突然高呼了起来。

    “龙神丹?”老道长皱起了眉,他在努力回忆着这个药名,好半天没有头绪,他慈祥的问疯老道:“师弟,你认得此丹?”

    面对老道长的询问,疯老道只是喊着“龙神丹”三个字,却不说别的,刘贞见状说道:“道长,这位疯癫的老道不记得往事,却记得药名,您不是说他以前可能是大夫吗,龙神丹是不是医书上记载的冷门的药啊?”

    老道长道:“出家人没有别的爱好,老朽十几岁就开始和药材打交道,天下的医书不能说烂熟于心,至少名字不会忘,而且丸散膏丹是以治病为本,放一两味补药尚可,哪有一次把十几种名贵补药全加进去的道理啊!我看这药丸倒像是……像是方士炼制的仙丹!”

    赵遵全身酸麻,头脑昏沉,他闭上眼口中念叨着:“镇河观、龙神丹、渭河边、方士……”念叨了数遍,他突然坐了起来,把刘贞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赵遵毒性又发作了,关心的问道:“还疼吗?”

    赵遵全然不觉,仍自言自语道:“不,不会这巧吧,不……”为了证明自己猜测他让小道士拿来了笔墨。赵遵是丹青高手,中毒后画出的画神虽然不在,但形还在,寥寥数笔就勾画出了一个人的相貌。

    “道爷,你看看这幅画,看完了有酒喝呦!”

    疯老道拍着手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好呦,喝酒喝酒。”可当他看到画上的人的时候,就如同被毒蜂蜇到了一样,一声怪叫跑到墙角处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赵遵挣扎着站起来把画拿到疯老道面前,逼着他看:“这个人是谁?是谁?”

    疯老道抱着脑袋,双手不停揪头发,他痛苦的喊道:“我记不得了,记不得了,别……别杀我!”

    赵遵手一松画落在了地上,刘贞和老道长这才看到赵遵画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刘贞并不认识,问道:“这位道长是何人?”

    老道长皱起了眉:“好像是符水道的教主,黄裳道人!”

    赵遵长叹一声:“唉,道长,你捡来的这个师弟,他的身份非同一般,留在你身边恐怕对你不利啊!”

    老道长微微一笑:“我与师弟半路相识,感情却甚深,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犯过什么样错,如今他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也该还清孽债了。放心,我这山门清净得很,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外人,留在这儿反而更安全。”

    赵遵道:“道长宅心仁厚,不过我推测他是一个重要案件的证人,只是现在疯傻失心不能做证,如果让外人知道他还活着肯定会杀他灭口的,这样吧,我留下一笔钱足够你们师徒日常用度,从即日起封闭山门,切不可再让他露面。”

    老道长点点头:“这个自然,小朋友你的毒性已解,但毒症未消,你有何打算。”

    赵遵已经很虚弱了,全靠刘贞扶着才能站着,他说:“我不能待在观上,这样你们不得安生,请道爷给我备几副药,我回去静养便是。”

    午后老道送走了赵遵等人,并如约封闭了山门。

    镇河观后殿的密室中,几个执事道人从睡梦中被小道士唤醒,一个个哈欠连天,这几个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在交头接耳。

    这时黄裳真人阴着脸走了进来,几个人忙站起来迎接,为首的穿红衣服的老道试探性的问道:“师兄,您不是在闭关吗?怎么……”

    黄裳真人冷哼了一声:“哼,我再不露面,恐怕龙神殿都让人给拆了!”

    这话说的很重,几个执事都吓了一跳,红衣老道说道:“师兄,这些时日观中大小事务井然有序,未曾出纰漏啊!不知师兄从何处听到了什么讹传,还请师兄明示!”

    黄裳真人怒道:“丹房都让人给偷了,还是没有纰漏!是不是非要人官府把镇河观封了才算纰漏!”

    众人大惊。

    “何时的事?”

    黄裳真人运了运气坐在了主位上:“就在刚刚,被我亲自撞见,二楼的屋瓦被揭掉了一大片。诸位,丹房二楼藏的是皇贡,这事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是什么后果?我才几天不在,尔等安敢如此懈怠!”

    众道士大呼冤枉,白衣道士说道:“师兄,我们几个怎敢懈怠,每天分成两队昼夜不停的巡视,却没有发现怎么异常啊,哎呀,怎么出了这等事!”

    黄裳真人知道自己的几个师弟只会画符诵经,不会功夫,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于是改问:“最近观上可来了什么生人,除了你们还有人进过丹房吗?”

    此言一出银冠道的汗就下来了,他哆里哆嗦的说道:“师兄,今天去过丹房,还带了一个人!”

    红衣老道:“四弟,你平时最是谨慎小心,怎么能犯这种错呢?”

    银冠道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其实也不算外人,今天要关门的时候,出资修龙神殿的那位赵施主来了,他说要吃光了。闭关前观主师兄吩咐过,如果他来就给他换药,我见天晚了,他又不是外人,还带了礼物,就让他进了丹房,就待了一刻钟,拿了药他就走了。”

    黄裳真人眉毛都立起来了:“胡闹,他无非是个香客,多出了几个钱罢了,怎么能把他引入禁地!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银冠道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是我糊涂,请观主师兄惩罚!”

    红衣老道见状,打了个圆场:“师兄,看在四弟平日里任劳任怨的份上,饶了他这次吧。再说他个赵施主我们都见过,文质彬彬的不像是贼啊。”

    白衣老道说:“是啊,他那么有钱,想要啥花钱买就是了,犯得上冒险去偷吗?”

    黄裳真人道:“你们啊,短视!他要是不为药材仙丹,为别的呢!你们才见过他几次,了解他吗?”

    银冠道知道自己犯了严重错误,立刻表态道:“师兄,您发话吧,让我怎么做。”

    “查,查他离开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人证物证,都给我查清楚!”

    “是!”银冠道拉着白衣老道离开了,等他二人走远了,红衣老道才低声的问道:“师兄,真是那个姓赵的?”

    黄裳真人摇了摇头:“不好说啊,在丹房我还找到了另外一个足印,很显然不是我今天看到的那个人留下的。”

    “这么说,他们是两个人一起作案?”

    “不,另一个足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一批人留下的。”

    红衣老道说:“这是有人盯上咱们了!”

    黄裳真人叹了口气:“我以后那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余波未消,还有人揪住不放,看来长安我是待不了了,几日后我便动身前往蜀地,这一去不知要待多久,观中的事全依赖贤弟啦!”

    银冠道出了后殿的密室立刻跑到了后院,把全观的小道士都叫了起来。

    “上次来观中布施被褥的那位赵施主你们都还记得吧?”

    小道士们纷纷点头:“记得!”

    “现在你们分头出去,给我找到这个人,查查他这几天都去哪儿?”

    一个年长一点的道士问道:“师叔,不知这位赵施主住在哪个坊,东城还是西城啊?”

    “不知道!要知道还用你们去查吗?”

    小道士们一片哗然:“执事,长安人口百万,找一个人好比大海捞针,这可怎么查啊!”

    银冠道把脸一沉:“这个我不管,总之查不到此人,你们都别回来了!”说罢甩袖而去。

    小道士们麻了爪,都看向了带头的那个道士。

    “看什么看,快找去啊!”

    镇河观几百个道士可忙了起来,到处去借俗家的衣物,天刚亮就分散到全城各处去寻找赵遵的下落,却说有这么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道士,为人比较机灵,平时跟着一个比较有地位的老道,负责端茶送水,连道观的门都怎么出过。这次他也给赶了出来,别人都去繁华的大街,富人居住的街巷去找,而他本就没打算去找,偷懒跑到离镇河观最近的一个坊,找个地方一蹲胡乱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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