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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湛湛长江去     追浪时代txt下载     追浪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把农民培养成工人,容易吗

    秦晴伸出一支细长的手指,很优雅地按在自己那富有弹性的脸蛋上。“为了这个!为了我们大家的脸面。”

    “穆慧是人家的人,没有资格反对。穆超还小,没有条件反对。如果你反对,那你就要承诺,今后一定要孝顺我妈。”

    秦晴笑了:“穆广,你这个套子套不住我。这完全是两码事!就凭你这句话,我反过来可以责怪你,你怎么知道我对未来的婆婆不孝。你是确认我对她不孝,才事先给她找出路,是吗?按你这个思维就是,你的妈妈——我的姥姥,是我把她逼出家门了。那这个罪名,我还能担当得起吗?就冲着这一点,我一千个不同意,一万个不答应!”

    到了江心洲,进了村子,不时遇到街坊邻居,表面上亲切地打招呼。

    秦晴笑道:“穆广经理,今天打渔吗?我给你拎鱼篓。”

    穆广:“谢了,今天本经理太累,想好好睡一觉。”

    其实,穆广没有睡觉,而是去了电热器厂。那里正在热火朝天地生产。他在车间转了一圈,在一个角落找到潘志高。潘志高正蹲着,对面三个工人。他满是油污的手,拿着一支粉笔在地上画图形,一边画一边解释。工人频频点头。

    潘志高朝穆广点头,然后跟工人来到车床上,自己动手做了一个样品。工人们把头伸过去,四颗脑袋碰在一块,棚在一起。此时,车间里砂轮在运行,砂轮边缘洒出的弧状的火星,像彗星扫过天穹,像莲花开在水上。但是同时,车间里填满了嗓音。穆广欣赏着电火花,从嗓音中识别金属材质,他不放过一切训练自己感官的机会。

    身后有人碰了他一下,是潘志高。他们走到外面,进入办公室。穆广把潘思园被选中去北京的事详细地报告了一遍。

    潘志高的表情很复杂,伸手从口袋里摸烟。穆广:“不是已经戒了吗?思园特别交待我,千万别让我爸的烟瘾复发,前功尽弃,哮喘就白治了。”

    潘志高剥了一块糖果丢到嘴里,叹息一声:“丫头这也算是一条出路吧,也是她的命!”

    “安全没有问题。”

    “这丫头长这么大,从来没单独出过远门。别看她调皮,胆子特别小。”潘志高的眼睛噙着泪花。“青春女孩,没享受过母爱……”

    “今后,我们的业务也要慢慢向北方发展,将来有机会到北京,我就去看她。”

    “你对思园关心,秦晴难免多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放心吧,秦晴是个有口无心的人。”穆广说着,从包里掏出药盒,“这是我从无城给你买的治哮喘的药。”

    潘志高拿着药盒,说:“你也看到了,我们正在抓紧生产无锡旭日公司配套的电饭煲上的电热器。”

    “还顺利吗?”

    潘志高摇摇头:“把一批农民培养成工人,哪来那么容易?”

    “上海互感器厂的周通工程师什么时候回来?”

    “原订正月一过就回来。这不,昨天刚刚收到他一封信,说受了风寒,身上不清爽,实在需要他的话,也等阳春三月,天气回暖才能来。”

    “那怎么办呢?”

    “我打算亲自去一趟上海,一来拜年,二来看望,三来跟他商量,能不能早日过来。他不来,我们这里的技术上不放心。质量是企业的生命!”说着,连续咳嗽几声,他急着抓起杯子喝水。穆广动作快,急忙给他兑上温水。

    放下暖水瓶,穆广:“要不,我替你去一趟?”

    “那哪行呀,你不是正在筹办结婚的事吗?又要置窝,又要置锅。你走了,秦晴会不高兴的。再说,往后面,你也要出去跑业务,也就这么一点时间跟秦晴在一起,得赶紧商量着把准备工作做好。”

    “只要你觉着我可以替代你去,其他的你就别顾虑了。”穆广俏皮地说,“后面不是有我舅舅撑腰吗?”

    潘志高笑了,拿指头点着他:“你小子……”

    穆广:“那就这么定了。麻烦你跟我舅舅说,就说是你的意思,让我出差到上海,千万别说是我毛遂自荐的。省得秦晴啰嗦。”

    “这个道理我明白。”

    穆广又磨叽了一会儿,说:“我老娘那个眼睛,应该算是彻底根治了,以后不会再有反复了吧?”

    “那当然,不根治,能叫治好吗?怎么?有症状?”

    “没有,我只是问问。”

    在穆广去电热器厂的时候,秦晴去了学校,开门之前,先掏小钥匙打开外边墙上挂的信箱。

    取来邮件,有报刊,有信件。信件中,有公函,有私信。在公函中,有一封是会议通知,说正月初十,全县教育系统各级管理人员,各中小学校长,集中到县城以会代训。主要是集中学习《邓小平文选》。

    秦晴告诉穆广,穆广故意生气,说:“我一年也就是春节在家待个个把月,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忙。学习《邓小平文选》,领一本书在家看看不就行了吗?”

    “哪能像你讲的这么简单?肯定有学习辅导啊、听报告啊、学习交流啊什么的。再说,我多参加一些这样的会议,多认识人,将来为我转正也铺铺路子。这个社会,你也不是不知道,熟人好办事!”

    “我不想你转正,转正了,你就可能在全系统内随便交流,你交流到别的地方,我怎么办?”

    “我参加培训班也是为了你。”

    “回来给我辅导《邓小平文选》?”

    “主要是看看中央关于发展商品经济有什么新的精神。我爸经常说,方向明,政策清,才能决心大。不是吗?”

    秦晴如期去了无城。

    秦耕久找穆广:“正好秦晴也不在家,舅舅给你派个任务。”

    交待完任务后,穆广问:“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吧,省得你妈妈失落。去年送灶都没在家过。”

    “那就不如元宵节前去。拜年应该赶早才是啊!”

    “有道理。”秦耕久,“我写封信你带上。再备点土特产。”

    “还是江鱼讨人喜欢。”

    “那你下江打渔?”

    “这个季节打渔,如果碰巧,可能会捕到鲥鱼呢。”

    正月十四日一大早,穆广奉秦耕久和潘志高之命,前往上海。

第77章 上海是时尚的代名字

    在1980年代,上海还不能算是对外开放的政策洼地,但绝对是现代工业的技术高地。人们炫耀自己的消费品,动不动就说:“瞧,这是上海厂生产的。”

    上海,是质量、品位和时尚的代名词。

    穆广想好了,上海之行,除了完成潘厂长的任务之外,他想试探一下,把业务做到上海,把高河的电热器安装到更加高档的电器上。

    穆广从高河坐船到对江的荻港,从荻港码头坐船顺江而下,可直达上海。由于寒流袭击,气温骤降,江面封冻,不能开船,穆广滞留在荻港。

    码头上有国营冷冻厂,他把自己带的水产品寄存在冷库里。每天上午,穆广蜷缩在旅社的床上,看金庸武打小说。下午,到江边看水看船。

    到了第三天,早晨躲在床上,从窗口张望,就看到大雾弥漫。上午,浓雾的后面,太阳像一块烙铁一样慢慢地炙烤着沉重的云霾,把云霾染成熟透的仙桃色。他在院子里刷牙的时候,一个老者自语道:“日照港湾江雾开,银鱼白水过江来!”

    “老伯,江面打开啦!”

    “恐怕要到下午。”

    下午,到码头上,远远看到一堆人。走近看,是一帮流氓地痞在欺负一个女的,圈子外面就听到一个女子惊恐的叫骂声。拔开人墙,进去一看,竟然是秦晴。

    这是穆广平生第一次跟人真正交手。他是打旋网的高手,腰部旋转力特别强,平常没有感觉,搭上地痞流氓,一旋转,人就被甩出老远。说是地痞流氓,实际上,平常就是码头上搬运工人中的游手好闲之辈。穆广在圈子里打,围观的人们在圈子外叫好。围观的展现了声势,穆广展现了威风。就这么三下五除二,把四五个流氓赶跑了。

    围观的散去,闲言碎语说:“一个女孩出门在外,哪能穿得这么花哨呢?”

    “那姑娘本身脾气也不好,人家讲几句不三不四的话,你装没听见,走过去不就算了吗?偏要回过头来骂人。你不找事吗?”

    秦晴正要跟这些人理论,穆广一手拎着她的包,一手拽着她的手:“快走!”

    快步经过码头上那些闲杂人群,秦晴往回抽手:“慢一点,我跑不动!”

    来到大街上,穆广慢下来,问:“秦晴,你怎么到这儿来啦?我怎么好像在做梦一样!你今天要是不遇到我,后果会怎么样啊!”

    秦晴:“你不是到上海去吗?怎么还歪在荻港?”

    穆广三言两语讲了情况。秦晴说:“我从县里开会回来,听说你到上海了,不知怎么搞的,就想追过去找你。你不是要照彩色结婚照吗?还要披婚纱,只有上海有。另外,我还想在上海采买我们的婚服。”

    “上海那么大,假如找不到我怎么办呢?”

    “你把我当傻子呀,你不就去请周通工程师吗?我带了他家的地址。”

    穆广对这个理由将信将疑。“这么说,你跟我一道去上海?”

    “是啊,学校还在放假呢。”

    “你跟我,孤男寡女,行走江湖,就不怕我把你吃了?”

    “你敢!”

    “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婚都订了,《驾驶证》都拿到手了,我要骑马,谁还反对?”

    “你流氓!”

    “讲清楚,到底我是流氓,还是刚才码头上那些人是流氓?”

    “他们是小流氓,你是大流氓!”

    “看来,今晚不来点真的,还真对不起‘大流氓’这个光荣称号。”

    秦晴一顿足,掉头就走:“我回去告诉我爸爸!你的试用期不合格。”

    穆广赶紧拉住她:“怎么回去哇?这不是开玩笑吗?上海不去啦?”

    “你要是不规矩,我宁可各走各的。婚前的君子,婚后的夫妻,这个道理你懂吗?”

    秦晴到上海的目的,真的像她跟穆广讲的那样吗?显然没这么简单。

    她在县里参加全县教育工作会议,之后是以会代训,参加《邓小平文选》学习班。这个学习班是县委举办的,县委组织部、宣传部两大系统同时举办,教育系统的会议代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不过这个方阵的人数最多。

    《邓小平文选》学习班是在大江剧院举行的,邀请省委党校、地委党校的教授来,连续做了三场辅导报告。

    与会人员进入会场,随便就座。第一场会,秦晴还规规矩矩,目不斜视。第二场便学说别人的样儿,跟前后点头,跟左右搭讪。正巧,她右手坐着个男的,叫沈万山,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现在在审干室当副主任。相互认识之后,秦晴兀自笑了。沈万山是一个极其和善的人。说:“秦校长笑什么?”

    秦晴拿手绢捂着鼻子,显得特别的妩媚,看着沈万山,说:“沈主任,说你别见怪!你的名字跟你的领导岗位真是绝配!沈(审)万山,一万座山都给你审了,审干部还在话下?”

    说得沈万山嘎嘎一笑。这是沈主任开怀大笑的特点,就像他做人一样,点到为是,出声就收。其实,在官场上,官职不在大小,身边的婆婆越多,那么他的脚步声就越轻,笑声就越浅。你说审干室,外场名声大,其实上面大领导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你敢放肆?今天来开会,学习小平同志文章,也算是放松。

    经过一说一笑,两个人的距离就拉近了。秦晴向他打听一个人。

    “你说吧!凡是经过我手的人,我都记得。”

    “易里峰。”

    沈万山轻念这个名字,仿佛在呼唤记忆,接着肯定地说:“易里峰是上海的干部,上海那边来了三批函调,两批外调。函调是我起草的回复,外调是我接待的。没错,有这么个人。是上海机械工业委员会的,厅级单位的党委书记,。”

    “那他是个什么情况呢?”

    “他是新四军七师一位首长的警卫员,后来在解放战争期间上升很快。五十年代转业到地方,在上海机械工业革委会主政,干了很多大事。”

    “那他怎么给关起来了呢?”

第78章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

    沈万山呵呵一笑:“易里峰本人没有问题,主要是他老婆徐慕贞有海外关系。徐慕贞的父亲和哥哥是国民党的将领,四九年到了台湾,现在在美国。

    “现在搞清楚啦?”

    “搞是搞清楚了,主要是在北京的他的老领导替他说话。是上个月吧,上海审干室派人来,把这边的档案复印一套带回去,补充易里峰在新四军七师期间的材料。这样就把他的一生资料修补完整了,不再有空白。我问了一下来人,怎么样啦……”

    秦晴急切地问:“怎么样呢?”

    沈万山这才奇怪:“哎,想起来了,你是他什么人?你怎么对易里峰的案子这么关心?”

    秦晴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我听我爸讲过这个人。我爸是江心洲的书记。”

    “你是秦耕久的女儿?”

    “是啊!”

    “我七一年在虹桥区搞路线教育工作队,到高河江心洲,在你家住过一晚。你那时候,才这么高,扎两个小丫股辫子。”沈万山拿手比划了一下。

    “我那时才十岁,家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我不记得了。”

    “那你哪能记得呢,那个小的一个小不点儿,你,跳跳蹦蹦的。”

    “沈叔叔,你刚才说上个月上海来人复印档案,他说易里峰老先生,他平反啦?”

    “平反啦,云开雾散!自己走出监狱,官复原职,老婆孩子也回到上海。据说,孩子挺有出息的,考取赴美国公费留学。我感觉,国家选拔这孩子到美国,跟他家的海外关系有关……”

    “从档案材料上看,他几个孩子?”

    “就一个男孩啊。也奇怪,怎么他们那个年代,只生一个孩子呢?”

    “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

    “叫易什么来着?”

    秦晴想提醒“是不是叫易洲”,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沈万山看着她,联想到江心洲,他想起来了:“叫易洲。”

    “真的叫易洲?”

    “怎么?你们认识?”

    “哦,不、不认识。人家是省级干部的儿子,我们怎么认识呢?”看到沈万山疑惑的目光,秦晴补充道,“他跟他母亲徐慕贞,在我们泥汊住过一段时间。”

    “是吗?”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

    秦晴的心思全乱了。后面的报告,她再也无法听下去了。她假装去洗手间,再也没有进去。她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但是,做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背着随身的挎包,从大江剧院的侧门出来,走到大街上,顺着狮子口大街一直往前走,从杏花泉走到鞍子巷,从状元祠走到西门锥。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痛苦。总觉得眼前的世界完全颠倒了,颠倒了却又在晃动。她没有经历过地震,但是可以想象,地震就这个样子。

    就这样漫无目的,就这样颠三倒四,秦晴在无城大街上整整走了一个上午。中午在无为饭店餐厅,她一个人躲在角落吃了饭。她没有半点饥饿感,来吃饭,纯粹是为了请假。她向虹桥区教办干事谭起请了个病假。女同志请假理由太多了,领导是男同志还不敢多问。

    本来准备从无城直接去上海的,但是,想了想,她改变主意了。

    一来,身上没有带足够的钱。

    没有钱,可以借。重要的是其二,既然大老远的去上海,要见易洲家的人,总得带点东西。她想到一样东西是比较合适的。易洲的母亲徐慕贞最喜欢吃鱼籽香肠。去年腊月,穆广跑业务回来后,秦晴陪他打渔,捕到的大鱼里,满是鱼籽。于是又灌了三十多斤。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她秦晴现在是穆广的未婚妻。理智地考虑,如果此时不顾一切奔向上海,投入易洲,这种行为是有违妇道,也有违父母家教的!依穆广的性格,可能不会过分责难。但他会告诉父亲,父亲将会以雷霆万顷之势责罚她,直到他感觉对得起穆广,对得起舆论为止。

    易洲没有死!

    这个消息不是易洲告诉她的。依然活着的易洲,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写信?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肯捎给我?枉费我对他一片赤诚之心,枉费我对他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悲悼!

    既然他如此绝情,我现在凭什么要去追他呢?

    易洲是这样的人吗?肯定不是!他不给信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有他不可抗拒的原因的。既然是这样,爱一个人,就不应该因为一点点自尊而误会一颗真心。

    难道他一直生病在床?不可能。都说他考取了公费出国留学了。

    难道他——难道他变成残疾了?他以为我会嫌弃他?

    秦晴越想越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到了家。

    母亲永远是无私的港湾。许莲枝一见女儿回来,慌忙嘘寒问暖。递给她一杯热茶,捧给她一盒点心。看着她吃的时候,说:“你这头发卷卷的挺好看,要是照结婚照,就保持这样就好了。”

    秦晴:“照什么结婚照?”

    “哪能不照结婚照呢?穆广到上海,我忘记跟他讲,叫她给你卖衣服,一定要鲜活一点,别太老成了。”

    秦晴一惊:“什么?他到上海去了?他到上海干什么?”

    母亲:“你不知道啊?”

    听母亲一五一十介绍之后,秦晴想:“借口来了!”就这样,她跟穆广在荻港相遇。

    穆广把秦晴送到旅社,打来热水,给她洗了脸。他乡相遇,穆广显得特别兴奋,爱怜的目光看她洗脸,傻傻地说:“还有什么地方要洗吗?”

    秦晴一毛巾甩过来:“我打死你个不正经的!”

    穆广一跳,让开了,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洗洗脚,寒从脚下起,泡个热水脚,又暖和,又解乏。”

    “这倒是句人话。”秦晴一屁股坐下来,抱着胳膊,闭着眼睛等着。

    穆广端来热腾腾的洗脚水,秦晴撒娇道:“那你帮我脱鞋。”

    一汪温水盆里,穆广的大手按着秦晴雪白的脚,秦晴问:“你刚才到码头干什么?”

    穆广:“江面打开了,我去买船票,我想坐今天晚的班船,明天一早就能到上海。”

    “真是这样?”秦晴猛然间兴奋起来。

    “那当然!”

    “那你快去买票吧,我们今晚就走!”

    “明天到上海,正好赶上元宵节,算是给周通工程师拜个小年,效果不一样!”

第79章 薄雾轻笼着黄浦江

    在荻港镇旅社,穆广拿着钱去码头买船票:今晚的班轮,两张票,他和秦晴,前往上海。

    路上,寒风扑面,穆广的心脏一阵紧缩,脚下打了个趔趄,因为一个名字猛然间蹿上他的心头——易洲。

    易洲还活着,在上海。秦晴突然前往上海,说是去照结婚照,理由冠冕堂皇,但是,之前,她从没有说过这个想法。

    难道他已经知道易洲的事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如果她知道了,并且就是奔着易洲而去的,我穆广应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号,像一捆荆棘扎在穆广的胸口。从见到秦晴到现在,先是一场搏斗,惊魂甫定,得知秦晴追他而来,比翼双飞,穆广陷入浪漫的遐想,甚至巫山云雨、鱼水相亲、干柴烈火的幻想之中。

    船票,买还是不买?上海,让还是不让秦晴去?秦晴决定的事,我该不该阻拦,能不能拦住?要不要在去上海的路上主动跟秦晴说易洲健在的事?说了,会是什么后果?不说,又会是什么后遗症?

    剪不断,理还乱。那就不理了,把它扔在一边。大不了最后跟秦晴,一掼两响,好聚好散。

    这样想着,穆广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阵阴霾笼罩心头,层层逻辑推理,让穆广陷入深深的屈辱。可以肯定,秦晴与易洲之间不会有结果,秦晴只是在做最后的努力,不撞南墙不回头。为什么你秦晴踹着跟我的订婚协议,打着跟我去上海照结婚照的名义,偷偷地去找前情人作最后的努力。努力成功,立马甩掉我,努力失败,由我兜底。我穆广堂堂七尺男儿,我成了什么?

    穆广心问口,口问心:穆广,你愿意接受这个屈辱吗?

    我愿意!

    为什么?理由有二:第一,我爱秦晴。第二,我敬舅舅。为了一个爱字,我应该包容她,你说破天,她跟易洲之间是清白的。易洲是个真君子。为了一个敬字,我应该把秦耕久舅舅当父亲一样顶在头上,如果我因为秦晴这么一点小心思、小动作、小花招,把跟我都已经订了婚的秦晴甩掉了,秦晴在江心洲怎么做人?怎么嫁人?怎么当校长、当老师?当秦晴发现自己在易洲和穆广之间,两头落空,无所依托,以她的性格,什么样极端的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那时,穆广,穆广全家在江心洲还有立足之地吗?

    穆广吞吐一口气,冷风袭击了他的胸腔,通体透凉,仿佛整个人沉入冰冻刺骨的长江。

    他忽然想通了,秦晴,我要把你当作穆慧看,哥哥让你蹦,让你闹,让你野心勃勃,让你心比天高,婚一结,娃一生,你还能怎么样?

    他甩了甩头,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码头,买了票。从窗口转身,低头看票是不是连号。“穆广,穆广!”是秦晴的声音。她冲到穆广身边,“穆广!”

    “你怎么来了?”

    “我来跟你讲,我忽然想,我不去上海了。”

    “船票已经买了,两张,在船的顶层,连号的。”穆广把票递给她,开玩笑说,“这个钱,我出,你到上海一路上的费用,都是穆广经理出。”

    “你出就是我出,你的钱也是我的钱。”秦晴接过船票,没有看,“我想回去了,不到上海了。”

    “结婚照不照了?婚服不买了?”

    “结婚照在芜湖照可以,婚服你去也可以办。”

    秦晴拿票走向窗口,穆广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肩膀,抱住了她。秦晴说:“犯什么神经?有人看着。”

    “你没来就算了,都到半路上了,我不放你回去。我们一起去上海。”

    片刻之间,秦晴身体就柔软下来。穆广松开手,意味深长地说:“反正,上海这趟差,你省不了!”

    真正的秦晴,在大事上是没有主见的。

    他们买的是坐席,从荻港到上海,晚上十点上船。一开始,秦晴兴奋,拉着穆广到船顶上看风景。夜幕降临,他们回到船舱,摇摇晃晃,开始还喁喁情话,渐渐地秦晴靠在穆广的肩头迷迷糊糊睡着了。穆广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半夜,秦晴从梦中哭醒。当时,穆广正在熟睡之际,问是怎么了,她说:“没事,做了个梦,梦你掉江里了,生死存亡。”

    穆广笑了:“担心我会淹死吗?长江里所有的鱼都淹死,我都不会,放心,再迷一会儿吧。”

    秦晴再也睡不着了。梦中淹死的人,不是穆广,而是易洲。感觉穆广的呼吸轻缓、均匀、安恬之时,秦晴蹑手蹑脚离开了,来到船顶。面向东方眺望。

    从无为县城到江心洲,再到荻港,那是感情的秦晴支配着。在荻港旅社,穆广给她洗脚,那是理智的秦晴支配着。我秦晴已经跟这个男人订婚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另一个男人?为什么还要主动去追另一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跟这个如此爱我男人搭伴去追另一个男人?我把穆广当什么了?他是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有勇有智的男人,否则我为什么托付终生?

    我到上海找易洲,穆广能不察觉吗?就算我有瞒天过海之功,瞒过穆广,找到易洲,易洲和他的家庭能接纳我吗?如果能接纳我还需要我找上门吗?秦晴啊,你这叫什么?这叫下贱!

    一边骂自己,一边穿衣服,追到码头。

    但是,穆广真诚挽留她、邀请她,刹那间,秦晴改变主意了——或者说,在大事上,秦晴没有主意。好啊!既然是你穆广生拉硬拽,硬要带我到上海,在上海,不管发生什么事,那今后就有我说的没有你说的了。

    秦晴想,事已至此,还是回到初衷上去。穆广说得对:“反正,上海这趟差,你省不了!”不了结,就是一辈子的心结,了结了,往后一心一意跟穆广过日子。秦晴回到船舱,依然轻脚轻手坐到穆广身边,乖乖地靠在他身上。

    第二天一早,七点钟光景,“上海到了!”

    薄雾轻笼着黄浦江,港口的轮船,岸上的楼宇,仿佛在水墨画中一般。长长的汽笛声,催开了旅客各自的心扉,催促着旅途匆匆的脚步。

    秦晴对什么都好奇,穆广的眼睛则盯着身边的行李,盯着前面的通道,盯着秦晴的安全。上了黄浦江码头,叫了一辆三轮车。穆广一手拎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拎着秦晴的行李。

    秦晴:“给我一个。”

    穆广憨厚一笑:“别、别,正好一手一个,像挑担子一样平衡。”

    “那我们俩之间不就不平衡了吗?”

    “不!你提供精神动力。”

    秦晴笑了:“假如我没来,难不成你还找一个别的女的行李配重?找一个精神动力?”

    “那不能干,人家以为我拐卖妇女,要坐牢的。我坐了牢,家里还有个秦晴怎么办呢。”

    “那时候,你还想到我啊?”

    “那是必须的。”

第80章 请公关小姐在此用餐

    根据周通家的地址,穆广一路上,一口一个“师傅”地跟开三轮车的讨论住什么旅馆,走什么路线。

    到了外滩附近的大中华宾馆,秦晴守着行李,穆广去登记,窗口女的说:“一男一女住一起必须出示《结婚证》。”

    穆广故意大声说:“没有!”

    “没有怎么行呢?有证明吗?”

    “也没有!”

    秦晴问:“什么没有?”

    穆广:“她问我要《结婚证》。”

    秦晴瞪了他一眼。

    穆广给秦晴单独开了个房间,自己睡大通铺,七八个人睡一张大板床,像鱼摊上白鱼一样排列。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穆广四处打量,说:“东西放你房间,白天跟你在一起,晚上去睡一觉,这不蛮好吗?”

    “如果晚上睡不好,白天在这里也可以补一补嗑睡。”

    “没事,男女搭配,不打嗑睡!”穆广兴高采烈,“还没吃早饭呢,你饿吗?”

    秦晴摇摇头:“嗯——”

    穆广抬腕看看表,说:“那中午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下午一道去给周通工程师拜年,好吗?”

    秦晴:“现在还早呢,到下午再说吧。”

    穆广拎了拎水瓶,给秦晴倒了一杯水,秦晴捧着杯子捂手,说:“你自己也倒一杯啊。”

    穆广坐到秦晴的对面,津津有味地说着这次上海之行的计划。“上海是个大市场,也是中国产品最高端的市场。我想多待几天,请教周工程师,看看有什么门路。有周工程师的老关系,又有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秦晴一直低着头,把杯子凑在嘴边,用热气熏蒸着自己的脸蛋,用水气葆水灵,想着自己的心思。忽然抬起来头来:“谁是林妹妹?”

    “你呀!”穆广双手轻轻地捧着秦晴的脸庞,“秦晴同志,我代表厂长,任命你为此次上海特别行动小组的公关小姐!我们要在上海大市场的铁板上撬出一条缝来。”

    到了午饭时间。

    穆广麻利地穿着棉衣,又帮秦晴披围巾。双双下楼,在大堂看到女服务员大嫂,穆广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大姐,吃过了吗?”

    女服务员:“是不是出去吃饭啊,我们宾馆有餐厅的呀。”

    穆广:“不,谢谢!我想带她出去吃。”

    走在大街上,看到男男女女走过,都是女的挽着男的胳膊,头歪到男的身上。也有升级版的款式,女的搂着男的腰,男的搂着女的肩膀。穆广跟秦晴并肩走,一边走,一边说话:“你看大上海就是不一样哦。”

    “跟电视剧《上海滩》上也不一样。”

    穆广的手仿佛不经意间碰到秦晴的手,他试探着抓住她的手。秦晴的手像一尾泥鳅一样滑掉了。穆广是个抓鱼高手。随着两个人的手在摆动,他又抓到秦晴的手。这一回你跑不了了。

    秦晴挣脱不掉,索性把他的手抓着举起来,举到穆广面前,仿佛捉住小偷审问一样,说:“穆广,你这么容易受到环境影响,长年出门在外,我怎么放心你?”

    “我又没抓别人的手。”

    “我怎么知道你没抓过别人的手?”

    “别人也不会让我抓啊。”

    “抓没抓,我不知道;别人给不给你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点:你想抓别的女人的手,是不是?”

    “不是!”

    说话间经过一个报摊,玻璃窗上铁夹子下挂着上海地图,秦晴眼睛一亮。她放下审问的话题,转身去看地图。不由分说买了一份,当场打开来,跟摊主讨论起来。旁边就是公用电话,穆广:“我打个电话给周工程师,预约一下。”

    穆广双手逮着话筒,使劲贴近耳朵,说:“喂,喂!周工程师吗?您好,我是无为高河江心洲电热器厂的,我叫穆广……对,秦书记和潘厂长派我来给您拜年……对,我已经到上海了。如果方便的话,我下午去您家。我就住您家附近……哦,我们两个人。我跟我女朋友一起来的……她啊?您认识,就是秦书记的女儿……对,是秦晴,我表妹……是的,我们订婚了……嗯,知道您喜欢她,她也喜欢您。她现在就在我身边呢……好的,我叫她接电话。”

    穆广捂着话筒喊:“秦晴,周工程师有话跟你说。”

    秦晴拼命的摇手,穆广只好说:“哦,她刚刚钻到一家服装店里去了……是的,女孩子就是喜欢看衣服……是的,我们家这位也是这样,见到好看的衣服,饭都可以不吃……一点不错,这个时候要是拉她走,她就跟丢了魂似的!”

    秦晴在一边,抡起拳头砸到穆广的胳膊上,做了一个骂他的口型。

    电话筒抖了一下,穆广:“哦,没什么。这边有人要打电话。那我们下午见……好的,我一定带她一起去,让阿姨看看……哎哟,那多不好意思,她有衣服!”

    穆广放下电话,秦晴:“你们谈公事,怎么把我扯进去了?”

    “等会儿慢慢跟你讲。”

    卖报的女的过来收账。穆广拿出十块钱,卖报的找不开,说:“有没有零钱?”

    穆广看到对面有一间商店,秦晴说:“你去换零钱,我正好跟老板请教上海的一些有名的地方怎么走。”

    穆广回来,付了钱,拉着秦晴离开,问:“秦晴,上海二十四层大楼在哪里?”

    上海二十四层大楼,是穆广和秦晴小时候在火柴盒上见过的。小伙伴们玩游戏,拿火柴盒当筹码。当时秦晴指着火柴盒上的楼房问:“穆广哥,这个大楼在哪里?”

    “当然在上海啦。”穆广自信地说,“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我们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我估计站在那里就可以看到台湾了。我们就用个大喇叭喊:‘台湾同胞啊,快回来吧!’”

    现在真的到了上海,秦晴的心思已经偏离了轨道。穆广问她,她说:“你问我,我问谁呀?”

    “你刚才跟她讨论半天,问什么?”

    “我问电视剧上的地名,什么虹桥啊,徐家汇啊,浦东啊,闸北啊……”

    “还有龙虾啊,对虾啊,盐水白焯虾啊,油焖大虾啊……”

    秦晴推了他一把:“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广指着前面的招牌:“你看你看。”原来他在念招牌。“我请公关小姐在此用餐,如何?”

第81章 女人的包别乱翻

    秦晴跳到前面,挡着他:“穆广同志,你不愧是小地主的后代,身上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思想还真挺严重的。这地方好贵啊!出门在外随便吃点,再说,他再好的鱼虾也不如我们长江鱼虾啊。说不定,黄浦江的鱼虾还是从我们那里游下来的呢。”

    “我想让你见识一下人家的厨艺。”

    “算了算了,你下午不是还有事吗?”你有你的打算,秦晴另有打算。

    于是,找了个小饭铺。

    穆广抽两双筷子在胳肢窝下擦过,秦晴接过来,拿开水烫了起来。穆广告诉她:“刚才打电话,周工程师说他爱人想见见你。”

    “我们又不认识。”

    “他爱人说,在江心洲,你们家照顾周工程师生活。她要送你衣服。”

    “他们这些人就会来这一套,把别人当乡下人,喜欢把不新潮的旧衣服送人。还说:‘哎哟,你瞧,我这衣服只穿了一水,谁知道款式不流行了,没法子再穿了。不过在你们那里肯定正当时!’上过身的衣服,别说穿了,拿在手里都恶心!”

    穆广给秦晴夹菜,说:“你这才是小资产阶级呢!”

    “别夹了,我不想吃,胃口不好!”

    “怎么啦?这些菜不都是你点的吗?不想吃干吗点这么多啊?”

    “我给你点的。我有义务为你服务。”

    回到大中华宾馆房间,秦晴显得病恹恹的样子。穆广:“哪儿不舒服?”

    “头晕,好像自己还在船上一样。天啊地啊,摇摇晃晃。”

    “不发烧吧?”穆广拿手试她的额头,秦晴拿掉他的手,“别动,再动我要吐了!”

    “那你快躺一会儿。”

    秦晴脱了外套,趴到床上。脸对着被子,发出闷闷的声音:“穆广,我恐怕不能陪你去周通家了。”

    “要不要上医院?”

    “不用,你去你的吧。别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回头,我爸又要骂我了!”

    穆广把她的鞋子拽掉,帮她盖好被子。秦晴翻身仰面躺着,双手枕在后脑上。

    穆广:“头晕吗?”

    “嗯。”

    “头疼吗?”

    “嗯。”

    “要不要我拧个热毛巾给你敷一个?”

    “嗯。”

    穆广转身去,“刺啦”一声,是拉链的声音。秦晴一跃而起,看到穆广在拉她的包,“穆广你干什么?”随后跳下床,和着袜子跑过去,打掉他的手,迅速把拉链拉了起来。“你干什么?怎么随意动我的东西?”

    穆广诧异:“我拿你的毛巾,拧热手巾啊。要是用我的毛巾,你又嫌有人腥味。”

    秦晴:“算了吧,不用焐了,你也歇会儿吧。”

    秦晴不想让穆广看到她包里带的鱼籽香肠。因为这个香肠是穆广提供原料制作的。现在用它来送给穆广情敌的母亲,用它来作为会见他情敌的见面礼。这对穆广太残忍了。假如有上帝,假如上帝有精力管人间这些闲事,那么一定会警告秦晴的!

    穆广笑道:“什么秘密这么紧张?”

    “女人的包也是你可以乱翻的?”

    “你跟我什么关系,对我也这样?”

    “穆广我告诉你,结婚之前,我们俩之间楚河汉界,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秦晴振振有词,“我希望你记住仙姑庙里姜婉的故事!”

    穆广怀疑自己对她的宠爱是不是过分了,反而自讨没趣。他隐约感觉,秦晴的话没有错,但她的行为太过敏感,太过夸张了。穆广不是一个轻薄的人。这一点,穆广自知,秦晴亦知。她为什么这么反常?

    穆广:“秦晴,这样吧,下午到周工程师家,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我现在就去。你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养足,晚上,我陪你逛逛上海夜市,看看衣服。”

    秦晴内心极端愧疚,又极端委屈,拿着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突奔,又要两头隐瞒,多苦多累多难啊!

    她说:“现在去?太早了吧。人家在歇午觉呢,上门打搅,恐怕不礼貌。”

    穆广已经带着礼物走到门口,回头说:“我要是过一会走,那时候你睡着了,关门的时候,肯定会把你吵醒。不如趁你还醒着,我离开。我慢慢地走过去,把时间消磨在路上。”

    “喀嚓”一声,穆广带门的声音像是一声命令,秦晴挥动胳膊,挑开了被子。她知道,穆广没有钥匙,他要是回来,只能敲门,因此,她尽可以放心。

    她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首先认真洗漱一番,然后,拉开自己的包,取出化妆品,坐下来仔细化妆。化妆的时候,时不时回头看看包里的礼物,想象着徐慕贞应该会喜欢。倒不是说这东西有多珍贵,关键是秦晴记得她的喜好,投其所好,便是物有所值。

    她想到在泥汊江滩,跟徐慕贞分手的时候,她当时扑向徐慕贞的怀抱,亲切地叫她“妈妈”。那时的她,有一股冲动,今生今世,永远认她做妈妈,把她当亲妈一样孝敬。这份赤诚之心,徐慕贞是感知的,也是感动的!

    收拾好脸蛋,收拾好礼物,收拾好心情,秦晴出了门,出了门又回来,在卫生间镜子前照了照,扭过腰身,再次审视一番,凑近镜子,又补了一点妆。再次出门。

    跨出宾馆的门,她便东张西望。一上大街,她就招出租车。招不到出租车,她急得原地踏步,万一穆广这时回来了怎么办?好不容易坐上出租车,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掏出手绢擦了把汗。

    “小姐到哪里啊?”

    “别急!”秦晴一边擦汗一边掏地址。

    司机看着倒车镜:“有那么热吗?要不要开窗户?”

    “一时忘了,你别催我。”接着把一张长长的纸条递给司机,“就到这地方。”

    秦晴的这个地址是从父亲那里套出来的。

第82章 心肠千万不能软

    秦晴到上海,这个想法是不敢跟爸爸说的。“哦,穆广前脚去,你后脚追过去,你们双双回来,能说得清吗?”

    她只能跟母亲说。求了一个晚上才勉强同意。最后,母亲刮着她的鼻子,跟她说:“男孩子一个个跟馋猫似的,你的心肠千万千万不能软,门户守得越严,人家反而越敬重你,知道吗!”

    在饭桌上,她给爸爸倒了一盅酒,说:“爸爸,上海那个徐慕贞阿姨家的地址,你晓得吧?”

    爸爸凑到口边的酒盅又拉远了,警觉地反问:“你打听这个干什么?”秦耕久是掌握全盘、知晓一切的。

    “我的意思是,穆广去上海,也可以去看看人家吧。”

    “那我相信穆广会知道怎么做的。”

    秦晴灵机一动,嘟囔道:“就是穆广在电话里跟我说,他把地址搞丢了,又不敢直接问你。”

    “穆广不会的。再说,没有地址,他也找得到。”

    许莲枝端上来一碟菜,看着秦耕久:“你这不是为难孩子吗?你手上捏着地址不给,让穆广在上海满大街打听,何必呢?考验女婿也没这么考验法子啊。”

    就这样,秦晴从爸爸那里套出了徐慕贞家的地址。

    一阵欣喜之后,一个疙瘩在秦晴的心中打了结。听父亲的口气,穆广上次到上海,去过徐慕贞家。既然去过,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呢?好你个穆广,你在我面前敢有秘密!这个问题,待以后慢慢深究。因为现在她心中填满了一个问题:“易洲还爱我吗?”

    此刻,上海的风尘就在足下。按照这个地址,来到一个弄堂,走进一座筒字楼,站在一扇门前。

    开门的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头,听说徐慕贞的名字,说:“哦,搬走了!”

    秦晴:“搬哪儿了?”

    “不知道!哎哟,外面有冷风,你上别处打听,好不啦,对不起!”随后把门关上了。

    秦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定定神,感觉这里的环境就跟江心洲电热器厂厂房差不多。一股刺鼻的煤气味,让她真正晕眩起来。

    她走回弄堂,站在路边,向过路的人打听。连续问了七八个人,人家都是一个表情,摇摇头,瞟一眼她的行李。秦晴这时忽然感觉,自己的仪表在高河算是鹤立鸡群,在无城也还算出色,到了上海就给淹没了,甚至有些土,主要是眼神有点张惶,没有当地人淡定。

    太冷了!她搓着手,跺着脚。忽然瞅到弄堂里面隐隐约约有个白底黑字的牌子。她灵机一动,早应该问单位的人。

    那里是街道办事处,屋里煤炭炉子边或坐或立,或男或女,散落着三五个人。三五个人长着七八张嘴,不然怎么会如此七嘴八舌呢?最后的意见是,找易里峰啊,那你上市政府机关去打听啊。

    还是沈万山的线索,“官复原职”。那就是上海市机械工业厅。

    到了那里,果然打听到易里峰厅长,但是,他正在开会。他家就在市政府大院。“就在后面,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就那儿。”

    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曲曲折折。

    从办公区到生活区,经过第一道关卡,岗亭里的警察跟里面通了电话,然后,死盯着她的包,目送她过去。

    进去后,又是大礼堂,又是机关食堂,又是幼儿园,又是门诊部,又是老年活动中心,又是浴池,又是运动场,又是花房,又是俱乐部,又是……把手拎沉重提包的秦晴累得够戗。

    她感觉心里发慌。这时,她才想到,自己已经四餐没吃什么东西。昨天中午从家里出发,怕爸爸发现,她是偷偷走的,走得匆忙,连母亲给的一包煮鸡蛋、炒米糖之类的都忘了带。晚上上了船,又是兴奋,又是晕船。除了朝滚滚长江里吐了几口黄水外,粒米未进。今天早餐就别说了,中餐,只喝了一碗汤。其实当时点菜的时候,就特别饿,但是为了骗穆广,拒绝跟他一起到周通家,只好装着头晕,不能吃东西。当时想,一餐不吃还能饿死人?见了易洲,让他请客!

    易洲的家在哪儿啊?

    又是一道小门,又有警察拦着,又朝里面打电话,这一回需要秦晴跟电话里的人通话确认。对方是徐慕贞。于是通行。

    里面是一幢幢红砖红瓦的三层楼房,连续有十来栋,跟一个模子蜕出来的一样,惟一的区别是朝南阳台晾晒的被子色面不一样。

    按照看门警察的指点,接下来又到了一道小门。这一回阻拦的人升级了,不再是公安民警,而是武警战士,手上不再是电棍,而锃亮的枪,明晃晃的刺刀。

    秦晴朝里张望,以为这就是徐慕贞的家,里面是一处幽静的院落。虽然是初春,却有绿草和鲜花。

    神圣的哨兵目不斜视,却又坚贞不屈地,像拦住列宁同志那样,毫不留情地拦住秦晴:“请问您找谁?”

    “这不是易洲的家吗?”

    “请问您找谁?”

    “找易洲。”

    “对不起,这会儿,他不在家。”

    “那我找徐阿姨,刚才通了电话。”说完迈步往里走。

    “请等一下!”

    又是通电话,挂上电话:“您等着!”

    “请问易洲的爸爸是什么级别的大领导?”

    “不知道!”

    “这里住的都是市长吧?”

    “不知道!”

    这时,一个女孩出来。乍一看,就跟潘思园差不多,肯定是他们家的小保姆。

    小保姆上下打量秦晴:“你是从乡下来的?不用说了,一看就知道,跟我走吧!”

    小保姆领头走了两步,赶紧回过头来,主动帮秦晴提包。秦晴不让,她说:“我们一起来吧。”

    两个人一人拽一个提手,走了几步,“刺啦”一下,帆布包被拉开一个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香肠。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在这里就是如此的不合时宜。秦晴感觉特别的丑,就像是自己的衣服给扯破了,露出肉来一样。

    她停下来,又不好冲小保姆发火,只好说:“还是我一个人来吧。”

    小保姆:“这些香肠,他们家太多了,长了好多白毛,徐阿姨叫我扔掉,我就麻烦啦,没地方扔。”

    秦晴:“这是鱼籽香肠。”

    小保姆:“鱼籽?是近海鱼,还是远海鱼。他们不吃近海鱼。鱼籽酱都选深海的,还要是北欧进口的,挪威的最好了!”

第83章 徐慕贞笑容可掬

    秦晴没有朝下延续,她急切地问:“易洲好吗?”

    “很好呀!正常住校,星期六晚上回来,星期天下午走。”

    “现在不是放假吗?”

    “他不是要跟林嘉丽一道到美国吗?正在外语加强班学习呢。整天跟林嘉丽用英语讲话,叽哩哇啦,首长都发火了,说,你们别讲鸟语了,讲人话好不好。”

    “他身体还好吗?没有哪地方明显的不那个吧?”

    “不哪个?”小保姆恍然道,“哦,你说他们之间——”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双手一合,做出一个亲热的动作,“那个?”她瞟了秦晴一眼,“那我不敢说,这是规矩。”

    秦晴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是说,易洲没残废吧?”

    “没有呀,身上挺齐全的呀!”

    “去年夏天,他受过一次灾难,差点死了!”

    “那我不晓得。”

    “他在家里讲话,提过‘秦晴’吗?”

    “你是说‘卿卿我我’?”

    “不是,是一个女孩名字叫秦晴,这个名字在他们家人嘴巴里出现过吗?”

    “哦,你说我前面那个保姆吗?她叫秦雯,不叫秦琴。他们家人老是在我面前说,秦雯怎么怎么善解人意,家里怎么怎么一尘不染,反正,我装着没听见。那秦雯既然那么好,为什么还待不长?是不是?”

    “是的!”

    “做人嘛,应该多想想自己的不是,对不对?”

    “对!”

    小保姆忽然问:“哎,你叫什么名字?”

    秦晴想了想,反问道:“你呢?”

    小保姆说:“我叫孟雪。”接着说,“到了,就这儿。”

    秦晴舒了一口气,省得报姓名了。

    孟雪停下来。秦晴:“敲门啊。”

    孟雪:“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无名小卒。”

    孟雪笑了:“我进门要向主人报告,我总不能讲,报告阿姨,我把无名小卒接来了。那她还不骂死我呀?”

    秦晴笑了,说:“我叫秦晴。”

    “那你笃定是秦雯的姐姐?”

    “可能是吧。”

    穿过一个树木掩映的幽静的小院,来到一幢西式风格,但又很古老的楼前。孟雪:“你这包鱼籽香肠是直接送厨房,还是怎么搞?”

    秦晴心想,这还没给主人看到呢,就说:“我拎着吧。”

    “那你放在门口,这是不让进客厅的。”

    门廊有鞋架,孟雪递给秦晴一双拖鞋,秦晴换上,来到客厅,那里静悄悄的。

    客厅里完全是西式布局,皮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大油画,画的是《毛主席去安源》。油画的下面挂着一支箫。沙发旁边是一个旋转楼梯,楼梯的栏杆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镜框,镜框里装裱着各种照片,有黑白,也有彩照,大多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肖像。

    照片把秦晴的眼神定格了。没错,这是易洲的家。

    显然,这一组照片的中心人物是易洲。有易洲一个人的,有全家四个人的,有易洲跟一个外国女孩的。那女孩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女孩很甜蜜,易洲很幸福。

    秦晴一直站着,但她的腿在发抖。

    孟雪:“你冷吗?你觉得暖气温度不够?”

    “不,我不冷。”秦晴有些慌张,心中竭力镇定,朝她一笑,“我能见到徐阿姨吗?”

    孟雪小声:“她在楼上。”

    秦晴小声:“我能上去吧,讲几句话就走。”

    “她在修长城。”做出一个搓麻将的动作。“刚才,我已经报告过了。她知道你来了。”

    秦晴仿佛跌进冰窖一般!孟雪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她仰面望了望楼梯,摇摇头,说:“我不喝水,我走了!”

    秦晴转身往外走,孟雪:“我送你。”

    “不用,你留步吧。”

    “我不送你,你出不去的。”孟雪回头,“要不要我跟上面说一声?”

    秦晴:“不用了。”忽然,她止住步,“你能告诉我,易洲在哪个学校吗?”

    “上海交大。”

    “上海交通大学?”

    “是吧。”

    “他学的是哪个系呢?”

    “他不是学戏的,什么京戏啊黄梅戏啊,他都不喜欢。”孟雪笑了,她感觉,这个叫秦晴的女孩,虽然是秦雯的姐姐,但是实在太没文化了。“交大是工科大学,怎么会教唱戏呢?”

    “我是问,他学的是什么专业?”

    “哦,这还没听讲过。”

    秦晴:“今天是元宵节,他晚上应该回来吧?”

    没等孟雪回答,另一个声音在远处答道:“他不回来!”

    这是徐慕贞的声音。她高高在上,站在楼梯最上层。

    孟雪吐了吐舌头,秦晴一回头,赶忙迎过去:“徐阿姨!”

    徐慕贞一步一步走下来,高贵的身影越来越近。大半年不见了,跟在泥汊江边哭子的徐慕贞相比,整个就是换了一个人。

    徐慕贞笑容可掬:“是秦晴吗?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刚到。”

    “哎哟,大半年不见,就出落成大姑娘了。快坐下!”徐慕贞扶着秦晴,挨着她坐下,“你爸爸还好吗?”

    “好得很!”

    “你妈妈心绞痛好些吗?”

    “还是老样子。她让我来看您,给您拜年。还记得去年您在泥汊的时候,我跟易洲一起去给您拜年,你最喜欢吃鱼籽香肠,我特地带来了。”

    “谢谢!谢谢你!谢谢你爸爸妈妈!谢谢老区人民!谢谢当地组织!”徐慕贞的表情显得有些庄重。

    秦晴微笑着。

    徐慕贞端详着她:“跟阿姨说实话,该张罗结婚了吗?”

    “阿姨,我还小呢。”

    “哟,还害羞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理人情。”

    “主要是,没有人看上我。”

    “嗯——,这话阿姨不爱听,瞧你这模样,多俊呐!我看啊,不是人家看不上你,是你眼光太高了!记住阿姨的话,这婚姻哩,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讲究的是个缘分。对不对?穆广那孩子我见过,挺出众,挺优秀嘛,为人又本分,心地又善良,外相也不差,听说跑起业务了,不是挺好的吗?”

    秦晴笑道:“嘿嘿,这种事,我爸妈操心,我不管。我现在代替易洲的位置,在江心洲小学负责。孩子们都盼着易洲校长回去看看呢。”

第84章 检查你奶奶个头

    徐慕贞的手压到秦晴的手上,秦晴能感觉得到她手心的粗糙,仅仅大半年时间,手上的茧子还没有完全褪去。

    徐慕贞:“他啊,他现在忙得很咧。”接着,一脸的幸福,屈指道:“公费出国的事,刚刚定下来,他要恶补英语。又要学习,又要办出国手续,又要联络科研课题,还要——谈恋爱!”

    秦晴指着楼梯上挂的照片,笑着说:“我刚才看到照片了,他女朋友是外国人?”

    “是哦,我跟爸都不大赞成。她是易洲他舅舅在美国的一个同事的女儿,在上海交大读书。在我们这里,她算是留学生。现在呢,反过来,易洲要到美国,成了他们国家的留学生了。她留过来,他留过去,就是没心思留在这个家里。”

    “她很漂亮!”

    “长相是还可以,可是那不是主要的,再漂亮,你还能当花瓶使?女孩子还是本分一点好,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好高骛远……”

    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秦晴。

    徐慕贞:“哎哟,说了半天,你吃过饭了没有?”

    “吃过了,到上海来,我还能饿着肚子?”

    “住在哪里?”

    “外滩旁边‘大中华旅馆’。”

    这时,楼上有人喊:“慕贞,三缺一,要人命!”

    徐慕贞:“秦晴,你在这里坐坐,我先上去。晚上别走了,住市委招待所,啊!”

    秦晴起身:“徐阿姨,我走了,我还有事呢。”

    “这孩子,你就那么忙?”徐慕贞显得有些生气了,“那好吧,我也不强留你,强扭的瓜不甜。你帮我带点东西给你爸爸妈妈。”

    “我把鱼籽香肠送你家厨房吧。”

    “别、别,千万别,你带走,应酬别人。”

    “这是特意带给你的。”

    “傻丫头,那鱼籽香肠,胆固醇那么高,我敢吃,医生也不让吃呀,是不是?”

    “挺好的,那就给其他人吃吧。”秦晴想到的是易洲。

    孟雪说:“没准儿,易洲哥哥喜欢吃呢?”

    徐慕贞瞪了她一眼,接着笑脸对秦晴说:“给你爸妈带点人参,给你两块衣料,进口的好料子。你等着!”

    徐慕贞走进旁边的一个房间,孟雪跟过去。秦晴也跟了两步,听到她低声呵斥孟雪:“就你多嘴!那东西丢下来,给易洲看到怎么办?”

    “香肠上又没写字,他怎么认得是哪个送的?”

    “那是高河的特产,怎么会不认得?你以为都像你这么呆。”

    秦晴点了点头,悄悄退出门外,换了鞋,拎着包,走了。

    走到门口时,哨兵:“怎么没有人送你?”

    “我不需要送。”

    “对不起,那我要检查一下。”

    秦晴没有理他,扬长而去,回头说:“不放心你就去找徐慕贞。”

    哨兵:“我要检查你的包。”

    “我拎来不就这个包吗?”

    “那我知道你带什么走了呢?必须检查!”

    “检查!检查你奶奶个头。”秦晴气不过,把拉链拉到底,把包倒过来,把里面的鱼籽香肠倾倒在地上,拿着空包就走。

    “你站住!”

    “你不是要检查吗?你慢慢查吧。”

    “你把它带走。”

    “我不要了。”

    “不要了,你自己带到前面垃圾桶去。”

    这时,迎面来了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地停下,车窗滑下。

    哨兵敬礼:“易厅长好!”

    车里的易厅长问:“怎么回事?”

    哨兵赶紧蹲下来,把香肠挪到一边。又敬了一个礼:“对不起!不小心洒到地上了。”做出一个请通行的动作。易厅长从倒车镜里好奇地看着秦晴远去的身影。

    轿车一直开到家门口,易厅长下车,徐慕贞迎到门口,朝外张望,对司机喊道:“小张,等一会儿,你去一趟交大,把易洲接回来。”

    易厅长:“干什么?”

    徐慕贞:“你忘啦?今天元宵节,小团圆。”

    小张:“徐阿姨,今晚大礼堂有演出,西班牙杂技。”

    徐慕贞:“哎哟,那早一点把他们俩接回来,早点开饭。”

    此时,穆广从周通家回到大中华宾馆。一路小跑着上楼,嘴里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看看表,“这会儿应该休息好了。”拿指头敲门。“秦晴!秦晴!开门,是我。”

    看看门牌,看看左右,“没错呀!睡得这么沉?”于是举起大巴掌,拍门。左边的门开了,一个男的穿着大花睡衣出来;右边的门开了,一个女的伸出半张愤怒的脸。

    穆广忙说了声“对不起”,便咚咚咚地下楼。

    服务员大嫂:“侬女朋友呀,拎着包出去了呀。”

    “上哪儿去了?”

    “那哪知道的呀。”

    “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呀,你出门之后,没一会子她就走了的呀。”

    “你能帮我开开门,让我进去吗?”

    “好的呀!”服务员大嫂哗啦啦拿了一串钥匙,俏俏地走在前面,“侬女朋友卖相灵光呵。”

    穆广跟上一步,问:“你说她怎么啦?”

    “我说她噱头老好咯。”

    “是的,她说她头疼,晕船。”

    “不是的呀,阿拉说她蛮漂亮咯。”

    “哦——长相一般般吧。农村姑娘,哪能跟你们比啊。”

    开了门,穆广:“谢谢大姐!”

    服务员:“勿搭界个(没关系)!”

    穆广在房间搜寻了一遍,秦晴的行李包不在,但是洗换衣服甩在床上。

    穆广泡了一杯茶,陷入沉思……

    自从昨天在荻港第一眼见到秦晴,就感觉她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让我碰她的包,不愿陪我去周通家。不吃饭装病,我前脚走,她后脚走。

    只有一种可能性:她已经知道易洲还健在。她的上海之行,目的不是来照结婚照,不是来买结婚服,她是来找易洲的。问题是,是她在县里得知易洲父亲的案子平反,延伸得知易洲健在,还是易洲主动来信邀请她到上海的?

    桌子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方镜子,镜子下方放着她的化妆品。穆广拿起来瞧瞧,一股怒火从心头腾起。

    如果讲三年前,你离开我去跟易洲恋爱,还可以原谅,但是现在,你已经跟我订婚了,等于是一只脚已经跨进我穆家的门了,这个时候再走这一步,你就是不守妇道。我就有权管教了!我就是打了你,舅舅舅妈都不会怪我。

    我妈跟我说:“老婆属稻草,越捶越熟!你就是太依从她了,她反而不拿你算数。”

第85章 宁教天下人负我

    是啊,我对你太依了、太宠了、太惯了。一路上呵护你,你的心一直在向往着另一个男人。在穆广的心中,被利用、被蒙骗、被抛弃的感觉迅速发酵成被侮辱、被损害、被绿帽子!他不能不采取行动。

    他霍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舅舅的形象在他脑海浮现。

    不行!不能冲动。依她的脾气,弄不好会出大事。他把门关上,回到房间,仰面倒到床上。摆在我面前有三种选择:

    第一、装傻,容忍,一切如旧。

    第二、捉奸,痛打,解除婚约。

    第三、冷静,摊牌,见机行事。

    一个少年失怙,一个经历生活磨难,一个因阶级成份包袱而懂得克制,一个自信掌握了自己命运,一个对秦耕久怀着感恩之心,一个对秦晴爱到骨髓的穆广,他只会选择第三种方案。

    当他从楼上往下走的时候,他感觉从没有过的轻松和平静。他在默守自己遵守的信条: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他还记得徐慕贞家居住的弄堂。穆广赶到那里,已经是黄昏。

    此时,秦晴正在前往上海交大的路上。

    本来,到此为止就行了。应该赶紧回头,投向那一个从来就属于自己的温暖怀抱。再往前走,每走一步都是自取其辱,但是,她没有。如果就此回头,那她就不是秦晴了。她坚定地往前走,不是不放弃,而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被侮辱、被抛弃!从小到大,只有她秦晴侮辱别人,抛弃别人。她要见到易洲,亲眼看看,亲口问问,亲耳听听,搞清楚他的理由。如果是易洲变心了,那么,她将当着他的什么嘉丽的面,不说让他身败名裂,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在秦晴的心中,有一种感觉是确定的,也是强烈的,那就是:她跟易洲,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光凭爱情的软梯子,这一辈子也爬不过那么高耸的门第。易洲和秦晴先后高考,先后落第。但是,秦晴落第的后果是,连民办教师转正为公办教师的机会都丢了。易洲落第的后果是,可以直接进入上海交大学习,随后到美国留学。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秦晴的头脑里甚至闪过这样的念头:易里峰刚刚官复原职,就如此滥用特权。那么,他之前所受的惩罚,难道不是活该吗?

    坐在前往交大的出租车上,秦晴想到这些,这就是命运。她的心绪渐渐平静。

    既然认识到这个问题,为什么还要去呢?她给自己的理由是:我要弄清真相。为易洲,为自己,也为穆广。

    她要让那一段历史清清楚楚地了结。因为任何疑点,都会影响到她今后的感情生活。她不想背这个包袱。

    秦晴对问题的分析,没有穆广清晰而透彻。她朦胧感觉,易洲在生还之后,没有给她一点信息,就势甩了她。原因:也许在他自己,也许在他家庭,也许在穆广。因为从父亲的话风里听出,他曾经让穆广来过上海,见过徐慕贞。那时的易洲应该已经活着回到上海了。

    假如是因为穆广从中作梗,那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穆广,别说结婚了。

    当穆广那憨厚的笑容浮现在她脑际之时,她的想法动摇了。如果易洲真爱我秦晴,穆广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阻止。如果穆广有这个智谋的话,早在江心洲时,就已经实施了。事实是,当时的穆广忍受了巨大的痛苦,眼看着心爱的人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时间不早了,师傅你能开快一点吗?”

    “别急前面已经到啦!”

    秦晴紧赶慢赶,来到上海交大,已是日暮时分。城市的日夜分界线被路灯模糊了。按照人们的指点,她来到篮球场。

    一步一步地走近,胸口的那一颗心狂跳的频率越来越快,仿佛要蹦出来一样。“真是混账!”她骂着自己,脚下的步子软了,也慢了。

    球场头顶上悬着雪亮的照明灯,而四周相对黑暗。这样,四周的人看清场上,场上的人反而看不清四周。

    很显然,这是练球,并且已经接近尾声。

    球场上的人都穿着统一的运动服,而且晃来晃去。秦晴眼花了,一时看不清哪一个是易洲。倒是场外一声声特响亮、特夸张的喝彩声吸引了她。那是一个外国女孩,观众中惟一的外国女孩。

    她拿着大衣,跳跳蹦蹦地迎进场内。循着她奔跑的方向,秦晴发现了易洲,发现了那个让她无数次为他痛断衷肠的易洲,那个多少个夜晚抚摸着他名字入眠的易洲。这一刻,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头脑一阵晕眩!

    当然,她知道,这晕眩不是幸福,不是激动,而是劳顿,是饥饿!

    秦晴站在篮球场门口。林嘉丽和易洲有说有笑,肆无忌惮地亲亲热热,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浑然不觉地从她身边过去。她想喊:“易洲!”但是,不争气的嗓子,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发出的声音,在另一副喉咙里发出了。“易洲!”

    这声音在秦晴身后发出的,是男声。“你的篮球。”他拍着篮球,朝易洲扔去。

    易洲回过头来,潇洒地、稳稳地接住球。这一次,他们再次照面,但是,在易洲的眼眶里、视野里,秦晴被无情地忽略了。她只是观众板块中的一点色斑。

    这一个小小的片断向秦晴证实:这个人确实是易洲,这个人身体十分健全,这个真实的、健美的易洲现在不属于她。

    秦晴茫然了!

    茫然之下,只有本能。她本能地跟着他们,走了一段。空气中一股寒潮包裹着她,她打了个寒噤。此时,秦晴还可以选择默默离开,永远离开。但是,她没有。

    “我要叫住他,问个明白!”

    她裹了裹大衣,快步追上去。即将追上的时候,在他前面的易洲跑了起来。他也没有长后眼,怎么会跑呢?

    他跑向路旁的食品摊,拿了杯热饮,仰着脖子喝起来。后面是林嘉丽给他付钱。

    秦晴继续撵着他。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停车场开过来,从秦晴身边驶过,驶向易洲和他的女朋友林嘉丽,在他们身边稳稳地停下来。

第86章 黄昏的校园

    秦晴呆呆地看着他们上车,又看着轿车慢慢地行驶。

    不能再迟疑了!秦晴喊了一声:“易洲!”接着小跑着追赶。

    “易洲!”她举起手,拼命地挥动。就在这时,后面一辆自行车擦过。秦晴举起的手无意打到骑车人的脸上,那人、那自行车和秦晴同时摔倒了。

    “你是怎么搞的嘛?走路就走路,干吗手舞足蹈地嘛?”

    “我在喊前面车上的人。”

    秦晴跌坐在地上,看到轿车停了下来,易洲下了车,正要往这边走,林嘉丽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黄昏的校园,灯光黯淡,人影绸密,那些男男女女大学生迅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很快把他们围拢成一个小小的圩口。坐在地上的秦晴看到周围都是裤腿。从裤腿的缝隙里,她能看到易洲和林嘉丽的四条腿。

    易洲和林嘉丽站在那里。司机在后面喊:“易洲,快走吧,晚上看西班牙杂技。”

    一个女生快步走来,“易洲,你的护照办好了。”

    “哦,谢谢!”

    林嘉丽:“走吧,你不是最反感中国人当看客吗?”她指着围观的圈子,“你也想去参加围观?”

    易洲:“好像有人在喊我名字,是个女的。”

    林嘉丽:“不就是刚才讲护照的那个女的吗?”

    易洲摸了摸额头:“不是!”

    “又是幻觉!”林嘉丽,“难怪你妈妈讲你还没有走出阴影,一定要把你送到美国去洗礼!走吧,亲爱的丹尼斯·洲!”

    林嘉丽架着易洲,易洲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后面,身子歪进轿车,轿车尾部冒出一股青烟,很快便消失了!

    骑车人受伤了,躺在地上大声说:“你不要走!”

    秦晴这才注意到,摔倒的是个中年妇女,她的车龙头上挂着一个布包。布包里装了生鸡蛋。

    围观学生:“快送医务室!”

    “医务人员下班了,还是送附近医院吧。”

    秦晴狼狈极了。

    一个女生把秦晴扶起来:“你伤着哪里了?”

    秦晴:“谢谢你,我没事。”

    女生:“你是哪个系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秦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摔倒的妇女是学校食堂的女职工。她坐在地上:“我的腿摔断了,别让她跑了!”

    秦晴:“大姐,你放心,我不走。腿断了我陪你一条腿!”

    女生小声对秦晴说:“别听她咋乎。旁边就有一个小医院,我出去给你们叫一辆出租车来。”

    在医院,秦晴耐心地陪着那个妇女。陪她包扎,陪她检查,跟她商议,赔偿她摔坏的东西。

    一切办妥之后,秦晴起身将要离开,刚走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气愤、悲伤、劳累、饥饿,交织在一起,击倒了坚强的秦晴。长到二十二岁,没有受过的欺负,没有经历的委屈,没有体验的饥渴,今天一次性体验了。

    躺在医院的床上,她感觉仿佛在云端一样飘忽。慢慢地睁开眼,看着输液瓶里一点一滴的输液,她的整个身心变得清爽,变得超脱了!

    她争强好胜,她敢爱敢恨,到头来,她明白一个道理,人能不如命运!算了,不找他了!有什么意思呢?命里有的终归有,命里无的莫强求。如果他没变心,万水千山也挡不住他给我一个音讯。如果他变了心,就算扁他一顿,就算破坏他的幸福,你又得到什么呢?

    更何况,易洲,他曾经爱过自己,给过少女时期的自己风月无边的欢乐;易洲,他在生死关头,从土里趴出父亲,背负父亲逃离危险的时候,他是真诚的!他不应该被谴责,不应该被报复,而应该得到宽恕。

    这时,穆广的脸庞浮现在她眼前,穆广说得对:“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过去认为他懦弱,懦弱是因为他的身世造就的,不可以仿效。现在看来,这是一种智慧!因为人生太短暂,不应该背负过多的怨恨,不应该背负太重的愧疚。因为怨恨和愧疚,就像无底的黑洞一样,吞噬着人生有限的正能量!

    两颗晶莹的泪珠,慢慢地在她美丽的凤眼梢头涨满,无情地滚落,在她白皙的脸颊游走。

    此时,那个跟她碰撞的妇女站在她的床前:“姑娘,你是外地人?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帮你捎个信?”

    秦晴摇摇头。

    妇女从她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秦晴的床头,说:“姑娘,这有两个汉堡包,是我们食堂自己做的。”

    秦晴谢过她,她走了。

    静夜的医院,孤寂而空幽。一种强烈的感情袭上她的心头。

    “穆广,我最亲爱的人!你来吧!来把我带走吧!哪怕跟你到天涯,到海角!”

    此时,穆广正在焦急地寻找她。

    在那个弄堂里,穆广跟秦晴一样,线索断了。秦晴遇到街道办事处的人,而穆广来的时候,街道办事处的人们已经下班了。

    秦晴从沈万山那里知道易里峰在上海市机械工业厅这个单位名字,穆广不知道。穆广只知道易洲曾经住在上海武警医院。

    他在这里徘徊了很久,直到夜深人静。

    如果你在高空俯瞰,你就可以看到,两颗滚烫的心,在不同的位置为对方跳动,但是,这两颗心相互找不到方位。由此可以看出人类的渺小。

    穆广回到大中华宾馆,进入秦晴的房间。那里空空荡荡。

    他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在穆广的情绪中,有焦虑,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气愤!就带着这些情绪,穆广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87章 在辽阔的江面上

    在梦中,辽阔的江面上,远处烟波浩渺,近处白浪翻滚。一条小船锚在港湾,小船的船头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水中像青蛙一样漂浮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男孩手上抓了一条鱼,高高地举出水面。女孩手舞足蹈,“穆广哥,给我!”

    穆广一手扒在船沿上,一手把鱼递给她:“秦晴,拿稳了!”

    秦晴双手抓着鱼,谁知那鱼仿佛欺负人一样,在秦晴的手上摇头摆尾,一下子挣脱了。就在它挣脱之际,秦晴喊:“穆广,穆广!”

    穆广在水中,双手接着。谁知那鱼仿佛认识方向一样,一下子砸到穆广的额头上。穆广“哎哟”一声,给砸昏了,接着,他像死人一样,仰面躺在水面上。

    任凭秦晴拼命呼喊“穆广,穆广!”都没有反应,一会儿功夫,穆广渐渐下沉,越沉越深,影子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了。

    秦晴拼命地哭喊:“穆广哥,是我害了你!穆广哥,对不起!”

    就在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船梢在摆动,她收住泪,走过去一看,穆广“刺溜”一下冒出水面,手里举着刚才那条鱼。

    “穆广!你醒醒!”

    一只手在轻轻摇晃他,穆广一下子惊醒了。眼前站着秦晴,站着一个精神焕发的秦晴!

    经过在医院三个小时的输液休息,又吃了一个汉堡包,她完全恢复了体力,也完全调整了情绪。打一辆出租车,在凌晨四点钟回到外滩的大中华宾馆。

    房间的钥匙在她手上,她直接开门进来。

    穆广一下子跳了起来,秦晴后退一步,穆广:“秦晴,你到哪里去了?”

    秦晴已经编好了故事:“别提了,今天真是倒楣透了。下午你走后,我休息好了,一个人上街,逛了几家商场,出来的时候,跟一个骑自行车的妇女碰撞了一下,她受了伤,崴了脚,我把她送到医院,一直折腾到现在才消停。”

    穆广一直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假冒伪劣产品,从中寻找破绽。

    秦晴把空包甩在一边,叹息道:“唉,给人缠上了,没办法,只好跑回来,把包里的东西赔给了人家。”

    穆广仍然木然看着她。

    “你傻啦!是不是担心你老婆丢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秦晴双手勾住穆广的脖子,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接着便是一个长长的吻。她在穆广的耳边说:“别去睡大通铺了!”

    穆广嘴角挂着讥笑:“你想干什么?”

    秦晴的上身朝后仰,下身跟穆广贴得更近了,挑皮地说:“你说呢?我亲爱的未婚夫。”随后,迅速用点击方式亲吻他,夸张地发出声音,手在穆广的脸颊上抹了一把,“我去洗个澡!”接着风情万种地走向卫生间。

    哗哗的水声,搅得穆广心潮澎湃,又心烦意乱。

    人心隔肚皮!一天之内,秦晴对他的态度,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反差?

    当秦晴对他封闭保守的时候,他固然感觉不爽。但是,当秦晴在莫名其妙地失踪一晚上之后,回来时忽然对他主动投怀送抱,这让穆广感觉到的不是幸福,不是困惑,而是疑虑和恐惧。

    秦晴洗澡的时候,穆广坐在床沿上,心中有两个疙瘩:

    第一,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秦晴掌握了绝对主导权。哦,你秦晴想不理我就不理我,想跟我亲热就跟我亲热。他想到母亲的话:“男人就是男人!”过去,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看来母亲是有所指的。

    第二,秦晴失踪之迷没有弄清楚。不知道她在外面遇到什么打击,回来从我这里寻找安慰。我成了替代品。如果我穆广这个时候没有脑筋,那就叫“苟且”。苟且这个词在课堂上,语文老师曾经给予过痛切的解释。

    “穆广,把我包里的香皂拿给我。”秦晴把卫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细长的手臂伸出来,“别靠近!”

    “那我可以看你的包吗?”

    “看吧,我没什么对你保密的!”

    穆广从秦晴的包里拿了香皂,走过去,送到她手上。秦晴没拿住,掉到地上。秦晴急忙说:“你背过身去,我自己捡。”

    在拿香皂的时候,穆广看到她的包里有个塑料袋,塑料袋上印着“上海交通大学”字样,塑料袋里有一个纸包,这是一只汉堡包。汉堡包的包装上写着“上海交通大学食堂制”。

    穆广明白了一切!

    穆广抄下了包装纸上上海交通大学地址,然后,对着卫生间喊道:“秦晴,我下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大通铺上,偌大的板床,只睡着穆广一个人。他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

    放下了感情的包袱,秦晴睡得很沉稳。

    起床后,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双手把被子拽在胸口,朝卫生间喊:“穆广!”

    这时才想到,穆广昨晚没有留在她的房间。她坐在床上,看到门缝里有一张纸。

    急忙跳下床,拿来,坐到被窝里细看。是穆广的留言,意思是说,他今天上午还要到周通工程师家去,商量怎么打开上海市场的事。他要秦晴自己在附近转悠一下,下午回来陪她。

    穆广找到上海交通大学——“一个女人”对应的“两个男人”见面了。

    穆广:“易洲,你就要出国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应该有个了结。了结了,你好轻松出国。这里是你的校园,我怕你跌面子,是不是另找个地方,我们切磋切磋?”

    “好哇!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来到附近的人民公园。

    易洲始终微笑着。“穆广,你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穆广把他去年来探望他,徐慕贞说的一番话复述给易洲听。易洲拿拳头捶着树,痛悔不已。“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这样?”

    “你在玩弄秦晴的感情。”

    “我没有!”

    “至少是你们母子,你们这些高官亲属在捉弄我们贫下中农。不光是那一次,你们昨天还在侮辱她!”

第88章 人民公园暴动

    易洲吃惊道:“什么?昨天?她?昨天她在上海吗?”

    易洲忽然想到昨天一个女声叫他。

    “别装了,给她吃你们食堂的汉堡包,还剩下一块没吃呢。”

    “这么说,昨天不是幻觉,真是秦晴的声音。”易洲抓住穆广的胳膊,“穆广兄弟,秦晴现在在哪里?”

    “别秦晴秦晴的,叫得跟情人一样好不好?”穆广鄙夷道,“告诉你,我跟秦晴已经订婚了,我不可能像你在江心洲的时候那样,再让你跟她单独来往了。”

    “秦晴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跟她解释清楚,都是我妈妈的错,我们之间有误会!”

    “你现在想跟她见面,向她解释?”

    “那当然!不但要解释,我还要向她道歉!我要亲口告诉她,我给她的电报和书信都给我妈扣压了,我是因为收不到回信才没有再跟她联系的。我以为,我一直以为,她收到了我的电报和书信,因为责怪我,才不理我的。穆广你知道吗?本来李文诚书记是推荐秦书记当副乡长的。他们开会的时候,我在隔壁听到的。当时我应该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秦书记。可是我当时一心想着起草我爸爸的平反材料……怪我太自私了。我必须向秦晴道歉!”

    “你觉得有必要吗?”

    “有必要!太有必要了!”

    “如果你不跟他解释,他就会恨你?长时间不解释,她就会彻底忘掉你?”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这样!”

    穆广冷笑道:“易洲哥哥!恕我直言,这个局面正是我需要的。你想过没有,秦晴本来就是我的女朋友,你在中间插了一杠子,好不容易我们恢复了以前的关系,并且订了婚,你又出现了,把误会消除,让她心思又乱了。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我就是要解释清楚。因为那是一段历史,我不能让我的历史上有污点。”易洲从穆广的肩头望过去,“快告诉我,秦晴在哪里?”

    此时的秦晴早已起床,洗漱之后,她消消停停地吃了那一只汉堡包。时不时瞅了瞅,感觉比昨晚那一块好吃多了。一边吃一边看穆广写的字条。想到昨天,穆广跟周通在电话里都说好了,要带她去,结果她玩了个头晕的花招,拒绝了。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跟着,走到哪里,穆广都觉得光彩。穆广的要求不高哇,可是,就是第一站,秦晴拒绝了。拒绝了,穆广也没有发脾气。

    现在想来,秦晴委实有些愧疚。既然愧疚,就应该补救。秦晴把汉堡包的包装纸揉成一团,使劲扔到垃圾桶里。穆广今天不是又到周通家去了,我现在就去,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周通工程师家的地址,她是知道的。打了一个车,很快就到了。一开门,周通认识她。“快请进!哎呀秦书记家的大小姐来了,昨天就请你来,怎么没来呀?”

    秦晴进去之后,没见到穆广。倒是有一个男人,一双眼睛跟个槌子似的盯着她,盯得她好不自在。秦晴起身去跟周通的夫人打招呼,感觉那双眼睛像舞台追光一样贴在后背,追得秦晴有些发毛。秦晴跟周通的夫人寒暄,周夫人欣赏秦晴的皮肤,说江边的女孩水色好,是不是跟长江水有关。秦晴应付着,支起一只耳朵偷听。

    那人问周通:“周工,她是穆广的什么人?”

    周通:“你认识穆广?”

    “认识啊,我是他客户,一个大客户呀。”

    “她是穆广的女朋友。”

    “穆广那么憨厚的家伙,艳福不浅哦!”

    “这姑娘是大队书记的掌上明珠,他们两家是亲上做亲。”

    “这么说,穆广也在上海?”

    “在啊!昨天还上我这来给我拜年呢。秦晴是昨天有事没来,今天来补拜。你瞧人家的礼数多周全!”

    “哦!这样子。”那人沉吟道,“本来我打算中午请你吃饭的,不如这样,我来敲穆广一通竹杠,让他请客。”

    “那不合适!”周通严厉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客人,应该我请客,这是没得商量的。”

    那人一笑:“周工,我们都是做事的人。你以为吃饭是个问题吗?吃饭也是工作。我让穆广请你和我吃饭,那是给他机会。”感觉那人跟周通使了个眼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你硬是不让他请客,那才是坏他的事哩!”

    “哦——”周通恍然,“我明白,这叫商业行为,商业行为。那我没得话说。不过晚饭的机会一定要得留给我哟。”

    “到什么时候讲什么话,晚上再说吧,好吧。”那人说,“讲了半天,穆广现在在哪里呀?”

    穆广此时正在上海交大附近的公园。

    穆广问易洲:“如果解释清楚了,你跟秦晴之间的误会消除了,秦晴忽然提出要跟你走,你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那太好了呀!那我母亲不同意,我也不管呐。”

    穆广没好气地说:“不是你母亲不同意,是我不同意!”

    “那我们得尊重秦晴的选择呀!秦晴只有一个,爱她的有我们两个。嫁给谁,那是她的权利,这叫婚姻自主权。”

    “她已经选择了我,我们订婚了!”

    “你们订婚,那是建立在她以为我死了的前提下。”易洲双手一摊,“阎王爷没让我死,我活得好好的。有生的权利,就是爱的权利。我不能因为你们订婚了,我就继续沉默,在她心目中做个死人。这是蒙蔽,是欺骗。我们不能靠欺骗的手段,左右她的选择。”

    穆广恳切的语气说道:“易洲哥哥,你不是已经跟一个美国女孩在一起了吗?洋妞多风流啊!”

    “谁说我们在一起了?我跟她没有结婚,你跟秦晴没有结婚,我们都有选择的空间。”

    此时,那个洋妞林嘉丽正在寻找易洲。听同学说,乡下来了个小伙子要跟易洲单挑,他们到人民公园去了。

    林嘉丽跟踪而来,躲在假山后面偷听。

    那一边,穆广一字一句地骂道:“你是个混蛋!”

    易洲不甘示弱,提高声调,回骂道:“你才是混蛋呢!”

    “你他妈念大学,大学老师就没教你做人的道德,做人的底线?”

    “穆广,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没文化不要紧,不能没素质!”

第89章 林嘉丽的智慧

    穆广面有惭色。

    “大学教育告诉我,应该以人为本,尊重人,尊重所有人的人权!”易洲咄咄逼人,“你不至于连《婚姻法》规定的恋爱自由、婚姻自主都不知道吧?”

    穆广态度像火焰一样,一下子矮了下来,用极其平和的语调说:“老哥,你不说要尊重人吗?人也是一种动物。”

    “人是高级动物!”

    “高级动物高级在什么地方,就是知道廉耻!”

    “在人性解放方面,人类保留着动物的习性。”

    穆广一拍手:“讲得太好了!”他把易洲绕进去了。“我们今天就采用人类的动物习性,用最原始的方式来解决这个矛盾。”

    “你想怎么样?”

    “文明较量!”

    “怎么较量?”

    “你的肌肉是运动练出来的,我的肌肉是劳动练出来的。但是,如果放开打,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这么干:我站着不动,你摔我一下;你站着不动,我摔你一下。如果你赢了,你就可以见秦晴,让秦晴在我们俩之间做出选择。”

    “你有什么权利挡我见她?”

    “因为她是我未婚妻,你不跟我搬法律吗,订婚也是有法律效力的。”

    “好!”易洲说,“我比你年长,我应该让你,你先摔我!”

    “不,你先摔我。如果我先摔你,那就像摔泥巴炮一样,你就瘫在地上了,你就连展示肌肉的机会都没了。”

    “啊——!易洲肯定吃亏。”假山后面林嘉丽闪了,赶紧跑向一个电话亭,拨打报警电话。

    这边,穆广站着不动,易洲拦腰抱着他,易洲一使劲,穆广岿然不动,再一使劲,穆广顺势借力,一个旋转,把易洲甩出三米开外。易洲在地上打滚。穆广过去把他扶起来:“别装死,我还没摔呢。”

    易洲站起来:“来吧,你这个笨小子!除了会打旋网,还会什么?秦晴嫁给你,就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

    穆广松了松裤腰带,走过去,易洲还没在意,穆广一个扫趟腿,易洲侧倒,就在这时,穆广一手抓肩胛骨,一手抓髋关节,把易洲举过头顶。

    这时,一个女声喊:“住手!”是林嘉丽。

    穆广轻轻地把易洲放下,说:“让你一回,不是我听那洋妞的话,是我念你救了我舅舅的命。毕竟我舅舅也是我岳父。”

    穆广话音未落,易洲像虎一样扑上去,穆广往后退,一段鼓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他。易洲跳上去,骑到他身上,双手死死扼着穆广的喉咙:“你这个笨蛋!告诉我,秦晴在哪里?”

    林嘉丽:“别打啦!”

    穆广就地打滚,翻到上面:“你少来这一套。要找秦晴,还要到现在吗?你早干什么去了?把人心伤透了,回过头来当正人君子。”

    易洲从穆广的后脑勺揪住他的头发,又颠倒过来,骑在他身上:“他不是老不回信吗?我以为她变了。”

    “废话!你就那么一点容忍度吗?老子喜欢她,把她什么脾气都包容了!”

    就这样,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林嘉丽喊道:“警察来了!”

    果然有两个民警朝他们跑来,易洲放开穆广,踢了他一脚:“穆广,快滚!”

    “我们还没决出输赢呢。”又滚一起滚。

    “快走哇!现在正在严打,从重从快,给他们抓着了,麻烦就大啦!”

    “那你怎么办?”

    “我有老头子保护。你快跑吧!”

    林嘉丽对着穆广喊道:“笨蛋!公安局一抓你,你未婚妻肯定要来,那时候,易洲不就跟她相见了吗?”

    穆广省悟过来,赶紧爬起来。在他迟疑之际,易洲痛苦地挥挥手:“穆广,我认输!我这辈子再也不见秦晴了!”

    穆广走远了,民警走近了。

    易洲坐在地上。林嘉丽抡起手臂,在易洲的脸上来了一个极端清脆悦耳的耳光!

    易洲懵了,捂着脸,愤怒地问:“你干什么?”

    林嘉丽转向两个民警,吼道:“你们干什么?我跟我男朋友闹别扭,你们也管吗?”说完,双手伸过去,“是我打他的,你们抓我啊,你们铐我啊!”

    两个民警面面相觑,看看易洲,又看看林嘉丽。一个民警:“爷们,你也真够窝囊的!给一个外国妞打成这样。”

    另一个民警:“洋妞一尘不染,男的滚成灰老鼠,这不一个重量级的。”

    “走吧,这是涉外官司,麻烦得很呢。”

    他们问易洲:“同志,要不要我们帮助。”

    易洲坐在地上摇摇头。两人民警转身走了,“这外国女人也够泼的噢!”

    林嘉丽捧起易洲的脸,在刚才打的五指印上亲吻起来,一边用英语说:“亲爱的,对不起!打痛你了吧?”

    易洲推掉她的手,怒目而视,用中文说:“你神经病!”

    林嘉丽欢欣地说:“瞧我多机智啊!我要不那样,他们肯定把你抓走啦!到时候让你爸爸出面解救你,有你好果子吃吗?现在是什么形势,弄不好,会影响你正常到我们美利坚留学,你信不信?”

    “假戏一定要真做吗?”易洲感觉脸颊火辣辣的,说实话,跟穆广打斗,完全是君子之交,相互都在避免伤害对方,而真正遭到重击的,恰恰是林嘉丽这一巴掌。易洲诧异地看着她,“林嘉丽,我一直以为你很单纯。我错了!”说完,起来掉头就走了。

    易洲的判断没有错,林嘉丽确实是下了死力教训易洲的!

    易洲为了秦晴,公然漠视林嘉丽的感受,这让她怒不可遏。林嘉丽叫警察,确保易洲安全。这是她机智的第一个表现。林嘉丽点拨穆广,如果进公安局,等于促成易洲与秦晴见面。这是她机智的第二个表现。在阻止易洲跟秦晴见面这个问题上,林嘉丽与穆广结成了同盟。以糊弄民警为借口,痛打易洲。这是她机智的第三个表现。

第90章 我要的就是肉

    林嘉丽虽然听到了穆广和易洲的对话,知道易洲还恋着另一个叫秦晴的女孩,但是,她仍然不敢公开跟易洲闹。因为,她只是个普通的美国留学生。易里峰是一枝实实在在的高枝。这个时候,她只能忍耐,忍耐到易洲到了美国,她再慢慢控制他。

    易洲对秦晴公然的怀念,为他跟林嘉丽的婚姻蒙上了一层阴影,以至于,他们的婚姻没有走到终点,而且是无果之花。这是后话。

    且说,穆广奔跑在上海市人民公园的曲径之上,他的心情无比舒畅。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一个男人动用自己的拳头取得尊严之后的快感!

    易洲最后的保证表明,穆广大获全胜!不要鄙薄穆广,因为这是人世间美好的情愫。

    穆广回到外滩的大中华宾馆,秦晴在一楼大厅等他。穆广欣喜地说:“哎秦晴!你回来啦?”

    秦晴故意撒娇道:“什么爱(哎)不爱的,肉麻死了。”

    “哪里的话啊。”

    “什么话都比假话好听!”

    “又怎么啦?”

    “你跟我撒谎了。你没去周工程师家。”

    “噢,我那什么,我临时跑了一个客户。”

    “跑没跑客户,暂时不追究你。我倒是给你找来一个客户。你的老朋友。”

    “谁?”

    “郝非。”

    “郝非在上海?”

    “对啊,我上周工家找你,碰到了他。”

    “你认识他?”

    “嘁,你认识他,不就等于我认识他吗?”秦晴得意地说,“他现在就在对面的饭店。”

    穆广指着鼻子:“中午,我请客?他几个人?”

    “就一个人,我把周工也请来作陪。你没想到他们是朋友吧。”

    “我知道。潘厂长要请工程师,就是郝非推荐的周通。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别让他们久等了。你先过去。”秦晴指了指楼上,“我上去一下,很快就来。”

    “你上去干什么?”

    “哎哟你这人真是的——女人嘛,当然有事啦!”

    秦晴到房间,上了一趟卫生间,坐在镜子前补了补妆,临走时,还猫着腰,拿小毛刷掸了掸着眉毛。勉强扯动面部肌肉,做出微笑的愉悦的表情。

    来到对面的饭店,穆广已经张罗好了,正在启菜。四个人坐四方,周通坐上首,穆广坐下首,郝非在左,秦晴在右。郝非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空中扫来扫去,不时扫过秦晴,基本上把她身上可爱的部位都扫描了,投影到心底。

    酒过三巡,菜换五味,进入实质性的话题。郝非:“穆广,你这个兄弟关键的时候不地道。”

    穆广只是笑笑,不接他的茬。秦晴的眼神倒是警觉起来,知道郝非有话要说。

    周通打圆场:“还可以吧!”

    郝非:“周工你是不知道哇。去年腊月二十三,穆广给下白马山塑料厂的几位爷送去长江鲜鱼,把他们感动得够戗,一家伙送给穆广一个大单。”

    周通忙问道:“多大呀?”

    郝非问穆广:“多大呀?”

    秦晴张口正要说出实数,穆广抢着说:“这是商业机密。”

    郝非:“对我也保密?”

    秦晴笑道:“哪能对你郝厂长保密呢?”

    穆广忙说:“不是我保密,而是我无权泄露下白马山的商业机密。你想想,你郝厂长是多少智慧的一个人啊,我把下白马山订购我的电热器数量透露给你,你立马就能推算出来,他下白马山今年的生产计划。你就会制定一个对策来。那我不是把下白马山的程少尘科长卖掉了啦?”

    郝非放下筷子,指点着穆广。

    穆广:“我今天在你面前透露下白马山的商业机密,明天在下白马山透露你跃进塑料厂的商业机密。那我成什么人了?”

    郝非举杯:“你这个兄弟啊,我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

    秦晴捂着嘴笑了:“这又不是谈恋爱,光喜欢有什么用呢?就是谈恋爱,也不能光卿卿我我,也要来点实惠的,让人尝到甜头,是不是?”

    周通:“秦晴说得没错,郝厂长应该给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订单给他们。”

    秦晴:“就是啊,哪怕从指头缝里漏一点点给我们也是好的呀。”

    郝非给周通搛了一块豆腐,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我的好周哥,面包会有的,订单也会有的。就看你用什么办法拿了。同样的东西,看你跟什么人搭伴。你就好比这块豆腐,好吃吗?”

    周通:“好吃!”

    郝非:“好吃,那是因为它跟肉搭伴红烧的。”

    秦晴:“郝厂长的意思是,只要有肉,就给订单?”

    穆广白了她一眼,郝非坏笑道:“妹妹这话算是说对了!我要的就是肉。来,我敬你一杯!”

    秦晴一直喝的是饮料,她捧杯起身:“我敬你!”

    郝非红红的眼睛一瞪,把头伸向她:“就这诚意?”

    秦晴:“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晾了晾杯底。

    郝非不紧不慢地拍手:“好,很好,非常好,好极了!”他对穆广说,“这是你媳妇说的,‘只要感情有’,她对我有感情吗?”

    穆广点头肯定地说:“有,那是兄妹之情!”

    郝非的表情一惊:“哟,那不行啊!”

    秦晴:“怎么啦?我不配做你妹妹,还是你不想做我哥哥?”

    郝非:“不是不是,我们要是成了兄妹,今后,我就不能再跟穆广签合同啦。签了,那不就成了以权谋私吗?周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是有纪律规矩的,对不对?纪委管着呢。”说完,朝秦晴挤了挤眼睛。

    周通笑道:“我听出来了,你正在打算跟穆广签合同,就是碍于兄妹关系不好签,是吗?”

    秦晴:“那我就不做你妹妹呗。”

    郝非:“那做什么呢?”

    秦晴:“做你弟媳妇。”她转向穆广,“今天为你的业务,我也豁出去了。”

    穆广:“郝厂长要我们陪他喝白酒,你知道吗?”接着,满满地斟上一杯酒,走过去。

    郝非抱着胳膊,眼皮下垂:“‘们’呢?”

    秦晴莫名其妙,看看包间的门,问:“什么门?”

    郝非:“穆广刚才说,‘要我们陪他’,‘我们’的‘们’呢?”

    秦晴笑了:“瞧我这头脑笨的。郝厂长喝了酒倒比我没喝酒还清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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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浪时代介绍:
本故事以“安徽第一镇”无为县高沟镇为背景。中国电缆行业年产值百亿,高沟不仅是全国四大电缆基地之一,高沟电缆更被用在神舟九号宇宙飞船上。故事以飞鸿电缆集团一大批民营企业的创业、创新和国际化的历史为经线,以穆广、秦晴、易洲等主人公的人生救赎、爱情纠葛和事业挣扎为纬线,交织着都市的情感与乡村的风俗,交融着个人的奋斗与商场的争战。追浪时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追浪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追浪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