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老镇河观
二人闹出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庵观里的人,一个小道士披着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一个不认识的人擒住了老道,有点害怕,对着屋里喊道:“师父,师父,有生人来了!”
一个穿青衣道袍的老道走进了院子,这老道年纪更大,差不多有八十岁了,此时赵遵已经放开了疯癫的老道,青衣老道见赵遵器宇不凡,施礼道:“贵客何事夤夜到访?”
赵遵忙还礼道:“回仙长的话,晚生因心绪烦闷到到渭河边散心,口渴难耐见观中有灯光,想进来讨碗水喝,不曾想这位道爷突然从门口窜出来,我受了惊吓才把他按住,惊动了仙长,罪过罪过!”
青衣老道说:“是场误会,我这师弟痴傻呆捏,举止怪异,确是个良善之人并无坏心,还请施主原谅!”
“不敢不敢!”
青衣老道说:“施主快请进屋喝碗水吧!”
赵遵有点不好意思:“天这么晚了,还要叨扰仙长,实在是过意不去。”
青衣老道笑道:“我这偏僻小观平时只有我们三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客人岂能慢待,不要推辞快快到屋中落座。”
赵遵随青衣老道到了他们修行的屋子,屋中出了坐垫没有多余的摆设,虽然老旧,但收拾却很干净。老道为赵遵倒了碗热水,二人对面而坐。
老道一脸慈祥的问赵遵:“施主年纪轻轻有何烦心事以至深夜不归啊?”
赵遵犹豫了好一会儿,羞于启齿,老道看出了毛跷,柔声道:“贫道是化外之人,不入世俗,您尽可以把我当成一截木头、一块顽石来诉说心事,说出来你的心会好受一些。”
赵遵憋坏了,见老道非常真诚,便一股脑的把自己和刘贞的感情纠葛说了出来,果然说完之后自己心中的烦闷缓解了不少,青衣老道一言不发的听完了赵遵的诉说,默默地把碗中的水倒掉,又给他倒上了热水,把碗推到了赵遵面前:“施主喝水。”
赵遵不知何意,用手去拿碗,谁知碗中的水滚烫,赵遵被的手被烫的缩了回来。
“仙长,这水太热了,没法喝啊?”
老道哈哈大笑,赵遵若有所悟:“您的意思……”
“太热的水你越是心急越喝不到嘴里去,缓一缓、冷一冷!贫道是出家人,不懂情欲,但听你所言,这位刘施主喜欢的你紧呐!也因如此她才有这么大的怨气。她在气头上,不怎么解释只会激怒她,不然放一放,给彼此喘息冷静的时间,也让时间去考验一下你们的情意,施主,你觉得贫道的话在理吗?”
赵遵听了老道的话,立刻站起身来说道:“仙长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啊!你可真是大彻大悟的智者,有大胸怀的贤人,请受晚辈一拜!”
老道赶紧扶起了赵遵:“施主严重了,贫道只不过活得久了,经得多见得多罢了。有什么智慧可言呢?”
赵遵道:“仙长过谦了,没有您点拨晚辈还在迷茫中无法自拔!”
老道笑道:“对你有帮助就好,水冷凉了,喝吧!”
赵遵喝了碗水,问老道:“仙长,你这观叫什么名呢?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老道淡淡的说:“叫镇河观,供奉着渭河龙君的神位!”
“什么?”赵遵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吐出来,“镇河观?”
老道解释道:“此镇河观非彼镇河观,我们这个庵观虽然小,但屹立在渭河险要之处几百年了,自古就叫镇河观,可后来长安城的龙神观也更名成了镇河观,因为它是皇家庵观地位崇高,我们观上的小牌匾就给摘了,也没再更名。”
“原来如此,不知观上香火怎样?”
老道笑了笑:“深山老林,哪来的香火?”
赵遵奇道:“那……那你们师徒怎么生活啊?”
“山根开了二亩荒地,种些口粮,山上野菜野果甚多,还有药材可以拿去换些零钱用度,足够生活啦。”
赵遵叹了口气:‘太清苦了。’
老道并不在乎:“修道之人甘于清贫,苦难也是一种修行。”
赵遵赞道:“您才是真正的出家人,晚辈佩服。”
二人说话之时院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十分骇人,而后就听道童呵斥道:“师父在和客人说话,你不许叫,再叫明天没有饭吃!”
疯道士却不为所动,继续发出阵阵傻笑。赵遵一直窗外,问:“这位道爷……”
老道叹了口气:“唉,他是一个可怜人呐!大约一个多月之前,童儿到山下取水,发现他全身赤裸的趴在岸边,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我用尽一切方法总算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却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我托人到渭河两岸的村庄镇店打听,没有人认识他,我见他无依无靠,甚是可怜,于是留他住在观上,权且认作我的师弟,每天管他两顿饭,他吃饱了就到处跑,晚上回来睡觉。”
赵遵道:“他日夜吵闹,岂不耽误仙长修行?”
老道摇头道:“心无旁骛,闹市亦可清修,况且我这师弟虽然疯癫,却极有悟性,平日里我与童儿讲道,他坐在旁边一听就是两三个时辰,给他俗家的衣服他不穿偏偏要穿我的道袍,这不是与我教有缘吗?”
赵遵赞道:“仙长宅心仁厚,神明一般的仁爱!”
老道哈哈大笑:“小施主恐怕也和我教颇有渊源吧?”
赵遵大惊,心说自己一个字都未吐露,这老道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仙长何以得知?”
老道说:“一般人讨水喝会选择到村庄镇店,而不会跑到半山腰的破道观!除非这个人和我教门打过交道。”
赵遵笑着说:“哎呀,仙长真是心思缜密,不错,我近日确长于庵观道士打交道,巧了,对象就是夺了您牌匾字号的那一座镇河观!”
青衣老道,扬了扬眉:“镇河观乃天下第一大观,信者无数,施主也是镇河观的香客?”
赵遵摇了摇头:“非也!”
老道有点猜不透了:“看你年纪轻轻,不上香求神保佑,难道要是出家吗?”
“我数日前到镇河观游览,见殿堂年久失修,于是和观上的人商量拿出一些财物为龙神重塑金身!”
赵遵听罢目光大盛:“施主果然是有缘人呐!为龙神重塑金身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啊!”
赵遵撇了撇嘴道:“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捐献了。”
老道惊讶道:“这是为何?”
赵遵说:“仙长您修行高深,独守寒山,太清苦了。我想捐钱为您重修庵观,让您的教化传播的更远。”
老道微微一笑:“多谢施主的好意,他镇河观是符水道的总坛,符水道是大宗户大人多,虽然布道收些香火钱,但确实入不敷出。我是隐世道,藏于深山老林苦修苦也,谋求羽化成仙,你修个大道观,是要赶贫道走啊!”
赵遵叹了一声:“唉,仙长如此说,我也不好强求了,不过仙长所说的隐世道,这个道门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老道说:“施主不在我教门,不是我教的派系,大周朝道家大体上分三支,符水道、隐世道和阴阳道。符水道炼丹送符保佑平安解民疾苦;隐世道避世修仙;阴阳道主持民间祭祀和红白之事。此外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小教门,不过在关中一带符水道一家独大,不过天下的修行人是一家,施主愿意积累功德,在哪一个观施舍都是一样的。对了,你要出钱修观,这是个大事,可曾见过黄裳真人了?”
赵遵点头道:“见过一次。”
“你感觉黄裳真人是何样人?”
赵遵道:“晚辈如实相告,黄裳真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但比起您来,多了些世俗气,也许是他操心太多了,总感觉……”
“感觉他不像一个出家人是吗?”
赵遵忙点头道:“对对,我只和他谈过一次,他未谈及道学,反而只问捐献的事,倒像是在谈生意。”
青衣老道叹了口气:“唉,无论大观还是小观,符水道还是隐世道,归根结底是出家的修行人,只谈利益有违初衷,偏离教旨,终是伪修行,心难修,性难养,难成大道啊!”
说罢老道闭目不言,赵遵见东方已经发白,不能再叨扰下去了,起身告辞,老道未再挽留一直把他送出山门,赵遵对老道说:“仙长,晚辈如还有迷惑,可否再来请教?”
老道捋着胡须说道:“求之不得,只要你愿意来,我就愿意陪你聊!”
第六十二章 尔虞我诈
出城时赵遵满心的忧郁,入城时却气顺心安,多亏了老道的开解,赵遵心说这个老道绝不简单,以后还要多多向他请教才是。
中夜时分赵遵背着一袋子金子到了镇河观,刚到门前,迎宾的大门就开了,黄裳真人带着观中大小执事道人十几个迎了出来,赵遵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龙神殿,赵遵奉上三百两黄金,两位执事道人恭恭敬敬的接过去,当面点清登记在册,黄裳真人拉住赵遵的说激动地说:“贫道一定把施主的名字刻在功德碑的第一位,龙神一定会保佑您的!”
赵遵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真人言重了。”
“走,到后院,贫道为施主准备了酒菜,贫道还要和施主多亲近亲近。”
后院一个雅致的小楼内,摆着八样精致的菜肴,黄裳真人亲自为赵遵斟酒,二人相谈甚欢。赵遵有点担忧地说:“真人,镇河观乃是天下第一大道观,我听说有上百间大小殿宇,全都修缮一遍恐怕我那一点小钱远远不够吧。”
黄裳真人说道:“我曾与将作大匠曾大人一起估算了一下,整个工程至少需要三千两黄金。”
“三千两!乖乖!”这个数字把赵遵都吓了一跳。
老道叹了口气:“近两百间待修的殿宇,全都修完恐怕要五六年,进料、监工、付钱,哪哪都是事,哪哪都花钱,操不尽的心呢!”
赵遵笑道:“看来这个天下第一道观的观主不易当啊,您多费心了。对了,我想问问其他二千多两黄金都是谁捐献的,难道没有人比我多吗?”
黄裳真人并不避讳拿出花名册递给了赵遵,赵遵把花名册拿在手里,并没急着打:“这似乎有点不太好吧。”
黄裳真人说:“修成之日,所有捐助者的姓名和捐助的数目会一一刻在功德碑上,无非是早天晚天的事,不碍的。”
赵遵这才打开观看,一整卷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钱数,大多捐献者都是普通香客老百姓,大部分都是铜钱,最少只捐献五枚也都登记在册,直接捐黄金的少之又少,不过每一位的身份都不一般,赵遵粗略的翻了一遍,在最后竟然看到了当朝丞相鲍鸿的名字,他一个人的名义捐了一百两黄金和十根南方运来的殿柱。
赵遵看完之后双手奉上,黄裳真人乐呵呵的看着他:“怎么样,镇河观的信徒多不多。”
“多,不过……不过我感觉就算加上我那三百两,好像还差一些吧!”
黄裳真人伸出大拇指赞道:“施主好眼力,好记性!不错,登记在册的以供二千两,还有一千两出自内府,是皇帝赏赐的,所以不在此册之内。”
赵遵尴尬的摇了摇头:“我看花名册上有好多大人物,您可千万别把我的名字刻上,和丞相并立,折煞我了!”
黄裳真人一摆手:“不妨事,我去跟丞相说,他肯定不会怪你的,放心吧!”这话说的非常轻巧,丞相是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黄裳真人说起来就像自己的朋友似的。
二人又闲谈几句,黄裳真人问道:“赵施主,年轻有为出手阔绰,不知做何营生啊?”
赵遵道:“惭愧惭愧,晚上身无长技,蒙祖宗恩赐在东郡开得两间赌坊,还有些薄田。年前我独自来到长安闯荡,本想开间赌坊干老本行,可惜没有门路,现在投在祥龙赌坊帮局,一来挣点零花钱,二来摸摸行市。”
“东郡富庶,赌坊行当日进斗金,难怪施主出手如此阔绰。”
赵遵道:“晚生出来长安,两眼一抹黑,今后还希望真人多多提携。”
“赵施主是贫道的朋友,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贫道责无旁贷!”黄裳真人说此话的时候一脸得意,一点不像出家人,倒像是黑大哥。
谈话间一名小道童,送上了一个长条木盒,黄裳真人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枚青玉雕刻的玉佩,玉佩材质虽然不算名贵,但雕刻手法非常繁复,其中镂空雕刻了一些看不懂的道教符咒。
“这块玉佩乃是我教门的信物,乃我的恩师所做,天下无人可以仿制。持此玉佩可以自由出入符水道的任意庵观,我教中人必定待如上宾,庇护你的安全,提供住宿和饮食。”黄裳真人很认真的说道。
赵遵双手接过玉佩,激动的说:“真人,这礼物也太重了!”
这块玉佩意义非凡,大周境内所有的符水道大宗的庵观都可以自由进出,寄宿饮食有人伺候,一般人得了它,一辈子都不用为吃喝发愁了。对赵遵的意义也不小,他可以接着这块玉佩出入镇河观调查案情。
黄裳真人见赵遵一脸的喜悦,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这玉佩只有最尊贵的朋友才会赠与,我出家以来这是第五块,施主可要珍惜啊!”说着又从木盒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药瓶送到了赵遵的手上。
赵遵接过药瓶,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真人,这是……”
黄裳真人自鸣得意的说道:“我符水道门最擅炼丹制药,你手上这瓶药乃是极品仙丹。”
赵遵忙打开瓶塞,顿时一股透人心脾的清香扑面而来。
“好香啊!”
黄裳真人说道:“此丹名为百花丹,由人参鹿茸首乌等几十种名贵药材和百种鲜花的花瓣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有壮阳补气强身健体之神效,常服可益寿延年。极其难以炼制,非常珍贵,乃是皇贡,我特意私藏了一份送给施主。”
赵遵赶紧把药瓶装进了怀中:“哎呀,真人实在是太抬举我了,赵某今日在此立誓,以后只要真人一句话,赵某必定赴汤蹈火!”
黄裳真人向赵遵说明了服用的方法,赵遵一一记在心中,二人一直畅谈到深夜,赵遵才起身告辞,黄裳真人亲自相送。夜深人静,镇河观万籁俱寂,二人穿过一座大殿的时候,赵遵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偏殿里传来了女子的娇喘和男人粗重的呼吸声。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也不难猜出这一男一女在做什么勾当。
“真人,这声音是……”赵遵一脸不解的看向黄裳真人。
黄裳真人有几分尴尬:“赵施主不要误会,这个大殿供奉着送子娘娘,有些求子的信徒相信在此处行房,送子娘娘会赐给他们孩子,所以……”
“原来如此!”赵遵眼珠一转,装出一副急色的模样,“我去瞧瞧啊!”
“哎,赵施主,别……”黄裳真人一个没拉住赵遵已经蹦到了窗前,只见殿中红烛高烧,一对男女正在云雨,女的二十左右岁相貌秀美,男的却一头白发少说六十来岁了,相貌可憎,怎么看怎么恶心。
黄裳真人怕殿中的人察觉,坏了镇河观的名声,赶紧拉住赵遵的袖子把他扯了下来,到了无人的地方,黄裳真人笑着点指赵遵:“你啊你啊,这事有啥可看的啊!”
赵遵故意叹了口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爷爷七八老十了,还想要孩子,换我上,不出一个月准怀上!”
“低声低声!”黄裳真人不让他再胡言乱语下去,但却也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看样子观上的送子娘娘殿常有此类事。
黄裳真人把赵遵送出了镇河观,转身回到了龙神殿的后堂,几个大小执事道士都没睡,全在这儿等着他。
银冠道在观中地位很高,他问黄裳真人:“观主,人走了?”
黄裳真人点点头,另一个一脸络腮胡的中年道士说道:“这个姓赵的什么来头,出手竟如此阔绰。”
黄裳真人道:“据他所说,他家世代在东郡开设赌场,如今他在祥龙赌坊帮局。”
中年道士道:“在赌场帮局的人能拿出三百两黄金?”
黄裳真人道:“我已经派弟子去祥龙赌坊打听了。”
果然一刻钟不到一个穿俗家衣物的小道士回来了:“回禀观主,已经查清楚了。这个赵施主在一个多月前到祥龙赌坊砸场子,连赢了庄家二十把,轰动一时,后来被大当家的臧云收入麾下,现在是贵厅最红的庄家,他还是犯桃花的主,去了没几天和好几个贵妇打得火热,传的沸沸扬扬。”
银冠道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个吃软饭的纨绔子弟,估计帮局是假玩女人是真!”
中年道士嘀咕道:“开赌场这么挣钱,难怪臧豹这么眼红他大哥!”
黄裳真人瞪了他一眼,此人不敢再多嘴了,“一个好色的小辈,给他点甜头,让他乖乖听我驱使,好啦,不去管他,丹房那边情况如何?”黄裳真人问道。
穿白衣服的老年道士说道:“回观主,各类丸散膏丹炼制的都很顺利,只是……只是这龙神丹炼制了数炉,总是在成丹之际炸炉,为此已经死伤了好几个弟子了。”
黄裳真人叹道:“龙神丹乃是神品丹药,岂是这么容易就能炼成的!之前炼成的龙神丹还剩下多少?”
“已不足百枚。”
黄裳真人运了运气说道:“从即日起停供龙神丹,直到新丹炼制完成。”
几个道士都露出了为难之色:“观主,这样会得罪很多达官显贵,伤及我观的根本呐!”
黄裳真人一瞪眼:“那有什么办法,用光了又长不出来!”几个道士都吓得低下了头,黄裳真人压了压火,“我亲自到丹房督制,无事不要来打搅我!”说完甩袖而走,留下几个道士大眼瞪小眼。
第六十三章 再见吴兰
龙神殿后堂发生的一切都被房顶的赵遵看在了眼中,原来赵遵离开镇河观之后绕了个圈又回到了观中,他来的时候正赶上小道士汇报调查他的情况,赵遵心说这个黄裳真人心思缜密,辛亏自己提前做了准备,不然全都露陷了。
当夜镇河观戒备森严,赵遵又不熟悉路径,未敢冒然夜探,于是回了祥龙赌坊,贾先生闻讯半夜爬起来见他。
“小爷爷,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了呢!”
赵遵快三天没合眼了,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打着哈欠说:“你不是怕我不来了,是怕我跟王氏私奔了,老冯来找你们的麻烦吧!”
贾先生被赵遵看穿了心事,尴尬的笑了两声:“嘿嘿,哪能啊,是东家爱惜人才怕你走了,既然来了,你……”贾先生抬眼一看,赵遵坐着竟然睡着了,气得他胡子都撅起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哪是来干活的啊,把这儿当客店了!”
从这一天起赵遵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镇河观的人肯定还回来调查他,于是装着放纵了起来,每天和赌钱的女客调情取乐,做足了一个浪荡公子的模样,可奇怪的是这一段时间王氏却再没有来找过他。
这么过了七八天,这天是黄道吉日,赵遵又到镇河观进香,来到龙神殿正好遇到执事银冠道,二人闲谈的时候,银冠道发现赵遵心不在焉,眼睛总盯着来进香的少妇长女色眯眯的打量,结合小道士的汇报,彻底把赵遵划入了好色之徒的行列,对其非常鄙夷,怎奈赵遵是镇河观的大金主,又是黄裳真人的座上客,只能强颜欢笑在一旁应承着,等赵遵走了,冲着他背影吐了口吐沫,骂道:“狗杂碎,什么东西!”
在这之后赵遵隔三差五跑到镇河观假借进香,物色美貌的女香客,弄得全观人尽皆知。赵遵见时机差不多了,一天登门拜访黄裳真人,闲聊了半日,赵遵伸了个懒腰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哎呦”了一声,又蹲坐在了地上。
黄裳真人赶紧拉起了赵遵,问道:“赵施主,这是扭着腰了?”
赵遵脸一红:“最近酒色过度,这个腰,嘿……让真人见笑了。”尬笑了几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黄裳真人说道,“对了真人,您这儿有壮阳的灵丹妙药没有,我最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黄裳真人有点埋怨他道:“年轻人,不要把精力都放在酒色上,伤身!要克制!”
赵遵笑着说:“我是想克制,可那些娘们不让我克制啊,您就赏我几丸药吧,把她们伺候舒服了我的小日子就不发愁了!”
“好吧。”黄裳真人这才吐口,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丹药送给了赵遵:“这瓶是虎骨丸,有壮阳之神效,你拿去吧!”
赵遵打开药瓶一闻,果然药香扑鼻:“多谢真人,不过,这玩意管用吗?”
黄裳真人气得直摇头:“宦官吃了都能娶媳妇,保管你吃了生龙活虎!”
“我先来一粒!”赵遵作势要吃,黄裳真人忙拦住了他:“胡闹!虎骨丸服用后必须马上和女人行房,不然对身体大有损伤!”
赵遵立刻向黄裳真人此行,急色道:“我这就回去试试,要是管用多给我预备几瓶。”
第二天镇河观的门刚开赵遵就闯了进来,黄裳真人见他满面春色,问道:“虎骨丸有效吗?”
赵遵跪下就给黄裳真人磕头:“有效,有效极了!我他娘的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真人您又帮了我一个大忙,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好了!”
黄裳真人只是笑,不说话,赵遵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黄白之物太俗气,眼看快要入秋了,天要变冷,我呐,给镇河观的每一位师父都做一套新被褥,您看成吗?”
黄裳真人也不客气:“多谢施主!”
三天之后赵遵带着几百套赶工做出来的新被褥来到了镇河观,信徒恩施是一件长脸的事,黄裳真人命全观道众排成一排依次到龙神殿门前领取。赵遵亲自将新被褥发放到每一个道士的手上,道士们一一还礼,场面非常隆重引来了无数的围观者,黄裳真人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赵遵留心每一张面孔,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脸,药神爷爷庙门前的两个看门的小道士。
“小师父,又见面啦!”赵遵笑着和两个人打起了招呼。
两个小道士一时没想起赵遵是谁,后来那个捡了赵遵银子的小道士想了起来,惊讶的张大了嘴:“怎么……怎么是你!”
黄裳真人见状感觉蹊跷,问赵遵:“赵施主,认识我这两个小徒孙?”
赵遵道:“我第一次来观上拜祭药神爷爷的时候,就是这两位小师父为我引得路。”
此言一出黄裳真人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小道士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师尊,这位施主是在大师爷爷去世后才来的,磕了个头就走了,什么都没干……”
小道士急于为自己开脱,多说了几句,“住口!”站在一旁的银冠道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小道士捂着脸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遵忙打圆场道:“道爷息怒,是我不懂规矩,不管他俩的事。”
银冠道这才作罢,喝道:“还不快退下去!”
两个小道士东西也不要了,屁滚尿流的逃回了后院,赵遵见黄裳真人和银冠道等人一脸的凝重,有点“不知所措”,问道:“真人,一点小事,为何如此动怒啊?”
黄裳真人道:“赵施主有所不知,住在药神爷爷庙中的道兄上个月突染伤寒,不治身亡!”
“伤寒!”
“对,伤寒一旦传播起来危害极大,不知要死多少人。贫道怕引起恐慌,对外只说他是年老久病而亡,将其用过之后一律烧毁,封闭了药神爷爷庙,专门派他二人守卫不让任何人接近,没想到施主你……”
赵遵打了个冷战:“晚生毫不知情啊,要知道庙里有人是得伤寒死的,打死我我也不进去啊!现在可怎么办,我会不会……”
黄裳真人摆手道:“此事已过去一个月了,施主没有发病,想来已无碍了,不过以后千万不要在观中乱走,镇河观有些地方不允许俗家进入,可记住了。”
赵遵口中连连称是,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小道士的恐惧,黄裳真人和银冠道的忧虑,说明药神爷爷庙中居住的老道身份绝非一般,而且死因也绝不是什么伤寒。表面上赵遵不露声色,发完东西直接去了祥龙赌坊。
白天的祥龙赌坊车水马龙比晚上还要热闹,赵遵找到了贾先生,贾先生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怎么?干全天呐!”
赵遵苦笑道:“我是来和贾先生辞行的,家中有急事,我必须赶回东郡,来不及跟东家告别了,还请贾先生代劳。”
贾先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东家交代过,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什么时候走我们不拦着,不过几十天来祥龙赌坊待你不薄吧,希望你在外面不要败坏了我们赌坊的声誉。”
“一定一定,他日赵某再登门拜谢!走啦!”
辞别了贾先生,赵遵骑快马出北门,一路狂奔终于在午夜时分赶到了北护军的大营,这次他不用再躲了,纵马来到营门前,放哨的军兵认出了赵遵,大开营门把赵遵迎了进来,早有报事的小兵跑去唤醒了李黯和几位队长,分别了几十天的生死兄弟终于在大帐里见面了。
几个人见面就抱在了一起,李黯拉着赵遵的手说:“赵兄弟,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捎个信来啊,弟兄们都担心你啊!”
鲁诚道:“是啊,要不老鲁我把你家门在哪儿给忘了,我早去找你了!”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赵遵亦笑道:“风声紧,贼人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给兄弟们带来麻烦就忍了一阵子,怎么样,大伙都好吧!”
“好,都好,这次来可不准走啦,怎么也得住上个把月!”李黯真诚的说道。
赵遵点点头:“这个稍后再说,李兄,我要见一下吴兰,马上就见!”
“没问题,备马!”
李黯和赵遵趁夜在林中的小路上急行,走了三十几里来到了一处镇店,中夜无人二人牵马悄悄走进了小镇,李黯对赵遵说道:“你走之后,我就在这小镇上租了个院,派了八个弟兄分两班日夜盯着他,这小子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倒也顺从,也不闹也不吵,每天要吃要喝,一个月胖了十几斤!”
李黯引着赵遵来到了关押吴兰的小院,按约定叩打门环,负责看守的军兵立刻打开了门。院子不大,四个北护军的军兵各持武器警惕的站在院中,他们见了赵遵都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赵遵心中一热,真是好兵啊,没有任何人监督仍然恪尽职守,可见北护军军纪有多严。
“人怎么样?”李黯问为首的军官道。
军官道:“他除了吃就是睡,醒着的时间不长,要么发呆要么诵经,没什么异常!”
李黯挥挥手道:“辛苦了,你们都去睡吧,我和赵兄弟有话要问他!”
“是!”
赵遵隔着木栅栏向屋中观瞧,这个伪道士怕死鬼心真宽呐!又是敲门又是问话,这家伙竟然还睡得像死猪一样。
“醒醒!”李黯踢了吴兰好几脚,这家伙才睁开了睡眼,一看是赵遵和李黯两个人,立刻慌了神,跪在地上发着抖问:“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
李黯看见他就烦,吓唬他道:“准备好了吗?”
吴兰吓尿了,抱住赵遵的腿哀求道:“我什么都说了,爷爷就饶了我吧!”
第六十四章 幕后黑手有三
赵遵心里好笑,却面沉似水的说道:“吴道长,出家人看淡生死,今夜发送了你,你不就解脱了吗?”
吴兰以为赵遵真要动手,爬到了屋角,缩成了个团:“我不要解脱,我要活着,我怕疼!”
赵遵看他吓得哆哆嗦嗦的样子,轻叹了一声:“不是我心狠,是你的师父想你了,叫你去伺候他!”
吴兰不傻,立刻听懂了赵遵的话意:“你是说,说我师父他……”
“死了,有一个多月了,据说死于伤寒!”
吴兰一下子站了起来,似乎连赵遵说要杀他的事都忘了,吼道:“不可能!我师父他老人家身体硬朗,又会炼丹制药,怎么会得伤寒!你骗我!”
赵遵道:“人死在镇河观的药神爷爷庙,我去过了。”
吴兰听赵遵说出“镇河观”三个字后彻底崩溃了,“师父啊!”悲痛的哭了出来,赵遵和李黯互望了一眼,没想到这个贪生怕死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伪道士对师父虚灵子倒是有一份孝心,哭的着实伤心不像作伪。
赵遵见状借题发挥道:“你说虚灵子身体不错,又有仙丹护体,可人确确实实是死了,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黄裳真人杀人灭口!”
“不会的,师叔怎么会害死师父呢,他们可有五十年的手足情谊啊!”
“师叔?”
吴兰自知语失,捂嘴又晚了,耷拉下脑袋不言语了,李黯骂道:“你大爷的,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老实交代,宰了你也不冤枉!”
赵遵看着吴兰说:“吴道长,我把你看轻了,你懦弱但很有头脑,不过你应该看清形势,他们连你师父都能杀,就算有一天你侥幸逃走了,也跑不了被追杀的命运。既然横竖都是死,不然和我们合作,挖出这些王八蛋,还世人一个公道,给自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好为你师父报仇!”
赵遵的话已经说得非常透彻了,吴兰还是在犹豫,李黯忍不住了,大刀往他面前一晃:“怎么,牢饭吃上瘾了!明天天一亮我就把你扔出去,你就等着满世界被人追杀吧!”
李黯这个恶人的话真管用,吴兰咬了咬牙:“其实我不是故意隐瞒,是怕说了之后死的更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再隐瞒了。”
吴兰把钟山疑案前后的事详细的说出来。
“五年前我师父虚灵子云游道长安,找到了已经是镇河观观主的黄裳真人,师叔对自己的师兄十分关怀,留他住在观中,好吃好喝好招待,师父住了一阵子,后来采药的时候发现钟山内气象非凡,便迁居至此,之后就收了我当徒弟。师徒二人在钟山潜心研究丹鼎之术,期间师叔和他们也没有断联系,隔三差五送些果品衣物,师兄弟的感情非常好。我师父是符水道的教主,交际面很广,有些达官显贵找他求药,他又没时间炼,于是来请师父代炼,其实我觉得师叔并没有真材实料,有些丹药只有师父能炼出来。可不管怎么样,师叔对师父还是很恭敬的,两个人在一起经常切磋丹法和经文,我在一旁伺候,不经意间提到自己掌握了皇陵的分布和墓道位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师叔就动了心思。后来,他就请来了几个朋友!”
赵遵道:“我想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
“好,第一位是龙虎会的黑道大哥臧豹,第二位是城门校尉黄权黄大人,第三位虽然也见过几面,但是这个人非常神秘,五年了我都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来历,在师叔的撮合下他们打起了皇陵内宝物和尸丹的主意,一开始师父不答应入伙,可是架不住师叔一再劝道,于是答应帮他们炼制仙丹。但是皇陵不是那么好挖的,单单是皇陵封土和封石,即便知道确切的方位,没有几百人花再多时间也打不开,动静太大又会引起注意,毕竟挖坟掘墓在哪朝哪代都是重罪,为此他们制造钟山闹鬼的谣言,臧豹又在江湖上招揽了一大批打手,负责封山。而开山挖石的劳力则是那个神秘人招来的菊石国的死士,这些人对他唯命是从,只听他的调遣。黄权大人负责监听朝廷的动向,消灭一切不利于钟山的言论,并负责把盗挖出来的宝货和尸丹安全的护送进长安,而我师父和师叔则在黄大人的庇护下在镇河观设立丹房炼制仙丹!”
赵遵奇道:“你不是说丹房一般设在城外,为什么你师父要把丹房建在人多眼杂的镇河观里?”
吴兰道:“炼制一般的丹药确实如此,但是师叔让师父炼制的都是顶级丹药,药材极其昂贵,而且用到了尸丹,炼制的时候不容有失。我们道门的丹法,越珍贵的丹药炼制的时间越长,有些要炼制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普通的丹炉无法满足炼制的要求,必须用大的青铜丹炉,这种丹炉长安一地只有镇河观才有,因此丹房只能建在镇河观中。”
赵遵又问道:“皇陵挖出的赃物你们如何瓜分?”
吴兰道:“除去钟山里的开销和黄大人上下打点的用度外,皇陵内所得的宝物臧豹、神秘人和黄大人三家平分,炼制出的丹药归师叔所有。”
“赃物流向了哪里?”
“金银之物直接熔炼,古物古器和玉器卖到长安洛阳的巨富权贵手里,至于炼制的丹药,在黄大人的授意下大部分卖给了皇亲国戚,只留下一小部分准许师叔自用。您可能不知,皇宫大内所用的丹药有一半来自镇河观。”
听了这话赵遵的心凉了一大半,他没想到钟山疑案牵涉如此之广,甚至和皇宫大内扯上了关系,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恐怕是没法再追下去了,而且对方似乎蛰伏了下来,除非他们再动起来,不然自己就查不到什么东西了。
赵遵想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了黄裳真人所赠的两种药:“这两种药可是出自你师父之手?”
吴兰虽然是个半路出家的伪道士,但是跟着虚灵子学习多年,符水道又是以炼丹著称,他自然也修习到了不少丹法,在打开药瓶的瞬间吴兰就辨认出两种药的名字。
“这两种药虽然名贵,但只是药材稀罕,炼制的方法并不难,只要有配方童子也可以炼制出来,我无法判断出是不是师父炼制的,不过……”
“不过什么?”
“百花丹确乃上等的养生良药,长期服用有健体的疗效,特别是服用初期全身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很能唬人。这个虎骨丸就不同了,它是非常烈性的壮阳药,只有肾虚不举,先天不足不能行人事的中老年才可以服用,虽然暂时可以起到神效,但效果会越来越差,用量却越来越大,想要维持药效必须大量服用,虎骨丸又是极其昂贵的,到最后花光了金钱就会变成一个活阉人,彻底丧失男性的能力,这些,赠药的人可曾提醒过你。”
赵遵冷冷的说:“你那个师叔的心都让钱糊死了,只顾卖药挣钱哪还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吴兰叹了口气:“我师父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轻信了这个畜生,把命都给搭上了。”
赵遵说:“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龙神丹是什么药?有何药效?”
吴兰一愣:“龙神丹!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
李黯敲打他道:“不该问的别问,老实回答。”
吴兰道:“龙神丹是符水道上一代教主,也就是我师爷的秘传神丹,世上只有我师父和师叔知道配方,据说此丹极难炼制,特别是成丹和出炉的时候容易发生爆炸,将炼丹之人炸死,所以没有人但敢轻易尝试,至于药效,师父没有提起过,不过我猜应该和生子孕育有关。”
“有何根据?”
“师父曾不止一次来信,让我在钟山后山采集一些药材,这些药材多数与女子不能生育的毛病有关,我才有此猜测。”
赵遵点点头,突然转了话锋,说道:“吴道长,今后有何打算?”
吴兰低着头道:“事到如今,我只求死的别太难看。”
赵遵却道:“今天我就放了你。”
“真的?”吴兰两只眼中冒出了光芒,可旋即又暗淡了下来,“你虽不杀我,我只不过换个地方死罢了!”
赵遵取出了一包银子扔给了吴兰:“这些钱够你三五年吃穿不愁,至于去哪儿,吴道长自己定吧!”
吴兰拿着钱不敢相信的看着赵遵:“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赵遵道:“我非弑杀之人,你非元凶首恶,如今你师父也死了,我只希望你切莫再做助纣为虐之事了。”
说罢赵遵拉着李黯出了屋子,李黯叫醒了八个兄弟,就在赵遵他们准备离开小院的时候,吴兰追了出来。
“多谢诸位不杀之恩,我吴兰虽是半路出家,但也受我师父教化多年,如今万念俱灰决定远行至蜀地,我师父出家的青城山,到那里去修行消减我的罪孽,如果今后还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青城山找我。”
赵遵点头道:“吴道长,一路走好!”
赵遵一行十人骑马回到北护军大营东方刚刚发白,赵遵来到大营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了全营的轰动,大伙几乎是把赵遵抬进了大营,赵遵见北护军士兵的脸色比一个月前强多了,一个个面色红润,便知这一段儿他们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在几个队长和李黯的簇拥下,赵遵来到了中军大帐,李黯硬是把赵遵按在了主帅的位子上,赵遵可不答应:“李大哥,你开什么玩笑,这位子我怎么能坐。”
第六十五章 北护军的恩仇
李黯道:“嗨,北护军早就没有主帅了,赵兄弟是我们北护军的恩人,大伙的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余雷道:“是啊,李大哥的将军称谓两年前就被撸了,现在全营上下我的军阶最高,听我的,你就坐下吧!”
赵遵被他们几个按住,也站不起来只好答应了,这时李黯对侯贤使了个眼色,侯贤会意退出了大帐,不一会领着四个小兵扛着一口大箱子走了进来。
“打开看看吧!”侯贤笑着对赵遵说。
赵遵打开了箱盖,没想到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金块,奇道:“这……这是?”
李黯道:“钟山所获二千两黄金,这是一千两,请赵兄弟收下。”
赵遵用手拿起了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才说道:“兑换这么多金子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啊?”
侯贤笑着说道:“赵兄弟放心,皇陵带出来的黄金白银烧炉炼化,古玩玉器拿到洛阳和东郡的当铺兑换,这事我亲自去办的,走了三四十家,而且化了妆,保准没人认得出来。”
赵遵继续把玩着金块:“我看弟兄们都换上了新衣服,一个个容光焕发,这一个多月过得不错吧!”
“托你的福,得了这么多金银,我们全军五百来号人三五年不用为军费发愁了!”余雷完全没有看出赵遵的不悦,干脆说道。
赵遵把金子扔回到了箱子里:“北护军满建是一万人,不是五百人!”赵遵猛地关上了箱盖。
赵遵的话深深刺痛了几个人的心,大家都低下了头。
“我把你们当兄弟,知道你们有难处,帮你们一把!可你们这么不思进取,打算一直这么混吃等死吗?这些钱花光了怎么办?再去卖苦力?你们当兵的荣誉感去哪儿了?”
李黯低声道:“赵兄弟教训的是,我们愧对祖先的英名,活的窝囊!可是我们没有后台,没有人肯替我们说话,只能一天天的苦熬。”
赵遵不解道:“当兵杀敌立功吃饷,这和后台有关系吗?”
李黯道:“你有所不知,北护军的前身神佑军在前朝末年曾与天下英雄争锋,大周的大部分成建制的军队都和咱打过仗,后来神佑军投靠了大周,但是和各军存有芥蒂,关系不太好。”
赵遵说:“这些我都听说过,可这些与三战不胜有关吗?”
“是冯异,是冯异陷害我们!”鲁诚握着拳头喊道。
“冯异?征南将军冯异!”赵遵大惊道。
余雷道:“冯异的爹冯铠是开国名将,在北岭关与神佑军大战的时候死在乱军之中,这样解释你能明白了吧!”
赵遵道:“北护军是冯异的杀父仇人!”
李黯道:“我祖父是当时的神佑军将军,冯异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惦记着报仇,每次他出征准会带上我们,阴谋迫害我们。五年前征吐谷浑,他把我们调离主战场,到山中扎营,结果一个首级都未斩获,他借题发挥把我贬成了校尉。三年前征车师国,安排给我们的向导是个奸细,他把我们领进了大漠的深处,使我们陷入了无水无粮的绝境,幸亏苍天有眼让我们找到了水源,不然全军都会渴死在大漠中,我们侥幸回到了关内,等待我们的却是严惩,这一次我们全被贬了一级,编制被砍了一半。一年多前前征百越,我们加了提防冯异不好下手,在撤军的时候故意把我们的左右翼撤走,使我们陷入重围,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了包围,冯异却恶人先告状彻底把我们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让我们背上了‘逃跑军’的恶名,再无出头之日。”
赵遵愤慨道:“你们可以上告啊!”
余雷道:“大周军出了北军的三大营主力外,剩下的卫军分成了好几个派系,有的跟丞相走得近,有的是太尉的亲信,有的是常大司马的部曲,只有我们没人待见。冯家在大周军中颇有根基,又是老将,朝臣知道我们和冯异的过节,谁都不愿意得罪这位举足轻重的老将,不会为我伸冤,只会落井下石!”
赵遵这才明白:“原来如此,我说你们这群血性汉子怎么会自甘堕落,原来是冯异在搞鬼!”
侯贤愤慨的说道:“朝廷消减了我们的军饷,拆散了我们的编制,旁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神佑军的嫡系后代苦苦支撑,姓冯的还几次暗害李大哥,太王八蛋了!”
赵遵想了想,说:“大军将为人正直,何不向他求助啊!”
李黯道:大军将出了名的不问是非,朝臣的恩怨他一概不过问,再说我们拿不出真凭实据控告冯异,没证据诬告朝廷大将,就这一条就能要了我们的命,谁敢啊!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冯异是先皇一朝仅存的几位老将之一,也是能征善战的悍将,当今皇上对他不吝褒奖,几次用兵他老而弥坚充当马前卒的角色,如果他有心害北护军,下次出征他还会点名要你们参战,命令你们攻打坚城或者当先锋,北护军就剩几百人了,上去就是送死,后退无功他就有了收拾你们的口实,这一次不会是削减军饷贬职这么简单了,恐怕会直接要在座几位的脑袋!”
鲁诚道:“我们也知道会有这么个下场,可争又争不过,告又告不赢,解散了还对不起祖宗,哎呀,愁死了!憋气啊!”
赵遵道:“打铁还需自身硬,想不被欺负就要强大起来,要兵要饷要军械要马匹!”
侯贤尖着嗓子说:“谁不想啊,我们到大道上招兵你又不是没看见,朝廷不说不给兵源,招不到怪我们自己没本事。军饷和军械也不说不给,一拖再拖,拖黄了算!给的那几匹老马,比我岁数都大,能打仗吗?”
公孙输说:“猴子说着话不假,我牵着马到东市拉活,三百斤的车都拉不动,最后我牵着马拉着车给人才给人把货送去的,欺负人啊!”
众人一阵莞尔,赵遵道:“没有战马的卫军和地方上的卫戍军就没有什么区别了,这样吧,我了解过行情,一匹好马的价格差不多要二十两金子,把分我的这一千两拿去添置五十匹战马吧,给北护军撑撑门面!”
众人无不动容,李黯道:“赵兄弟,我们自己的是怎么能让你出钱!”
赵遵道:“我一个人要这么钱干什么,五十匹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加上护军留下的几十匹,可以组建一支一百人的骑兵队伍,壮壮声势,以后再征兵把马队拉出去,也让别人瞧瞧,北护军也不是吃素的!”
公孙输一拍大腿:“还,不如把那一千两也拿出来,买它个一百匹岂不更好!”
李黯道:“你当买马和买米一样啊?私购军马是重罪,没有卫府的批文就算买来了,也过不了一路上的关卡。”
公孙输一听蔫了:“卫府那些军需官吃人不吐骨头,我每次去催饷都被骂出来!”
赵遵笑道:“那是你去的方式不对。”
“方式不对?”
赵遵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余大哥,明天你去一趟卫府,把这两瓶丹药送给军需官,看看能不能换回买马的批文。”
余雷拿着赵遵给的两个药瓶,看了半天:“这是什么玩意?”
赵遵笑道:“这是镇河观观主孝敬我的壮阳药,瓶底有镇河观的记号,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
余雷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赵兄弟,你这一招绝了!那些喝兵血的狗杂碎,一个个都是软蛋,最缺这种药,放心吧,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把批文带回来!”
过了一会赵遵又问李黯:“李大哥,剩下那一千两黄金你打算怎么花?”
李黯说:“我们原来的打算就和你说的一样混吃等死花光了算,不过我看你这么会花钱,倒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侯贤在一旁附和道:“我听说会花钱的人都是不在乎钱的人,一千两黄金摆在面前赵遵兄弟都不拿眼睛夹一下,这是什么魄力啊!”
赵遵笑道:“钱是最好花最难赚的玩意,不过钱花对了地方,就能再生钱!一千多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拿来养几百人的队伍也经不住花,与其坐吃山空不如拿出来博一下。”
“怎么博?”
“拿这些钱去贿赂朝中的大臣,让他们替北护军说话,为我们争取军饷军械,甚至恢复原先的建制。”
李黯惊道:“你是让我们拿钱去行贿!”
“对,就行行贿,用千两黄金打开出路,朝中爱财的大臣有的是,这些爱财的人中并不都惧怕冯异,你们想想大臣中那个最爱财!”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封不遗将军!”
赵遵一脸的尴尬,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叔叔竟然有这种声誉,轻咳了几声:“咳咳,封将军不在长安,还有别的人选吗?”
李黯道:“敢不买冯异账只有一个人。”
“谁?”
李黯道:“大司马常威!他的声望仅次于吕大将军,丞相太尉都巴结他,如果此人肯出面说和,什么事都好办了。只是大司马府的门槛极高,有钱送礼也不一定找得到门路。”
赵遵因为段松的事对大司马常威没有好的印象,不过此人位高权重,又和冯异没有太深的交情,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他拿出了封不遗给的金名帖交给了李黯:“李兄,这件事一定要你来办。”
李黯看了一眼名帖,立刻瞪大了眼睛:“你……这是……”
赵遵赶紧使了个眼色,让他收起了名帖,李黯没敢声张赶紧把名帖揣进兜里,然后低声的问:“赵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赵遵淡淡的说:“赵某只是个好事之徒而已,这次去大司马府赵兄千万要放低姿态,记住你是为了北护军,为了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去的,低三下四也不丢人,要忍!”
第六十六章 蒺藜阵
李黯点头称是,当天赵遵留宿在了北护军大营,李黯等人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宴会,兀哈伊支带领自己的兄弟打来了很多野兽,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席间赵遵问起了娘娘岭山民的情况,李黯说:“我正要提起此事,娘娘岭山民中的老人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他们在老营附近开辟了很多田地,那几十名妇女与北护军立过战功的伤兵结合过起了日子,兄弟们都念你的好!”
赵遵道:“这些可怜的山民找到了归宿我就放心了,你叮嘱兄弟们一定要善待他们。”
“这个你放心。”
几个队长喝道高兴处,纷纷跳到场中比武助兴,几个人武艺各有千秋,以余雷和侯贤的最高,与曾重创过赵遵的韩豹也只相差一两成,剩下的四个包括兀哈伊支在内,也都是军中的悍将,他们赤着膀子在篝火旁打打闹闹,非常的快活,这种军营生活是赵遵渴望已久的。
鲁诚耍得尽兴,问赵遵:“赵兄弟,我们几个的拳脚还看的过眼吧?”
赵遵点点头:“鲁兄十分勇猛。”
“拉倒吧,那天夜里你赤手空拳,我和老余拿着家伙的都干不过你,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侯贤敲了敲赵遵面前的几案:“别坐着和泥胎塑像似的啦,来吧,我们六个一起看看能不能揍得过你!”
赵遵哈哈一笑:“行啊!”
赵遵也脱了个光膀子,侯贤等六个队长轮战赵遵,赵遵凭借灵动的脚步在人群中闪展腾挪,施展绝艺截脉和他们周旋,半年多来赵遵的功夫突飞猛进,实战之经验更是超过以往之总和,六个人走马灯似的在赵遵面前晃,赵遵仍能准确的记住每一触,几个人都被他三触封死一脉,当然几位队长也都没拿出全部的本事,最后六个队长全都累瘫了。公孙输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我真服了,凭我们六个人连你的衣服边都摸不着!”
他兄弟公孙胜说:“以前只有李大哥以一敌五胜过我们,可你才多大啊,不得了不得了!”
赵遵早已觉察到李黯有超乎寻常的实力,但一直没怎么见过他出手,听公孙胜这么一说,李黯的武艺远超于六人中的任何一个,绝对是一流的高手。
侯贤贼机灵,对李黯喊道:“你二年都没出过手了,打算一辈子装书生啊!”
李黯苦笑着说道:“你就是喜欢挑事,好吧!赵兄弟,既然你有雅兴,我陪你耍耍!”
“求之不得。”赵遵知他厉害,不敢掉以轻心,拉开架势准备接招,李黯却走到了兵器架旁边取下了一杆长戟:“我拳脚功夫不在行,比兵器吧!”
赵遵一愣,没想到一上来李黯就要比长兵器,鲁诚见状喊道:“李大哥手上有数,伤不到你的!”
从鲁诚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虽然赞同赵遵的本领,可还是认为李黯有压倒性的优势,可见李黯功夫之高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印记之中了。
赵遵走到兵器架上取下了惯用的长枪,二人并不答话,李黯首先发起了攻击,快步冲上来兜头就是一戟,赵遵忙后撤步躲过,斜刺李黯当胸。李黯戟杆一挡下压戟刃削赵遵的肩头,赵遵横枪杆格挡。
当的一声响,两件兵器撞在了一起,震得赵遵倒退了一步,李黯的大戟也被踮起来一尺。赵遵刚稳住身形,戟影一闪明晃晃的戟刃已经到了眼前,赵遵用枪尾荡开戟刃,回转枪尖刚要还击,李黯的戟已经奔自己的腿扫来了,赵遵避无可避倒插铁枪,枪尖和戟刃碰在了一起,震得二人各退了两步。
几个照面下来赵遵脸上见汗了,这下他终于明白李黯凭什么能在大周全军比武中脱颖而出了,他的戟路数不算惊奇,气力也不算大,但他出戟的时机把握的太准了,连续攻击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和他对阵只有挨打的份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
同样李黯也没想到赵遵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枪法竟如此精妙,一杆长枪守得滴水不漏,自己伶俐的进攻全被轻松化解了。
二人对彼此的功夫都摸了底,再战起来没了顾虑,李黯攻的行云流水,赵遵守的固若金汤,只听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撞击闪烁出刺眼的火花。
二百多个回合之后,李黯突然跳出了圈外大呼:“过瘾,真过瘾!”扔了长戟拔出腰刀去战赵遵,赵遵也弃了铁枪改用折手剑法与李黯对拼,两个人贴身短兵相接更好看了,李黯的刀虽然快,几乎把赵遵罩在刀影之中,但折手剑法很好的克制了李黯的快刀,赵遵以长剑护身始终保全周身无恙,并不时还击打李黯一个措手不及。二人越战越痛快,李黯更是发泄出了这几年来的压抑,全力劈杀,赵遵寸步不让,两个人一口气拼了二百多个回合,把侯贤鲁诚等人都看傻了。
最后只听“咔吧”一声巨响,赵遵的剑和李黯的刀同时折断,两个人才跳出圈外,各看着手中断掉的武器,沉寂了片刻二人同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赵兄弟,你不光脑子好使,功夫更棒,我已经好几年没杀得这么痛快啦!”
赵遵把断剑一扔,抱住了李黯的肩膀:“李大哥,我自习武以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手对拆,今天终于让我逮着你了,以后咱们兄弟要多切磋,我好跟您学两手!”
李黯笑道:“好,随时奉陪!上酒,咱们继续喝!”
喧嚣的宴会一直持续到黎明,赵遵侯贤等人送走了需要到长安办事的李黯和余雷,而后在侯贤的陪同下赵遵开始了他的第一天“军旅生涯”,之前在兖州的时候他也曾跟随小五等人在军营里待过,不过当时是训练新兵,也没有在军营里过过夜,这一次不同了,他可以尽情的了解北护军的一切日常训练、士兵的生活、伙食、军医治病甚至给牲口瞧病的兽医他统统可以接触到。
北苑中的军营规模之大超乎一般人的想象,训练场和跑马场全都在军营的围栏之内,鲁诚和公孙兄弟正在带士兵们做日常训练,不过北护军的训练和赵遵所熟知的套路有明显的不同。
正常情况下士兵们日常训练包括排列队形、长短兵器的掩护、听从起鼓号令的行进等等,主要是为了把相对单薄的单兵组合在一起组成队形,形成可以进攻便于防守的集团,然后经过训练整齐划一的听从旗帜和金鼓的指挥同进同退,经过严格反复训练的集团可以自由转换攻防和阵型,甚至在己方溃败的时候亦能保存有生力量,安全的撤出战场,当然这些设想建立在军心稳固的基础之上,绝大多数时候阵型受到严重冲击后很难维持的,但是有效的训练还是必要且必须的。
然而北护军的训练却与众不同,他们虽然只有几百人,却仍然分成数十个小队,每队少则七八人,多则二十人,搭配长短兵器和弓弩手,形成独立的作战单位,在小队长的带领下各自为战。
赵遵好奇的问侯贤:“侯兄,如此排兵布阵将兵力分散,岂不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吗?”
侯贤神秘的一笑:“随我来。”
侯贤把赵遵带上了营门前高高的箭楼,站在十丈高的箭楼上整个一览无余,侯贤指着训练场说:“赵兄弟你再看。”
赵遵再细细观望,立刻发现看似各自为战的小队间距几乎一样,分布也不零散,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侯贤并未说破,敲响了敌袭的铜钟,士兵们立刻看向了箭楼方向,侯贤挥动起手上的令旗,奇迹发生了,几个相邻近的小队瞬间汇聚成了更大的集团,以长枪兵为外围组成了枪阵,好像一个个刺猬。片刻后侯贤继续晃动令旗,枪阵又分裂成了小队,但是小队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全部亮出了短兵器,一副肉搏的架势。侯贤继续挥动令旗,十几个小队快速的收缩形成了巨大的三角盾牌阵,百余张弓对准了阵外的天空。
赵遵彻底明白了,看似杂乱无章的小队形,实则可以互相策应,自由分裂组合形成进攻或防守的形态。
侯贤很自豪的说道:“你见过草丛中的蒺藜吗?”
赵遵说:“当然见过。”
“蒺藜很不起眼,但是它有刺,一颗两颗的蒺藜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是谁也不能忽视它们,你要拿掉身上的蒺藜,它怎么样也要扎你一下,等你走进更深的草丛中,蒺藜多了围住了你,你就会扎的遍体鳞伤,等你血流干了,蒺藜丛中的刀枪就亮出来了,这时候再想跑,来路上的每一个蒺藜都会划开你的皮肉,想留下会被更多的蒺藜围住!这就是我们北护军看家的蒺藜阵!”
“妙啊!你们怎么想出来的!”
侯贤说:“北护军及前身神佑军,从建军起规模就不算大,征战中从来都是以少敌多的局面,人数少就不能正面硬拼,只能逐次消耗敌人有生力量之后再集中力量击垮他们,蒺藜阵便应运而生。神佑军曾在南领、北岭和济水之战中利用有利地形以蒺藜阵大破十倍于己的叛军,为大魏国延续了十多年的国运。”
第六十七章 运作
赵遵为之叫绝:“如此好阵,我怎么第一次听说啊!”
侯贤道:“蒺藜阵是北护军的特色,别家是学不来的?”
“怎讲?”
“大阵小阵分分合合,配合的不够默契,稍有差池整军都有崩溃的可能,所以只有非常熟悉自己位置、知道如何发挥自己作用的老兵和稳定的团队才能熟练的运用蒺藜阵。北护军传承了一百多年,士兵们世代相传,有些小队甚至是百年前老队员的直系后代传承下来的,彼此熟悉配合默契,蒺藜阵的排兵布阵从生下来就刻在了脑子里,所以我才说只有北护军才玩得转蒺藜阵,蒺藜阵也只认北护军的大旗!”
赵遵赞叹道:“真想看看整军万人一起摆出蒺藜阵,不知会壮观到什么程度。”
侯贤道:“大魏亡了以后,北护军一直受到打压,我从军二十年来,北护军人数最满的时候也只有三千余人,不过我们北护军的人心齐,从没有放弃过再塑神佑军辉煌的梦想,以前有李大哥鼓励着我们,现在又多了赵兄弟你帮忙,我们更有信心了!”
赵遵道:“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侯贤却摇头道:“不苦,吃的差点穿的差点都不碍事,我们本来就过惯了苦日子。只要有李大哥在,他想尽一切办法保弟兄们周全。”
“是啊,李兄确实年轻有为。”
侯贤道:“李大哥文韬武略精通兵法勇冠三军,是我们北护军的脸面!你是没见过他打仗,疯子一样,曾经三天三夜不睡觉带队清缴西陲的马贼,到现在河西的马贼盗贼提起李大哥的大名都打哆嗦,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了小人,被埋没了这么多年!”
赵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们早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相信我这一天不会太久。”
侯贤叹了口气:“唉,只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逃跑军’三个字背在身上太沉重了,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中午几个队长和士兵们一起用了杂粮饭,没有肉更没有酒,兀哈伊支说北苑中有打不完的野兽,但是在皇家猎苑中私自狩猎是重罪,没有人敢到北苑中打猎,周边的大一些的动物都摸清了这个规律,缩在北苑中不出来,所以很少能捕获到鹿、野猪这样的大动物。
午后的训练更让赵遵眼前一亮,士兵们跑进了营地外的森林中,林间小道已经布置好了,倒伏的巨树、浑浊的泥坑、荆棘丛和乱石滩,总之预备了非常多的阻碍。但是北护军的每一个士兵在诸多的障碍中窜蹦跳跃,好像一个个猿猴如履平地,兀哈伊支手下的匈奴族士兵也都是矫健擅走之辈,穿越阻碍并不减速。
侯贤对赵遵解释道:“北护军的前身神佑军乃是山民组建,擅长丛林山岳战,有‘跑不死’的称号,曾一昼夜急行军一百余里,到达后立刻参加战斗。”
赵遵看着奔跑的士兵们,想起了魏平君对自己的训练,有异曲同工之妙。
“侯兄,以后在翻越障碍训练之际,加上口令让士兵们喊出来!”
侯贤奇道:“为何啊?”
赵遵道:“你们设置的障碍训练确实把士兵的体格训练的很棒,但是在气息精力上却没有得到多少提高。今后奔跑中加上呼和音,慢慢地会让士兵的气息更加悠远,耐性和韧性更强。”
侯贤说:“用不着以后,马上就加上!传令兵!”
一个瘦小的军士跑了过来:“队长,有什么命令!”
侯贤道:“告诉前队,跑不的时候加上呼和音,给我喊响喽!”
传令兵摸了摸脑袋:“啥叫呼和音啊?”
侯贤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赵遵坏笑道:“就是肚子疼的声音。”
“得令!”
紧跟着“哎呦”之声响彻了整座森林。
红轮西坠的时候匈奴族的兵士叫他们射箭,唯独不见他们训练马术,后来侯贤告诉他,即便是在神佑军时期也是以步兵为主,马队只负责冲散敌人阵型,不做杀敌之用。
入夜时分余雷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几个人忙把他接入了大帐,赵遵把热了几遍的饭端给了余雷,余雷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口气吃了三大碗。
鲁诚等不及了,把碗抢了过来:“你是饿死鬼投胎啊!快说,买马的批文拿下来了吗?”
余雷擦了擦嘴道:“才精彩了,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说啊!”
侯贤大喜:“那是办妥了!”
“当然!早上我去的可不算晚,可等到了一看,好家伙,门里门外站满了领军资的各军的军官,等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军需官一见我就瞪眼,听我说要买马的批文,眉毛立马竖了起来,骂道‘你们北护军的叫花子都快饿死了,还买马?快滚吧,别耽误我们干活!’”
公孙输道:“是啊,以前我去也都是这套词,骂两句就打发走了!”
“嘿,要么说你嘴苯呢!我当场就说‘行啊,不给我批文正好,我把买马的钱省了到醉饴楼嫖宿四美,也太娘的爽一把!’!军需俩坏小子乐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就你!还大战四美,呸,脱裤子的功夫你就交货了,别花那俩冤枉钱了!’这会儿我把赵兄弟给的壮阳药拿了出来,说‘我这儿有镇河观老神仙给的灵丹妙药,一准拿下四美,四个妞尝到甜头说不定还得倒贴呢!’,说完我就走,没到外门这俩小子就追了出来,把我让到了后堂,刚开始他俩还磨不开,说批文不还弄一类的话,我就装傻。他俩见我不上道,干脆就挑明了,让我拿药换批文!”
侯贤道:“你答应了?”
“没有?我说仙丹是镇河观观主赠的,外面有钱也买不到,这两小子色欲熏心又许了我二百套被服,我才把药给了他们!现在被服被我带到了城北的大车店,等明天套了车再去拉!”
赵遵大笑道:“余大哥,你真是为智将啊!”
公孙输不服道:“屁智将!没有你给的药,累死他也拿不来批文!”
余雷笑道:“这话到不假,我真没想到一瓶壮阳药这么管用,早知道我留两粒自己用了!下次赵兄弟再弄一笸箩来,换上几百匹马来怎么样!”
赵遵干笑了几声,心说这药是拿三百两黄金换来了,一笸箩真得卖祖宅了!
几个人满怀欣喜的等待着李黯回归,结果苦等了一夜,第二天过了午饭的点了,李黯还没回来,侯贤他们就坐不住了,准备到长安去接人,这个时候才远远看到李黯的身影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怎么样?”鲁诚急切的问道。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李黯笑了笑:“见到常将军了,他答应以后照顾北护军,为我们争取军资,并且最近会给我们补充五百名新兵!”
“太好了!”侯贤等人全都高兴的蹦了起来,公孙胜道,“老余要来了买马的批文,李大哥争取来了兵源,咱们北护军多少年没遇到这样的喜兴事了!”
“走,回营!喝几杯!”鲁诚拉着李黯就往大营走,李黯摇了摇头:“还不是喝酒庆祝的时候,新兵要来营房还没盖,买马的批文下来了,马还没影呢,而且我还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要宣布。”
“什么消息!”
李黯道:“三个月后皇帝要在北苑阅兵,全军大比武,我们也会参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赵遵不解道:“全军比武是露脸扬名的好事啊,北护军正好借机重振旗鼓啊!”
“走吧!进大帐再说!”李黯把马交给了小兵,几个人一起进了中军大帐。
整个营帐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了起来,全没了刚开始的喜悦,侯贤见赵遵一脸懵,说道:“阅兵比的是军容,我们这点人,这点破家当,去了丢人,这个还不打紧,关键是比武,御前比武并不是年年都有的,确实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每军都会选出武艺最棒的军官参加比武,胜两场官升一级,胜五场在御前接受封赏,而且可以任意挑选对手比试,这一条把我们坑苦了!但凡在御前比武中夺魁的人都是被新人挑战的首选目标。别的军势力大,新人怕受到打击报复不敢挑战他们,专捡我们北护军出的武魁李大哥挑战,连续三次全军比武,李大哥应付了十来场挑战,上次累到吐血,修养了几个月才缓过来。而且冯异早放出话来要在御前羞辱李大哥,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李黯道:“没想到御前比武回来的那么突然,好在还有三个月,这期间我要闭关苦练,扩军、排演和买马的事就仰仗诸位了。”
余雷道:“哎呀,这时都挤一块了,建五百人住的营房,还得训练新兵,这个事交给谁呢?”
公孙输站起来道:“建营房这活我和公孙胜两个人十天就能办妥,训练新兵老余你就别推了!”
余雷道:“我也是这个主意,阅兵操演的事鲁诚你能扛吗?”
鲁诚道:“老余,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是大老粗,阅兵这样的细致活我干不了,最多打打下手!你还是交给猴子吧!”
侯贤道:“行啊,你给我当副手,这事就这么定了!”
余雷摸了摸下巴:“本打算让你去北边买马的,这样一来买马的事恐怕也搁置了。”
赵遵道:“好不容易给的批文,别耽误了,这样吧,买马的事是我提的,我要负责到底,让我去吧!”
李黯道:“成啊,我们都不拿你当外人,你打算去哪儿买着五十匹军马?”
赵遵道:“云中郡出战马,我打算去一趟云中郡,只是老弟我不太懂马,怕打眼买了劣马!”
“我熟识马性,我陪你去!”一直默默不语的兀哈伊支突然开了口,这让包括李黯在内的人都吃了一惊。
第六十八章 北上买马
“兀兄弟,你要陪赵兄弟到云中选马?”李黯确认道。
兀哈伊支点头道:“我们匈奴人从出生就与马儿为伴,三岁骑马五岁开弓,一辈子都骑在马背上,我们部落的草场所产的马是草原上最神俊的,放心,我一定把最好的马挑出来!”
赵遵虽然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李黯他们,但是却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因为父亲的原因赵遵对匈奴人始终存有芥蒂,他刚开始关注北护军的原因之一便是李黯收留了这些匈奴士兵。
兀哈伊支比赵遵大几岁,平时少言寡语很少发表意见,但是李黯和北护军的其他队长都不把他当外人,每次行动或决策的时候都不曾落下他,用公孙输的话说,这些离开家的匈奴人和北护军一样都是离群的孤雁,需要靠在一起取暖。
“好吧,买马的事就交给二位贤弟啦!”李黯一如既往的信任兀哈伊支,“明天是北护军新的开始,劳烦诸位了!”
赵遵此次是为审吴兰而来,没想到遇到了这么多状况,北去云中郡一个来回少说要一个月,家是回不去了,至于要不要给刘贞留口信,思来想去还听从了渭河边老道士劝告,没有去打扰她。
第二天顶着星星赵遵、兀哈伊支和北护军中挑选的十几位骑术高超的士兵出发了,李黯一直送出去三十里,再三叮嘱赵遵要小心。
赵遵一队人顺着小径一路向北,第一天他们宿营在北苑北界的密林中,李黯安排的十几个骑兵中的军曹叫陈铎,是一个三十来岁经验丰富的老兵,他行事干练,很快带人支好了帐篷点起了篝火。
赵遵他们都有丰富的野外宿营的经验,吃了东西之后围坐在篝火边闲聊,说的最多当然是三个月后举行的御前阅兵。
陈铎说:“每次御前阅兵的重头戏便是大比武,北军主力各师、南军的精锐、各地卫戍军都会派出最厉害的角色参加,几百人两两搏杀,一直到选出十名最优者,然后和往年获得过优秀名次的强者抽签比武,站着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武魁!八年前李将军凭一己之力连赢十阵,威震全军,替我们北护军长足了脸。”
赵遵和兀哈伊支对御前阅兵一无所知,兀哈伊支问:“拿了武魁有什么奖赏没有?”
“嗨,大周当兵的有几十万,几十万里挑一,单是名誉就不得了了!还图啥奖励啊!不过当今天子以武立国,很看重武艺高超的青年军官,一旦入围前十名就等于在皇帝那儿挂上号了,赏官封爵都不愁了。拿了魁首更是受到皇帝重视,李将军当年不过是一个校尉,两年不到就提了将军,要不是北护军这几年流年不利,李将军早就封侯了!”
赵遵道:“是吗?那历届武魁都是些什么人物,都封了大官吗?”
陈铎如数家珍的说出了一长串的名字,其中竟然还有赵遵认识的人,原来孤竹荣和淳于岱都是历届全军比武的佼佼者,如果武魁是这种级别的人物,那么李黯和自己比试的时候肯定保留了实力,赵遵心知自己和真正一流高手还是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短时间内无法逾越。
孤竹荣在韩奎手下做先锋将军曾立下战功受到吕翔的夸赞,淳于岱更是一路打出来的,是大将军亲军的统帅,可见获得武魁荣誉的人确实都得以重用。
兀哈伊支问陈铎:“李将军武艺高强,我亲眼所见,他是不是历届比武中最厉害的?”
陈铎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李将军虽然武艺非凡,但是那一年比武夺魁确属侥幸!”
“哦?”赵遵深知李黯在北护军士兵中的威望,陈铎说出这样的话,肯定另有隐情,果然陈铎解释道:“那一年各种军中实力强劲的将校不少,但是听闻一个人要参加比武,很多有力竞争者都未报名,李将军算捡了个漏,所以各军都认为李将军名不副实,在各种场合下挑战他,李将军虽然守住了荣誉,但也多次负伤,上一届力拼新人到吐血,真让人揪心啊!”
赵遵听罢大惊:“什么人竟吓的三军无人敢应战?”
陈铎运了运气,很恭敬的说道:“是虎贲中郎将关樾关将军!他是公认的大周军第一勇士,有以一敌百的神力,各军杰出的人物都为了辟其锋芒未敢参赛比武,结果他却中途退出,成全了李将军。”
赵遵并未听过此人的名字:“关樾当真如此厉害?”
陈铎点点头:“关樾之强年青一代的将领无人能及,他曾在对羌人的作战中以三百破五千,在阵中连斩数名敌酋,几个羌人部落迫于他的威名归降大周,数年前追随大司马常将军纵横河西走廊,追击流寇盗马贼上千里,身中数箭斩杀贼首,冯异二征百越失利退还的时候关樾负责断后,他带几百人的小队挡在一座木桥上,百越人连攻了一昼夜死伤了数百人,关将军屹立于桥上一步未退,最终为贰师安全撤回大周境内赢得了时间。几场仗打下来,他的英勇表现各军都看到了,对他都很佩服,八年前阅兵他本可以参加,最终却识趣的退出,赢得了居功不自傲的美誉。皇帝格外看重他,把皇家卫队交给了他,可见对他的信任,这种宠爱无人可及。”
“他多大了?”赵遵问。
“如果我没记错,他比李将军小三岁,今年虚岁二十九了!”
赵遵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原以为自己是魏平君的亲传弟子,练功刻苦未曾有半分偷懒,应该算得上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了,可自从离家之后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比自己强的人,这对赵遵的打击可不小。
陈铎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心思,说了一会比武又把话题扯到了买马上。
陈铎道:“北护军是步军,以前也养过马,但主要做脚力,打起仗来用处却不大。”
兀哈伊支道:“谁说马儿没用?汉人和匈奴单于庭打仗,以五名步兵对一名骑兵从来都占不到便宜!”
陈铎道:“你说的是事实,我不否认,但是骑兵和我们北护军的军阵没有配合。蒺藜阵的作用是陷住敌人,利用阵型变幻分割蚕食敌方兵力,其威力和变阵的速度有直接关系。变阵是一支骑兵夹在大阵中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会影响变阵的效率。”
兀哈伊支反驳道:“但马战是趋势,想在草原上胜过别人,只能比别人更快,步兵对骑兵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什么时候都无法反客为主。”
“是啊,神佑军建军伊始就是以能挨打著称,防守是我们的看家本领,主动出击的时候鲜有胜记。我们几辈人都想改变这个局面,把攻击融入到蒺藜阵当中,但要么厚此薄彼重攻击削弱了防守,要么动摇了北护军赖以生存的蒺藜阵,总之都失败了。”
兀哈伊支道:“我观蒺藜阵以破坏敌人阵型为主要目的,杀伤力并不算大,所以每次歼灭战都耗时甚多,就是攻击力不足的原因。如果这时候给我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兵在阵外呼应,冲杀那些失去队形掩护的散兵游勇,切断他们的联系,我敢打包票蒺藜阵陷住多少人我就能吃下去多少人!”
停了一会兀哈伊支又说道:“北护军这些年主要和汉人自己、羌人和百越作战,没有见识过我们大匈奴的骑兵军团,在大骑兵军团的冲击下蒺藜阵也是撑不住的,我想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经受得住几万匹战马践踏的,除非你也拥有一支同样强大的骑兵队伍!”
赵遵听闻过无数关于匈奴骑兵的传闻,但从未见过,不光是他,现役的绝大多数军兵都没有见识过那种场面,而且近十年来大周和大匈奴小冲突虽然时有发生,但再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会战。双方都在秣马厉兵,等待着决定汉人和匈奴人命运的大决战。
赵遵忍不住问兀哈伊支:“兀兄你在大周军中服役,早晚有一天大周要和你的母国开战,到时候你何以自处啊?”
兀哈伊支看了一眼深邃的夜空,淡淡的说:“母国?从我们家的草场被夺,族人被杀,走投无路四处流浪的那一天,我们就没有母国了!”
赵遵只知道兀哈伊支的祖父是匈奴别部的王子,部落蒙难流落到了汉地,别的兀哈伊支从不多说,赵遵也不想揭他的伤疤,可今天提到了草原,触到了兀哈伊支的伤心处,他打开酒囊,咕咚咚喝了几大口烈酒,长叹了一声:“中原安逸啊,夜那么宁静,可以放心的睡,安心的吃,从生到死住在一个屋子里,耕种同一块土地。而在草原上从出生到死亡我们不断的迁徙,为了生存不断的厮杀,三岁骑马五岁开弓是被逼无奈,天上有鹰地上有狼,周边有别的部落虎视眈眈,随时可被杀被抢的可能,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盯着你的草场,盯着你的牛羊,盯着你的女人。我父亲八岁那一年草原上酷寒,大雪冻死无数牲畜,受灾严重的几个部落联合起来袭击了我们族营地,我父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几个兄长被杀,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妹被掳走,而草原的共主大单于,非但不主持公道反而落井下石抢夺我们仅剩的马匹。前后十年我的族人在草原上流浪,最后被大周收留,从我们踏上大周土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复仇者!在草原上复仇是最神圣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付出多少代人的心血,我们一定要雪耻!我们这几十个兄弟来从军就是为了打回去,让杀人者付出血的代价!”
第六十九章 初到云中
赵遵安慰了他几句,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道:“兀兄,你听说过左贤王吗?”
兀哈伊支苦笑道:“我是部落内迁后才出生的,不过我的父亲常给我讲起草原上的事,左贤王乃是现今大单于的叔辈,在位近三十年颇有谋略,手下有数万精骑,论实力仅次于大单于庭。”
赵遵知道匈奴军队的构成,出了大单于外,左右贤王实力最强,然后是左右谷蠡王和浑邪王,剩下的都是些小部落,兵马不过三千。打起仗来,单于庭会驱使其他草原民族的人为他卖命,这些小部落人口本来就少,战争中又捞不到好处,无法弥补军费的开支,部落瓦解逃散被更大的势力吞并,非常凄惨。
陈铎道:“左贤王的地盘最接近我们汉人的土地,数年前左贤王曾攻破渔阳,杀渔阳太守,掳数千人北返,朝廷举国震惊,是公认的几大敌酋之一。”
此去云中郡买马,让赵遵想起了辛家与左贤王勾结的往事,总感觉此行不会太顺利。第二天他们离开了森林,沿着几百年前修建的直道北上,直道年久失修泥泞难行,还有人为堆砌的乱石枯木,桥梁大多被破坏。
陈铎牵着马小心翼翼的走在乱石滩中,向赵遵解释道:“当年修筑直道是为了向北方边郡运量调兵更加方便,没想到匈奴人攻破长城后沿着直道竟打到了长安附近,朝廷只能废弃破坏直道以防匈奴人再次利用其威逼长安,想想当年修筑时花费的人力物力,真是一种讽刺。”
赵遵道:“匈奴不灭,北边永无宁日!这才是皇帝韬光养晦势破匈奴的原因!”
然而兀哈伊支却突然提出了一个赵遵从未想到过的问题:“灭了匈奴之后呢?草原上总会诞生新的主人,下一个统治草原的民族一定会继续遵循草原上一贯的掠到的生存法则,还是会威胁到中原王朝!”
赵遵被兀哈伊支问住了,确实如他所言,草原上的游牧人到长城内抢了东西就会离开,就如同中原人打赢了草原人之后也不会留下来耕种一样,并不想把对方的疆域纳入自己的版图,两个文明的生存方式有着本质的区别。即使中原的主人更迭,草原上的霸主易主,长城两边的争斗却是永恒不变的!
从古直道上走了五天,终于上了官道,然而官道上的行人依旧很少,大部分都是到北地贩马和做皮货生意的。
这些人看到赵遵他们一行人后,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畏惧,都远远地避开了。陈铎说:“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经常有强盗土匪出没,官府有明文规定白天要二三十人同行,夜里不准上路,咱们这一队人都骑着马,这些普通商人肯定是误会了!”
又走了几日,赵遵发现途径的城镇越来越少,越来越荒凉,粮食的价钱比长安高出十几倍,甚至连饮水都要付钱。走上半天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一刮大风漫天黄沙,把赵遵他们折腾的够呛。
终于在出发半个月之后终于遥遥的可以看到云中郡高大的城墙了。
在大周几个北方边郡里云中郡紧靠西北,直接面向大草原,城中皮货、马匹、药材、丝绸布匹、盐铁等生意兴隆,是匈奴人掠夺的首选目标,但是云中郡素以城坚池深著称,匈奴数次围攻皆因师老兵疲无功而返,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云中郡是大周北境第一号的军事堡垒。
赵遵他们在城外看到了很多马贩子在兜售各色马匹,但全部都是民马,可以负重当坐骑,但是无法做冲锋的军马。城门口戒备森严,守门的卫兵全副武装的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吊桥的旗杆上挂着匈奴奸细的首级,告诫每一个意图不轨的人。
卫兵们仔细的查验了他们的官凭路引才放人进了城,弄得几个人都有些紧张。云中作为一个军事堡垒,军民共居一城,军营和衙门占据城北,百姓住在城南,中心位置则是经商买卖家的商铺和富商巨贾的府邸。
赵遵一行人进城之后并未急于打听买马的事项,而是找了家僻静的小客栈住了下来。安顿好了一些,天已经过午了,赵遵、兀哈伊支和陈铎三人走上大街,找了家酒肆吃酒,一是为了缓解一路上的疲惫,二是想多了解一下云中郡的情况,结果这顿酒喝的非常无趣,所有的食客都闷头吃喝,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陈铎十分纳闷,低声骂道:“娘的来!只顾着吃,连个屁动静都没有,赶着去投胎啊!”
三个人无奈,只好专心吃喝,半个多月没吃过像样的饭菜,再普通的饭菜吃起来也格外香甜,可刚吃了没一会,店伙计居然开始上板关门了。
陈铎是个当兵的,脾气暴,他一把揪住正在上板的店伙计,怒吼道:“店家,我们不曾给足饭钱怎地?太阳这么高你们就上板赶人,是不是欺负我们是外来的!”
小伙计没有害怕,也没动怒,而是和颜悦色的问道:“几位客官可是初到云中郡?”
赵遵拉开了陈铎的说,抱拳致歉道:“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这兄弟脾气不好,小哥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贵客初到城中还不知道咱这儿的规矩,边郡不同内地,申时即关闭城门,酉时买买商铺一律关张,入夜之后所有人不准上街,一旦被巡逻的兵丁抓住按通敌论处,小店是酒肆不是客栈,所以申时以后就不在纳客了,三位请多包涵!”
“多谢多谢!”赵遵付了酒钱拉这二人回到了客栈,天刚擦黑街道上一个人都看不见了,陈铎关上了窗户,倒了碗水递给了赵遵,说道:“我们北护军在边城和羌人对峙的时候也只是盘查的严一些,除非敌方攻城否则绝不会宵禁,现在又不是战时,云中为何如此戒备森严?”
赵遵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羌人兵少,犯边无非是抢掠些财物人畜,占了便宜就跑,没有攻打州城和坚固堡垒的能力。匈奴就不同了,他们的骑兵像风一样快,从天边杀到城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吊桥还没来得及升起,匈奴人可能已经杀进城了。这种代价实在太大了,不严格点行吗?不过……不过,确实有点过于严了!”说到最后赵遵也流露出了自己的疑惑。
三个人正胡乱猜测着,突然听到了敲门声,“谁啊?”陈铎站走到了门前问道。
“客官,小的是来送热水的?”店伙计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赵遵示意陈铎开门,店伙计是个干练的小伙子,放下热水后说道:“几位客官城中宵禁不准外出,掌柜的让我来问一声,饭菜是给三位送上来,还是三位到楼下吃?”
“不用了,我们已经……”陈铎张嘴就要说,赵遵忙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他:“咳咳……,劳烦小哥把酒菜送上来吧!”赵遵点了几样荤菜,又要了一坛好酒,店伙计听得分明,不一会就端上了酒菜。
赵遵招呼他过来一起喝酒,可抬头一看小伙计的脸不知何时变的煞白煞白,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兀哈伊支,赵遵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兀哈伊支洗脸的时候挽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羊头刺青。
小伙计不明所以,指着兀哈伊支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是匈奴人!”
陈铎怕他叫喊出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喝道:“喊什么,我们是卫军的军官!”说着从兜里拿出了官凭。
小伙计还真人的几个字,看完官凭,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这两天全城缉拿匈奴奸细,我还以为……,都是误会!”
赵遵哈哈一笑:“坐坐坐,我们初来贵宝地,两眼一抹黑,有些事还要向你请教。”
小伙计一边赔笑一边坐到了离兀哈伊支最远的席位上,看样子对他还是充满了畏惧,赵遵给小伙计倒了杯酒,说道:“小哥,咱们云中郡最近是不是不太平啊,城中为何如此紧张啊?”
小伙计一笑:“我就知道您得问这个,是啊,城中最近屡屡出现怪事,弄得人心惶惶,官府不得已加强了戒备,往年这个季节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门市开门到深夜,我们这种小店也都客满。今年可好,城门过午就关,入夜就净街,客栈门可罗雀,各家的生意都大不如前了!”
“何等怪事让官府如此兴师动众?”
“哎呦,这怪事可不小!大约两个月前,城防营中的水井被人投毒,三百多官兵中毒,幸亏救治的及时,命是保住了,但到现在这些人还在榻上躺着呢!”
赵遵粗通医理,井中投毒和在饭中下毒可不一样,井水又深又多,下药少了一点用都没有,最多拉个肚子,药放的多了井水就会变色变味,傻子都不会喝,所以打仗的时候一般会投放污物污染水源,也不会选择投毒。而且水井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军中,都是看守防护最严密的地方,军营中的取水井不分昼夜都有人看守,在这么严密的看守下仍然成功投毒,必定有内鬼接应,用的是特制的毒药,毒性之烈以至于两个月都不能彻底拔除。
陈铎当了十年兵,这些他也深知:“军中有奸细,把当值的守卫抓起来审一审就破案了!”
小伙计笑道:“军爷您是明白人,太守叶大人也是这么做的,把当天负责看守水井的八个军兵抓起来严刑拷打,八个人却抵死不认,后来被打的都没人模样了,还是不吐口。最后城防营的将军看不过去了,站出来求情,他说这八个人中有四个人是烈士的遗孤,全都在战场上立过功负过伤,身体上有残疾上不了战场才被安排看护水井,八个人分两班,人盯人,一个投敌叛变可能,总不能四个一起投敌,而且八个人一起到案,无一人逃案,说明他们很坦然,不像奸细的作为。太守细查之下八个人都排除了投毒嫌疑人的可能,但查来查去没能找到真凶,甚至连有嫌疑的人都没有找出来,最后只能以过失定罪将八个守卫下了大狱,投毒案就搁那儿了!”
第七十章 三件怪事
赵遵道:“是什么毒查出来了吗?”
“这个就不曾听说了,不过出事的那口井已经封了,又在别处开了口新井,井上面盖了房子,看守的更严了。”
陈铎听罢冷笑道:“看似无头案,但老百姓仰仗着城防营保平安,绝不会向他们投毒,那什么人才会仇恨当兵的,只有敌人,匈奴的细作!”
小伙计道:“谁说不是啊,城防营战时上城御敌,平时负责捕盗抓贼保一方平安,老百姓感谢他们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毒害他们!投毒案发生之后太守加强了城中的戒备,可城里刚安生了,城外又出大事了!”
赵遵又给小伙计添了碗酒:“云中郡全是草原和大戈壁,人烟稀少,还能出啥事啊?”
小伙计道:“不是人出事了,是马,马出事了!”
“马?”
“对,是马,咱们云中郡临近草原出产良马,这个三位军爷都知道吧!”
陈铎道:“这个自然,要不我们也不千里迢迢从长安赶到这儿买马了!”
小伙计道:“云中以西以北毗邻大草原,水草丰美有绵延百里的草甸子,汇聚着大大小小十几家马场,这些马场每年向朝廷提供几万匹良马,这次出事的马场就是城西大河滩辛家马场!”
“你是说辛家马场!”赵遵惊呼道。
小伙计被赵遵的叫声吓了一跳,问道:“军爷知道辛家马场?”
赵遵干咳两下:“咳咳,听别人提起过,说辛家马场的马匹最壮,这次慕名而来就是想买他家的马,辛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伙计自豪的说:“军爷说的没错,辛家养马那是真有一套,同样的马崽辛家喂得就壮跑的就快,北军三大营主力一半的战马都来自辛家马场,你们要是能买的他家的马那真是赚到了,不过辛家的马供不应求,辛家老爷子又是出了名邪脾气,没关系不一定轮得到你们!”
陈铎气道:“你小子还真是个话痨,快说说辛家马场究竟出了啥事啊!”
“哦哦,说正事!上个月月初有歹人袭击了辛家大河滩马场杀死了十几名保镖护院,抢走了二百多匹母马!”
兀哈伊支道:“带仔的母马尤为金贵,辛家这次损失不小啊!”
小伙计道:“辛家财大气粗损失二百来匹母马倒不算什么,关键是出事时辛家大少爷辛逊正好在马场,事发后辛逊也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辛家上上下下全乱套了!”
赵遵奇道:“辛家是塞北的土皇帝,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自家马场守卫之严恐怕不比云中郡差多少吧,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抢劫了,还搭上了个继承人,这说不通啊!”
小伙计道:“军爷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虽然没去过辛家马场,但听说辛家马场光保镖护院就有四五百人,这还不算牧马人,而且辛家马场专供朝廷军马,叶太守专门派一千精骑守卫马场的安全,就算匈奴主力进攻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陈铎不解道:“那为什么只死了十几个保镖马和辛家大少爷就被掳走了?”
小伙计道:“别提了,出事前一天辛家马场里的上万匹战马刚迁徙到城北新牧场,绝大多数护院和全部护卫军都跟去了,只留下几百匹母马待产,马少了看守护卫自然就没必要了,只象征性了留了十几个人。巧合的是辛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临时到了大河滩马场,到现在还不知道生死。不过也亏了抢的晚了两天,要是一万匹战马被劫,辛家非得落一个满门抄斩不可!有钱人呐,也不容易啊!”
赵遵心说好一个巧合!守卫军前脚刚走,歹人就袭击了马场,辛家的大少爷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去了已经没了马的马场,跟着蒙难,歹人把时机拿捏的这么准,不用说肯定有内奸出卖。
赵遵问店伙计:“这么算的话辛家大少爷也失踪了小半个月了,辛家就没派人去找他?”
陈铎也道:“辛家大少爷的命可比那几百匹母马金贵多了,就没有绑票的勒索赎金吗?”
小伙计道:“怎么能不找!辛逊是辛家的嫡长子,宗主的继承人,可是现在的辛家几个大小马场的近两万匹马全都汇集到了新马场里,新马场万一有失,辛家将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辛家的大队人马全都待在新马场动不了,只能派出少数的家丁到大河滩马场周围的草原和山林寻找,数百里的草原森林,那几个人走一圈都不知道要多久,更别提找人了,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带回来。勒索赎金倒是已经有好几起了,不过最终证实都是乘机讹诈冒领的,被太守严惩了几个,再也没有动静了。”
赵遵说:“钱对辛家来说不算什么,如果辛逊真的被抓,歹人早就来勒索赎金了,这么看来辛家大少爷真是凶多吉少啦!要么已经被杀死,要么流亡在外,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估计生还的可能不大了!”
小伙计摇了摇头:“可惜了,辛大少爷人挺好的,经常周济穷人,没想到这么短命!”
陈铎摸着下巴说:“像辛家这种大马商,他们的安慰和地方根基挂钩,官府应该撒出人手帮助辛家找回继承人才对,这种事也能袖手旁观吗?”
小伙计道:“咱们云中是边郡,没有专门捕盗抓贼的差役捕快,平时抓贼破案全是城防营的活,可现在熟悉云中郡山川地志的老兵全都在床上躺着,派新兵去走到草原上恐怕就回不来了!城中又在闹匈奴奸细,城防营和戍卫军日夜守城、巡逻,新马场那边又加派了数千兵力以防匈奴大军突然来犯,云中郡内实在是挤不出人手了!”
赵遵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小伙计头一歪:“嗨,还没完呢!就在三天前,云中郡的‘平安火’突然熄灭了,这才闹的人心惶惶!”
“平安火?平安火是何物啊?”赵遵头一次听到这种称呼,好奇的问道。
“云中是边郡,北边有匈奴虎视眈眈,为了防备匈奴精骑突然袭击,在城西北四十里的大青山山顶修筑了一个烽火台,烽火台里的火常年不灭,白天发现匈奴人来立即点燃干狼粪放出狼烟,向城中预警,晚上则熄灭烽火,城中的守军一旦看到烽火熄灭立刻登城御敌,大青山烽火台的存在确保云中不会被突然出现的匈奴骑兵打个措手不及。”
陈铎赞道:“你们郡的守将有心!平安火烧着城里的军民便可安心了。”
“谁说不是呢!十几年来城中的居民都是看着平安火入睡的,可三天前的子时平安火突然熄灭了,全城的百姓都慌了,太守也慌了,以为是匈奴人偷袭,命令全军登城御敌,结果白等了一夜连个匈奴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太守忙派探子到大青山烽火台查探,发现烽火台的二十几个守卫全都不见了,探子找遍了大青山的每一寸土地,一点他们的痕迹都没找到!”
陈铎道:“是不是匈奴人偷袭攻破烽火台抓走了守卫?”
小伙计摇头道:“烽火台建在大青山的山巅十丈高的悬崖上,烽火台连个门都没有出入正能靠上面的吊篮,匈奴几次试图拔掉大青山烽火台,可是他们的骑兵根本上不了山,等他们攻到半山腰城里的援兵就到了,最终都失败了。所以只要烽火台内水粮不缺,从外面是无法攻破它的!”
陈铎道:“这可奇了,难道二十几个人凭空消失了?”
小伙计说道:“烽火台中水粮充足,又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和血迹,守卫却不见了,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们集体逃亡了!”
此言一出陈铎的眼睛立刻立了起来:“当官的给的解释?狗屁!有吃有喝又不打战当兵的会集体逃亡?把我们当什么了!你知道逃兵抓到定什么罪吗,立斩!就算躲过搜捕逃回家也受人唾弃,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小伙计没想到陈铎如此激动,吓得直发抖,赵遵见状给了他两个赏钱把人打发走了。
赵遵拍了拍陈铎的后背:“兄弟消消气,你怎么看大青山烽火台守卫失踪这件事的?”
陈铎道:“这二十多个兄弟肯定是给人害死了,不然怎会集体失踪!”
赵遵说:“陈兄弟,我们试想一下,一个绝险之地会是什么原因能让二十几个守卫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不留痕迹呢?”
陈铎愣了,想了半天,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难道……难道他们真的……”
赵遵摆了摆手:“没有定论前,不要妄加猜测!嗯……云中郡两个月间连发三件怪事,必有蹊跷!既然让咱们赶上了,这马啊,一时半会是买不上喽!”
陈铎激动的说道:“我们北护军身负屈辱,被世人辱骂为‘逃跑军’,我们深知被人诬陷的痛苦,赵兄弟你有本事,一定要为蒙难的兄弟们洗刷冤屈,不让他们死了还要背上逃兵的骂名啊!”
赵遵点点头:“既然让咱们碰上了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明天你们二位带上兄弟们到街市上打听一下,总不能听小伙计一面之词,你们多方打探了解一下真情,别怕花钱,一定要找到亲身经历的人!还有,兀兄,你的身份特殊,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官凭一定要随身带着!”
兀哈伊支点点头:“那你有什么打算?”
赵遵看了眼窗外忽明忽暗的月亮,神秘的笑了笑:“屋里闷,我去外面透透气!”
兀哈伊支和陈铎知道赵遵的本事,也未做阻拦,等天黑透了,赵遵换了身夜行衣走窗户离开了客栈。
赵遵是头一次来云中郡道路不熟,街上巡逻的兵丁实在是多,不大的工夫遇到了三四起,赵遵不胜其烦干脆爬上了屋脊,走高处直奔城楼而去。
等离近了一看赵遵发现云中郡夜间的城门完全是战时的情形,城门楼上站着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门后面还有两队预备队,瓮城中屯住着大批人马,随时准备爬起来厮杀,由此可见云中郡的形势远比小伙计说的还要严峻的多的多。
第七十一章 探营
赵遵本意是想登上城楼眺望全城,看现在这架势是没戏了,赵遵又等一会儿发现了两队人正在交接换防,赵遵跟在换下来的那一班后面来到了城防营驻地。
半夜的军营里一片漆黑,只有几次哨岗点着篝火,然而这一切都是假象,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营内外的一举一动,这要是冒冒然闯进去,被误认成了奸细,弄不好会被乱箭射死!
赵遵绕着营区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漆黑的死角,他翻身跃入了城防营,躲在阴暗处,只有月光隐入乌云的时候才现身出来,终于让他在营地的西南角找到了一个水井房。
水井房的门前站着四个岗,井边还站着两个,一班岗六个人比出事前还要严格,而且水井上建了房子比草房可安全多了。
赵遵从房上未干的泥渍推断,这口水井是投毒之后新挖的那口,他放眼望去类似的建筑营地了不止一处,其实赵遵不知道,城防营住着八千军队和一应人等共计一万两千人,光现在正常使用的甜水井就有八口,算上牲口井和备用井差不多接近二十口!
赵遵一口井一口井的摸查,等他查到西北角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草棚,草棚下藏着一口盖着厚木板的水井。
找着了!这就是被下了毒的那口水井!
因为已经封井不再使用,所以没有守卫看守,赵遵悄悄的来到井边,发现这口井真不小,足有一丈见方,上面用松木板封得死死的。
新伐的松木死沉死沉的,赵遵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只推来了一道缝。赵遵刚想伸头去看,却听背后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了两声犬吠。
不好,被发现了!
赵遵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已经非常近了,这时候如果跑出草棚一定会被看到,何况对方有狗,想逃都没地方逃。
赵遵别无选择只能憋气跳入井中躲避,他前脚刚跳下去,人犬后脚就到了。
赵遵潜下三尺,稳住身形睁开了眼,只见水面上有几个模糊的人影。此刻月光昏暗又在草棚之内,站在上面看井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犬虽然嗅到了异样,但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对着井水不停地吠叫。
一根长枪突然刺进了井中,在井水里一通搅和,吓得赵遵又潜下去了几尺。
“娘的!啥都没有,你乱叫什么!”巡逻的士兵踢了犬一脚,骂道。
犬吃疼发出了一声悲鸣,夹着尾巴逃开了,另一个人道:“八成是口喝了,傻东西这是水有毒能喝吗!”
又一个声音说道:“两个月了还有什么毒?封井之前我看见它趴在井边喝了好几次水了,也没啥毛病,你说太守大人是不是闲的!把井废了就完了,还费劲巴拉的砍树封井,吃饱了撑的!”
“嘘!祸从口出!这两天各位官长都像打急了的狗一样见谁咬谁,别惹祸上身!”
“嘿,你小子骂官长是狗,……”
三个人竟在井边闲聊了起来,可苦了水下的赵遵,眼看要憋不住气了,只听头上“咯噔”一声,三个人终于走了,走前顺手重新盖上了松木板。
“啊!”赵遵飞也似的游出了水面,贪婪的呼吸了几口空气,听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远了,赵遵用手去推头上的松木板,结果连推了两下竟然纹丝未动。
坏了!新伐的松木水分极大,一条就有几百斤重,赵遵在上面一个人推开一条缝都很吃力,现在浮在水里,脚不沾地,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如何能推得动!
赵遵顿感一阵恶寒,难道自己要困死在这阴暗潮湿的水井里了吗?越想越怕,他拼命地捶打木板试图把刚走的几个人巡逻兵吸引回来,但都是徒劳的,敲击声太小根本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赵遵劝自己要冷静,他摸遍了全身只有一把护身的匕首,这让赵遵几乎陷入了绝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赵遵渐渐适应了封闭水井里的环境,自己的头顶一片漆黑,脚下的井水反而隐约有微弱的亮光,赵遵大为吃惊,难道这井下有什么异宝?
弃井已经是一块死地,赵遵决定冒险潜到水里探个究竟,结果潜下去大约两丈,水面猛然变宽,就如同置身于地下的湖泊中一样,在前方很远的地方,隐约有一丝亮光浮现。
赵遵估算了一下光亮的位置,有数十丈远,自己一口气可以游过去,但要回来,气肯定就不够了,很有可能有去无回死在半路上。
赵遵犹豫的功夫,憋得这口气快要用完了,就在他准备浮出水面的时候,突然看到井底的砂石中有一点银光闪动,赵遵伸手就把发光的东西拿在了手里然后迅速浮出水面。
废井中依然一片漆黑目不见物,赵遵用手摸了一下捞出来的东西,圆乎乎的一个锡器,摸起来像一个壶的形状,可是没有壶嘴。
如果是瓦罐或者木桶出现在井底那属于正常,但一间锡器出现在军营的水井里就显得非常突兀,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赵遵知道这件锡器八成是件重要的证物,于是把它包起来挂在了腰带上,赵遵斟酌再三,留在弃井里等待救援虽然存活的可能性很大,可是自己三更半夜出现在投毒被封的井里,自己没办法向这些当兵的解释,被抓住送进打捞严刑拷打是跑不了的,可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一旦被抓就无法查明云中三宗怪事背后的真相了。而潜水寻找出路这一条路虽然有些风险,但是值得自己冒这个险。
赵遵下定决心猛吸一口气,朝着光亮快速游了过去,在水中判断距离有不小的误差,这一段距离远比自己事先预计的要长的多,赵遵肺里空气用的差不多了,可是离着光亮还有一段距离,赵遵有点慌了,加快了游动的速度,终于在一口气用尽的时候头露出了水面。
这是城防营的另一口水井,两个守卫正面朝外站在井旁,他们怎会想到井里会突然冒出个人来,所以一点都没注意到赵遵的出现。
然而井口有人把守,赵遵肯定不能从这儿出去了,他再次潜入水中,随着眼睛逐渐适应水下环境,他发现水下远处近处有好多处亮光出现,赵遵这下全明白了,城防营地下是个大水泡子,所有的井其实都打在同一个水体里。换句话说每一口井都是相连的,投毒之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赵遵一连游过了几口井,都有人把守,终于他来到了马棚的牲口井,这里看守不严,几个民夫正在给马匹喂夜草,赵遵趁人不备瞅准时机翻出了井口,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赵遵回到客栈的时候兀哈伊支和陈铎还未睡,陈铎见赵遵这幅狼狈样,惊道:“赵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赵遵摇头叹道:“别提了,好悬就见不着你们了!”赵遵没急着换衣服,先把锡壶放到了桌上,陈铎和兀哈伊支各举着一盏灯,三个人在灯下仔细查看,这“壶”确实是锡制的,但是和常见的壶完全不一样,没有壶口,盖子上布满了豆大的小圆孔,倒像是焚香的香炉。
“把卡子撬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陈铎和兀哈伊支拔出佩刀把“壶”两边的卡子撬开,赵遵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盖子,壶中只剩下了一些树胶状的粘粘的东西,都已经被水泡的发黄了。
“这是什么东西?”陈铎好奇道。
赵遵道:“这是我从投毒的那口井里带出来的,十有八九和投毒案有关!”
兀哈伊支想用手蘸一下,被赵遵阻止了:“小心有毒!明天你们带上它去药铺问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毒?”
陈铎道:“好,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快换衣服吧!”
赵遵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坐了一会天就亮了。
陈铎和兀哈伊支一早就带人离开了,赵遵吃过早饭骑马出了云中城向出事的大河滩牧场而去。
出了云中城向西三十里就看到了成群的牛马,这是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大草甸子,散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家牧场。赵遵一人一骑出现在草场上并没引起牧人们的注意。他在草场上走了半日,口干舌燥来到一个小牧场讨水喝。
此时正值午后,牧人们大多在草原上放马,牧场里只有一个老马夫留守。赵遵离着老远就下马步行,老马夫见有客人登门,非常热情的把赵遵让进了帐篷,奉上马奶和肉干招待赵遵。
赵遵知道草原上牧人好客,吃喝已毕坐下来陪老马夫说话。
赵遵看着外面的马群,不无感慨的说道:“老丈,咱这片草甸子上的马真雄壮啊!”
老马夫自豪的说道:“那是当然!大周朝万里的疆域中,恐怕就数这片草场的水草最丰美,牛羊更肥,马儿更壮啦!”
赵遵微笑着点点头:“老丈,您在这儿养了多少年的马了?”
老马夫伸出五根手指:“不长,五十年啦!十六岁的时候从我爹手里接过了马鞭,就开始在草原上讨生活。那时候匈奴人也在这块草甸子上牧马,我们经常干仗,可那时候咱们弱,老是输,草场和马常被他们夺去,不过咱们汉人不服输啊!失去的咱们想办法再夺回来,打来打去,失去了夺回来,夺回来又失去,后来匈奴人也打烦了,我们也打厌了,双方划出了界限各过各的,但匈奴人狼性不改,消停了没两年又来抢我们,朝廷那时候改变了对匈奴防御的策略,主动出击击溃了河套的匈奴主力,清除了这一带的匈奴势力,大草甸子就全归我们了,我们高兴啊,放羊啊,牧马啊,可是等咱们的大军撤回去匈奴人又回来了,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牲畜。再后来皇帝下令筑造云中郡,以后匈奴人再来,我们就把牛马群全都赶进城里,匈奴人一连几次讨不到便宜再也不来了,我们这些牧人一商量,不再放羊了,全都养马,打狗日的匈奴人!建城之后十几年,我们这儿每年都有几万匹马供到全大周各地,牧人的日子好过多了,大伙儿都念皇帝他老人家的好!”
第七十二章 辛家牧场
赵遵问:“老丈,您家的马供军用吗?”
“不,我这几百匹马都是民马,拉车载物,平时骑骑还行,长途奔袭或短程冲刺气力上跟不上,人家军营的大官看不上。真正的军马是纯种的良马,出生之后**料,每天都得到大草原去遛,长成了才壮才能跑,这样的一匹马能卖三匹普通马的价钱,不过养起来实在麻烦,我年纪大了,操不了那么多心,散养点马养点牛够生活就得了!”
过了一会儿,老马夫问赵遵:“小伙子,我看你在草场上逛游了半天了,你这是……”
赵遵拿出了官凭和买马的批文,老马夫不认字,但认得官府的印信,看后对赵遵肃然起敬:“原来是官老爷,哎呦,这个,招待不周啊!您……”
赵遵忙拉住老马夫的手:“你太客气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官老爷,只是奉命来买马的,见您老人家实诚,想买您家的马,可您说……”
“是是是,买马打仗是大事,不可儿戏!我这马军用确实不行,这个不能骗人!”
赵遵很认真的对老马夫说:“我不远千里来到边郡,如果买到了次马劣马,回去没法向上官交代,这才到草场上来转悠,得幸遇到了老丈,还请您指点一下,该买哪家的马为好。”
老马夫想都没想:“当然是买辛家的马!老辛家养马有一套,连匈奴人都服他,同样一匹母马生的马崽,他家养的就比别家养的壮!朝廷各军抢着买辛家的军马,买他家的准没错!”
赵遵道:“我早听说辛家出产良驹,可咱初来乍到和人家没交情,他家的马有那么抢手,不一定卖给咱呐!”
老马夫哈哈一笑:“小伙子,你这趟草场真没白来,遇上我,买马的事有九成把握了!”
“哦?老丈您有门路?”
“老朽与辛家宗主辛鹰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好弟兄,几十年来一直在草原上讨生活,后来辛鹰发迹了,可还没忘了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哥哥,隔三差五到我这儿来一起喝酒。我帮你求个情,几十匹马准卖给你!”
“真的!”
“嗨,老一辈的牧马人就剩我们哥俩了,几十年我都没向他开过口,这点小忙他还能驳我的面子?”
赵遵面露喜色,这倒不是装的:“那多谢您啦!”
“不忙谢,我话还没说完呢,马呢,一准卖你,可你得多等几天?”
“哦?这又是为何?”
老马夫叹了口气:“哎,我那老兄弟家出了点状况,这段时间已经焦头烂额了,哪还有闲心管着点小事,所以啊,你得耐心等等。”
赵遵道:“您是说大河滩马场那档子事吧?”
“怎么?你也听说了?”
“云中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人人皆知,我刚到就听说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怜辛逊这孩子了,又有本事又随和的一个年轻人,这个岁数就……”
赵遵道:“我听说出事那天,大河滩马场守卫空虚,辛逊为什么去那里?”
老马夫道:“奇就奇在这儿了,辛逊是连夜赶到大河滩马场的,到了不久就出事了。”
“什么事如此紧急,能让辛家的接班人连夜赶过去?”
“不知道啊,晚饭的时候仆人来报说有人找他,他见了来人之后立刻骑马奔向了大河滩马场,匆忙的一个随从都没带。”
赵遵叹道:“看样子除非辛逊亲自开口说明,不然这将是个永远的谜了。老丈,您在草场讨了一辈子的生活,您说是什么人袭击了马场?”
老马夫道:“不好说啊,马匪、盗马贼、匈奴哨探都有可能,因为当时整个马场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还都是不怎么会打仗的马夫,哪一股势力都能轻松吃掉他们。不过前一天大河滩马场还有一千朝廷精骑,如不知内情冒然袭击马场简直是找死!再转一天这些不方便和大队一起转移的母马也会迁徙的新牧场,袭击者只有这一天的机会,时机拿捏的这么准,不得不让人起疑啊!”
“有内奸!”
“也许吧,但大河滩马场的所有人都被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所以无迹可查!”
赵遵咬牙道:“内奸也被灭口了,这些歹人行事歹毒缜密,是早有预谋的!”
老马夫道:“如今辛家的人都汇聚在新马场,确保马群不失,我那老兄弟忍着丧子之痛主持大局,难为他了!”
赵遵想了一会儿,说:“辛家大少爷真的死了吗?不是说没找到尸体吗?”
“是没找到尸体,可是半月了他要是没死怎么不回家呢?”
“会不会是有人拦着不让他回去?”
老马夫突然瞪大了眼睛:“是谁?谁拦着他?”
赵遵道:“我只是猜测,未见到尸体总还有一线生机啊!”
老马夫叹了口气:“你不了解草原,草原上有太多东西可以让一个人死不见尸了,说不定是被狼拖走了。”
赵遵从老马夫口中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最后他向老马夫问起了大河滩牧场的位置,老马夫奇道:“怎么?你要去大河滩?”
赵遵点头道:“我天生就是个好事之徒,想看看大河滩牧场究竟是何所在!”
“去不得,去不得!”老马夫忙摆手道,“大河滩牧场在和匈奴搭界的揦子河东侧,河西常有匈奴人出现,以北的山地强盗横行,如今朝廷大军换防,那里汉人的势力空虚,坏人们趁机兴风作浪,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赵遵笑道:“老丈,我是当兵的,知道怎么对付贼人,您放心真遇到危险,我会跑的!我呢,还有点私心,万一让我找到辛家大少爷,无论生死,买马的事不就妥了吗!”
马夫点点头:“我一看你就不凡,你要真能找回辛逊,哪怕只是尸首,五十匹战马白送给你都行。你一直向西行五十里就能看到大河滩牧场了,白天你骑着马目标太大,晚上去!”
“多谢指点!”
赵遵上马刚要走,老马夫拉住了他的马头:“小伙子,万一遇到危险,你就点燃狼烟,老家伙我一定带着附近牧场的后生前去助你,好叫那些小贼们知道,套马的张三爷还没入土呢!休想欺负咱们牧人!”
赵遵辞别了老马夫,向西进发,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牧人和成群的牛马,但三十几里之后就再也见不着牧人的踪影了,这里好像有一道天然的界碑,普通的牧人轻易不敢越雷池。
终于赵遵在日落前赶到了规模巨大的大河滩牧场,它屹立在大河的河湾处,三面立起高的的木制围栏,一面背水,方圆数里的一个大堡垒,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无比雄壮伟岸。
赵遵按老马夫的吩咐,把马儿拴在山坡背面的石头上,自己趴在山头上直等到天黑透了,才悄悄来到了高的围栏下面。他绕围栏而走,在牧场的北侧发现了被大伙焚烧破坏的一截围栏,这里是敌人攻进来的地方,如此看来牧场不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攻破的,如此粗壮的围栏被烧毁就不是片刻之功。作为辛家接班人如果不是个熊包,肯定有足够的时间逃走,这么大的牧场不可能全被围起来。
赵遵小心翼翼的走在空无一人的牧场中,牧场里的房舍和库房紧闭大门,甚至没上锁的屋子都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很显然袭击牧场的歹人是冲着那些母马或者是为辛逊来的,根本不把其他财物放在眼里,确实是有备而来。
赵遵走到了牧场的最深处,在一口井边发现了明显的打斗痕迹,马棚、井栏上都有刀斧留下的痕迹,地面上几滩黑血在月色中显得十分骇人。
赵遵不由得起疑,袭击马场的那些歹人为了不暴露身份杀人灭口实属正常,可牧场里的人为什么不逃呢?他们有马,又善于奔驰,有很大的逃生机会,可偏偏要留下来和优势敌人硬拼呢?难道!难道有什么东西他们必须留下来保护,或者不是东西,而是……而是人!辛家未来的主人!
想到这儿赵遵举目四望,却没有发现可以藏身的地方,而向西不远就是揦子河,盛夏季节河水湍急咆哮,是一条死路。
赵遵站在河畔沉思了良久,毫无头绪,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河流上游的突然闪过了一道银光,这种光赵遵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利刃反射月光的残影!赵遵立刻俯下了身子,向发出光亮的地方爬了过去。
赵遵沿着河岸爬了七八百步,手突然碰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竟然是一具尸体!此刻月光昏暗,赵遵不能辨认死者的相貌,但是从手感上可以推断此人死亡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在一两天之内,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
死人的身边不远的地上横着一把刀,刚才的光就是这口刀的刀刃发出的,死者穿着普通牧人的衣服,但是从死亡时间和地方不难看出,他绝对是一个和牧场劫案有关的人物。
赵遵最后拿走了死者所用的兵器,快速的消失在了黑夜中,天亮的时候在草场上遇到了正在四处寻找自己的陈铎兀哈伊支等人。
赵遵说:“来的正好,走,去前面的马场!”赵遵带着他们来到了老马夫的小马场,一大早来了十几个骑马的壮小伙,把马场里的人吓了一跳,老马夫见赵遵平安归来,忙把他们让进了帐篷。
赵遵立刻把捡来的刀从布包中取了出来:“老丈,这把刀您可认得?”
老马夫接过刀,摸了摸刀刃,掂了掂分量,等他倒转刀身看刀把的时候,眼睛突然瞪大了,惊道:“这刀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第七十三章 盛名之下
“揦子河边我发现了一具刚死不久的男尸,他身上没有别的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这柄刀,我便带了回来!”
老马夫道:“这是辛家护院的佩刀,刀把上的马蹄就是辛家的印记!”
赵遵一皱眉:“可是大河滩马场遇袭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刚死的这个辛家的护院是谁?”
老马夫道:“辛家的马队和护院全都守在新牧场,只能派少数精干来大河滩查探大少爷的消息,死的人肯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赵遵道:“可是什么人杀了他?袭击牧场的那些人吗?既然偷袭马场得手就应该远遁他乡躲躲风头才对,怎么会冒着暴露的危险留在案发地呢?”
“谁说不是嗯,太奇怪了!”老马夫也不理解。
这时赵遵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陈铎:“城里的情况如何?”
陈铎道:“城里的马市都停了,马商马贩人心惶惶,他们口风非常紧,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听说这几天黑市上一匹马的价钱涨了三成,民马能卖到军马的价!”
赵遵早料到是这种结果了,又问起了锡壶的事,陈铎一脸尴尬:“我们无能,走遍了城里十几家医馆和药铺,竟无一人识的此物!”说着把锡壶取了出来。
老马夫见锡壶样子奇特,要了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又用手沾了一点粘稠的东西,脸色就是一变:“这是醉马草的草籽!”
赵遵大喜:“您老认识这东西!”
“这有啥稀罕的,草丛里一抓一大把!味道苦涩,牲口都不吃,不过一旦误服了醉马草草籽,那乐子可大了,就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直挺挺的躺在草地上,拿鞭子打都不动!”
赵遵奇道:“既然如此常见,大夫们只能都不认识呢?”
“嗨,醉马草草籽用途很少,入药之前都要炒熟,像这种被碾碎了又加入树胶揉成团的,也只有我们这样的老牧民才能认得出来!哎,这东西哪来的,醉马草一棵就能放倒一匹马,这么多一大堆可不得了!”
“我从井里捞上来的!”
“井里?给人吃的水井?”
赵遵点点头,老马夫说:“这可要命了,喝了这种水手脚发麻,口不能言,和瘫子无异!”
赵遵问:“老爷子,这东西药效久吗?”
老马夫摇头道:“就一天的劲,牲口吃了躺一天,第二天活蹦乱跳的!”
赵遵说:“如果人吃了,会几十天下不来床吗?”
“不可能!除非……除非一直有人给他们服用醉马草草籽!”
赵遵等的就这句话,他对老马夫说道:“老爷子,我想见一下辛家宗主!”
老马夫一拍胸口:“上马,我带你们去!”
一行人在大草原上驰骋,穿过一片戈壁滩,来到了另一片草原,这里的草虽然不及大河滩草场丰美茂密,但地界更加宽广,更适合养马。
遥遥的赵遵看到了一座雄伟的建筑,新马场整个由石头构筑,围墙高达数丈,围墙挖挖着壕沟,门前吊桥高挂,城上站满了巡逻的军兵,这哪里像一座牧场,分明就是塞外的军事堡垒!
赵遵他们一行人快马而来,烟尘滚滚引起了城上人的注意,老马夫在离城二离的地方喊停了队伍,他一个人走到吊桥下和城上的人搭话。
守门人果然认识他,跑进去通风报信,不多时吊桥就被放了下来,老马夫招呼赵遵他们一起进了牧场。
虽然人被放了进来,但牧场的人并未掉以轻心,只允许赵遵、兀哈伊支和陈队陪老马夫面见宗主辛鹰。他们四人登上了一座高楼,在一间可以俯视整个牧场的大屋中,赵遵终于见到了大周朝最有实力的商贾,可以左右军力的大牧场主——辛鹰
辛鹰年纪六十开外,其貌不扬,干瘦干瘦的一个小老头,不过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精明之辈。
他本来一脸愁容,看到老马夫的时候,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开口道:“张三哥,你怎么来了?”
老马夫眼睛一红:“老哥哥听说逊儿出事了,早就想来看你,又怕给你添乱!这才……”
“张三伯,您快坐!”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净汉子搀扶着老马夫,引着他坐到了垫子上。
听了这个称呼赵遵几乎立刻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果然老马夫拉着他的手说:“辛忠啊,这时候你得多帮衬着点你爹,家里就靠你一个了!”
辛忠一边点头一边问老马夫:“三伯,这几位是……”
“他们是……”老马夫刚要开口,赵遵抢前一步说道:“我们是卫军军官,张老伯引荐我们来买马的!”
此言一出,辛鹰、辛忠和老马夫三个人脸色都是一变。
“这位军爷,我们家出了这档子糟心事,你就急这几天吗?”辛忠一脸的愤怒,说话很不客气,表面上是在讥讽赵遵等人,实则是在挖苦引荐人。
老马夫见赵遵有非凡的手段,有心引荐他来帮助自己的老哥们辛鹰,没想到刚一见面赵遵居然说出了这种话,又听辛忠冷嘲热讽,老脸羞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得无礼!”辛鹰呵斥了自己的二儿子,扶起了老马夫,“忠儿不懂事,老哥哥别介意,既然主顾上门了不能让人家白来!忠儿,你带几位去马厩,挑选最好的战马给他们!”
“是!”辛忠一百个不情愿不痛快,可不敢违逆老爹的命令。
老马夫一脸的尴尬:“这个,那个……”不知说什么好了,辛鹰拉了拉他的手,“老哥哥,我这儿太忙了,改天我还去找你喝酒,今儿就不陪你们了!”
老马夫有心埋怨赵遵几句,可辛忠在前面带路只能憋着,终于辛忠把他们引到了马厩,他一直拴在木桩上的骏马:“这些都是待售的军马,张三伯您识马,您给他们挑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辛忠一脸嫌弃的说完走了,老马夫实在憋不住了,转身说道:“赵将军,我得说你几句,你怎么……哎?人呢?”他定睛再看,只剩下了兀哈伊支陈铎和他们带来的十几个士兵,赵遵早已不见了踪迹,“赵将军他人呢?”老马夫疑惑的看向了陈铎。
陈铎神秘的一笑:“老伯,咱们挑咱们的马,你仔细挑慢慢挑,赵兄弟有他的事,放心吧,他猴精的很!”
老马夫一头雾水,他哪知道赵遵的心思,赵遵见辛鹰和辛忠在一起,有些话不便明说,这才想办法把人引开。
再说辛鹰,这么大岁数的老人遇上这么个事,能不闹心吗!他送走了张马夫一行人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中,双手伏在案上,一想到自己的长子,心口就忍不住一阵阵发疼。
他抬头刚想吸几口气,却见一个年轻人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认得这个年轻人,正是和张马夫一同来的几个人中的为首的那位。
辛鹰仔细打量了赵遵一番,小伙子很精神,面带微笑,身后背着一个长条包袱:“朋友,去而复返有何事啊?”
赵遵淡淡的说道:“辛宗主,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凭什么帮我?我又凭什么让你帮?你快走吧,看在张三哥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
赵遵见辛鹰从容应对,毫不露惧意,不免有几分敬意:“辛宗主,我知道这个时期你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过我这儿有样东西还请过目!”
说着赵遵解开包袱,从中取出了那把捡来的刀,辛鹰初见刀时脸色露出了些许的恐慌,但当他看清楚刀的款式的时候,立刻惊得站了起来。
他有点哆嗦的接过了刀,一眼看到了刀把上的印记,瞪着猩红的眼睛吼道:“这刀是从哪儿弄来的?”
赵遵如实说道:“昨夜我在揦子河畔发现了一具尸体,这把刀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恰巧张伯认出了刀把上的印记,我才让他带我来见你,辛宗主,我想知道死者的身份!”
辛鹰好像没听见一样,握紧了刀把,恶狠狠地说道:“我辛家在草原上立足二百余年,从不受人威胁!我们失去的东西一定会夺回来,谁伤害了我们的家人,我们就让他血债血偿!”
他突然挥刀看向了赵遵,然而刀却在离赵遵头顶半尺的地方停住了,辛鹰冷冷的说道:“你为何不躲?”
赵遵道:“我又不是辛家的仇人,为什么要躲?”
辛鹰运了运气,把刀搁在了桌案上:“唉,有人眼红我们辛家的财富和地位,想尽办法想除掉我们,这些年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日防夜防终是徒劳,最后把自己的儿子都搭了进去!”
赵遵道:“辛宗主不想报仇吗?”
辛鹰苦笑道:“报仇?谈何容易啊!我们辛家几百口人,几万匹良马,大周天子对我们心存芥蒂,匈奴人也惦记我们。现在我是身不由己,没有年轻时那么自在了,身边能用的只有那几个,剩下的要么某某大臣的亲戚,要么是某某将军的朋友,连自己儿子遇害,我要去查都有人掣肘,只能让自己的侄子去冒险,结果……又搭上了一个!”
赵遵惊讶道:“这把刀是你侄子的?”
辛鹰点点头:“这把刀是我送给侄儿辛柯的,辛柯和我长子辛逊同岁,两个人形影不离最为要好,逊儿出事之后,辛柯十分自责,他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堂哥,五天前不顾我的阻拦擅自带了几个人出走,我以为他是探听逊儿的消息去了,没想到……没想到几日不见,人就没了!”
赵遵道:“如果死者真的是你侄子,这五天他都去了哪里?您刚才说过,他和辛逊大少爷的关系最好,说不定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
辛鹰低下了头:“唉,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赵遵摇了摇头:“辛宗主,如果我所料不错,您的儿子,大少爷辛逊应该还活着!”
第七十四章 烽火台
此言一出辛逊好悬没坐倒在了地上:“你……你说什么?”
“你儿子没有死,歹人袭击大河滩牧场的目标不是那几百匹母马,而是你的儿子!”
辛鹰眼珠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还不明白!如果换做是我,得了几百匹母马这么一大笔财富,又不巧害死了辛家大少爷,为了躲避辛家的报复,肯定躲在深山里等风头过了再出来。而你侄子的死证明这些人没有藏匿起来,而是继续留在大河滩马场附近为祸!因为他们的目标没有达到,你的儿子没有死,他们现在还在搜寻辛逊的下落,另一方面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断辛逊回归的道路并杀死敢于营救他的人。”
辛逊是聪明人,只是当局者迷,赵遵一点拨他立刻醒了过来,变得激动了起来:“我的逊儿没有死,他没死!我要把他接回来,现在就去!”
“不可!”赵遵阻止了他,“辛宗主,你这么做非但不能救你儿子回来,反而会害了他!目前歹人不知道他的下落,甚至不明其生死,只是在偷偷地寻找他,一旦你兴师动众派大队人马去找辛逊,歹人必定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抢在你前面杀人灭口!会把大少爷逼到最危险的境地!绝非明智之举!况且谁能保证袭击者的最终不是新牧场上万匹的战马?这些马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绝不容有失!”
辛鹰很快恢复了理智,他盯着赵遵看了好一会儿,问道:“究竟是谁也置我儿子于死地!”
赵遵很平淡的说:“这个问题我想辛宗主心里比谁都清楚!何必让我说出来呢!”
辛鹰颓然坐倒,似乎苍老了好几岁,他揉了揉脸上的皱纹:“说吧,你想要什么?”
赵遵道:“我想要的宗主已经满足了,五十匹马我原价付钱!”
“那我儿子……”
“辛宗主你有句话说的没错,辛家发达了壮大了,身不由己。但是同样责任更大了,您现在不光是一家之主,还是大周朝军马场的场主,朝廷军队的依仗,您的立场决定了辛家的命运,绝不能首鼠两端,脚踏两只船,不然辛家将会落得万劫不复。”
辛鹰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我帮你,一不为财二不图利,是为了牧民的福祉,边郡的安慰!辛逊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救回来,宗主你约束好辛家的子弟,好好守着牧场,从今日起勿让一人出不让一人入,严查奸细,杜绝内外勾结,还有,我们今天说的话,绝不能入第三人之耳!”
辛鹰闭上了双眼,长叹了一口气:“唉,也许我真的老了,早就该把位子让出来,和张三哥一样放放马,喝点酒,过几天安稳日子,多自在啊!”
赵遵道:“辛宗主是见过大风浪的,以后的事等风浪过去再说不迟!”说着赵遵跃窗而出,辛鹰走到窗前看着赵遵渐去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再说马厩这边,陈铎、兀哈伊支等人在赵遵的授意下故意放慢了选马的速度,横挑鼻子竖挑眼,半个时辰一匹马都没选出来,把辛忠的鼻子都气歪了。就在辛忠要和陈铎等人起争执的时候,赵遵趁机混进了队伍,老马夫得到了暗示,立刻把早已经选中的马匹牵了出来,总共五十匹良驹,匹匹高大神骏。
辛忠虽然不喜欢赵遵一行人,但还是按比市场价低很多的价钱把马卖给了他们,算给了老马夫不小的面子。
赵遵他们牵了马未多作停留便离开了牧场,走出去十几里老马夫终于忍不住了,问赵遵:“赵将军,你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啊!我以后怎么再和老辛见面啊!”
赵遵笑道:“我这一出戏可大,您家放心吧,辛鹰得记您一辈子的好!”
“那刚刚你……”
“我单独去见了辛鹰!”
老马夫奇道:“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啊?”
赵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老伯,您和辛鹰几十年交情,辛家内部的事都了解吧?”
老马夫道:“这是自然,我和辛鹰几十年的老弟兄,他有什么事都不瞒我,有时候遇到烦心事还专门来请教我!”
“那好,我想知道辛逊和辛忠兄弟二人的关系怎么样?”
老马夫被问得瞠目结舌:“你怀疑是辛忠他……不不不,辛鹰老伴去世的早,这些年他一边经营牧场一边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这俩孩子成年之后一起帮他们的老子经营牧场,可以说辛家有今日的辉煌两个孩子功不可没……”
赵遵打断了他的话头:“老伯,你只告诉我,他们两个有没有矛盾就行了。”
老马夫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唉,都是让财产给闹的!以前过穷日子的时候是一条心,有钱了人就变了!怪就怪老辛,他从小偏爱老二,事事都向着他,到选接班人的时候老辛明知该把位子传给老大,可又舍不得让老二吃亏,把民马一块交给他打理。老二受到了错误的暗示,以为自己有机会继承家业,便开始不择手段的争权夺利,老大又忠厚,吃了亏也不吱声。如今老二身边汇集了一大批唯利是图的小人,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出坏主意,老辛有下不了狠心惩治辛忠一党,形成了长子被架空,次子夺权的局面。但是他们毕竟是一奶同胞啊,又是一起长起来的,辛忠他不至于要杀自己的大哥吧!”
赵遵道:“怨恨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为了家族的财富兄弟反目的例子比比皆是,更何况还有小人从中挑拨!”
老马夫低下了头:“小狼崽子,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来!可怜老辛还被蒙在鼓里!”
赵遵摇了摇头:“辛宗主比谁都清楚,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自己骗自己罢了!我刚刚已经和他讲明了,他会立刻封闭牧场断绝内外勾结的通道,老伯,我们兄弟要去救人,这些马只能交给您照料了。”
老马夫拍拍胸脯道:“马交给我就放心吧,孩子们多交小心!”
老马夫牵着马走了,赵遵等人转向北方而去,兀哈伊支奇道:“赵兄弟我们不去大河滩马场吗?这个方向不对吧!”
“大河滩马场地上开阔,白天去很容易暴露,再等等!现在我们去大青山烽火台,我倒要看看第三件怪事究竟如何!”
陈铎急于给遇害的烽火台守卫洗脱冤屈,不停地加快马速,正午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大青山脚下。
大青山一座孤山,屹立在大草原的中央,它位于新牧场和云中郡的中间以北的地方,居高临下百里大草原尽收眼底,乃是匈奴入侵的前哨,位置极其重要。
“陈兄兀兄,你们带着兄弟们在山根处转转,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赵遵说道。
陈铎立即反对道:“不可!出发前李大哥嘱咐过了,我们这些人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你的安全,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冒险呢!”
兀哈伊支轻咳了两声,想拦住他的话头,陈铎却一点都得领会,反而说道:“兀队长,你咳嗽我也得说……”
兀哈伊支忍不住苦笑道:“你啊你,抬头看看那些悬崖峭壁,你徒手爬上去天都亮了!赵兄弟给你留面子不好意思明说,你还没完没了了!”
陈铎闻言脸红的像猴屁股一样,看了眼几乎垂直的峭壁山岩不由得咽了口涂抹。
赵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打听过了,烽火台守卫失踪后,云中郡全城戒备,没有再派出新的守卫,目前烽火台是空的,我一个人上去瞧瞧会快一些,没有什么危险。你们仔细查查山下,日落前我们在此地汇合!”
赵遵跟随魏平君学艺后,身法越发灵动迅捷,翻山越岭不能说如履平地,也差不了多少,但大青山与众不同,山中狂风肆虐从不停歇,山石被风削的像刀片一样锋利,稍不留神就会割破皮肉,而且无论赵遵如何仔细的辨认始终没有找到前人留下的足迹,换句话说这里从来就没有过路,每个上来的人都摸索的爬上来的。
半个时辰之后赵遵爬到了山巅,看到了云中平安火的源地,大青山烽火台。
和传说中的一样,大青山烽火台规模之大超乎了赵遵的想象,起码有七八丈高,由一块块光滑的石条堆砌而成,石条的表面经过打磨光滑如镜,别说是人了,壁虎都爬不上去,而且没有门户,出入只能翻越数丈的高墙。
幸好赵遵有准备,他带了足够长的绳索和攀城的铁爪,顺着绳子才爬了上去。
站到烽火台上的那一刻赵遵不由得感慨,哪怕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守在上面,自己绝对上不来。
上面一层是守卫站岗,燃烧“平安火”的地方,木料和干草整齐的码放在四个角落里,烽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些黑色的灰烬。
下层是守卫们日常起居的地方,床铺、米粮和饮水应有尽有,足够十几个人生活一个月以上。叶太守派探子前来查探的时候,人少走的又急,守卫的兵器,如长矛盾牌和大量的箭矢都留在了原地。
赵遵仔细的查看了烽火台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血迹和打斗痕迹,守卫就像凭空飞了似的,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赵遵失望的站到烽火台的最高处,顶着凛冽的狂风眺望远方,云中城尽收眼底,新牧场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大青山却是一块战略要地,但也是一块死敌,无水无粮甚至没有多少立足之地,大军无法驻扎,只能派少数人固守要塞,从而达到监视牵扯敌人的作用。
第七十五章 再访牧场
赵遵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烽火台的守将,哪怕有数千人围攻,自己也有信心守上十天半个月。可就是这么一个铜墙铁壁的堡垒是怎么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击破的呢?真是令人费解!
这时红轮西坠,赵遵心中惦念着大河滩牧场解救辛逊的事,于是快速下山回到了集合地点,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一个人都没见回来。
赵遵又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天快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遥遥的看到兀哈伊支等人骑着马从山后回来,离近了赵遵发现兀哈伊支和陈铎马背上各敷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这是……”赵遵不解的问道。
陈铎从马上下来,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哎呦,可累死我了!我们巡山的时候看到这俩小子鬼鬼祟祟的,喊他们过来搭话,二人撒腿就跑,我们就追啊!没想到俩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追了俩时辰才把人逮住!”
赵遵把两个人从马上放下来,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去,竟是两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其中一个眉清目秀是个小姑娘,两个人眼中充满了恐惧,身子不停地的抖动着。
赵遵打量了两个少年一番,他们穿的破破烂烂,但一眼就能看出是牧羊人的打扮,赵遵和颜悦色的问道:“你们是牧羊人?”
两个少年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发抖一句话都不说,“问你们话呢!是不是放羊的!”陈铎一脸凶相的大吼一声。
这一嗓子真管用,那个男孩怯怯的点了点头,赵遵从包袱里取出了一件卫军军官的军服:“我们是朝廷卫军军官,来大青山调查烽火台守卫失踪之事,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两个少年显然认得大周军的军服,男孩道:“军爷,我们是来找我爹的,他失踪了!”
“失踪!”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赵遵立刻留心了,“你们的父亲也和大青山守卫一起失踪了吗?”
男孩摇了摇头:“我爹已经不见了一个多月了!”
“一个月了?这大青山人迹罕至,草也不肥,你爹来这儿干什么?”陈铎不解道。
男孩道:“我爹是西山沟子的牧羊人,一个月前出来放羊就再也没有回去,我们在附近的草原上找到了羊群,才来大青山找他的!”
兀哈伊支挠头道:“这孩子,问东答西!你爹为什么来大青山,什么目的!”
“我爹和大青山烽火台的队长是儿时的朋友,我们家日子过得紧,那个伯伯经常帮助我们家,山上缺什么东西就叫我爹送上去,他拿粮食跟我们换!”
赵遵怀疑道:“烽火台的供给由郡府统一调拨,衣食不缺,你爹能给他们送什么?”
“干狼粪!”
陈铎惊讶道:“干狼粪?”
兀哈伊支解释道:“烽火台遇到敌情点燃烽火向远方示警,烽火就是往火堆里添置干狼粪,只有点干狼粪,烟才能又浓又黑,遇风不散,别的东西都不能替代。”
男孩点点头:“我爹在草原上收集狼粪,阴干了送到烽火台换粮食,我家里装干狼粪的袋子也不见了,我想我爹准是到烽火台来了。可是烽火台的守卫说没见过我爹,我和我妹以为爹在上山的时候出了意外把山搜了好几遍还是没见人,再到烽火台问的时候,军爷们就变脸了,拿鞭子打了我一顿,说我们再敢去,就拿箭射死我们!回到家等了几天,我娘想我爹病倒了,我们兄妹才壮着胆子再到大青山碰碰运气,没想到刚进山就遇上了你们的马队,我以为你们是来杀我们的,才拼命跑的!”
赵遵奇道:“你爹不是和大青山守卫队长是发小吗?难道不是认识你?”
男孩道:“我跟我爹来烽火台好多次,这里的守卫我每个都认识,平时他们对我可好了,可这次我没见到伯伯,而且打我那几个人我以前都没见过!”
赵遵说:“没见过的人?大青山烽火台经常换防吗?”
兀哈伊支站出来说道:“这个情况我们在城里就打探过了,烽火台的守卫是军中肥差,军饷是普通士兵的数倍,而且吃穿用度都是全军最好的,没关系根本混不进来,失踪的这支守卫队已经三年没有换防了,一个新人都未添,大多是服役数年老兵,队长级别也很高是百夫长。这些人的家眷都在城中,出事以后家眷们天天到太守府门前鸣冤哭闹,叶太守抓了几批,后来又都放了。”
陈铎突然激动了起来:“赵兄弟,烽火台的守卫绝不是几天前始终的,至少在一个月前就被歹人调包了,打这孩子的几个人就是袭击烽火台的真凶,他们假扮守卫!”
陈铎想到的这些,赵遵自然也想到了,他望向云中郡的方向,忧虑的说道:“云中郡这里的水很深呢!我觉察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目前我方军力全都龟缩在云中城和新牧场两个地方,其他据点全都放弃了,歹人的活动空间无限放大,他们可以做任何事,而且不担心被发现,这太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赵遵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小兄弟,放心吧,烽火台的守卫和你父亲一起被歹人挟持了,我们现在就去解救他们,你回去告诉你娘,让她安心。”
男孩点点头,怯生生的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陈铎大笑道:“你还是半大孩子能帮什么忙,快带你妹子回家吧!”
男孩子走后,赵遵他们不在停留,快马向大河滩牧场而去,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几十里的路程一个人都没遇到。
北护军擅长野战,李黯派来的十几个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在赵遵的带领下潜入牧场。
“散开!”
说一声“散开”,十几个人立即分成了数个小队,分头搜索整个牧场,赵遵则来到了昨夜发现尸首的河滩,结果尸首已经不见了,在他走后肯定有人清理了痕迹。
小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回来了,“娘的!这牧场闹鬼了不成?所有袭击者的痕迹都被抹去了。”陈铎骂道。
兀哈伊支却说:“同样是突然袭击,烽火台和牧场的情形却截然相反,烽火台是个坚固的堡垒,却被轻易突破而且守军没有抵抗就被俘了,牧场防御不严守卫空虚,十几个护院却殊死抵抗后全部被杀,围栏被攻破之前他们有充足的时间逃走,可他们为什么不跑呢?”
赵遵突然说道:“袭击烽火台和牧场的是两股不同的势力,他们行事风格迥异,才造成了如此大的差异!”
陈铎惊道:“两股势力,匈奴人吗?”
赵遵摇头道:“还不清楚,两股势力都未露出水面,但是有一点可以断言,他们的实力远超过我们之前的预计。”
“赵兄弟,你看!”赵遵正独自担忧,一个小兵突然摇晃着他的肩头喊道。
赵遵顺着小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揦子河对岸很远地方亮起了一点光亮,“是火光!”兀哈伊支惊道。
赵遵面露疑惑,火光为什么出现在了对岸,难道……难道辛逊落难到了河西。赵遵回想了两天来自己刺探牧场的情形,东岸的歹人确实不多。
赵遵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众人都觉得有这种可能,但陈铎有他的疑问:“是有这种可能,可是你们听这条河水流多狂啊,辛逊一个买卖人,满肚子生意经的人,体格不见得有多好,他能游过去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说着赵遵就开始脱衣服。
陈铎忙拦道:“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了,沈贺你的水性最好,你去!”
沈贺也是北护军的一名年轻军官,他熟识水性,大江大河也能游个来回,揦子河虽然凶恶,却也不看在眼里。
沈贺脱了个光膀子一头扎进河里,只见他几个沉浮便接近了河中央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沈贺迎着激流连冲了数次,每次都被水流冲向下游,岸上的人看的心惊肉跳。
“快回来!”赵遵大喊着把沈贺招了回来,沈贺游脱了力,被几个人从水里拖上来,趴在岸上大口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水下面全是大石头,乱流多,游……游不动!”
陈铎觉得很没面子,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自己赤条条的跳进了水里,他的泳技远不及沈贺,全凭着一股子猛进,到河中央已经没劲了,被河水冲的来回打晃。可陈铎性子倔,任赵遵喊破了喉咙就是不回来。
真是个愣头青!赵遵正自气闷,却见正在浮水的陈铎突然在河中打起了转,只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沉入了水中。
“不好!水底有漩涡把人吸住了!”沈贺大叫着就要下水救人,却见陈铎悄么声的从下游十几丈远的地方冒出了头,他在河中央犹豫了一会儿径直游向了对岸,这次很顺利。
等他掉头再回来的时候,赵遵发现陈铎在水中前进的姿势非常怪异,不像是在游泳,倒像是在水中走路!
“怎么回事?”陈铎刚一上岸,兀哈伊支就迫不及待的上去问道。
陈铎挠了挠脑袋:“我让激流卷到了水底,稀里糊涂被卷着往下游走,我还以为这次要被淹死了,结果没冲出多远后背就撞到了石头,我挣扎着猛地冲向水面,竟从水里站了起来。原来水下有一条石条铺得暗桥,直通向对岸,虽然水流也不小,但是个男人就能趟过去!”
兀哈伊支指着对岸说道:“夏季东岸水草丰美,牧人在这片草甸子上牧马放羊,到了冬季牲畜会转移到山林背风的一面,这座水下暗桥夏季没入水中,冬天枯水的时候才会露出水面,方便牲畜们转移!”
赵遵看了看暗桥,又回身看了看牧场中打斗最为激烈的地方,再看看发现辛柯尸体的地方,几乎在一条直线上。
“我明白了,牧场护卫拼死抵抗是为了给大少爷争取渡河的时间,辛柯和辛逊关系莫逆,熟知大河滩牧场的一切,他猜测辛逊可能逃亡到了河对岸,准备渡河前去查访,结果被歹人截获被杀,尸体就在暗桥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