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补充兵员
“荀大人,到底是什么紧急军务?”赵遵见没有外人了,忙问道。
荀大人笑道:“太平盛世的哪来的紧急军务啊,可能是下边的人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把话带错了!”
“哦?那不知荀大人为何事约见下官?”
荀大人道:“昨日陈太尉问起了北护军的情况,我吃不准,所以约你来聊聊!”
赵遵刚要说话,公孙输在后面戳了他一指头,赵遵见他变颜变色,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叹了口气说道:“唉!北护军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荀大人不解道:“此话怎讲?前些日子不是拨派了新兵,又补发了军需物资啊!”
赵遵装腔作势道:“北护军新败之师,虽然补充了兵源物资,但是士气受挫不易恢复!目前兵不足千数,实在难称一军之名啊!”
“原来是这样啊!陈太尉说了,北护军是朝廷的主力,拱卫京师也是出了力的,该给的一定给!兵少是吧!上个月新募的精壮给你们补两千!”
“两千!”公孙输惊叫了出来。
荀大人以为他们嫌少,为难道:“几年朝廷征兵不算多,健者不过六七千人,一次给北护军补充两千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非议,实在不能再多了,这样吧,除了这两千人的军饷粮草配给外,再给你们配备战马二百匹,一千套新军装被服配发给老兵,赵侯爷,您看……”
公孙兄弟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赵遵可不像他们这么没见过世面,他从荀长使的表情中读到了什么,于是沉下脸说道:“补了两千账面上是不算少,可都是新兵不能快速转换成战力,残破的北护军终归不能独当一面!”
一听赵遵这话,原本“送礼”的荀大人反而变得紧张了起来,咬了咬牙:“好!再给你们抽调三百最有作战经验的长弓手,不能添了!不然陈太尉没办法和各军将领交代了!赵侯多多体谅!”
赵遵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好吧!赵某当荀大人是朋友,总不能难为你啊!兵源和物资何时到位?”
荀大人道:“新兵、战马、粮草和军器都备好了,一会儿到仓曹那儿清点数目马上就能调走!三百长弓手需要就近从各军中抽调,三天,三天之后把人集齐了给你们送去!”
公孙兄弟只顾着高兴了,赵遵的脸色却越发凝重了,轻声说了句:“来得好快啊!”
荀大人带着赵遵到仓曹那儿走了个过场,教军场领兵、军械库领军需、养马场领战马,忙活到黄昏一应人和物都备齐了。
赵遵带着两千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北苑中的北护军大本营,原本规模不小的军营一下子涌入了二千多壮小伙子,变得既拥挤又热闹。
三天后三百多名长弓手就位,余雷等北护军的老人高兴坏了,余雷拉着赵遵的手,泪眼朦胧的说道:“咱们北护军被排挤打压了这么多年,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说完几位队长一起向赵遵行大礼,赵遵一一搀扶起来,好言宽慰道:“北护军的威名是几代将士用生命搏来了,我坐上帅位是捡了便宜,你们勿要如此!”
赵遵带众将巡视了新的营房,又观看了老军新军的操练。
“我躲到长安享清闲,兄弟们的操练可没偷半分懒,不错,新兵们行军布阵也颇有章法了。”
鲁诚很自豪的拍着胸口说:“嗨,咱们就是干这个的!再有三月新补来的这两千人也给你训出来!”
侯贤鄙视道:“鲁诚,你要脸吗?训练新兵的时候你都在长安,这会儿出来争功了!行,这两千人都交给你一个人了!”
众人一阵大笑,鲁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在长安地头熟,留在那儿能帮头出出主意,可不是有意偷懒!”
余雷道:“行啦,你们俩一见面就没好话!这几天我把二千新兵的籍查了一遍,果然都是今年新招的好兵,陈太尉一次给我们补了两千,这可真下血本啦!赵将军你的面子可不小啊!”
侯贤尖着嗓子道:“什么下血本啊,这些兵派到咱们这儿来,肯定经过了廷议,是皇帝亲允的,陈太尉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这老小子也不是好人,头儿可别觉得咱们欠他的啊!不过……不过你的脸是不小!”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但很快赵遵收起了笑容,很认真的说道:“你们猜朝廷为什么突然给我们增补人马?”
公孙输想都没想就说道:“这还用问啊,皇帝抬举你,有意栽培你呗!”
赵遵道:“我不否认你的话,但这次增兵没那么简单!”
“哦?”余雷作为赵遵的副手,比他们更具大局观,“你父亲是皇帝的爱将,皇帝爱屋及乌,增强你所在的部队,为你增添资本,以备日后大力提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要打仗了!”
赵遵这一句话,中军大帐里就乱套了。
“什么?要打仗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余雷大惊道。
赵遵说:“越是有预谋的战争越具有迷惑性,皇帝有意在下一次战争中重用咱们,可能正如公孙输所说,通过军功给我一个升迁的契机。所以陈太尉才会这么急着给我们增补兵马物资,这种给予可以说是极其奢侈的,但是给了我们这么多,用我们的时候会更不遗余力!我不希望弟兄们成为我上升的垫脚石,所以从明天开始加紧训练新兵,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具有战斗力!”
“明白了!”众人齐呼道。
“能不能再现北护军的威名就仰仗诸位了!”赵遵向着一班兄弟深鞠一躬。
众人一齐还礼,退出了大帐,不用问,各自准备去了。
余雷没有走,他问赵遵:“将军,你估计这场仗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对手又是谁?”
赵遵摇头道:“我的推断来源于太尉府的表现,这么急切的补强我们,想让我们作为一支主力参战,余来哥,恐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最多三个月!对手……不好说,或在西或在南,但一定不会是和匈奴!”
“为什么?”
“和匈奴开战是多大的事,全军都需要调动,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而且对匈奴作战的话我们这点人马就算再补强一倍,要去对付匈奴骑兵,也是送死!”
余雷点点头:“好久没上战场了,刀都渴了!练兵的事我来负责,上上下下的关系还得交给你去打点,千万别再出现有人背后下刀子的情况了!”
赵遵立刻想到了冯异这个屡屡与北护军作对的坏家伙。
“如果是小规模的战役,朝廷只会动用部分主力,大将军、车骑将军和前后左右几位大将不会出马,统军的将领还会从四征将军和四镇将军中指派,冯异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老而弥坚风头不减,很有可能被再次启用,这是我们最不愿意看见的。然而一旦爆发大战,冯异就没资格统军了,不过战况就复杂了,牺牲会更大。”
“要不要向封将军打听一下?”
赵遵断然拒绝道:“万万不可!揣测圣意、捏造战争谣言、制造恐慌,要是让言官抓住任意一样把柄,不死也让你脱层皮!你我做到心中有数便可,不许让士兵们知道!”
“我有分寸,只是北护军能打仗的老兵和新兵中的精英数量太少了,形不成足够大的战力,若是真拿北护军当主力,恐怕……”
赵遵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担忧,这一仗打好了北护军可以一雪前耻,可要是输了,将再无翻身之日!”
余雷苦笑道:“北护军算是彻底和赵侯爷的仕途挂上钩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赵遵大笑:“我们不是早就拴在一起了吗?老余,你说,北护军是擅长野战还是攻城?”
余雷气道:“你好歹也当了半年的护军校尉了!弟兄们擅长什么你不知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咱们擅打防守反击战,野战山地战有蒺藜阵咱们也不怕,可万一有攻城战怎么办?”
余雷叹了口气:“就怕遇上攻城战和巷战!特别是攻城战,有准备还好,若是异地作战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那就得拿人命去拼,咱们就这点家当,新兵不顶用,老兵死不起!难呐!”
“老余,你说从老兵和新兵中挑出一部分身体健硕善于攀爬的弟兄,专门教授他们攀城和巷战怎么样?”
余雷鼓掌道:“这主意太好了!既不会打破北护军的传统,又补强了短板!你打算选多少人?”
“三百!”
“就三百?少了点啊!”
“兵不在多,在精!”
余雷点点头:“三百人倒是不难挑,可派谁带这支队伍啊?这支三百人的队伍战力应该强于其他队伍,善于偷袭攻坚,训练和带领他们的人功夫一定得高!不然带不出来也压不住阵!老侯老鲁他们行军布阵冲锋陷阵都是把好手,可功夫差这点,我怕他们带不好这支队伍啊!”
“哦?那北护军现有的诸将就没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余雷说:“除了你,别人都不配!可主帅怎么能冲到最前面啊!”
“从别军调派合适的将校呢?”
余雷摇头道:“这可不是选弓箭手,有本事能把这三百人带好的,起码得是校尉一级别的军官,人家在本来的军中混的都不错,才不肯调到咱们这儿来!就算来了也不一定和咱们是一条心,到时候出工不出力,不够和他们生气的!”
这下赵遵也有点犯难了,思来想去,突然脑海中出现了两个人的名字。
赵遵一拍大腿:“我想到合适的人选了!”
“哦?是谁?”
赵遵爬到余雷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余雷脸上露出了极度兴奋的表情,可旋即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人是没的说,可……可人家肯来帮咱们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何氏双雄
赵遵神秘的一笑:“这俩都是重情义的人,看我怎么把他们诓来!”
余雷道:“这样的高士不能怠慢,还是我去一趟吧!你要带什么礼物和书信一并给我,这个事得抓紧办呐!”
“书信我这就去写,至于礼物嘛,稍后给你!”
余雷是个干练的人,拿了赵遵给的信和礼物立刻动身,披星戴月走了七八天终于来到了常山郡,余雷拦住了一位挑担的货郎。
“劳驾,请问曾老剑客的剑馆怎么走?”
货郎一指城南:“客人顺着中心大街一直走就能看到曾老剑客的剑馆了!”
“多谢多谢!”
余雷转身要走,货郎又叫住了他:“这位大哥是想去拜会曾老剑客?”
余雷道:“正是!”
货郎叹了口气:“您来的可真不巧,曾老剑客重病多日,不能见客啦!”
余雷大惊:“严重吗?”
货郎道:“老剑客七十多岁了,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传闻说够呛啊!这不,几位挑大梁的徒弟都从外地赶回来了,恐怕……嗨!”
余雷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估计自己这趟白来了。怀着揣测的心情,余雷找到了曾汝老剑客的剑馆,太阳升的老高了剑馆的门却关着,余雷心想货郎说的没错,曾汝确实病的不轻。
叩打门环,好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打开了侧门,余雷忙上前施礼。
小伙子打量了余雷一番:“客人有何贵干?”
余雷说明了来意:“我是长安来的,专程来拜会何郊何桥二位侠士!”
小伙子一愣:“你认识我师兄?”
余雷谎称:“认识认识,老熟人了!不知二位可在剑馆中啊!”
小伙子面露难色:“二位师兄都在,可是……可是不方便见客,我师父他老人家得了重病,二位师兄衣不解带已在塌前伺候了多日了!”
余雷恳求道:“小兄弟,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啊,我这儿有一封信还有一份小礼物,劳烦拿给何家兄弟看一眼,我也是受人所托,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小伙子很爽快的答应了:“好嘞,我去送信,你等着我啊!”
余雷把赵遵写的信和一个神秘的小礼盒交给了他,小伙子转身进了剑馆,过了约莫一刻钟,剑馆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壮汉从侧门冲了出来,余雷定眼观瞧,这两位都是大个子,太阳穴鼓鼓着,眼睛烁烁放光,虽然有些倦意,但难掩英武之气。
余雷没见过何家兄弟,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可是何郊何桥两位朋友?”
个子更高一些的拿出了赵遵写的信。
“这信是你带来的?”
余雷点点头:“不错,我受人所托专程而来!”
大个子又打开了装着礼物的礼盒,从中拿出了一支非常普通的筷子。
“这筷子也是你带来的?”
余雷脑子翁了一下子,心说赵遵啊,你可把我坑苦了,这是什么神秘礼物啊!
“啊……是我带来的!”
大个子一抱拳:“兄弟,在下何郊!这是我兄弟何桥,走,院里请!”
余雷被何氏兄弟带到了后院一间简陋的房间,何桥奉上了一碗热水。
“贵客,我师父病了,上上下下都在伺候他老人家,慢待啦!”
余雷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当兵的没那些讲究,有碗水喝就挺好了!曾老剑客的病……”
何郊摇了摇头:“师父年纪大了,恐怕……恐怕熬不过这一关了!”
“原来传言非虚,我来的可不是时候,我带来的信二位都看了吧!”
何郊点点头,余雷追问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何家兄弟对视了一眼,何郊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校尉对我兄弟有救命之恩,分别之时我曾说过,只要恩公开口,我们兄弟二人甘愿赴死!可……可我师父都病成这样了,我们当徒弟的这个时候不尽孝,必受人唾弃啊!”
余雷心说,这才凉透了!鬼知道曾汝这一病会多久,要是再给他守孝三年,黄花菜都凉了!不行,余雷不甘心,他要再搏一把!
“一边是报恩,一边是尽孝,真是难为二位了!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啊?”
何郊抱拳道:“我们兄弟愚笨,还请余大哥赐教!”
余雷道:“曾老剑客是二位的授业恩师,不如就请他老人家定夺!”
何郊犹豫道:“因为这事去打扰师父,合适吗?”
何桥比他哥哥冲动,说道:“怎么不合适,咱哥们父母双亡,师父就是咱爹!他老人家只是病了,脑子却不糊涂,这么大的事也不能瞒着他老人家啊!”
何桥这么一说,何郊也觉得有理,对余雷说道:“余大哥,你且稍等,我们这就去见师父!”
曾汝已经七十多岁了,四肢瘫痪卧床不起已有半年,不过意识还算清醒。何家兄弟看信、出门又回来,老剑客都看在了眼里。
兄弟二人正不知如何开口,老剑客先说话了。
“你们俩进进出出忙活啥呢?”
何郊立刻跪在了师父塌前,恭顺的说道:“师父您还记得去年我二弟被人陷害差点死在邯郸的擂台上吗?”
曾汝微微点点头:“是为了孟季的死摆下的恩怨擂,桥儿被奸人陷害,差一差死在邯郸的擂台上,听你说是有位高人以筷子做暗器挡住了于舟的必杀技!”
何桥道:“师父您的记性好极了!救我的恩公搅乱了比武,因此受到鲍铄的追击,就此失去了联系。可就在刚刚他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原来他是朝廷的护军校尉,来信想招我们兄弟到他军中效力!”
“哦,竟有此事!”曾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们怎么答复的啊?”
何郊道:“师父您有病在身,需要人侍候,我们没敢答应人家!”
没想到曾汝大怒道:“妇人之见!救命之恩当以死相报,怎么因为我这个糟老头子,坏了义气!”
何郊忙道:“师父您别生气,恩公派来的使者就在后院,他见我们为难才提议征询师父的意思!”
曾汝道:“傻孩子,别为我耽误了你们的前程,你们俩一身的本事早该自立门户了,能加入朝廷的护卫军,将来混个一官半职,也不枉费为师二十多年的心血啊!”
何郊哭了,抱着师父泣不成声:“徒儿舍不得离开您!”
“傻话,为师七十多了,终有一死!我死了你们还是要离开剑馆啊!不如早做打算!”
曾汝说的没错,何家兄弟二人是剑馆的招牌,但毕竟不姓曾,曾汝的几个儿子嫉妒他二人的名望,师徒三个都知道最后的结局,何郊何桥肯定会被剑馆的继承者扫地出门。
何郊还有顾虑:“孙桓和韩奎等冀州的官员曾派人前来请我兄弟到军中效力,都被我们回绝了,而今突然决定投奔朝廷护卫军,会不会得罪他们,我们走了剑馆会不会受牵连!”
曾汝道:“孙桓和韩奎算什么东西!两个人野心勃勃早晚要闯下大祸,你们幸亏没去投靠他们,跟他们搅在一起才会给剑馆招来灾祸!放心吧,剑馆不会有事的!”
“那我们……”
曾汝拍着二位徒弟的肩膀说:“走吧,孩子!到外面的世界去,闯出一番事业来!不要丢了冀州习武之人的脸!”
何郊何桥哭了一阵,被曾汝“赶”了出来,余雷在后院的房间里早就等急了,看到二人脸上的泪痕,心中窃喜。
“二位,曾老剑客怎么说!”
何桥道:“师父让我们跟你走!”
“太好了!”余雷兴奋地蹦了起来,以防夜长梦多,他劝道,“我们校尉等二位,等得焦急啊!不如咱们尽快启程!”
果不出曾汝和何家兄弟所料,曾汝的几个儿子和剑馆的其他武师听说何家兄弟要走,不但不出言挽留,反而很高兴。
何家兄弟见他们这种态度,更加坚定了去意,当天下午泪别了师父跟着余雷前往了北护军驻地。
话不从叙,十天之后当他们来到北护军大营的时候,三百名精挑细选的士兵已经到位了。在侯贤和鲁诚的带领下,何郊何桥兄弟检阅了他们将要带的兵,二人非常满意。
二十天的时间里,北护军的新老士兵已经完全适应了强化训练,营区扩建和骑兵、弓箭手的编排也基本完成了。
逛了大半日,何郊实在忍不住了,问余雷:“余大哥,赵将军他……”
一旁的侯贤抢着说道:“我们赵将军是个忙人,京城和军营来回跑,不巧三天前他因事回到了长安,走前特意吩咐了,如果二位到了,一定到府上做客,他要好好招待二位!”
鲁诚附和道:“是啊,赵将军抠得很,很少请客!走吧,我们也跟着沾个光!”
北护军一众将校骑快马赶奔长安,紧赶慢赶天还是黑了,不过走北门进城毫不费劲,顺便还喊上了正在值夜的公孙兄弟。
赵遵早接到了北门守军的报告,亲自站在府门前等候,一众人来到赵府,余雷他们熟门熟路和赵遵打了个招呼,呼啦啦进了院。
何郊何桥二兄弟看着面前的赵遵,心中一阵狐疑。
赵遵大笑着,拉着何家兄弟往府内走去。
“二位何兄,是不是觉得我和在邯郸见面时有些不同啊!”
何桥当时负伤在身,根本就没看见赵遵假扮的辛铭,他对恩人印信全来来自的哥哥描述,何郊和赵遵打了一个照面,虽然看的模糊,可怎么也无法把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俊朗公子和那个糙汉联系在一起。
赵遵看出了二人的疑惑,笑着说道:“二位,别误会!那天在邯郸见面的真是我,我的礼物你们也看到了吧!”
何桥从挎囊中取出了一支筷子:“当日若不是一支飞来的筷子,我恐怕已经做了于舟的剑下之鬼了!”
赵遵很认真的说:“那日救你的那支筷子,和你手里拿的这支的出自同一个筷笼,但却不是从我手中发出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退位让贤
“什么!”兄弟二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赵遵道:“那日我途径邯郸,见证了擂台上发生的一切。当时我坐在花御坊二楼临街的酒桌,对于舟那厮无耻的行径深恶痛绝,见他要对何桥兄弟下毒手,就想拿筷子救下何兄,结果有人抢先了我一步!”
何桥愣住了:“你是说救我命的另有其人!”
“赵某不敢冒领此功!救你命的筷子确实是别人发出的!”
何郊奇道:“那为何鲍铄对你穷追不舍啊!”
赵遵苦笑道:“因为救你的人就坐在我对面,事发后鲍铄飞快的跳上二楼,我手里的筷子还没放下,被他认准了是破坏擂台的人,所以遭到了他的追杀!”
何桥急道:“那究竟是什么人救了我?”
赵遵道:“是个怪人!”
“怪人?”
“是啊,是一个老头,扮做一个无赖骗吃骗喝,起初我根本没有注意,可后来才发现他是个隐世的高人!”
“隐世的高人!”何郊念叨了几遍,突然脸色猛地一变,“难道是他!”
“谁?”赵遵和何桥同时问道。
谁知何郊又连连摇头:“不不,不会的,怎么可能是他呢!”
何桥急了:“哥哥,到底是谁啊,你快告诉我!”
“能在顷刻之间击伤于舟,又逃过鲍铄的眼睛,有这种功夫又不畏惧鲍铄势力的人,只有老剑侠冷蛟一人,而且他的年龄体貌完全符合赵将军的描述!”
赵遵大惊:“你是说和我同桌饮酒的那个老无赖是冀州剑客榜的第一人,老剑侠冷蛟!”
何郊道:“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可他老人家隐世快二十年了,从不曾听人说起他出手过,怎么会……,我也不敢肯定啊!”
赵遵却说:“很有可能是他,我和他面对面都没觉察到他出手,有这种修为的人太少了!”
何桥低声道;“是冷老前辈救了我!”
赵遵点头道:“赵遵以诚相待,我不是救何桥兄弟的恩人,这一点请二位知晓!二位完全没必要向我报恩!”
何郊却道:“不,当时在场的人成千上万,但畏惧鲍铄的淫威,无人敢替我兄弟出头,只有赵将军站了出来,冒着极大的凶险帮助我们!为此还遭到了鲍铄的追杀!单凭这一点,您就是我们何家当之无愧的恩人!”说着拉着何桥给赵遵磕响头。
赵遵忙把二人搀了起来:“既然二位把赵某当朋友,那以后大伙就是一家人了!我保证给你们机会,让你们立功受赏、光耀门楣!”
何郊何桥互望一眼,躬身施礼:“何郊何桥甘效死命!”
赵遵大喜:“效什么死命!说点吉利的!”
何桥笑道:“赵将军我这一路上听说了你不少传闻,皇帝身边的新贵、军神的后人、御前比武的魁首,红得发紫!北护军沾你的光,早已今非昔比,我们兄弟刚一来就带一支新军,那是捡了大便宜啊!咱们只有一面之缘,你怎么就想起我们哥俩来了!”
赵遵道:“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何桥兄的正气和勇气令赵某佩服,还有何郊兄为我挡住鲍铄时的义气,每每思之都历历在目。本次扩军筹备新军,需要忠诚又武艺高强的人,二位是绝佳人选!”
三人互诉衷肠,走的慢些,先一步进屋的鲁诚伸出头大喊道:“什么时辰了,你们仨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们哥几个可先吃了!”
夜已深余雷他们赶了大半天的路早饿了,赵遵府上的美食又精致,他们也顾不得体面,好一通大吃!赵遵早就习惯这帮兄弟的豪放了,何桥也和他们有说有笑,只有何郊满怀心事。
“大伙先静一静,我有个故事要说!”
赵遵把发现韩奎和左贤王阴谋,自己扮演辛铭等等的往事说了出来,何郊恍然大悟。
“难怪你和当天的样貌差别那么大!”
赵遵笑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假扮辛铭的一路上都感觉背后有人跟踪,所以一刻也不敢大意!”
何桥道:“也就是你艺高人胆大,换做我们可不敢和孤竹荣这么斗智斗勇!”
“哦?何二哥对孤竹荣也如此忌惮吗?”
何桥道:“当然,在冀州没有人不畏惧孤竹荣的强大,他的智谋,他的武艺,令每一个畏惧!”
赵遵皱起了眉头:“孤竹荣真的那么强吗?何郊兄你和他动过手吗?”
何郊摇了摇头:“孤竹荣极少出手,但和他交过手的人都承认他的强大,冀州剑客榜我排第八,鲍铄排第五,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很大。那天我掩护你逃走,和赤手空拳的鲍铄打了二十几个回合就招架不住了,幸亏有军兵过来把我们强行分开,不然我非当众出丑不可!孤竹荣常年排在剑客榜第二位又不知高鲍铄多少筹,这样的人尽量少去招惹为好!”
“孤竹荣?老侯,你还记得这个人吗?”余雷问侯贤。
侯贤道:“有印象!他好像是在李黯大哥夺魁的次年参加的御前比武,轻轻松松拿了魁首!当时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皇帝大悦,当时加封了荡寇校尉!”
公孙输附和道:“有这么个人!他参加比武那年关樾在外领兵确定不会参加,所以各军的精英纷纷报名,没想到决赛的时候遇上了孤竹荣这个煞星,没一个能在他手上过十招的!他的剑快的出奇,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的实力远胜于李大哥,恐怕比关樾也不让多少!”
何郊说:“韩奎虽然称霸一方,但名义上仍是朝廷的藩镇,朝廷每有征伐韩奎也会派出部将一起出征,几乎每次都由孤竹荣领军,近十年来孤竹荣积累了不少战功,已经做到了将军,驻扎在巨鹿郡的威县一带,控制巨鹿和清河一部,实力不容小觑!”
何桥补充道:“孙桓在半年前挤走了与其不和的渤海太守,和韩奎之间再无缓冲地带,时不时的发生摩擦!孤竹荣和邬瞳两个悍将早晚必有一战!”
鲁诚嗤之以鼻:“冀州地方军全加在一起不过五六万人,朝廷一支主力军就能把他们荡平!”
何郊道:“鲁兄这话也不假,孙桓、韩奎势力再大,也不过是在本州横行,在朝廷主力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皇帝随时都可以撤了他们!”
余雷道:“这些年我们北护军吃了不少窝囊气,北军主力大多欺压咱们,几次出征倒是和地方军相处的不错,记得二征岭南的时候,就和孙桓的部将打过配合。”
公孙输道:“朝廷的财力物力都集中在了北军几大主力上,地方州郡的驻军要啥没啥,日子比咱们过得还惨,一有机会肯定极力表现,那不要命的劲头真令人钦佩!”
几个人一直喝到后半夜,除了赵遵和何郊外,另外的人似乎都喝多了,突然余雷对赵遵说道:“我想把自己的副职让出来,让何郊兄弟当!”
余雷从没有提起过此事,此言一出不但赵遵惊了,其他兄弟一个个目瞪口呆。
何郊第一个不答应:“余大哥,万万使不得!我初来乍到,未立尺寸之功,怎能抢您的位置!”
赵遵犹豫道:“老余,李黯兄走了,北护军不能没有你啊!”
余雷道:“嗨,北护军不是我余雷一个人,是咱们大家的!特别是现在,到了北护军中兴的时候,加入了大量的新生力量,新兵占了将近八成。率领他们的都是老人的话,年轻人就看不到希望。何郊兄弟是河北的名士,来咱们北护军是帮忙的,理应受到重视!我是真心让贤,你们别拦着啊!”
鲁诚揽着余雷的肩膀说:“老余的境界真高啊!没错,我们这些老家伙就那点本事,再混也就那样了,想要提升战力就得请高人指点!何兄你就别推辞了!”
何郊还想推辞,侯贤尖着嗓子笑道:“你就别退让了,北护军的事一向都是大伙商量着办,你就在前面摇旗呐喊,兄弟们撑着你!”
赵遵欣慰的点点头:“何郊兄,别推让了!北护军百废待兴,让你做这个副校尉不是让你捡便宜,背后的担子很重啊!”
何桥对何郊说:“大哥,赵将军和兄弟们给咱们脸,咱得兜着!”
何郊端起一碗酒:“赵将军和兄弟们抬举在下!何某的这条命就交给北护军了!从今往后何某为赵将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来来来,再喝酒!”“喝酒!”“喝啊!”
转过天来一众人一齐回到了北护军大营,何郊马不停蹄的开始对三百勇士进行训练,兄弟二人赤膊上阵,在泥浆中摔打,手把手教新兵们击剑和肉搏的技能。
何家兄弟都是大块头,天生就是当兵的材料,那一身强壮的腱子肉和冷冰冰的表情,不怒自威,短短几天就在新兵和老兵中树立起了威信。
北护军的一众老将,对何家兄弟也是大加赞许。
鲁诚对余雷说道:“老余,你越来越精了。落一个主动让贤的美名不说,瞧把这兄弟俩感动的,真是卖命啊!”
余雷道:“我可不是虚情假意,你看何家兄弟的功夫和人品,没话说啊!放在别的队伍里,都是独当一面的猛将!咱们北护军惨成啥样了,人家心甘情愿替咱们卖命,还不是为了报答赵小侯爷啊!”
公孙胜道:“头儿挑的这俩人我是真相中了!特别是何郊,功夫太棒了,简直是小一号的关樾!”
公孙输道:“是啊,功夫底子真扎实,这种人带出的兵才规矩!”
赵遵只是笑,侯贤叹了口气:“我觉得赵侯爷把这二位请来,可能还有别的目的!”
余雷奇道:“此话怎讲?”
侯贤道:“带新兵又麻烦又费时间,有这两位好帮手,赵侯爷的担子……”
赵遵大笑:“知我者,侯贤也!你们各司其职,我先……”
公孙输气道:“好啊,你又要溜!”
赵遵狡辩道:“我是主将,除了带兵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抓紧训练,不许偷懒!”
在众人的嘘声中赵遵骑快马离开了北护军大营,正如赵遵所言,一旦战争开打,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皇帝对自己寄予厚望,有他撑腰也许没人再给北护军使绊子了,但要是这一仗再打不好,丢的可不光光是自己的脸面!所以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赵遵乐观表现的背后其实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二拜李夫人
回到长安赵遵立刻拜会了几位和赵破虏、封不遗要好将领,确保战时他们在战场上和朝堂上支持自己。
而后赵遵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第二次主动拜见了自己的姨母,李夫人。皇帝今年一反常态,没有到东都过冬,大批的妃嫔只能留守在长安冷冰冰的宫殿中。李夫人本可以到骊山温泉宫度过严冬,但她却选择留了下来。以李夫人受宠的程度和尊贵的地位,都要时刻提防着被新人取代,后宫斗争的残酷也想而知。
赵遵有门籍,出入皇宫非常自由,很轻松到了姨母居住的宫殿,李夫人突然见到了外甥,非常开心,让內侍备下最精致的点心招待他。
赵遵看着面前十几样甜品,笑了:“姨娘,我都二十岁了,不爱吃甜了!”
李夫人看着俊朗的赵遵,说不出的喜欢:“二十岁了也没个大人样!在我眼里还和小时候一样!姨娘没啥爱好,和姐姐一样就喜欢吃甜食!”
一提到母亲,赵遵顿时感到惭愧,心里发酸。李夫人见状说道:“孩子,你从家跑出来可把你娘气得不轻,我写了三封信劝她,可她还在生气呢!”
赵遵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哀求道:“姨娘,你好好替我求求情,要不我以后都不敢回家了!”
李夫人掩口而笑:“不回就不回了,姨娘这儿就是你的家!”
娘俩聊了几句家常,赵遵向李夫人说起了窦太后对自己关怀,李夫人并不感到意外。
“你父亲在世时就是老太太那儿的座上客,吃饭睡觉和回自己家一样,老太太疼你那是应该的!只是赏你的那几个宫女要照顾好了!”
李夫人着重强调了“照顾”二字。
“遵儿明白,最近朝廷为我新增了二千兵马,遵儿正在加紧训练新兵!”
“新增二千兵马?”李夫人拥有超人的朝政敏感,立刻觉察出了异样,“隆冬时节不是征兵的季节,更不是兵马调动的时候啊!”
“可能是姨夫觉得我的兵少,陈太尉领会圣意特地给我补充的兵力!”
赵遵从李夫人的话语中侦知她并不知道皇帝用兵的消息,不过李夫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虽然不知道皇帝的用意,还是告诫赵遵谨慎小心,把新兵训练好。
“表弟最近如何?
李夫人叹气道:“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忙什么,我已经有十几天没见过他的人了!”
“表弟年少气盛,姨娘应该放手让他多历练历练!”
李夫人道:“二皇子已经十七岁了,皇帝至今也不让他学着处理朝政,哪怕跟着三公九卿学学也好啊!”
赵遵笑道:“表弟明年才年满十八,姨母不用操之过急!”
李夫人道:“他要是有你这般沉稳持重,我也就不急了!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人想算计刘永,可他一点都不知道收敛!你这个做表哥的多劝劝他,少要接触那些奸佞的小人!”
“姨娘,我毕竟是外臣……”
李夫人道:“你是我娘家外甥,哪个敢乱嚼舌根,我撕了她的嘴!”
赵遵见状忙劝道:“姨娘不要生气,我常去表弟府上走动便是!”
李夫人转怒为喜:“李家的男人都不争气,你那几个舅舅一个个沉迷酒色,什么都指望不上!你娘又远在兖州,天见可怜送来这么个好外甥,你可得争气!姨娘今后就依仗你了!”
赵遵连连称是,和李夫人又闲聊了几句,突然有侍女跑进来禀告。
“娘娘,蒋先生来了!”
“快快有请!”
不一会儿侍御史蒋芳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向李夫人施礼道:“臣蒋芳跪请李夫人安康。”
“先生请起!赐座!”
蒋芳坐定之后,李夫人才问道:“先生,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在教授二皇子学业吗,为何跑到我的宫中来了?”
“这个……”蒋芳看了看赵遵,欲言又止。
“这是我娘家外甥,泗水侯赵遵!御前比武时先生应该见过,你有话直说不必避讳!”李夫人又对赵遵说道,“这位是侍御史蒋芳蒋大人,二皇子的授业老师!”
赵遵不知当日蒋芳极力劝阻皇帝增加自己封邑的事,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于是恭恭敬敬站起来施礼道:“蒋大人好!”
蒋芳为人耿直朝堂上经常顶撞皇帝,皇帝不止一次动怒说要杀他,但事后又都宽慰褒奖蒋芳。皇帝深知蒋芳这种人绝对忠心,他又是当世的大儒,官声和在读生人中威望非常高,于是请他教导自己的二皇子刘永。
李夫人知道蒋芳的学识,儿子有这么个老师,她打心眼里高兴,对蒋芳格外的敬重。蒋芳对刘永也是费劲了心血,半年不到的时间刘永长进不少。
蒋芳不通人情世故,见李夫人允诺了,便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绢帕让宫女呈送到了李夫人面前。
“李娘娘,这是……这是我从二皇子书房里搜出来的!”
李夫人拿到手中打开一看,脸立刻就红了,绢帕上竟画着露骨的春宫图!李夫人气的把春宫图扔在了地上,怒吼道:“这个逆子!”
没想到蒋芳却没有附和,反而说道:“食色性也!二皇子又到了这个年纪,热衷于男女之事也无可厚非,不过长期痴迷于此必定荒废政务和学业,引得皇帝不满!”
李夫人道:“先生的意思?”
“二皇子该成婚了!广子嗣乃是皇家的第一要务!成了婚二皇子也能收收心!”
这两句话说进了李夫人的心里,三年前大皇子和吕翔幼女婚事,她是百般阻拦,不想让大皇子靠上吕翔这个大靠山,可当时二皇子年龄太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和吕娥大婚。如何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理想的媳妇这件事一直是李夫人的一块心病,今天蒋芳提起了此事,李夫人立刻动了脑筋。
“蒋先生是刘永的授业恩师,您得替孩子操心呐!”
蒋芳道:“我今天来正是为了二皇子婚事而来,既然李夫人应允,我这就回去打听,看哪位朝臣家的女儿品貌配得上二皇子!”
“如此劳烦蒋大人了!来人!”贴身的宫女送上了一盘金银。
蒋芳看都没看那些金银,站起身来施礼道:“二皇子是我的学生,下官自然尽心尽力!”说完大袖子一甩走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赵遵非常尴尬,走也不是留了不是,过了好一阵李夫人才想起背后的赵遵,见他一脸无辜,噗嗤一下乐了:“傻孩子,把你吓着了吧!对了,你娘在书信中说起了你和琅琊太守女儿的婚约,你逃得倒干净,姑娘家可不肯善罢甘休,闹了好几次了!你打算怎么处理了?”
赵遵一听见这件事就头疼:“姨娘,好好地怎么有提这事啊!我压根就没答应过这婚事!”
李夫人大笑:“王家也是世家大族,王仙颇有贤名,和赵家也算的上门当户对!要不姨娘替你做主,就娶了王家小姐吧!”
李夫人故意说这话,逼赵遵说出意中人的信息,赵遵被逼无奈多少透露了点关于刘贞的消息,李夫人听罢笑着道:“人不大,心思还挺重!几时把那姑娘带来让姨娘见见,我也好替你娘把把关!”
“姨娘,您……”
赵遵狼狈的逃出了李夫人的宫殿,刘澜走后赵遵一直忙着北护军的军务,已经足足一个月没见刘贞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果然,赵遵吃了闭门羹,刘贞生气不肯见他。
赵遵一走就是一个月音讯全无,她一直提心吊胆的,今天赵遵竟然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了自家门前,刘贞怎能不气!
刘贞一整天闷闷不乐,连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房间,到了子夜一觉醒来,刘贞看向窗台,发现一个窗纸上印着一个黑影,一动不动。
惊恐只是片刻,刘贞很快猜出了黑影的身份,心中泛起了异样,有些生气,却掩藏不住窃喜。
刘贞推开窗,果然赵遵屹立在寒风中。
“小姑奶奶,你再不开窗我就要冻僵了!”赵遵说着就想进屋。
刘贞把手臂一伸挡住了窗口:“夜深了侯爷请回吧!”
“还生我气啊!”
刘贞气哼道:“我怎么敢!侯爷您忙,别把时间荒废在我这儿!”
赵遵叹了口气:“贞妹,军营里有变化,我走不开,所以……”
刘贞还以为是北护军内发生了不好的事,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朝廷给北护军调拨了两千多新兵,武器和粮草给补了很多!”
刘贞气的给了他一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朝廷怎么突然看重北护军了,又给兵又给粮的!”
“要打仗了!”
一句话,刘贞脸上的兴奋全部消失了,似乎感到了窗外彻骨的寒风,身子猛地打了个哆嗦。
赵遵进了卧房,随手关上了窗。
“什么时候,和什么人打?”刘贞声音有点颤抖。
“不知道,我一直待在北护军大营里训练新军就是防备仓促出征!”
刘贞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平时冒险她能陪在赵遵身边,可要是去打仗,她就只等守在家中担惊受怕了。
赵遵见她面如死灰的样子,既爱又怜,安慰道:“放心吧,如今的北护军虽然不能说兵强马壮,至少有三千多生力军,不是以前那么任人欺凌了。”
刘贞低声道:“受点气算什么,打成主力军以后少不了出生入死,更危险!”
赵遵心头一热拉住了刘贞的手:“我姨娘说想见见你!”
刘贞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猛地甩开了赵遵的手:“我是你什么人啊,为什么要让你姨娘看!”
赵遵很认真的说道:“刘兄已经应允了咱们的婚事,我不能回老家,只能在长安成婚!母亲不在,只能请我姨娘主婚了!早晚是要见的!”
“姨娘?哪个姨娘?”
赵遵笑了:“我娘只有一个妹妹!还能有谁啊!”
“李夫人?不不……不,我不能见她!”刘贞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四方馆
赵遵没想到刘贞的反应这么大,不解道:“贞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我还没准备好!不想见……”
赵遵也没多想:“其实我也没准备好,只是今天姨娘问起了你,所以……”
刘贞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叹了口气:“唉,一听你说要打仗我就心绪不宁的,你怎么还这么平静!”
赵遵很自豪的说道:“我请来了两位好帮手,由他们训练新军短时间内就会初具战力,只要不是和匈奴人主力作战,就没什么可怕的!”
“那万一呢,万一是和匈奴人打呢?”
赵遵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冷酷:“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对匈奴人的仇恨一直是赵遵的心结,替父报仇是他心中的执念,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和复仇相比拟,刘贞最怕赵遵的这种表情,每次看到,赵遵都会负伤,都会不惧生死的拼命。
赵遵有点后悔在刘贞面前表现的那么冰冷,于是用和缓的语气道:“不用想的那么悲观,你怎么不问问我请来了什么好帮手啊!”
“谁知道你又从哪交的狐朋狗友!”
“这两位可是我从冀州请来的高人,常山的何家兄弟!”
刘贞想了想,突然说道:“哦,就是你在邯郸剑会上救的那个人?”
赵遵大惊:“你怎么知道这事,我不曾向你提起过啊!”
刘贞道:“只要是你的事,我哥都给我讲过!何家哥俩都来帮你啦?”
赵遵挠了挠脑袋:“刘兄嘴够快的!是啊,何郊何桥都来了,我都没想到两个人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刘贞道:“你相中的人肯定不差,可是他们没有经验怎么能来带新军呢?”
赵遵道:“北护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千来人,余雷侯贤他们哪一个都能带这三千人!可北护军欠缺的是一支具有超强战力小队,来弥补自身进攻不足的劣势,何家兄弟,特别是何郊,他的能耐绝不在我和李黯之下,他勇武过人最适合带这支新军。要不是他在军中,我怎么能脱身来和你厮守!”
“呸,谁和你厮守!大晚上的净说疯话!”
赵遵道:“明天我想去四方馆走走,不知刘大小姐可有意同往?”
“好啊好啊!几时去啊?”刘贞对四方馆非常感兴趣。
“半夜去肯定是不行,怎么也得明天吃了早饭再去!”
刘贞道:“那你不会天亮之前来啊!”
赵遵笑着说:“是你傻睡到半夜才醒,好啦,我走了,明天在朱雀大街的第三牌坊见!”
“哎!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啊!”
刘贞很古怪的看他一眼:“大半夜回家让阿玉伺候你就寝?”
赵遵举起双手:“我投降了!我去城门那儿熬一宿成吗?”
“口是心非,谁知道你究竟去哪儿?”
赵遵坏笑道:“要不我就不走了,省得你起疑心!”
刘贞二话不说打开窗把赵遵推了出去,赵遵没有回府,也没有去北门,他独自爬上了长安的钟楼,站在最高的屋脊上眺望整个长安城。
夜幕下的长安万籁俱寂,一片片的殿宇楼阁好似蛰伏的怪兽,低沉压抑,两宫、王子府、镇河观、泰液池、新朝圣坊等等等等,散布在长安城中的各个角落,看上去格格不入,实际上有一支暗线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赵遵即将离开这个是非的中心,但混乱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赵遵坐在钟楼的屋脊上,迎着刺骨的寒风入定,清晨第一缕阳光晒在赵遵脸上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坚毅,光芒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候。
四方馆由来已久,因为住的都是外国使节,专门在长安城开辟了一块土地设馆,四方馆北面有一条小河,南边有一大块竹林,占地面积比两宫加在一起都大,当然住的人也多,在四方馆内备档的就有小二百大小国家,常住的也有七八十国的流亡贵族和使者,人口数以千计。
赵遵刘贞第一次来四方馆,刚到门口就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四方馆大门前站了十二名守卫,不但身披铠甲腰悬长剑,甚至还背着弓箭。
赵遵没穿官衣,一身老百姓的装扮,还没到门前已经有守卫挺着长枪迎了上来。
“这里是四方馆,闲杂人等退回!”
赵遵远远地解下了官印:“我是泗水侯赵遵,前来拜会属邦署的裘无恙大人!”
对方一听是侯爷,肃然起敬,态度明显恭顺了许多,不过还是按例查看了赵遵的官凭,确认了赵遵的身份后,立刻下拜道:“下官无理冒犯侯爷了!”
赵遵把他搀了起来:“不知者不怪!裘大人在吗?我想见见他!”
小校立刻对手下说道:“快去请裘大人!”
守卫去请裘无恙的功夫,赵遵问小校:“兄弟,四方馆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小校奇道:“赵侯爷为何有此一问啊?”
赵遵一指门前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守卫:“门前戒备如此森严,难道不是馆内出了状况吗?”
“赵侯爷误会了,您是第一次来四方馆还不了解,咱们四方馆门前十几个岗那是常态,有时候守卫人数多达三十人!”
赵遵奇道:“长安城治安一项很好啊,四方馆离京兆尹府不算远,还需要这般谨慎吗?”
小校道:“赵侯爷有所不知,说句不过分的话,四方馆是长安最像战场的地方,没点人手在这儿压阵还真不行!”
“此话怎讲?”
小校道:“一两百个国家,数十个使团,数以千计的流亡者!这些人中有的有亡国之恨,有的有杀父夺妻之仇,甚至一个国家先后几代的统治者被流放了都跑到咱们这儿来,说好听了是流亡移居,说不好听的就是来逃难的!表面上对皇帝感恩戴德,不敢胡作非为,暗地里小动作多了,令人防不胜防!”
“明白了!四方馆内隐患甚多啊!”
“可不是嘛,咱们皇帝就是太好面子了,养这帮祸患每年不知道要花多少金银,唉,下官多言了!侯爷别怪罪!”
“哪里哪里!”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裘无恙终于露面了。
“让赵侯爷久等了!”裘无恙小跑着迎了过来。
赵遵见裘无恙满头是汗,一抱拳:“一大清早前来叨扰,耽误大人理事了!是小侯疏忽啦!”
“不敢!太后吩咐过,您是贵客,四方馆您什么时候想来都成!咱们馆内详谈?”
赵遵二人随裘无恙进了四方馆,进入大门馆内豁然开朗,亭台水榭奇松翠柏令人目不暇接,裘无恙看出了赵遵的震惊,在一旁解释道:“四方馆故名四个夷馆,坐落于此已有百余年,其规模不断扩大,哪怕流年不利甚至改朝换代都未影响到四方馆的建设。如今四方馆的占地三千余亩,光外墙周长就有小二十里!”
“我的天!竟有这么大!”刘贞惊呼道。
裘无恙老奸巨猾,见赵遵和刘贞举止暧昧,心中有数,笑着说道:“是啊,四方馆这块地虽然大,但上百年传承下来,附近早已没了住户,林地和河岔又多,外人就算路过了也不会想着绕四方馆走一圈!”
这时几位杂役牵来了一架羊车,赵遵头一次见羊拉的车,奇道:“裘大人,这是何物?”
裘无恙道:“这是上一任四方馆的主事发明的羊车!四方馆方圆太大了,哪怕只是沿主路走上一圈也要两个时辰,纵马奔驰又惊扰外国宾客,羊呢,生性温顺走的慢些稳些,既可以代步又方便客人欣赏沿途的景致。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享受这一礼节!”
赵遵摸着其中一直羊的羊头:“真是可爱,只是车小了点!”
裘无恙微笑着说:“羊车只能坐二人,最近没有贵宾前来的消息,匆忙间只准备了这一辆羊车,二位贵客上车便是,我走着就成,羊车慢我跟得上。”
赵遵笑道:“裘大人是长辈,还是你来坐吧!我们走着!”
二人一番推让,最后刘贞站出来说道:“我喜欢这羊车,既然你们互相谦让,干脆就我一个人坐!你们走着便是了!”
赵遵犹豫道:“贞妹,裘大人年纪大了……”
裘无恙笑道:“我干的就这个活,没事一天也要逛好几趟,早就习惯了。”
于是刘贞坐羊车,赵遵和裘无恙步行走入了四方馆的深处,离开门前的开阔区域,路变的窄了,建筑却越发精致,裘无恙说最初的四方馆内的建筑都是中原样式,后来随着入住的外邦人渐多,屋舍变得紧张起来,而且很多外族人不改旧习,住不惯砖木土石的房屋,后来干脆给他们批地,任由他们自行建造。
“如今四方馆内的建筑样式繁多,极具异域风情,东北山林民族常见的木板屋、草原民族的帐篷、西南夷的竹楼等等,足不出长安便可领略天下各地的风情,当然还是西域的民族多一些,而且建筑风格迥异,要领略天下的奇景,四方馆您是来着了!”
赵遵深知四方馆里的水有多深,这一次只是踩踩盘子、顺顺道路,所以带着观景的心态,一路上饱览异域风情,刘贞更是流连忘返,眼睛都不够用了。
裘无恙这几天也很清闲,见赵遵和刘贞玩的开心,心中也高兴,每到一处便会详细介绍该处所住的居民的国别、来历等等,裘无恙是饱学之士妙语连珠引得二人连连称赞。
走着走着赵遵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长乐宫初次见到裘无恙时他所提及的事,于是问道:“记得那日在长乐宫,裘大人提到了木火罗国政变的事,不知现在双方形势如何?”
裘无恙道:“赵侯爷的记性好极了,我正要向二位提及木火罗国,前面就是木火罗国的馆驿,咱们到了再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夷制夷
又走了百余步,绕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别致的院落,不足半人高的黑石头围墙,院内的屋舍不分大小一律都是白色岩石搭建,黑白色差很吸引人的眼球,两个毗邻的建筑除了大小有区别外,几乎一模一样。
裘无恙道:“这就是木火罗国的馆驿!”
刘贞奇道:“两个都是?”
裘无恙道:“原来只有一个,半年前西域大国木火罗发生政变,国王艾米粒外出打猎,其舅沙罗突然占领了国都,自立为王!艾米粒外逃了数月,最终逃到我大周入住四方馆中木火罗的旧馆,三个月前木火罗新王沙罗派出使团前来我朝称臣纳贡,使团也入住四方馆。依照皇帝和太后的以夷制夷的旨意,为了让木火罗新老两代国君互相制约,四方馆日夜赶工建起了木火罗新馆让沙罗的使团住在艾米粒的对面。”
赵遵心说裘无恙领会太后的旨意真是透彻,让两个死对头住对门,两边心中有怨却只能在大周皇帝面前做乖孩子!但两边都是枭雄,能这么俯首帖耳的寄人篱下吗?
刘贞不太明白裘无恙说的话,她看了看老高的日头,说道:“什么时辰了,这两家怎么都不开门呐?”
裘无恙叹了口气:“正为此事发愁呢!五天前沙罗使团的正使突然暴毙,使团中的其他成员认为是老国王艾米粒害死了主使,艾米粒当然不会承认,双方争执起来,要不是我派兵镇压,双方必将发生械斗。”
刘贞天真地说道:“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吗?”
“怎么可能!沙罗使团的副使天天闹,丞相、御史、典客大人那儿他都去到了,我是不胜其烦呐!”
“结果呢?”
裘无恙道:“还能怎么样?我的几位顶头上司又把官司压了回来!典客大人更是严令我限期破案,可我上哪儿破去啊!艾米粒才来不到半年,身边一个线人都没有,我又不能直接破门进去查,现在好了,艾米粒这边连门都不开了,一伙子人躲在院里不出来了!愁死人也!”
赵遵道:“裘大人也认为是艾米粒谋杀了沙罗使团的正使?”
裘无恙道:“不是我认为,是没有第二种可能!沙罗新君登基在西域是没有仇人的,只有艾米粒有杀人的动机!”
“错!在我看来杀死沙罗使团正使的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唯独不可能是艾米粒!”
裘无恙大惊:“赵侯何出此言啊?”
“艾米粒流亡到我大周,一心希望中原皇帝帮其复国,可依照皇帝目前的表现来判断,这个希望几乎是不存在的!艾米粒不是傻子,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个时候唯有谨小慎微讨好皇帝,将来木火罗发生动荡之际还有恢复王位的可能,而不是去杀人惹祸起因宗主国的反感!”
刘贞点点头:“说的没错,艾米粒的仇敌沙罗远在西域,使团的使者只是礼节性的官员没有实权,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事情闹大了反而对自己不利!”
裘无恙道:“二位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可沙罗使团刚刚才到京城,除了艾米粒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仇家!”
裘无恙见赵遵头脑灵活思绪清晰,又对正使被杀一事非常关注,以为可以从他口中听到有价值的信息,结果刚步入正题赵遵突然收口不言了!这不但令裘无恙大感诧异,同时也让素来了解赵遵的刘贞也大惑不解。
三个人在无声中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路途中赵遵看到数十辆运送各色瓜果鲜肉的骡车,有几处馆驿正在新建扩建,数百名工匠在紧锣密鼓的施工,石料木材走内河水路转运到小码头,又不知多少苦力负责搬运。
“裘大人,四方馆一年的耗费有多少?”
裘无恙说出了一串数字,赵遵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这么多啊!”连一向锦衣玉食对钱财没有概念的刘贞都惊到了。
裘无恙见赵遵阴着脸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侯爷是不是觉得,朝廷设立四方馆空耗巨资得不偿失啊!”
赵遵没有回答,裘无恙一笑:“侯爷不用给我留面子,不瞒你说,每年都有重臣在廷议中提出撤销四方馆,几十年这种声音就没断过,可皇帝力排众议坚决要把四方馆办下去,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刘贞抢答道:“彰显我华夏国力强盛,大皇帝威仪天下,令四海臣服!”
裘无恙看向赵遵,赵遵仍然不发。
裘无恙不露声色的问了句:“赵侯可知在西域养一名普通士兵一年需要耗费多少银钱吗?”
裘无恙一句话,赵遵立刻动容道:“裘大人请继续说!”
“西域远离中原汉地数千里,中间隔着大漠和无数敌人,但西域又是极其重要的,北面是强大的匈奴,南边是虎视眈眈的吐蕃,一旦西域倒向任何一方,就等于打开了蛮夷东来的大门,我华夏有灭种之险呐!而且通过西域我们可以了解外界的事物,文化交流,互通有无!正因为西域的重要性,所以历代皇帝都非常注重对西域的控制。可西域距中土实在太远了,养一个兵比中原贵何止百倍!这才有了以夷制夷的方略,四夷馆应运而生,百年来四方馆利用胡人之间的争斗,加以拉拢控制,做到了军队都办不到的事!即使河西走廊被匈奴切断期间,西域诸国在仅有少量驻军的情况下始终臣服于中原,哪怕绕行万里也与我中华联络!当今天子亲自将四夷馆更名为四方馆,可见在天子心中四方馆之重要,一个馆驿每年花费巨资确实劳民伤财,但我们四方馆所起的作用,堪比十万雄师啊!有四方馆在,大周军队无需远涉大漠,挽救了多少士兵的性命和家庭!赵侯,你现在还认为四方馆无用吗?”
赵遵动容道:“小子无理,裘大人勿怪!听君一席话,赵某茅塞顿开!之前是我的格局太小了!”
裘无恙一脸笑意:“赵侯爷这般年纪能有如此见识已属难得,又能虚心知改,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呐!”
听了裘无恙的话,赵遵心结打开,再看那些昂贵的树木、宏伟的建筑,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他觉得这钱该花!大周有的是钱财,用钱能换取太平,比打仗死人强千百倍!
三个人聊起了四方馆辉煌的过往,走着走着突然间赵遵在一片松林中发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院落,非常不起眼,但是匾上的四个字却让赵遵震惊非常。
菊石馆驿
两扇门上巴掌大小的白色大石花几乎断定此馆就是菊石国后裔居住的地方。
赵遵的视力非比寻常,同行的裘无恙和刘贞完全没有注意到赵遵的变化,赵遵强压住心中无数个问号,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绕行四方馆,但是他的心却早就飞了。
刘贞对四方馆流连忘返,裘无恙五十多岁了腿脚也不快,走马观花的走了一圈竟用了二个时辰,等回到四方馆正门的时候,二人均感乏累。
“赵侯,累了吧!不如到我的官署坐一坐,顺便品尝一下西域的葡萄美酒!”裘无恙热诚的向赵遵发出了邀请。
赵遵爽快的答应了:“多谢裘大人款待!”
裘无恙是四方馆的土皇帝,入住四方馆的贵族和使团都会奉上孝敬,各国的特产应有尽有。
虽说不是正式宴请,但像赵遵这种爵位高又能和太后说得上话的人,裘无恙自然要好好巴结,其实听到赵遵二人来访的时候,裘无恙已经安排妥了。赵遵他们坐下不久,一盘盘异域风味的美食就端了上来。
赵遵看着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烤羊腿,心中已然有数,刘贞可不管两个人聪明人是怎么想的,此刻她原本聪慧的大脑早已经被美食的香气蒙蔽了,口水都流出来了,见在座的只有三个人,哪还顾得了什么含蓄文雅,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裘无恙见刘贞如此可爱,大喜,又亲自取来了几件带有明显西域特征的驼绒织物给刘贞做礼物。
赵遵和裘无恙二人对饮葡萄美酒,没想到裘无恙的酒量还挺好,两个人边喝边聊,虽然各怀有心事,但聊得却都是题外话。
赵遵掰了块胡饼送入口中,仔细的嚼了又嚼,然后随口问道:“裘大人,菊石国馆驿是否荒废了?”
裘无恙一愣:“赵侯为何突然问起菊石国馆驿来了?”
赵遵道:“不瞒裘大人,我来长安第一顿胡食就是在菊石国遗民所开的西塞楼吃的,印象颇深,刚刚看到了菊石驿馆门上的大石花,回忆起往事才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
赵遵接着说道:“可等我第二次去西塞楼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被查封了,听说出了血案死了不少人!我出于好奇多打听了点菊石国的事,听坊间传闻菊石国王室已经绝嗣,所以我才问它的馆驿是不是荒废无人居住!”
裘无恙点点头:“菊石国啊,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反正今日无事,我就当个故事说给你们听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接手疑案
裘无恙就像老爷爷给孩童讲故事一样从头说了起来:“菊石国远在遥远的西陲,立国二百余年,在西域也算得上大国了。菊石国的王室姓伊安,素来仰慕中原,曾多次遣使者东来,也受到了中原皇帝的册封。大约在五十年前,菊石国内发生贵族叛乱,一位边将勾结外族篡夺了伊安氏的王位,之后又发生了残酷的内战,伊安氏凋零殆尽。然而篡位的将军很快就被周围数个国家的联军赶下了台,菊石国彻底亡国了。伊安氏的人流散到西域河西各地,没有祖国的庇护,生活非常艰苦。当时中原也处在战乱之中,河西地区一度被匈奴人控制,对西域的事务鞭长莫及,管不了,也没法管!这种局面直到先皇夺取天下才结束,中原局势稳定之后,先皇就有了收复河西的计划,开始有目的的联络原来的西域属国。听说曾经的西域大国菊石已经亡国,在菊石故土上新建的几个小国都投靠了匈奴势力,先皇便有意助菊石国伊安氏复国,于是派出暗探到西域打听菊石国亡国遗民的下落,结果出问题了!”
刘贞听得入了迷,忙问道:“什么问题?”
“菊石国亡国的时候,实际统治者是那位叛将藤氏,因为突发叛乱,伊安氏的国王印信和中原皇帝册命的诏书都落入了藤氏的手中。先皇派出的密探没去过菊石国,更不知道菊石国内乱到亡国期间发生的种种。藤氏夺了伊安氏的王位,把后宫的珍宝收入囊中,又对伊安氏进行血腥清洗,伊安氏活下来的人很少,逃出菊石国后因为没有钱财日子过得很苦,又不敢暴露身份,所以流散到各地。藤氏同样丢了王位,但家族势力得以保存,掌握着菊石国百余年积累的财富,全族流亡到接近玉门的一个国家过着富足的生活。密探打听菊石国王族后裔的消息很快就被藤氏知道了,他们带着菊石国的旧印信和册封找到了密探,密探也是个投机取巧之辈,他认为既然已经找到菊石国王室就没做深入调查,于是藤氏全族辗转进入了大周境内,其首领还得到了先皇的亲自接见。事情如果到此结束,仅仅让藤氏捡了个便宜也就罢了,可伊安氏的流亡者不知从何处听到了中原皇帝寻找他们的消息,在老国王孙子的号召下流亡在西域将近二十年的伊安氏流亡者总共三百余人终于在数月之后集结了起来,可当他们入境的时候去出了问题。前几个月菊石国的流亡王族已经入关进京了,怎么又来了一批自称菊石国王室后裔的人?而且这些人破衣烂衫,又没有可以证明他们王族身份的信物,边将以为他们意图不轨,坚决不放他们入境,可怜的伊安氏遗民舍弃了一切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周境却不能入,米粮耗尽困守在关外长达数月。直到有好心的商旅将此事报告给了朝臣,这才引起先皇的重视下令彻查,终于确定伊安氏才是菊石国真正的王室,先皇立刻派出专使去接伊安氏来京。”
刘贞迫切地问:“接来了吗?”
裘无恙叹了口气:“等专使到达伊安氏在关外的营地发现三百多人已被杀多时,因为是夏天尸体全部腐烂,其状惨不忍睹啊!”
“啊!”刘贞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是什么人干的!”
赵遵冷冷的说道:“是藤氏做的!”
裘无恙点点头:“藤氏一直想斩草除根灭掉伊安氏全族,但伊安氏躲藏在西域各国隐姓埋名,一直没机会下手。这次伊安氏全族来投奔大周,聚居在关外逡巡多时给了藤氏一个绝佳的机会!”
刘贞怒道:“先皇不知道是藤氏干的吗?”
裘无恙道:“先皇何样人?怎么会不知道啊!可木已成舟,他又能怎么样呢?最后只能对外宣称伊安氏绝嗣,藤氏成了菊石国唯一的王室!”
刘贞更气了:“先皇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能承认这些杀人犯是王室呢!”
“贞妹,不得胡言!”
裘无恙却没有在意刘贞的气话:“藤氏和伊安氏之间的内斗,很难说孰是孰非,先皇为了恢复河西的大业,只能违心的支持藤氏!然而藤氏一族烂泥扶不上墙,来到长安后一味享受,毫无进取之心!先皇深恶之,数年之后藤氏一族中发生瘟疫,全族几乎死光,先皇借机免去了对藤氏的供应,把菊石国驿馆的级别从流亡王室降成了使团级别,等同于否认了藤氏王族的身份,所以菊石国驿馆的规模才如此之小!”
赵遵感叹道:“莫逆弑君者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活该,这是罪有应得!”刘贞气愤难平道。
赵遵问裘无恙:“裘大人,伊安氏真的没有一个幸存者吗?”
裘无恙道:“若不是先皇寻访菊石国王室伊安氏也不至于落得被屠杀的厄运,因此先皇深感愧疚,不止一次派人明察暗访伊安氏是否有存世的后人,但因伊安氏被杀之地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人名单可以比对尸体,最后查无所获只能认为伊安氏全族无一幸免被灭族了!”
刘贞哀叹道:“真惨啊!”
赵遵问:“如今居住在菊石国馆驿的是什么人?”
裘无恙道:“还是藤氏的后人,不过当年发动叛乱篡位的将军那一支藤氏直系全都死于瘟疫,千余人只活下来十几个旁支的妇孺,这些人死赖在馆驿里不肯走,坐吃山空!三十来年金山银山也快吃完了,现在过得比普通人还不如,经常到别的馆驿捡剩菜吃!”
刘贞奇道:“他们不会到四方馆之外的地方谋生吗?卖力气凭手艺吃饭总好过当乞丐啊!”
裘无恙道:“身份!赖在四方馆虽然吃糠咽菜却保留着贵族的身份,离开了四方馆这层贵族的外衣就没了!”
刘贞道:“贵族身份能当饭吃啊!这些人真是迂腐不堪!”
赵遵却感觉里面另有蹊跷:“裘大人,像藤氏这样的失国的流亡贵族在四方馆多吗?”
“多啊,三四十国呢!”
赵遵道:“他们也和藤氏一样死守在四方馆的馆驿中不出去吗?”
裘无恙皱起了眉:“你这么一提还真奇怪!别国的流亡贵族小日子都过得风生水起,做生意做官的比比皆是,不少流亡的国君在其百姓中仍有威信,在我国境内虽然做不了国王了,但仍是该民族实际的掌控者或者教主教宗,供奉孝敬都不少,有些甚至只在四方馆内挂个名,实则住在长安城中的豪宅里,只有藤氏好像和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自我封闭了起来。”
赵遵心中已有计较,不再多问以免引起裘无恙的怀疑,于是岔开了话题,又喝了几杯裘无恙突然放下了酒杯,连声叹气。
“裘大人有何烦心事?”
裘无恙道:“裘某入仕快三十年了,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如今做到这个官位也可以说没什么大遗憾了,可岁数大了早已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过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打算告老还乡回豫州老家。”
赵遵心说我信你个鬼!当官哪有嫌官运长的,回老家可没有人给送礼行贿!这是专门说话给自己听。
赵遵笑着说:“裘大人还在为沙罗使团正使被杀一案忧心啊!”
裘无恙道:“是啊,上官逼得紧,严令我十日破案,现在只剩下七天了!破不了案到时候罚俸降职,钱不钱的是小,咱这个岁数了丢不起那个人呐!”
赵遵装作非常为难的说道:“哎呀,要不这样吧!这个为难的案件就转交给我吧!七天,我尽量破案!怎么样?”
“真的!”裘无恙大喜,但随即说道,“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我怎么能……”
赵遵大笑:“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我们又吃又拿的,替裘大人分忧也是应该的!其实我感觉上峰虽然下令严查,不过是个幌子,走走过场装装样子罢了!你把这个案子转给我,我又没什么官阶,大不了最后让姨夫骂一顿出出气的就得了!”
裘无恙兴奋的频频向赵遵敬酒,好一会儿裘无恙终于平静了下来:“其实这个案子交给赵侯是最好选择,你的头脑身手都是一流的,而且四方馆内的人都不认得你,查起案来更隐秘,说不定赵侯真能破此大案,立一个大功啊!”
赵遵说:“是吗?让裘大人一说,我还真想试一试!不过我在四方馆里两眼一抹黑啊,得给我派一个精明干练的人来帮忙!”
裘无恙想都没想,对门外听事的仆人喊道:“去,把班闰大人叫来!”
时间不大一个年龄和赵遵相仿的年轻帅小伙推门而入,招呼不打坐下来就吃,对裘无恙毫不见外。
裘无恙苦笑着向赵遵介绍道:“赵侯,这位乃是安西都护府都护的次子班闰,我和班将军有旧,两年前他把此子送到长安托我照顾!不想这家伙甚是顽劣,老给我闯祸,于是给他在四方馆谋了个差事,做了个小吏!”
班闰听裘无恙这样介绍自己白了他一眼,继续吃喝。
裘无恙小声对赵遵说道:“他在西域生活了二十年,西域各国风土人情没人比他更了解,而且他又在四方馆当值两年熟门熟路是不二人选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西域王
赵遵点点头:“只要是信得过的人就好!”
“信得过!和自己家孩子一样!班闰啊,别吃了,快跟赵侯爷行礼!”
班闰却连头都不抬,裘无恙刚要发作痛骂他,赵遵乐呵呵的拦住了裘无恙:“看这位兄弟的样子恐怕有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班闰好像这才注意道赵遵,咽了嘴里的肉,问裘无恙:“叔叔,这人是谁?”
赵遵给逗乐了,心说这家伙果然是非常之人,敢情裘无恙的话他只听了一半,难怪裘无恙说他顽劣。
裘无恙气的鼻子都歪了。
“混账!这位是泗水侯赵侯爷,当今天子的外甥!快把你的油嘴擦擦过来行礼!”
班闰用袖子蹭了蹭嘴上的油,吊儿郎当的作了个揖:“小吏有礼了!”
裘无恙气疯了,又拿他没办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然而班闰的做派却很讨赵遵的喜欢,他取来一个坐垫放在席旁。
“班兄,来,这儿坐!”
班闰也不客气,坐下来又要喝酒,裘无恙终于憋不住了,把酒壶抢到了一边。
“班闰,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看你脏兮兮的样子,哪有一点朝廷命官的样子!”
班闰没急着回答,用眼角撇了赵遵一眼,这一个动作就让赵遵断定,班闰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浮浪,绝对是个聪明人,一个喜欢装傻的聪明人。
裘无恙道:“赵侯爷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班闰这才说道:“我近日侦知长安城中新朝圣坊的葛逻禄人从西域月氏国购入了数车精铁石粉,还招募了数名陇右出名的铁匠,我以为他们意图不轨,暗中追查了几天,最后查明葛逻禄人打算铸造一把宝剑为皇帝祝寿!”
刘贞忍不出插话道:“那就白忙活了?”
“不白忙活!”班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精致的短刀,“葛逻禄人运来的精铁石粉没有交税,我抓住这一点要挟葛逻禄的首领,这家伙逼得没办法把自己的佩刀送我了!”
裘无恙摇头道:“你这叫不务正业,讹一把刀有什么用?你知道为什么你爹要把你送到长安来吗?你……”
班闰把短刀放到了裘无恙面前:“务不务正业对我来说不都一样吗?这把刀是个宝贝,到年节的时候叔叔拿去送给权贵,某个靠山,省的到处受气!物有所用也算侄儿孝敬您了!”
裘无恙听罢非常感动,当着赵遵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又有点尴尬,赵遵见状解围道:“班兄有这份孝心,裘大人应感欣慰才是!对了,查案的事……”
裘无恙一拍脑门:“哎呀,把正事给忘了!从今天开始木火罗正使被杀一案交给赵侯全权处置!班闰你负责辅佐赵侯破案,不得有误!”
班闰看了看裘无恙:“老汉,你终于把这锅甩出去了!”
裘无恙真怕他乱说,呵斥道:“少要啰唣,赵侯爷是青年才俊有十足的把握破此大案,你小子好好跟着赵侯爷,到时候分你点功劳也让你爹高兴高兴!”
班闰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赵遵:“侯爷打算怎么查,从何处查,几时查?”
赵遵看了眼即将西坠的太阳,说道:“明天日出前,朱雀街第六牌坊见!”
赵遵和刘贞离开了四方馆,刚出门刘贞迫不及待的问赵遵:“你傻啊,蹚这浑水做什么?”
赵遵指着裘无恙送刘贞的织物说道:“你又吃又拿,我怎么好意思驳人家面子!”
“去你的!说正经的!”刘贞在赵遵腰上掐了一把,“木火罗正使被杀是不是另有蹊跷?”
赵遵说:“木火罗正使被杀一案绝不简单,另有蹊跷是肯定的,说不定会引出更大的案子!”
刘贞奇道:“你不是说皇帝要派你去打仗吗?练兵的时间都不够,你怎么……”
“我怎么本末倒置是吧!你的没错,我确实没必要旁生枝节去帮裘无恙,况且木火罗使者被杀也不是什么要案大案,就算变成了一笔糊涂账也无关痛痒!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当我看到那个东西之后,我就决定蹚这个浑水,而且要蹚到底!”
“哪个东西?”
“大石花!”
刘贞打了个冷颤,赵遵接着说道:“渭河、钟山两案至今未全破是我心中最深的执念!往大处说它关乎长安百万百姓的安宁,往小处说关乎你我的身家性命!它背后的势力之大,阴谋之深,每每思之都令我后脊生寒夜不能寝!但是随着龙虎会转为地下、黄裳真人避祸蜀地,线索全部断了,今天好不容易让我看到了隐藏的最深的第三股神秘势力,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可你只有七天!”
赵遵自信的一笑:“七天足矣!”
“有眉目了?快说说!”
赵遵道:“贞妹,你说四方馆内住着的藤氏后代为什么不出去谋生啊?”
刘贞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是为了保住他们贵族的身份?”
赵遵摇了摇头:“傻妹妹,裘无恙是在晃点咱们,他极有可能知道内情,但是实情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因为他这个位子特殊,掌握着诸多国家的内政外交、王室无污点、一些隐晦的东西,掌握了他人的秘密能够得到不少好处,但不能保守秘密的话,很有可能……”
“被杀了灭口!”
“对,裘无恙绝对会守口如瓶!”
刘贞说:“那你说他们不为贵族头衔,图什么啊!”
赵遵道:“四方馆是朝廷的官署戒备森严,恐怕是这些外邦人在长安城里最安全的居所了!”
刘贞一点就透:“藤氏不敢出门,是因为害怕仇家报复!”
“一语中的!如果不是性命攸关,谁甘心窝在馆驿里受穷受苦!”
刘贞道:“先皇虽然不喜藤氏,但还是允许他们以使团的身份久居四方馆,说明朝廷对他们还是保护的态度,什么人会冒着违逆皇命的风险去灭藤氏一族?代价可想而知,而且一困就是三十多年,太执着了吧!”
赵遵叹了口气:“血海深仇啊!”
“伊安氏!只有他们之间才有如此大的仇恨!”
赵遵点点头:“夺国灭族之恨!”
刘贞疑惑道:“可伊安氏不是全族被杀了吗?”
“伊安氏流亡在外,人口是无法统计的,东归的人在关外被屠杀是秘密进行的,难免有疏忽漏洞,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留下幸存者!而且留在西域的伊安氏族人也有可能来给他们的族人报仇!”
刘贞说:“是有这种可能,但这些都是你凭空猜测的,有依据吗?”
赵遵道:“有,贞妹,你几乎亲历了整件事。你还记得吗,那些心甘情愿累死在皇陵的菊石国遗民吗?”
“当然记得!”
“这些遗民很明显是在听从某个人的命令,谁有这种威信?只有故国的王室有这种号召力,藤氏窝在四方馆连门都不敢出,肯定不是他们。那就只有伊安氏的正统王室才能命令这些遗民,让臣民心甘情愿的赴死,伊安氏很可能动用了某种神权!使得遗民不敢抗拒。”
刘贞赞同的说道:“无独有偶,西塞楼那些死难的菊石国人也在听从那个幕后黑手的驱使!可如果真是伊安氏的后人在暗中控制着这些故国遗民,为什么他对本国人的性命视为草芥啊!手段残忍像是在对待敌人!这怎么解释?”
赵遵道:“这正是症结所在,也是我要去查的!”
刘贞道:“那个叫班闰的人可靠吗?看他那样子就不像好人!”
赵遵大笑:“那你看我可靠吗?”
“你什么意思啊?”
赵遵只是笑,无论刘贞怎么耍赖逼问,他都不肯说。
再说班闰,他看着赵遵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是个人精!”裘无恙望着远去的赵遵说道。
班闰冷冷的说道:“人精不会接你的锅!”
裘无恙没有在意班闰的语气:“是啊,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要干糊涂事?”
“他要是真查呢?”
裘无恙道:“查出来不是更好吗?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所以你要看紧了他!别捅娄子。”
班闰没有回答摆了摆手就走了,走出去老远了,裘无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声喊道:“你小子别犯浑啊!”
班闰头也没回就消失黑夜中。
“听见了没有!”裘无恙补上了一句,仍然没有换来回应。
“这个臭小子,真是班家的种,一个赛一个宁头!”
班闰回到了西域都护在京城雄伟的府邸,作为大周除常设的将领外最具权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西域都护,班家早在五十年前就开始掌管西域,在匈奴切断河西之地的二十年间,苦心经营西域,始终没有使西域之地纳入匈奴版图,为中原汉人立下了汗马功劳。大周打通河西,西域重回治下,皇帝对班家不吝封赏,班闰的爷爷班宣被封为一等侯,几个成年的儿子也都封了侯,而且皇帝给予了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利,西域都护一职世袭罔替,永远掌握在班家一门,可以说天子认可了班家对西域的实际控制权。
这倒不是说皇帝有多大度,更不是出于对班家的信任,因为班家对西域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别人取代不了,强行去换很有可能逼反班家,造成西域陷入动荡,既然无力改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当然这对班家也是意义非凡的,班家对西域的掌控得到了正统王朝的认同,这让班宣对大周天子感激涕零,派自己的长子到长安为官,实际上是把继承人放在朝廷做人质。大周天子对班宣恭顺的表现非常满意,对班宣的继承人班冒加官进爵修建了豪华府邸。班宣死后班冒继任西域都护,他感恩于大周皇帝的厚待,更加尽心竭力的守卫西域。然而和他的父亲不同,班冒继任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送儿子到长安做人质,过了数年才打发次子以个人的身份到长安游学,这让大周皇帝心中不悦,因此一直未给予官职。
其实此中隐有内情,班冒确有难言之隐,但这引起了皇帝的误会,导致班闰待在长安不受关注,郁郁不得志。
班闰的不得志但并不影响班家的家世,班府内使奴唤婢,养了数十口子人,管家见班闰回来了,忙迎了上去:“少爷,您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仵作验尸
“嗯!”班闰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就往院里走。
管家一边追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少爷,您有一阵没回府了!这个时辰灶房的火已经熄了,晚饭恐怕要……”
“别忙活了,我不饿!对了,我不在的时候父亲可有来信?”
管家听到这个问题,非常尴尬:“嗯……,这个……老爷没来信!”
班闰冷哼了一声:“哼,他倒是对我真放心啊!”
管家见状忙道:“少爷,话不能这么说,老爷还是关爱您的,每个月都派人送来那么多的金银宝贝……”
班闰听到这儿更加没有耐性了:“好了,你去休息吧!我最近几日都不回来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回了卧房。
“少爷……少爷……”管家追了几步吃了闭门羹,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的说道,“哎,大户人家也有这糟心的事啊!”说罢摇着头走了。
管家这句话说得虽然轻微,但还是让班闰听到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榻上,想起了远在万里外的父亲班冒,想到了自己的家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唉,还是睡觉吧!”班闰自嘲的摇了摇头沉沉的睡去了。
转过天来天还未亮,班闰就从榻上爬了起来,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不睡懒觉的习惯,为了不惊动家人,只洗了把脸,翻墙出了家门。
冬天虽然过了大半,但黎明的长安街道上仍然冷的彻骨,一个行人都没有。班闰却不觉得冷,他低着头想着心事。
终于他来到的约好的地方,一抬头惊奇的发现赵遵已然站在牌坊下面了。
“班兄真守约啊!”赵遵抱拳道。
“彼此彼此!”班闰重新打量了赵遵一遍,感觉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笑容有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赵遵拉起班闰的袖子就往旁边的巷子里钻。
“走走走,吃早饭去!”
班闰犹豫了起来:“案情急迫,还是不吃了吧!”
“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啊!”赵遵不容分说拉着班闰就走,班闰执拗不过,跟着赵遵来到了巷子里一家羊汤馆子。
馆子不大,羊汤却做的特别棒,只喝了一口班闰就不喊着走了。
“赵兄,这汤真鲜啊!”
赵遵又让店伙计切了二斤上好的羊肉:“你以为约你在牌坊见面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在清冷的早晨喝上这么一碗美味的羊汤啊,然后暖暖和和迎接这一天呐!”
班闰听了赵遵的话,哭笑不得:“原来赵侯有恋食之癖啊!”
“彼此彼此,昨天见班兄面对一桌残羹剩饭都吃的津津有味如老饕遇到美味,就知班兄也是同道中人,这才如此安排,怎么样?满意吧!”
班闰惦记着木火罗使团的案子,见天渐渐亮了,羊汤馆食客越来越多,于是加快了吃喝的速度。
二人酒足饭饱,班闰对赵遵说道:“多谢款待,咱们走吧!”
“走?去哪儿?”
班闰皱眉道:“赵兄,你装什么傻啊,咱们今天干什么来了?光吃饭呐!”
赵遵恍然大悟:“哦,对对对,破案,那咱们走吧!”
出了店门班闰左顾右盼。
“班兄,你在找什么?”
班闰道:“马车啊!”
赵遵歉然道:“今天起的急忘记套车了,不如走着去四方馆吧,还可以消消食!”
班闰有心当场发作,可碍于情面最终还是忍住了,既然选择步行,那就快点呗,不!赵遵闲庭信步一般比没事人走的还慢。
班闰压着火,赵遵的嘴却不闲着,老找班闰搭话,问些家长里短啊,西域的风土人情啊,恰恰班闰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他不爱说话,让赵遵逼得啊!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怒气冲冲的怼道:“你有完没完?”
赵遵不怒反笑:“班兄,怎么急了!”
“七天破一个十万火急的杀人案,到今天毫无头绪,你一不问案情,二不急着去现场断案情!约我黎明见面,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我们还在街上闲逛,我能不急吗?”
赵遵道:“案情虽然紧急,但彼此了解也很重要啊,咱俩以前没接触过,彼此增进友谊,配合默契有助于破案啊!”
“没那个必要!我不想了解你,更不想和你做朋友!我答应帮你查案只为还裘老头的人情!这老家伙虽然圆滑,不讨人喜欢,但对我有几分恩情!我不欠他的!你既然接了这个案子,能干就干,不行趁早走人,别耽误人家的事!”
赵遵听罢哈哈大笑:“你这么个性子,裘大人确实挺替你操心!好吧,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先破案,之后再了解!”
二人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前往四方馆的岔路口,然而赵遵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不去四方馆?”
“四方馆?不急,先去别的地方!”
班闰不如赵遵对长安那么熟悉,一路跟着来到了一个大官署门口。
“京兆尹?来这儿做什么?”
赵遵没有回答,他领着班闰走侧门进入京兆尹府衙,和领班的署吏耳语了几句,署吏立刻变得非常恭敬。
“赵侯,长史大人已经吩咐了,您跟我来!”
小吏带着他们穿过二堂后堂一路向后院进发,班闰毫不知情,他问赵遵:“你究竟想去哪儿?”
“仵作间!”
“你要验尸?”
赵遵道:“这是当然,一起谋杀案,不验尸、不查死因、不看死状,从何处查啊!”
“可验尸的卷宗已经送到四方馆,大人们都看过了!”
赵遵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我没看过,我查案我验尸!”然后很古怪的看了班闰一眼,“你不会是害怕吧!”
班闰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小吏把二人引到了仵作间的停尸房:“二位大人,这便是仵作间,仵作班头已经等在里面了!”
“你做的很好!”
“赵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赵遵低声道:“还有别人知道我要来验尸吗?”
小吏摇头道:“长使大人单独向我交代了此事,仵作班头那里我也交代了,您放心,他也是个谨慎的人!”
赵遵非常满意,从腰间解下了钱袋,将一枚金叶子放在了小吏的手中:“你去吧!”
小吏接了金子转身告退,一个字都没多说。
“京兆尹手下干练的官吏不少啊!”赵遵夸赞了小吏一句,刚要进仵作间,班闰突然拉住了她。
“你昨夜来过?”
赵遵笑道:“这不是废话吗?接了这么大的案子,怎能不向京兆尹报备!昨夜来时天色已晚,府衙只有长使一位官员值夜,赶巧我和他有几面之缘,于是让他安排了今天的验尸!班兄,你别啰嗦了,要不是等你,昨夜我自己就验了!”
班闰没想到赵遵行事如此精细谨慎,不知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样,二人进入仵作间,一股古怪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很不舒服。
“劳烦你了,班头!”赵遵客气的说道。
仵作班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白净带点书卷气的瘦高个,做仵作的全凭经验,一般都是世袭,干这一行整日和死尸打交道,普通人对他们避而远之,除了家人和同僚几乎没人愿意和他们说句话,所以仵作往往都性情冷漠,寡言少语。
京兆尹府衙的仵作班头也是一样,连起码的客套都不会,干干巴巴的向二人抱拳施礼,然后指着验尸床说道:“二位大人,这就是木火罗使团正使巴沙的尸身,请验看!”
赵遵揭开了裹尸的麻布和草席,巴沙已死多日,虽然天气寒冷,仍然有了尸变的迹象,一股腐臭令人作呕。普通人,甚至苦主的亲属看到这情景,闻到这气味,都难免掩鼻倒退,然而令仵作班头感到奇怪的是,恶臭袭来,赵遵和班闰两个仪表不凡的勋爵之后竟然毫不介意,围着尸体团团乱转,一会儿抬抬尸身的胳膊,一会儿撬开死者的嘴,手法极其老道。
仔细验看完尸身,赵遵问仵作班头:“尸身何时运至?”
“六日前!”
“谁查验的?”
仵作班头道:“是卑职查验后填写验尸格报给了上官!”
“验尸格何在?”
仵作班头从几案上取来了一个册子:“这是巴沙验尸格的副卷!”
“念!”
“是!死者巴沙,木火罗人,年四十一,身高七尺一寸,无故疾,被匕首刺中肝脾流血不止而亡。”
赵遵把巴沙侧过来,指着背后的一处创口道:“致命伤是这里吗?”
仵作班头道:“是的,尸体运来时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呢?”
仵作班头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把锋芒利刃的匕首呈给了赵遵,赵遵又送到了班闰面前。
班闰接过匕首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这匕首乃是西域黑铁锻造,吹毛可断!上面有木火罗国独有的纹饰!”
仵作班头道:“正是!此匕首非别国之物,因此沙罗使团才认定行凶者是艾米粒的手下!”
赵遵又问:“班头,你认为巴沙的死因是这一处刀伤吗?”
仵作班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赵遵又问:“肝脾受创的人死后六天,尸身的肤色应该是什么样的?”
仵作班头毫不迟疑的说道:“肝脾乃是人体储血的脏器,肝脾被刺破会大量出血,因此尸身会呈现青白色!”
班闰不客气的说道:“班头,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巴沙的尸身红黑发紫,体内一定淤积了大量尸血!他怎么会死于外伤!”
仵作班头不卑不亢的说道:“尸身拉到仵作间的时候没有中毒迹象,后腰插着一把匕首,卑职无法判断其在案发后究竟流血多少,如实填写尸格不为错!”
赵遵拦住了还要发火的班闰,冷静的问仵作班头:“班头,如果现在让你重填尸格,你还会那样写吗?”
“断然不会!巴沙的死因另有蹊跷,匕首很有可能是他死后插进去的!”
班闰怒道:“那你为何不上报,申请重新验尸?”
仵作班头苦笑道:“你怎知我没上报?不光我,几位署吏联名上报给了京兆尹丰大人,丰大人令长使亲自过问此事,长使几次三番派人向沙罗使团通报此事,然而沙罗使团却以为大周官员有意为艾米粒开脱罪行,坚决不肯答应重新验尸!而且几次到京兆尹府衙索要尸体,若不是丰大人和四方馆的裘大人强压着,尸体都保不住啊!二位大人,人家苦主不让咱二次验查尸身,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和仵作的操守,我也只能把自己当傻子了!”
第一百六十章 投毒和谎言
一番话说得班闰哑口无言,赵遵皱了皱眉,突然开口道:“还原真相是仵作的责任,既然有疑点那就要查,替死者讨回公道,惩治罪犯!如今调查巴沙遇刺的案子交到了我的手里,四方馆和京兆尹全权委托我处理此案,另做尸检也在全权之内,班头,请你重新为巴沙验尸!”
仵作班头没想到赵遵竟如此认真,不惜身背重责,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心生敬佩。
“大人,话已至此我也不做隐瞒,巴沙的尸身运到仵作间六日一直躺在这儿,我每天都验看尸身,刚开始并无异状,第三天的时候随着尸身腐坏的加剧,巴沙皮肤的异常开始显现。我便更加留心,然而令人感到费解的事,沙罗使团似乎并不在乎巴沙的真正死因,只想借其死向朝廷施压制裁艾米粒。木火罗国力虽然不强,但是西域诸国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几十个国家盯着此事,裘大人和丰大人想尽办法不让事态扩大,威逼利诱之下沙罗使团却不依不饶!其中缘由令人捉摸不透!”
班闰道:“有赵大人替你扛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仵作班头道:“卑职无品无级,终身没有升迁,我怕的什么?可现在单从外表来看,已经没什么可验的了!”
赵遵从验尸工具中选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把小刀交到了仵作班头的手里:“剖!”
仵作班头大惊:“大人,这……这万万使不得啊!无家人首肯,擅自开膛那是大忌啊!再说死者不是汉人,禁忌更多。沙罗使团的副使畏尔达虎三次前来瞻仰尸体,特别交代过,等破案期限一到立刻前来索要尸首。在不通知他们的情况下破坏了尸身,他们要是追究下来,我们无法交代啊!”
班闰眼珠一转道:“死心眼,你不会说仵作间太热尸体腐败严重,本来就烂了做点假让他烂得更彻底!”
赵遵更绝:“也可以说仵作间闹耗子把尸身啃坏了!作假伤我在行!”
仵作班头心中一颤,这两位哪是官啊,分明是杀手,这么冷酷!
赵遵硬把小刀塞进了仵作班头的手里:“停放尸身期间造成损伤不同于擅自验尸,最多赔礼道歉,挨几句骂做些表面文章就过去了!我可跟你说,开膛这活我也能干,你要再推脱我可自己动手了!”
仵作班头一咬牙:“好,验哪里?”
“肠胃!”
仵作班头一愣:“你认为巴沙死于中毒?不会,他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
赵遵冷冷一笑:“中没中毒,打开一看便知!”
仵作班头打开了巴沙的胃,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三个人都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稍后仵作班头仔细清理的巴沙的胃。
“大人,胃是空的!”
班闰道:“巴沙的尸体是清晨发现的,距他生前最后一次进食过去了三四个时辰,胃里的食物以及送到了肠子里!这么说来,巴沙不是死于中毒啊!”
赵遵道:“为什么?”
仵作班头抢先说道:“杀人的毒药往往都是烈性毒,短时间内毒杀人的性命,这样的话胃部会残留食物和毒药残渣!”
赵遵说:“要是慢毒呢?”
仵作班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慢毒的药效和药量不好控制,毒发的时间也不好掌握!而且一旦被中毒者侦知,通过催吐和解毒药剂的治疗往往能够救活!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一点,毒药杀人,无论是快毒还是慢毒,其过程都非常痛苦,有些毒药甚至能搅断人的肠子!但大人请看,巴沙的面部表情很安详,”仵作班头撬开了巴沙的牙膛,“牙齿没有松动和出血的症状,这也说明死亡时不是特别痛苦,非常符合失血过多神志恍惚而死的特征,因此卑职才判断巴沙不是死于投毒!”
班闰道:“不是投毒,又不是外伤,难道巴沙是无疾而终?”
赵遵道:“巴沙要是无疾而终,那世上就没有意外死亡的人了!听我的,把巴沙的肚肠打开!”
肠子和胃里可就不一样了,里面存有不少食物的残渣,换句话说就是粪便!经过了六天的发酵,打开之后腥臭令人作呕!赵遵和班闰忍不住捂住了口鼻,仵作班头却毫不变色,把手伸进肠内掏出污秽,用清水淘洗辨别。
赵遵和班闰见状不由得对仵作班头有了几分佩服,仵作班头自顾自的忙碌着,过了许久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用很奇异的表情看着赵遵。
赵遵道:“找到什么特别的了吗?”
仵作班头道:“我真有点好奇,你不是仵作也不是判官,你是怎么断定巴沙死于中毒的!”
赵遵大喜:“有门啊,让我看看!”
仵作班头用细纱在污水中筛出了一些亮晶晶的类似沙粒的东西。
赵遵没见过此物,问道:“这是什么?”
班闰抢先说道:“这是白沙晶!”
仵作班头少有的一笑:“哎呀,好见识!这东西长安城没几个见过的!”
赵遵道:“白沙晶?沙子吗?巴沙又不是鸡怎么会吃沙子!”
仵作班头道:“白沙晶是西域祁年山才产的奇物,是从一种石头上刮下来的,初始和大麦粉几乎一模一样无法分辨,吃到腹中渐渐凝结成晶莹颗粒,释放麻醉的作用使人窒息而亡。杀人于无形,死者亦无痛苦,表情犹如入睡。”
赵遵大喜:“这就对了!”
没想到仵作班头和班闰却异口同声的说道:“这就更不对了!”
“何意?”
仵作班头道:“白沙晶极为罕见,不说贵贱,其产量少得可怜!中原地区几乎从未出现过此物,我认得白沙晶还是因为祖传的书中有记载,别的人根本不知其为何物啊,更别说去买了!巴沙肠中的白沙晶足有五钱重,不能说天价也差不多了!”
班闰补充道:“不要说在长安,就算在西域的产地,白沙晶也是极其贵重的,据说只有祁年山下的几块石头在春水暴涨的时候才会产出一点点,焚烧时可以致幻通神,被视为圣物,由该国王室所垄断,昼夜有士兵守着,别人想都不要想啊!很多广博见闻的人听过白沙晶的名字,却都没见过!我这也是第一次!”
赵遵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换做你是艾米粒,会用白沙晶去杀巴沙吗?”
仵作班头笑着摇道:“不会,有能力把白沙晶投入食物中,不如直接投以剧毒更稳妥!”
赵遵点点头:“那用白沙晶杀人就是另有图谋!”
仵作班头道:“对,如果卑职没猜错的话,是为了掩盖背后的那一刀!”
班闰道:“欲盖弥彰!误导破案人,掩盖巴沙真正的死因!”
赵遵微微一笑道:“这下有破案的方向了!班头,麻烦你把巴沙的尸身收拾一下!那把匕首给我,我要带走!”
仵作班头用布把匕首包裹好交给赵遵,赵遵和班闰告辞离开仵作间,仵作班头要送他们,班闰笑道:“老哥,这里让我们弄得乱七八糟,还要麻烦你收拾残局就别送了!”
仵作班头罕见的一笑:“也好,巴沙的伤伪装成猫抓狗咬的样子需要花费点时间!”
原本已经走出去几步的赵遵突然停了下来:“班头,我记得刚刚你提到过一个人,叫畏尔达虎?”
仵作班头道:“大人几记忆好极了,这个名字不好记!畏尔达虎是沙罗使团的副使,自从巴沙的尸体运到这儿,这家伙三天两头往京兆尹府衙跑。”
班闰道:“他就不怕艾米粒再把他这个副使也暗杀了?”
仵作班头道:“完全看不出他在害怕,这厮傲慢的很,每次来都索要巴沙的尸体!仗着自己身份特殊竟敢对丰大人出言不逊,被丰大人狠狠教训一番才肯消停!”
“要尸体做什么?运回木火罗吗?”
仵作班头道:“不,他说按照木火罗的风俗,人死后必须尽快火葬,不然灵魂会在人间徘徊伤害活着的人!”
听了仵作班头的话,班闰突然皱起了眉头,二人刚离开京兆尹府衙班闰就拦住了赵遵。
“你到底图谋什么?”
赵遵一笑:“图谋?我不是在破案吗?还原真相啊!”
班闰道:“你没有敷衍了事,你不欠裘无恙什么,木火罗使者的死活无关大局,他又不是汉人,你为什么费劲心力的要破这个案子!”
赵遵道:“我没有图谋!”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随你便吧!不过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班闰运了运气,似乎因为算计不过赵遵而有些恼怒:“畏尔达虎在说谎!木火罗没有火葬的风俗,相反他们认为火葬会使灵魂煎熬祸及子孙!”
赵遵抚掌大笑:“我原以为裘老头派你来为了监视我,没想到你还真有大用处啊!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从彼此的对立变成了彼此欣赏。回四方馆的路上,班闰问赵遵:“你要来了匕首,是不是要到沙罗使团敲山震虎啊!”
赵遵说为什么,班闰道:“畏尔达虎说谎、巴沙死于毒杀,这些都说明沙罗使团有问题啊!”
赵遵摇了摇头:“我们掌握的内情和证据很有限,冒然问讯反而会打草惊蛇。畏尔达虎完全可以说是因为急于要回巴沙的尸体而说的谎,还有可能提前销毁罪证!”
班闰说:“那我们到四方馆去见谁?”
“艾米粒,我先会会这个流亡的国君!”
第一百六十一章 老国王
晌午是四方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段,各家馆驿出出进进的人都不少,有的在举行“朝会”,有的在进行宗教仪式,也有做秘密勾当的。然而木火罗的两家驿馆仍然闭着大门和别家热闹的景象截然相反。
从外面看两家驿馆确实都在闭门谢客,其实一直有人在门缝中窥探对方,昼夜不曾间断。沙罗使团驿馆里的人盯得久了,正在乏累犯困的时候,旧馆的侧门突然开了,原来是送菜的来了。
两家馆驿里的人虽然都闭门不出,但每家馆驿都有几十号人,每天消耗的菜蔬都有专门人去采买,人数不过三五人,都是最普通的下人,彼此见怪不怪了。
负责买菜的杂役把车赶进院子,门刚关上他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对着身后两个同样穿着杂役服饰的人深深鞠躬道:“委屈二位大人了,我这就去报……报告!”
原来赵遵在班闰的指引下在四方馆外截住了往旧馆送菜的推车,负责买菜的杂役见过班闰,杂役在木火罗故国的时候就伺候艾米粒,他知道事关重大,立刻让另外两个同伴脱了衣服和赵遵班闰做了交换,才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入了旧馆。
木火罗旧馆虽然规模不小,但艾米粒举家来投,又带着一众臣属,屋舍非常紧张,开销巨大,大周天子又无意帮其复国,艾米粒愁得整日不思饮食,沙罗使团的到来更令他恼火,然而事情随后的发展却出人意料,正使突然暴亡责任竟赖在了自己身上,又气又怕,艾米粒处于崩溃的边缘,每天都打骂下人。
正在惶恐中的艾米粒听人禀报,说四方馆的官员和负责断案的大臣到了,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但是艾米粒虽然昏庸,他手下旧臣中还是几个老奸巨猾之辈。他们告诉艾米粒应该这么这么这么办……
再说换了杂役衣服的赵遵和班闰站在院子里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的好不尴尬,杂役前去传话一走就没了动静,他们干等了半个时辰。赵遵倒没觉得什么,竟然饶有兴致的看起了驿馆的装饰,但班闰脸上挂不住了,气的直打哆嗦。
终于报信的杂役回来了,离着老远就看到了班闰铁青的脸色,心里直打鼓:“二位大人久侯了!”
班闰冷哼一声:“哼,木火罗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不同凡响!艾米粒呢?这是要拒客啊!”
杂役道:“大人莫怪,我们大王身子有恙,他听说二位大人来了,梳洗着装耽误了时辰,还望二位大人海涵!”
班闰那肯咽下这口恶气,还要争执,赵遵却笑着说:“不妨事,反正耗费的不单是我们的时间,带路吧!”
杂役胆战心惊的把赵遵和班闰引到了艾米粒的议事厅,艾米粒脸色扑了白粉,装成一副病态半躺在榻上,身边站着几个辅臣,他们见赵遵和班闰进来也不迎接好像泥塑一般。
班闰憋不住火,狠狠盯着“装死”的艾米粒,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大王你好啊!”
艾米粒装着咳嗽了两声:“咳咳,班校尉啊,咳咳,本王偶感风寒体虚无力不能行礼,抱歉了!”
班闰作为大周的官员讲的自然是官话,艾米粒的官话竟也说的不错,赵遵字字听的清楚,一个西陲小国的国君汉话说的都这么溜,可见中原对西域的影响之深。
班闰完全不买他的账:“不能行礼!哼哼,本官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让一个杂役引导大国上差是什么代价!”
大周遵循古礼,寄居在大周羽翼下外邦自然也要遵循礼法,对宗主国的使者要高接远迎,怠慢宗主国的使者轻则受罚重则夺爵,艾米粒见班闰真怒了,有点发慌,忙使眼色向自己的老师求助。
艾米粒的国师怎会让国君受辱,自己豁出一把老脸跪在地上磕头道:“国主抱恙,我们这些老臣都忙糊涂了,轻慢了上差是我之过,您罚我吧!”
他知道班闰不可能跟他这个老头子较真,所以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大周天子不肯帮自己复国,艾米粒早就心里不忿,假借有病打压了一下大周的官员找回了一点面子,可他这点小伎俩哪里是赵遵的对手。
赵遵很无奈叹了口气:“今日专程来拜访国主,不想国主抱恙,不巧不巧啊!改日再来拜会!”说完起身就走,几步就走到门口了。
班闰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经过之前的接触,已经了解到赵遵的多谋,也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这下艾米粒傻眼了,他本以为赵遵和班闰会和自己争执一番,他的想法是双方经过几轮较量,互相拉平身份,为破案也好,还是后续的合作也好,多占据点主动。没想到赵遵完全不吃他这套,一招以退为进打乱了艾米粒所有的计划。
班闰在四方馆中的官阶不高,没有什么顾虑,但赵遵明显比班闰官大,而且被授意全权处置巴沙被杀一事,和自己当前最大的烦心事息息相关,把他得罪了哪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啊!
“蠢货,还不扶我起来!”艾米粒大骂之下侍女才如梦初醒一般把他从榻上扶了起来。
下了病榻的艾米粒立刻痊愈了,小跑着拦在了二人的面前,低声下气的施礼道:“艾米粒昏聩,上差勿怪!勿怪!”
班闰冷笑道:“国主,你的病好的还真快啊!”
艾米粒尴尬的笑了笑:“心病,心病事大啊!”
赵遵见好就收,没让艾米粒在臣子面前太难堪,于是回到了座位上,再次落座后议事厅里的气氛彻底变了,赵遵和班闰趾高气昂,艾米粒和手下一个个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再不敢张狂了。
不等艾米粒开口,赵遵先说道:“大王,我有一些紧要的事要和你讲!”
“明白,明白!你们都退下!”艾米粒一声令下,除了他最信任的老师外,其他辅臣一律退到了门外。
艾米粒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先忍不住问道:“不知上差如何称呼啊!”
班闰骄傲的一抱拳:“这位是当今天子的外甥,泗水侯赵遵,赵将军!”
“天子的外甥……”艾米粒不知道泗水侯是干什么的,但是亲三分向,皇帝的外甥那还了得!自己来到大周数月,一个像样的大官都没巴结上,没想到今天一个现成的皇亲主动找上门来了,哪还敢坐,站起来又要行礼。
赵遵挥了挥手:“罢了,非常时期就免了这繁文缛节吧!这位班大人是我的副手,西域都护府班都护的公子,你们重新认识一下!”
“班……”艾米粒几乎要跪下了,班冒是西域的土皇上,是唯一可以不使用外力就可帮自己复国的大人物!想想自己刚才的表现,真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班将军!”
班闰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没理他。
艾米粒热脸贴冷屁股,尴尬的笑了笑。
赵遵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问艾米粒:“大王来到长安多久了!”
“已有半年!”
“还住的习惯吗?”
艾米粒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偏偏又对赵遵的慢条斯理无可奈何:“啊,住得惯,住得惯!”
赵遵道:“那不知大王何时回归故国啊?”
艾米粒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天子说冬季不便远征替我复国,但估计也快了吧!”
赵遵道:“皇帝最希望看到一个和睦团结的西域,所有疆土归于王化!这个时候杀了巴沙似乎更会引起皇帝的不满,皇帝不悦大王回归之事恐怕遥遥无期喽!”
艾米粒忙解释道:“人不是我杀的!”
赵遵道:“证据呢?”
艾米粒怒道:“他们诬陷我杀人,他们不拿证据,让我拿?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赵遵冷冷的说道:“拿不出证据就洗刷不掉你的嫌疑,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往你身上泼脏水,到处状告你,早晚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不需要给你定罪,只要让皇帝厌恶你,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大王啊,我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要是当真看不透这一层,这国啊你也别打算复了!”
“是是是……小王一定配合……一定”艾米粒彻底老实了。
“大王,我想听句真话,你和你的手下到底参与没参与针对巴沙的暗杀?”
艾米粒立刻表态道:“绝对没有!说句实话,天子让巴沙等人住进四方馆,又在我的官邸对面给他建新驿馆,我心里是不痛快,但艾米粒知道轻重,怎敢正面违抗天子的旨意!我一直约束部下不得与巴沙等人发生冲突,更不会去暗杀他!”
赵遵点点头:“人之常情,我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才接下了这个棘手的案子,我代表天子,希望诸事太平,将矛盾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解决,如果有人想破坏规则,我绝不容忍!”
“明白……明白……”
赵遵问艾米粒:“大王,你统治木火罗多年,对木火罗的旧臣应该非常了解,对巴沙的死有什么看法?”
艾米粒道:“这个……这个不太清楚,反正是他们故意陷害我!”
班闰听不下去了:“巴沙也曾是你的臣子,他是木火罗出了名的饱学之士,为人刚正不阿!只因劝谏了你几句,就被关进了大牢,如今他得到了沙罗的重用被派到长安朝见天子,会为了陷害你设一个局把自己的命搭上吗?”
艾米粒被班闰当场揭了老底,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又不敢发作,阴着脸在那里压火。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调查白沙晶
几个回合下来,赵遵已经摸清楚艾米粒的底细,不过是个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好的草包,于是说道:“大王,我换一个方式问,如若你和沙罗之间的争斗加剧,那么谁会从中得利?”
“云雷国、乌兹国、兀蹄马贼、扈禄祁……”艾米粒一口气说出了近十个国名地名和人名。
赵遵没去过西域,这些名字他一个都没听过,他偷偷向班闰望了一眼,班闰悄悄地点了点头。
赵遵会意,对艾米粒说:“大王的信息非常有价值,但凭这些还不足以破案还你清白,你还得多拿出点诚意来!”
“我懂,我懂……”艾米粒领会的非常到位,不一会儿三名西域少女捧着三个盛满金玉珍贵药材的礼盒走了出来。
赵遵大笑:“大王客气了,我所说的诚意不是这些!”
“那……那赵将军想要什么?”
“沙罗使团中有你的眼线吧?”
艾米粒闻言脸色大变:“赵将军……这……这……”
“大王在国内根基很深,虽然被沙罗篡权,但不可能被连锅端!一定留下了一些忠诚的人,他们凭借你的势力很容易混进沙罗的权力中枢为你刺探情报。我想从木火罗来长安路途遥远传递消息非常不便,密探眼线一定会想办法混进使团利用官家的身份来长安更安全!难道不是吗?”
艾米粒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向了自己的老师,老臣对赵遵鞠了个躬:“赵将军心机过人啊!不错,使团中确实有我们的人,他是我原配的侄儿,因为我夫人过世的早,所以我和妻侄的关系几乎没人知道。我们逃亡之时故意留下了他,他凭借着我的人脉很快就得到了沙罗的信任,混进了宫廷。这次沙罗遣使东来,他也在其中,并且已经和我们接过一次头了。”
“这个人可靠吗?”
“可靠!”
赵遵点点头:“我要见他!”
老臣为难道:“出事之后对面驿馆防备森严,虽然有机会闯出来,可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我们之前花费的所有心血就都白费啦!这个代价太高了!”
“相信我,有这个必要!”
老臣沉吟了许久:“好吧,我想办法联络他,让他今夜逃过来!”
“好,那入夜后我再来!”
赵遵转身就走,班闰却被他一系列如神般的举措惊呆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赵遵在门口招呼道:“班兄,走啦!对,带上大王给咱们的诚意!”
离了旧馆赵遵回头一看,三个西域女子捧着礼盒跟了出来,赵遵奇道:“班兄,礼物很沉咱俩搬不动吗?”
“没多沉!”
“那这三个……”
班闰道:“木火罗女子十四岁开始蒙面,不见外人。艾米粒让这三个女子抛头露面,就是说这三女人也一并送你了!”
赵遵大惊:“这怎么能行,快把人送回去!”
班闰坏笑一声:“嘿嘿,货已送出概不退换!一国之君送你东西,你给送回去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我头痛!”
班闰道:“你索要好处的时候可光棍着呢!多三婆娘怕啥,你又不是养不起!”
赵遵道:“我为了他的案子忙了大半夜,一早又进仵作间又进停尸间,难道他就不该意思意思?既然给了,我收下也没无可厚非。”
“得得得,你有理行了吧!”
“班兄,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手下有两三千兄弟,一天吃喝用度哪哪都是钱,我能不多动动脑子吗?”
班闰作了一揖:“赵侯是过日子的人!那过会儿叫人把东西和人送到你府上。”
“不不不!”赵遵后脖子出了一层汗,“要是送去,非出人命不可!这么着吧!”
赵遵把刘贞的住址告诉了班闰:“先送那儿,主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我让送的!”
班闰不再跟他开玩笑,话锋一转说道:“你察觉到了吗?艾米粒面憨心歹,对咱们有所保留!”
“你我两张口上来就揭人家的底,他肯定不会都交代,对了,他刚才说的一串名字都是干嘛的?”
班闰道:“五个觊觎木火罗领土或者和木火罗有世仇的邻国,两个获罪外逃的叛将和三个同时被艾米粒和沙罗围剿过的盗贼团伙!”
“靠谱吗?”
“嗯,也就这几个靠谱,看来这些日子艾米粒也在琢磨这件事!”
“这些人或势力有住在四方馆内的吗?”
班闰想了想:“五个国家其中四个有使者常年驻扎在四方馆驿馆里,其他的诸如叛将和盗匪不可能和四方馆有什么瓜葛!”
赵遵说:“如此就好办了,班兄,我对四方馆不熟悉,麻烦你派心腹人盯住这四家驿馆,看他们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班闰似乎理解了赵遵的用意:“不等艾米粒线人的消息了吗?”
“等?”赵遵一笑,“我对艾米粒线人没什么期待,他无非是可以印证一下我的猜测!破案不能指望别人,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天还早,下一步去哪儿?”
赵遵摸了摸肚子:“忙碌了半天,那碗羊汤早就化没了,饥肠辘辘怎么干活?走,我请你去西市吃鱼,鱼配上羊才能算‘鲜’啊!”
班闰拎起衣袖闻了闻,一股汗臭,一皱眉:“换了这身衣服再去吧!”
“不!就穿这身,穿官衣可没这么随便!”
西市最热闹的街市,赵遵他们来到了一家以做鱼著称的酒肆,挑了张临街的席位一坐,这次班闰没觉得不妥,反而专心品尝起了鱼鲜。
赵遵看似在品菜,实际上两眼不住地往街道上张望。
“别看了,这里是药材街市,白沙晶归属香料,要查得去西七街的香铺!”
赵遵大笑:“班兄,你越发了解我了!不错,我来西市正是为了那稀罕物白沙晶!”
“所以你才不换衣服!赵兄你是名门之后贵为侯爷,怎么做起事来比平民百姓的路子还野!走街串巷、微服暗访,嘿,我是真有点佩服你了!”
“做大事者不拘泥小节,只要能破案别说穿下人的衣服,就算穿乞丐的衣服又有何妨!”
班闰听了赵遵的话,若有所思,低下了头。
两个人很快吃完了午饭,午后的西市更加热闹,街道上摩肩接踵,班闰和赵遵说起了木火罗国的往事。
木火罗从某种角度上讲算不上纯粹的西域国家,它地处河西走廊的末端,人口十万上下,占据了商路和几个大绿洲,商贾穿梭,农耕和畜牧兴旺,离着中原汉地又不算遥远,百姓富足又知书达理。
然而木火罗的国运一直不佳,数百年来动荡不断,艾米粒做国主十年已经算得上在位时间极长的了。究其原因是因为古老的君主继承制度造成的。木火罗保留了先人游牧之风,家中女性地位极高,有主母守家幼子继承家业的传统,随着与中原王朝的交流日深,木火罗效法中原实行了嫡长子继承制。但后族的势力非常强大,外戚们不甘放弃权力和王族的宗亲长期对峙,后来演变成了两京对立,太后一个国都,皇帝一个国都!艾米粒上位之后一方面打压后族的,另一方又利用几个舅舅守卫北疆抵御北方敌国和盗贼。沙罗是太后的大哥,统领木火罗半数以上的军队,原本和自己的外甥相安无事,艾米粒却昏招迭出干预沙罗的家务事,后又削弱他的军权,引起了沙罗的反抗,在艾米粒外出打猎之际一举攻破了王都。
赵遵说:“我说艾米粒怎么能不远千里的逃到长安来,原来是他舅舅故意放他一马!这属于家族内部争斗!”
“是啊,归根结底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把事做绝了,国都里王族的势力根深蒂固,沙罗不敢擅动,留着艾米粒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赵遵纳闷了:“既然沙罗有意饶过自己的外甥,可为何巴沙死后,他的使团会抓住艾米粒不放,非要把事情闹大?”
班闰道:“我也很困惑,我甚至怀疑诬陷艾米粒不是沙罗授意的!”
“不是沙罗授意的,谁敢擅自挑起和前国王的冲突?”
“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沙罗使团内部什么样我们一无所知,只有细问艾米粒的线人才能知道。”
赵遵又问:“我听说艾米粒的王位也是从自己叔叔那里抢来的,有这回事吗?”
“确有其事,不过十多年前的事了,具体的情形我不太清楚,木火罗王族宗室内也是内斗不断,艾米粒叔叔的位置也是从其他兄弟夺得,一笔糊涂账!”
两人边走边说,不久来到了西市著名的香料街,在这里不单可以买到中原和西域的香料,甚至南洋和更远地方的香料也能碰上。整条街都散发着奇异的芳香,久久徘徊不散。
“跟着我,不要乱说话!”班闰轻车熟路的进了一家挂着狮头幌子的店面。
这家铺子可真不小,四间屋的门脸,光店伙计就七八个,一个个都是精明干练的小伙子,顾客自然也多,包头、扎巾、戴面纱的外邦人不少,更多的还是本地和南方来的商贩,打眼一看都是商贩,没有散客。
但凡一条街卖同一样东西的,打头第一家往往都是信用好货品全的大铺子,因为货比三家,如果第一家价码高货不真,人家就去街里买别家的去了。通常来说打头的第一家只要买卖不错,那说明这家店就是整条街的门面、风向,店主人有比较高的威望。
赵遵跟着班闰进了店门,虽然身上穿着下人的衣服,但店伙依然笑脸相迎,多年从商经验告诉他们一个道理,在长安城任何不起眼的人都不能小看,更不能得罪,谁知道他背后有多大势力,长安城十个人里三个当官,得罪了哪一个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猎虎
“二位客官,万福啊!来采买点什么香料啊!咱们店有朱崖州的香樟,今早才刚到的货……”
小伙计年纪不大生意经挺溜,刚见面就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店里的货品,“啪!”班闰冷不丁给了热脸相迎的店伙计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一耳光把店伙计打愣了,也把包括赵遵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赵遵心里很不爽,心说你班闰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打人家!刚要发作,突然想起进店前班闰特意交代的那句话,终于还是忍住了。
店伙计热情满满,也没说一句不在行的话,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心里那个委屈那个难受啊!眼眶都红了。可一般来说进店打人的主顾,往往都是因为货物令人家不满造成的,所以店伙计捂着脸也不敢说话。
“贵客,莫要生气,气大伤身!”这时候掌柜的闻讯而来,他虽不知情,但事情闹大了影响自家店铺的生意,赶紧把赵遵和班闰引进了里间。
“小老儿先给二位赔不是了,可……可不知究竟哪里得罪您呢?”
“没得罪!”班闰淡淡的说。
“啊?那刚刚……”
班闰道:“我们奉主人之命前来进货!”
“进货?”
班闰道:“我们要的货品特殊,柜面上人多眼杂,只能出此下策了!”
掌柜的愣了片刻,然后挑起了大拇指:“小老儿入这行四十年了,头一次见客人用这招谈生意!高明啊!不知二位要什么货?”
班闰神秘兮兮的说道:“我们要祁年山下的货!”
老掌柜闻言面色巨变:“白……白沙晶!你们要那东西做什么?”
“哎?贵行有‘三不问’,你只管把货卖给我就是了,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哦,不是,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班闰从钱袋里倒出了数枚金饼:“行价,拿货吧!”
老掌柜的冷汗下来了:“白沙晶,它……它……”
班闰冷冷的说:“你别告诉我缺货断货了?你们塔克家号称‘无货不全’,这要是传出去,可砸招牌啊!”
老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伙子,低声低声!白沙晶虽然罕见,但小店也是常备的。只是……只是不巧,最近被别家店铺借去了!”
“借?”
“咱们香料行货品价格高,种类又多,一般店铺不可能备下充足的货品,一旦铺子接到了大买卖又缺货,同行的店铺只要有利可图按规矩都要帮一把,我帮你到时候你好帮我!贵客可能有所耳闻,敝号是香料商行的行会长,所以……”
“都借卖给别人了!”
“白沙晶产量极少,用量更少,有时候四五年都无人问津,而且价钱又高的离谱,整条街就我们几家大铺子有点存货,这次不知道什么顾客,下重金要了一两多,我们好几个铺子才给凑齐了。您这么多金子购买半斤了,白沙晶的产地一年也出不了那么多货,您这不是要小老儿的命吗?”
“不要你的命,我要货!你不会行会长吗,想办法去凑!”
老掌柜哀求道:“真没啦!现去祁年山进货也不赶趟了!您看……”老掌柜拿出一块大银锭塞进了班闰的手里,“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小老儿吧,到别处去问问啊!”
班闰掂了掂银子:“老掌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逼你,告诉我买家是谁?”
老掌柜一愣:“行有行规,一概不能吐露客人姓名,这个恕小老儿不能讲啊!”
班闰撩起长袍露出了腰间的官印:“不在这儿说,咱们换个地方说!”
老掌柜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原来是官老爷!我可是正经买卖人,光天化日的让您披枷带锁的拿走,塔克家的声音就毁在我手里了!”
班闰道:“你也是香料行的老人了,白沙晶什么药性你该知道吧,不查明买家的用途就敢倒卖致人死命的剂量,是糊弄不过去的!”
老掌柜狠狠抽了自己两记耳光:“都怪我啊!钱迷心窍!百年塔克的招牌毁在我手里了!”
班闰不耐烦地说道:“别哭丧了!我不要你的招牌!你老实供出买家,我去抓真凶!你便可以撇清关系了!”
“真的!好,我说……我说,可大人,您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啊,要是让别人知道是我说的,我以后就无法在香料街立足了!”
“废话,快说!”
“是……是悦祥记的李掌柜要了那批白沙晶,不过我估计他也不知道买家的真正身份。”
“早这么听话不就完了!赵兄,咱们去悦祥记!”
班闰和赵遵一走,老掌柜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唉声叹气道:“唉,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刚要抱怨几句,班闰的头从门缝里伸了进来:“老头儿,胆敢泄漏消息,烧了你的店!”
老掌柜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不敢不敢,我一定守口如瓶!”
赵遵和班闰回到前堂,刚才的客人早都走光了,新来的客人完全不知道打人的事,可挨了打的店伙计记得,他见班闰从后堂出来了,有点害怕,忍不住往后退。
班闰看见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把老掌柜贿赂自己的那锭银子扔给了他。
“对不住了,兄弟。”
店伙计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朝自己砸了过来,赶忙伸手接住一看竟然是一大块银子。
店伙计惊呆了,等他反应过来追出门外的时候,班闰和赵遵早就走没影了。
店伙计一手拿着银子一手摸着挨打的脸,嘀咕道:“娘啊,这位爷是谁啊!不会是见鬼了吧!”
赵遵和班闰沿途打听在街市的中段找到了悦祥记香料铺,看门脸幌子就知道这也是一家老字号。
班闰问赵遵:“现在进去吗?”
赵遵想了一下:“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明天一早再羁押悦祥记的掌柜和伙计,你抓人我亲审!”
班闰看了看天:“吃晚饭好像还早些!”
赵遵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沉沉的吐了口气:“今天白天的鱼羊鲜不过是开胃菜,夜里还有顿猎虎大餐!”
沙罗使团的副使畏尔达虎正蹲在屋子里发愁,他和巴沙信心满满的来到长安,结果皇帝不待见他们,至今没有召见,大臣们对木火罗的使臣态度也很冷淡,两个月来尺寸之功未立,正使却死于非命。自己作为使团的副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回到国内肯定会受到责罚,如果有落井下石的进谗言,弄不好脑袋就得搬家!
畏尔达虎天天愁,愁的满嘴是泡,最后他想到了嫁祸艾米粒的毒计,把巴沙的死全赖到艾米粒的头上,只要艾米粒因此受到惨痛打击,前面那些损失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自己不但可以免于处罚,还很有可能在沙罗那里得到赏赐。
畏尔达虎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想尽一切办法向艾米粒身上倒脏水,到各府衙上告,向典客告状,哀求可以见到的每一个官员为自己伸冤。然而几天过去了收效甚微,朝廷要员好像对这件事并不怎么上心,说要追查巴沙被杀的真相,结果五六天过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畏尔达虎坐不住了,他决定第二天还要去上告,到丞相府和太尉府去闹,实在不行就到宫门口去喊冤。
正想着一个小吏推门闯了进来:“副使大人,有两位客人说要见您!”
“混账!什么人到黄昏了才来拜访,不见!”
畏尔达虎性情残暴,使团里的人没少挨他的骂,小吏吓得一哆嗦,边作揖边说:“是是,卑职这就打发他们走!”
“回来!”发过火的畏尔达虎冷静了下来,心想这个时辰来客,说不定真有事,“来人通名了吗?”
“说了说了,其中一个您也见过,就是经常跟在裘大人身边的那个班大人!还有一个,班大人说他姓赵,是新任的办案大臣,什么什么侯爷……”
畏尔达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骂道:“混账东西,险些让你误了大事!还不快把客人请到正厅!”
“是……是……”
畏尔达虎小跑着赶到了正厅,不过他很快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整了整衣服开始了自己盘算。
小吏引着赵遵和班闰来到了正厅,畏尔达虎未施官礼,仅仅躬了躬身:“二位大人,使团出了丧事,不能施以全礼,请海涵!”
班闰大为不悦,冷哼道:“哼,副使在官署告状的时候上蹿下跳嗷嗷怪叫毫无礼节可言,这会儿倒学会儒雅循礼了!”
一句话把畏尔达虎弄了个大红脸,心中暗恨班闰。
赵遵却不介意:“班兄,副使心情欠佳,就别拘泥于礼节了!”
畏尔达虎没见过赵遵,一抱拳:“不知大人高姓大名!”
班闰没好气的说:“这位是新晋的办案大臣,赵将军!专办你们正是巴沙被杀一案!”
畏尔达虎一听脸色就变了:“裘大人呢?他不管了吗?”
赵遵道:“裘大人有要务在身,委托我全权处理此案。”
畏尔达虎撇嘴道:“哼,裘大人这是推卸责任!我们正使死了多少天了?他一点实话都不给我们!现在倒好,中途换将,这算什么事啊!你们四方馆就没把我们木火罗使团当回事!你们这么做可寒了我们这些属国臣子的心,也有违圣天子‘恩济四海’的旨意!我不服,我要上告!”
班闰拍案而起:“畏尔达虎你嚷什么!嗓门大你告去啊!要是有人接你的案子,我班字倒过来写!”
畏尔达虎不是傻子,得罪了这俩人与自己的计划不利,语气又缓和了下来:“上官息怒,是我言语不周,您多包涵。”话虽如此脸上却没有一丝抱歉的意思。
“副使放心,我一定还你公道,今天我来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畏尔达虎挠了挠头:“大人,六天!六天我分别向四方馆官员、京兆尹府的官员说了四遍啦!还有什么可说的啊!”
赵遵道:“本案的卷宗我已经看过了,只想问几个小问题,这与破案有关,请副使如实回答!”
“好,大人您问吧!”
“正使巴沙的身体如何啊?”
畏尔达虎被问得一愣:“大人,什么身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敲山震虎
班闰道:“问你巴沙有没有痼疾,得没得病?”
畏尔达虎道:“巴沙大人年近五旬,身体还算硬朗!可他被艾米粒在大牢里关了五六年,这一路舟车劳顿身体有些虚弱!”
赵遵点点头:“饮食方面,正使有什么癖好或忌讳吗?”
畏尔达虎不是傻子:“赵大人,您的是意思是……”
赵遵一笑:“没什么,只是问问!”
畏尔达虎似乎不相信赵遵的话,眼神有点古怪:“我们使团有三十二人,其中有一位伙夫专门提供饮食,我们一直是同吃同住,到了长安也不例外,正使也没有特殊。”
“你们来到长安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有没有遇到过危险?做没做防范?巴沙遇刺前有没有征兆啊?”
畏尔达虎说:“我们入住四方馆和艾米粒这暴君住对面自然做了防范,昼夜都有人站岗!也算相安无事,至于征兆吗?嘶……嗯,没有什么征兆!”
赵遵赞许的对畏尔达虎说道:“很好,副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记得卷宗上第一个发现巴沙死亡是一个叫圣旭兀的人。”
此言一出,赵遵和班闰同时发现畏尔达虎的身子抖了一下,二人互望了一眼,心说这里面有鬼!
果然畏尔达虎一下子变得结巴了起来,全不似刚才的尖牙利口。
“啊……是……是他!”
更令畏尔达虎意外的赵遵不接茬问了,突然起身说道:“哎呀,天都快黑了,耽误副使和一众使者吃饭了,本官过意不去这就告辞了!”
说完拔腿就走,畏尔达虎完全跟不上赵遵的节奏了:“大人,这就走啊?”
班闰冷冷的说道:“怎么,你还要请客?”
畏尔达虎尴尬的一笑:“小馆没什么像样的吃食,怎敢污大人之口啊!不过……不过我想问一下,我们的案子什么时候有结果啊?您得给个话啊!”
赵遵一诡异的笑:“放心,期限之内我一定将真相公之于世!”
畏尔达虎把赵遵他们送到了门口,还不遗余力的说着:“还查什么啊,肯定是艾米粒干的……”
赵遵和班闰迎着余晖走向官署,班闰苦笑道:“赵兄不是请我吃猎虎大餐吗?虎没打着,还弄了一身骚!你这是何苦啊!”
赵遵微微一笑:“嘿嘿,虎以入笼,随时可捕而杀之!”然而在班闰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班闰的表情从错愕变成惊愕,又变成震惊,数度变色,最后挑起了大拇指:“赵兄,我本以为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可和你一比,我狗屁不是啊!今天,我算长见识了!等收网的时候,我请你吃大餐,你挑地方我付钱!”
赵遵用认真的口气说道:“我分身乏术,只能委托给兄弟你了,记住不到收网的一刻,不要大意!按我说的做!”
“明白!我走了,等我的好消息!”
裘无恙官署的一间密室内,艾米粒的国师和一个三十左右岁虬髯大汉正焦急的等待着。这是赵遵和他们约定的见面地点,两个人来的时间也不长,但神色比较紧张,时不时耳语几句。
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赵遵推门而入,“赵将军!”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赵遵笑着看了看虬髯大汉:“怎么样,出来的还算顺利吧!”
虬髯大汉,左手放在胸前,深深一躬:“多亏将军到访缠住了畏尔达虎,馆内的守卫松懈了不少,不然我不能这么轻松的逃出来!”
国师是个老道的政客,向赵遵介绍了自己的妻侄:“小侄达哈佳,愿做您忠实的奴仆!达哈佳,你一定要跟赵将军说真话!”
“是!”
赵遵点点头:“我刚刚问了畏尔达虎几个问题,你帮我审一审。我问他巴沙的身体状况,他说巴沙身体无大碍,他又说巴沙饮食和普通人无异,他还告诉我巴沙死前没有任何预兆。问到圣旭兀的时候他顾左右而言他,很令我怀疑。”
达哈佳厉声道:“畏尔达虎满口胡言!巴沙大人坐了几年大牢,身子一直虚弱,到了长安不久就卧床不起,饮食虽然无甚特殊,但有专门人服侍其起居,虽然巴沙大人病了可脑子清醒着呢,使团上上下下的事务还是听他安排。至于先兆……您不提我还真没往哪儿想过,不过现在回想一下,出事前驿馆内的气氛确实怪怪的,门禁森严也就罢了,馆内也草木皆兵轮班值守,好像……好像……”
赵遵立刻追问道:“好像什么?”
“好像巴沙大人感受到了威胁,而且威胁不但来自外部,还有能在我们内部!他做了防范,但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您提到了圣旭兀,这是个误会,第一时间发现巴沙大人遇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
“一批人?”
“那天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巴沙大人的卧房却房门紧闭,怎么喊都不答应。我们几个头头一商量决定破门而入……”
“国师,请你回避一下!”赵遵突然站起来说道。
国师吓得一哆嗦,他被赵遵那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震慑到了,唯唯退出了出来。
“进巴沙卧房的都有谁?”
达哈佳想了一下:“有五个人,畏尔达虎、我、得尔哈巴、都冈和圣旭兀。”
“谁第一个碰到的尸体!”
“畏尔达虎第一个冲上去把巴沙大人抱了起来。”
赵遵的心一下子敞亮了,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很快赵遵又把情绪稳住了。
“畏尔达虎是沙罗的亲信吧。”
达哈佳道:“赵将军猜得对极了,畏尔达虎是我国北疆的一员猛将,自幼追随沙罗大王。”
“既然是亲信,为何要让一个前朝的罪臣做正使?”
达哈佳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不怕您笑话,巴沙大人是木火罗国最具盛名的学者,有个外号叫……叫木火罗的孔子!不管谁当国王,对他都是能用则用不能用也得敬着,艾米粒大王这么恨他最后也不敢杀他。沙罗夺了国都之后为了平衡王族宗室的情绪,邀买人心重新重用了他,而且巴沙精通中原的礼法制度,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正使。”达哈佳能做线人,头脑绝对灵活,他听出了赵遵的弦外之音,试探性着问:“赵将军您是不是怀疑畏尔达虎,说实话我也曾这么想过,可畏尔达虎虽然残暴,但毕竟是使团的副使,巴沙死了他回去没法向沙罗交代,而且那天晚上畏尔达虎负责值夜,整个晚上都在前厅守门,一起的有另外两个人,总不能三个人合谋害死巴沙吧!这个假设,嗯,应该不成立。”
达哈佳后半段的话赵遵压根没有听到,他的头脑开始了飞速的思考。
再说畏尔达虎看着赵遵和班闰远去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班闰的咄咄逼人自己还能应对,赵遵的冷静却让自己无处遁形,这个年轻人仅仅见了一面,就似乎看透了一切。
畏尔达虎回到正厅坐在原位上,越想越觉得不妙,赵遵完全没有要帮助自己的意思,他的示弱是在迷惑自己!
畏尔达虎坐不住了,刚站起来突然看到赵遵的席位上落下了一样东西,当他看清楚那东西的时候顿时遍体生寒,斗大的汗珠挂满了面颊。
深夜一道黑影越过新驿馆的院墙闯入了夜色之中,他依靠敏捷的身手躲过了巡逻队,来到了另一家规模颇大的驿馆。这个人功夫不弱,轻松越过高墙来到了一间屋子的窗前,轻轻叩窗。
“谁啊!”屋内的人被惊醒了,十分不耐烦。
没人回答,窗外的人继续敲,屋内的人察觉到了异样,推开了窗户。
“是你?”
来人十分焦急:“我问你,东西你销毁了吗?”
屋里的人十分不高兴:“你大半夜跑来就为了问我这事?”
“回答我!”来人的语气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扔了扔了!我留那玩意干嘛?”
“真的?”
屋里的人有点急了,把窗户全拉开了:“你要不要进屋搜搜!”
“风声紧,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说完这话,来人就走了。
“娘的!脑子有病!”屋里的人骂了两句继续睡觉了。
次日天光渐亮,木火罗新驿馆的小吏急匆匆闯进了副使畏尔达虎的卧房。
“大人……大人……”
畏尔达虎被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小吏慌慌张张地说道:“您快出去看看吧,门前聚了好些人!”
畏尔达虎披衣而起,带着使团的人冲到了门前,只见门前聚集了几十号人,包括艾米粒在内,数个国家的流亡宗室和使团站在了木火罗新旧驿馆中间的空地上。
“怎么回事?”畏尔达虎对负责守门的人吼道。
“我也不知道,就在刚刚他们好像约好了一样,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汇集了过来!”
畏尔达虎当兵的出身,脾气爆,指着围观的人吼道:“你们想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
“我让他们来的!”赵遵分开人群挤到了前面,他身边还有裘无恙和京兆尹府的法曹。
“赵将军?你……你这是何意啊?”
赵遵道:“我答应你如期破案,今天我就要把案情公诸于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畏尔达虎明显心虚了,但还是嘴硬:“还有什么可说的,就是艾米粒干的!”
“狗崽子,你说谁!”艾米粒当时就火了,他的手下对畏尔达虎一通乱骂。使团的人不甘示弱纷纷还击,顿时骂声一片,双方把这些天窝在驿馆无处宣泄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
“放肆!”“大胆!”
裘无恙和法曹大怒。
“来人啊!”
一声令下十几名京兆尹府衙的差人上前弹压,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往面前一戳,两方到嘴边的话又都给噎了回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物证
法曹一脸严肃的说道:“在我大周境内居住就要遵守我大周的法度!巴沙遇刺不单是对你们木火罗的挑衅,更是天朝的亵渎!就算你们不闹,朝廷也会调查出真相,听清楚了吗?”
法曹面沉似水,语气已经非常不善了,畏尔达虎再横也不敢在长安城第一执法人的面前造次:“不敢犯大周天朝的天威……不敢!”
裘无恙借势对在场的人说道:“诸位都是四方馆内最具声望,有头有脸的人物,入我四方馆以来向来克己守法是众多外宾的典范。今天特地请诸位前来做个见证!”
“维护四方馆的安宁,我们责无旁贷!”“是啊,裘大人,邀我们来是看得起我们,我们出点微薄之力都是应该的!”
裘无恙道:“多谢诸君捧场!下面让泗水侯赵遵将军揭开巴沙遇刺的真相!”
赵遵拿出卷宗对在场的人说道:“巴沙遇刺一案发于七天前,当日巴沙过午未出,众人破门而入发现其已死多时,是这样吗?”
使团几个要员纷纷点头,赵遵继续翻看卷宗:“圣旭兀何在?”
“在!”一个栗色卷发的年轻人从沙罗使团中挤了出来,“在下就是圣旭兀!”
“圣旭兀,是你第一个发现巴沙身亡,并到四方馆报案的吗?”
圣旭兀道:“是的,当时正使趴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副使大人立即让我找裘大人报案。”
裘无恙点点头:“我接到报案在一刻之内就赶到了现场,经验查巴沙已经气绝多时了!”
赵遵继续念道:“尸格上说巴沙是被利刃刺破肝脾流血而亡,是这样吧!”
仵作班头道:“卑职在案发后一个时辰左右和另外两名仵作一起来到新馆,死者没有中毒迹象,后腰插着一把匕首刀,因此推断其死于脏器破损大出血。”
赵遵环顾四周,说道:“在场的诸位有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吗?”
“有,我带过兵!”“我,我杀过马贼!”
三个人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很好,来人啊,把巴沙大人的尸身抬过来!”几个差人把巴沙的尸体抬到了铺好的席子上。
“请三位上前验看尸身!”
赵遵对三个人说道:“巴沙死于七日前,各位都是上过战场的人,现在以你们的经验推断一下,巴沙是不是死于外伤引起的大出血。”
三个人胆子真不小,把巴沙的尸体上上下下翻看了个遍,然而耳语几句,同时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叫俺帕答的将军对赵遵说道:“回禀赵将军,我们三个一致认为巴沙绝不是死于外伤引起的大出血!”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肃静!”裘无恙立刻喝止了非议,对俺帕答说,“说出你判断的依据!”
“是,我是带过兵的人,死人见得比京城的仵作多的多,而且都是死于诸如砍杀箭创的外伤。肝脾是造血的重器,受重创破裂后即便不能流干周身血液,也会流出大多数的血,刚死的时候和其他死因的人可能还没多大差别,可时间一久差异就明显了。放光了血的尸身腐烂的比正常死亡慢得多,因为失血尸身会显得比较苍白。大家再来看巴沙的尸身,他才死了七天,又是冬天,尸体都烂成什么样了?皮下淤紫、眼底猩红,说明他死的时候身体里都是淤血,怎么可能死于流血过多呢?”
“你胡说!”畏尔达虎怒吼道,“巴沙大人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创口犹在啊!你们怎么能说他不是死于外伤呢?”
俺帕答对畏尔达虎嗤之以鼻:“畏尔达虎,你也是杀场的悍将,这点常识你能不知道?我看你不是脑袋坏了,就是别有用心!”
畏尔达虎被俺帕答骂到了脸上,恼羞成怒,撸胳膊挽袖子要和他撕吧撕吧,另外两个打过仗的人站在了俺帕答一边,年纪较大的一个说道:“畏尔达虎你别犯浑,我们说的有没有道理,自有几位大人定夺!”
裘无恙瞪了畏尔达虎一眼,对仵作班头说道:“刚才俺帕答的话你觉得有道理?”
“禀大人,俺帕答将军的话就是我想说的,昨日赵将军来到仵作间,我们再查巴沙遗体的时候已经有了这样的共识!”
仵作班头一发话,这事基本上就坐实了,畏尔达虎当众被打脸,但更令他恐慌的是听到了赵遵昨日验尸的消息。
“副使,昨天我把证物落在你那儿了,麻烦还给我!”赵遵微笑着向畏尔达虎伸出了手。
畏尔达虎打了个哆嗦,乖乖的把他昨天捡到的匕首还给了赵遵,赵遵拿到匕首说道;“副使刚才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毕竟这把匕首确确实实插在了巴沙的背上,而且匕首的工艺纹饰乃是木火罗独有的,因此副使才断定是艾米粒国王刺杀了巴沙,对吗?”
畏尔达虎一听赵遵的话偏向自己,忙道:“将军说得对,这把匕首刻着木火罗的图腾,工艺叫着掐丝嵌银技法,目前已经失传,传世的屈指可数!这样一把匕首在木火罗国内可以换一百头牛!只有王室才能够拥有,所以凶手一定是艾米粒!”
赵遵摇头道:“单凭一把匕首就确认凶手为时过早!俺帕答将军,你的判断没有错,这把匕首又确确实实插在了巴沙的身上,有没有一种解释能说得通呢?”
“有!只有一种解释,巴沙大人死亡之后才有人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背后!大家都知道人死了之后血液凝固不再流通,即便再受重创也不会流出太多的血,这才造成今天这种尸状!就好比开棺戮尸,把死人的尸体拉出来抽打,打烂了也只会留一点黑血!”
“有理啊!”“好像是这么回事!”
围观的人们纷纷点头称是,也有人说:“不对啊,那是谁在巴沙死后有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啊?”
艾米粒见自己的嫌疑已经基本洗清了,压抑的怒火爆发了出来:“娘的!捅这把匕首专门为了嫁祸给我啊!大伙都知道我和他有恩怨,可我要杀的他的话,在大牢那些年他早就死一百次了,还等得了现在?”
艾米粒话糙理不糙,这使得他的嫌疑近一步排除了,畏尔达虎见势不妙,跳出来说道:“几位大人,巴沙的死状确实异于常人,但人各有异啊,常识并不一定适用于每一个人,可巴沙大人背上的木火罗匕首确是实实在在的啊!你们不能对此视若无睹啊!”
这两句话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这时赵遵说道:“木火罗匕首的出现只能说明此案和木火罗国有关,却无法指认凶手是谁!为了进一步查明巴沙的死因,昨天早上我们对巴沙正使进行了第二次尸检!”
“尸检?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使团!你们这是亵渎尸体,侮辱我们沙罗大王!我……”畏尔达虎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裘无恙怒斥道:“休要撒泼!刚才法曹大人已经说了,巴沙的死不单单是你们木火罗国的事,他是在大周境内就得依照大周法度处置,死于凶案的人可不经过苦主同意进行二次尸检!沙罗大王哪里稍后我自会去信说明原委,哼,副使你就别操心了!”
“这……”裘无恙点明了他副使的身份,畏尔达虎人微言轻,即便占着三分理也不敢再顶撞了。
赵遵对仵作班头说道:“班头,把第二份尸检的发现告诉大家!”
“是!昨日我们对巴沙的尸身进行了解剖,在他的肠道里发现了残存的白沙晶,数量很多足以致死!大家请过目!”另一个仵作用托盘呈上了白沙晶的结晶颗粒。
仵作班头继续说道:“白沙晶和食物的残渣混在一起出现在巴沙的肠道中,有此可以断定,巴沙死于投毒而非外伤!”
“白沙晶,是什么?”“祁年山的白沙晶吗?哎呀,这是蓄谋已久的啊!”
人群中又发出了一阵骚动,“大家静一静!”赵遵示意围观的人安静,他还有话要说。
“昨天得到这个结果后,我立即前往长安城中的香料街,查出有人在半月前重金购买了大量白沙晶!来人,把悦享店的李掌柜和伙计带上来!”
李掌柜和伙计天不亮就被京兆尹府的差人押来,赵遵已经过了一堂,李掌柜和伙计交代半月前一个豪客以百两黄金求购白沙晶,又把参与其中的数家店铺一一交代了出来。
李掌柜再次交代了贩卖白沙晶的经过后,赵遵让他在场指认买白沙晶之人,这时裘无恙请来的乌兹国见证人中的一个慢慢撤到了最外围,借机想溜,推着推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竟是班闰,尴尬的一笑:“是班大人啊!”
班闰装模作样的说:“蔻刹,好戏才刚开始,别急着走啊!”说着一把将其推到了众人面前。
“是他,就是他买的!”李掌柜一眼就认出了他。
“乌兹国素与木火罗不睦,竟然下次毒手!”“蔻刹,你是乌兹国使团的正使,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真是丢我们西域诸国的脸!”其他那些了解乌兹国和木火罗关系的见证人纷纷指责蔻刹道。
蔻刹哪肯轻易就范:“大人,这个老头他胡说,我不认得他,更没买过什么白沙晶!”
赵遵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不认账!班兄,你带几个人去乌兹国使团,好好搜一搜!我想会很有收获!”
“谨遵钧命!”班闰点了几位见证人随行,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这时再看蔻刹,彻底颓了,向一滩烂泥一样坐在了地上。
小半个时辰之后,班闰等人就回来了。
“诸位请上眼!”班闰把一个鹿皮囊打开,送到众人面前,“白沙晶!一两有余,在蔻刹床下找到的,大伙都能作见证!哼哼,蔻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