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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湛湛长江去     追浪时代txt下载     追浪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瞧你,笨手笨脚的

    穆广丢下学生作文,走进秦晴宿舍,看她试衣服。

    秦晴扭过头来,看自己臀部曲线:“一分钱一分货,名牌就是名牌!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衬起来了。”

    “是衣服抬人,还是人抬衣服?”

    秦晴有点撒娇的意思:“是人抬人!”接着说,“哎,我问你,你买,就是吊牌上的价格啊?”

    穆广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不喜欢?”

    “我也不知道。”秦晴说,“反正我觉得,你已经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了。”

    穆广摇摇头:“不懂。”

    “跟你讲这个,是对牛弹琴。”

    “没想那么多。”

    秦晴转过身子,面对着墙上的镜子,背对着穆广,说:“你把我后面领子竖起来,让我看看。”

    穆广给她理领子,秦晴盯着镜子,镜子里,两个人的颈子交叠在一起,秦晴的脸微微地红了。她说:“你看,领子竖起来,是不是洋气一些?”

    “好像是。”

    “你再把我头发理出来,放到领子外面。”

    穆广伸出右手,秦晴:“两只手同时往外捋,别把我头发弄乱了。”

    穆广伸出两只手同时插进秦晴的领子里搂头发,秦晴缩着脖子,格格地笑了。

    穆广:“怎么啦?”

    “还怎么啦,你的手太凉了,像两块冰冻。”

    穆广慌忙把手缩回,秦晴“哎哟”一声。

    穆广:“又怎么啦?”

    “瞧你笨手笨脚的!”秦晴横眉倒竖,“你把人家头发都扯掉了。”

    穆广正不知所措,秦晴突然凑近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啊。明天正好到区教办开会,让那帮老土开开眼!”

    穆广:“刚才是秦始皇的秦,现在是晴朗的晴,合起来,秦晴。”

    “你看了那个坏孩子的作文?”

    秦晴在摆弄腰带的时候,穆广坐到她抽屉桌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摞书。刚翻开最上面的那本书的封面,秦晴敏捷地跨过来,一把按住:“别看!”

    穆广抽回手,大度地一笑:“不就是易洲留下的高考复习资料吗?至于这么紧张。”

    “我不是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是怕你笑话。”

    “笑话什么?”

    “反正一切都怪你!”

    “怪我什么?”

    “因为你不给我写信,疏远我,冷落我,我就想,你肯定是抛弃我了,我就一个人暗下决定,我一定要发愤学习,考大学。这些都是我参加高考复习用的。”

    “高考不是刚考过吗?你参加啦?”

    “是啊。”

    “怎么样?”

    “不知道。”

    “行啊!”穆广的心头掠过一层阴影。这辈子,自己跟大学算是彻底绝缘了。如果秦晴考上大学,哪怕是大专、中专,他们的关系也就彻底了结了。他忽然感觉,这个时代已经抛弃了他。

    穆广说:“我回来还没向舅舅汇报呢,舅舅在村部吧?我到村部去一下。”

    秦晴:“我爸好像跟毛鉴民交待,让你们三个业务员赶紧把差旅费报销掉,好对电热器厂做结算。村里老老少少还指望今天分红,大家过一个肥年呢。”

    去了村部,没见到秦耕久。穆广回家,在饭桌上,穆慧说:“大哥,你们三个业务员怎么分工的?”

    穆广:“我跑江苏上海,费绍光跑江西湖北,赵贤生跑浙江福建。”

    穆慧:“噢,怪不得呢。今天碰到费绍光,说起我到江西南昌的事,他悄悄地找我把车票要去了。”

    母亲秦采芬警觉地问:“做什么?”

    穆慧:“肯定是充账了。”随后,她拿出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叠发票,说:“大哥,你不是正在报账吗?这几张发票是我去无锡的市内交通车票,这些是潘思园去常州来回的车票。加在一起也有不少钱。你能用上吗?”

    穆广:“潘思园来回交通费肯定不行。市内交通费……”

    “也不行!”秦采芬坚定地说。“假发票一分钱都别多报。你做的事,人不晓得菩萨晓得!”她拿起发票对穆慧说,“你算算,这有几个钱?有它,我家富不了;没它,我家也穷不了。最主要的是,不能打这个主意。烧香摸屁股,一旦搞惯了手脚,今后你哥哥出差在外,心思就放在捡别人发票上。你爸爸在世的时候,经常说,贪小利大事不成!如果因为多报销几个差旅费,让人指着脊梁骨,那就划不来了。”

    穆慧:“我听说,业务员多报销差旅费,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大家都心照不宣。都说,业务员出差在外不容易,别的不说,一天三餐没人管饭,就是个问题。我这次好歹也算去了一趟无锡,有了体验,厂里一天补助五毛钱伙食费够什么呢?炒一个青菜一毛钱。打一个豆腐汤,上面连个油珠子都不见,也要两毛钱。一

    母亲:“如果你手上有虚头八脑的票,赶紧把它剔掉。”

    穆慧:“妈妈,哪一行都有他的行规。大哥这么做碗饭五分钱,那碗啊像牛眼睛那么一点大,一个男劳动力吃五碗都吃不饱。他们都在车站捡车票往上贴,贴一个是一个。”

    母亲:“别人怎么做,我们不攀比。穆广你给我实打实,一是一,二是二!”

    穆广点头。,一本正经,怕是坏了规矩,招人恨滴。”

    母亲:“你个死丫头,你怎么就忘了,穆广当这个业务员多不易啊。那毛鉴民一而再再而三阻挡。现在勉强让他当上了,姓毛的是会计,如果在报销上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你哥哥丢了这个饭碗事小,给舅舅脸上抹黑事大!你给我记着,但凡一个女人,一定要识大体。俗话讲,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混事。”

    穆慧:“妈妈,那你说,秦晴将来能做大哥的贤妻吗?”

    母亲回避这个问题,她侧过脸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说:“这个问题应该问穆广。”

    穆广:“她贤不贤,我哪知道啊。”

    母亲:“话不能这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丈夫应该调教。我今天跟你们讲的道理,就是你爸爸一点一滴跟我讲的,存在我心里,现在还给他的儿女们。穆广你记着一句话:当面教子,背后教妻。”

    晚上,在灯下,穆广把不实的发票剔除得干干净净。

第62章你知道我们栽在谁手里吗

    穆广、费绍光、赵贤生,三个人都是单独拿着发票到秦耕久书记那里签批,然后去毛鉴民那里领钱。

    签批完,秦耕久的头脑里划上了一个问号,问:“为什么穆广的业务量是费绍光和赵贤生两个人加起来之和的两倍,而他的差旅费只有费绍光的一半还不到?”

    毛鉴民说:“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各走各的路,盘缠不一样,不是很正常吗?”

    秦耕久:“你别打掩护,既往不咎,今年的差旅费,我要较真。先查穆广的!”

    “怎么查?”

    “穆广是六月初六出门,腊月十六回来的,半年零十天。你把他的差旅费发票按时间排列,把它排出来。”

    毛鉴民:“那是何必呢?穆广也不是小妈妈养的,要查一块儿查,一视同仁。”

    秦耕久:“好!你把门关起来,今天派一上午干这事。”

    他指挥毛鉴民,在墙上挂起三块小黑板,在地上铺着三张报纸,把三个推销员报销的发票分别摊开来。分别在三块黑板上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穆广的发票清清爽爽,费绍光和赵贤生的发票牛头不对马嘴。

    秦耕久:“你看看费绍光,5月17号这天,他从九江到南昌,怎么会在同一天,又有一张他从景德镇到南昌的票呢?还有,5月18号,他从南昌到萍乡,怎么在南昌旅社的发票上显示他在南昌住了三个晚上呢?”

    继续往后看,他说:“这两张发票最假,8月19号,从荻港坐船到九江,再坐车到南昌。8月24号,原路返回。那他19号之前是怎么回来的?24号之后又是怎么去的。”

    毛鉴民:“这里有发票显示,他8月19号在从武汉到鄂州去了。”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赵贤生的差旅费上。只有穆广的差旅费发票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

    “潜规则”被识破了。

    毛鉴民火了:“妈的,怎么能这么干呢?”

    秦耕久:“问题出在他们身上,根子在我们身上。第一,我们的考虑不周全,没有充分考虑他们出差在外的实际,补助太低了。第二,我们的管理有漏洞。这种让老实人吃亏,耍奸的人占便宜的管理,是很愚蠢的,必须改革。”

    毛鉴民:“这次幸亏穆广……”

    “千万不能这么说,这么说,穆广是有压力的。”

    “您打算怎么改呢?”

    “按照农村改革的现成办法。农村改革是‘联产计酬责任制’,也就是包产到户,我们也一样,来一个‘联销计酬责任制’。”

    从此,从江心洲到高河,对业务的管理方法是,取消业务员的基本工资,不再报销差旅费,到年终结算时,每个业务员推销产品取得的利润百分之四十归业务员。与此同时,降低业务员的门槛,只要是本村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可以跑业务。

    这个办法在高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费绍光、赵贤生等人都怨恨穆广。怨恨的原因有三个:一是穆广暴露了潜规则,断了他们的财路;二是基本工资取消,不能旱涝保收,无法再偷懒了;三是门槛降低,一大批年轻的业务员进入,抢了他们的地盘。

    费绍光对赵贤生说:“贤生,你知道我们栽在谁手里吗?”

    赵贤生:“不是秦书记怀疑我们,叫毛鉴民查的吗?”

    “从水磨石厂到电热器厂,也有六七年了吧,为什么偏偏穆广一出现,他就怀疑我们了?”

    “因为穆广的差旅费少。”

    “不是,他就在常州和无锡两个地方跑,车船费少是应该的。”费绍光说,“他是存心想出我们的丑。”

    “这是怎么说呢?”

    “不瞒你说,我一时昏了头,向穆慧要她去南昌的发票。穆慧肯定跟穆广说了,穆广肯定跟秦耕久说了。你想想,穆广是他外甥,就是他坚持让穆广当业务员的。还有一层关系,就是穆广的老娘跟潘厂长不清不楚。他们想联手挤走我们俩。”

    赵贤生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不防一手。”

    费绍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赵贤生:“我一个同学叫谷建邦,你知道吧?”

    “知道啊,不是在无锡开五金店吗?”

    “我听我另外一个同学说的,说他有一次去找谷建邦,谷建邦不在,旁边是一家文印社,文印社里一个叫谢小娥的女孩特别热心。我那同学很喜欢谢小娥,对她特别殷勤,左一个小妹右一个小妹,结果你猜怎么着,谢小娥的老板说,兄弟,小娥名花有主了,她男朋友也是你们高河人。”

    “肯定是谷建邦!”

    “是谷建邦我就不意外了,你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穆广。”赵贤生说,“我就想,难怪穆广在外半年多,连一个字都没捎给秦晴呢。”

    费绍光:“我看他回来后,跟秦晴不又好起来了吗?”

    “如果他回来跟秦晴翻了,倒是正常,他还跟秦晴好,那就说明他这人道德有问题。受到了精神污染!他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在家有家室,在外有外室。”

    这句话,很快成为流言传开了。穆广未听到,倒是让秦晴听到了。

    在虹桥区教育办公室开会,秦晴一袭新潮服装赚取了男士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回头率,也赢得了众多女士高达九十九度妒羡的热眼。她感觉自己,上三路有些昏昏然,下三路有些飘飘然。

    会议之后,迈着轻灵的小步子来到教办干事谭起的办公室。

    在人家办公室外面,朝里露半张脸,“嗨!”地一声。然后,再嘻嘻地进去。

    谭起:“我当是谁呢,吓我一跳!”

    秦晴无缘无故地又笑了,一口白牙毫不吝啬地露出来。“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你也不是鬼啊。”谭起眼前一亮,“嚯!瞧这一身行头艳的,简直是画皮啊。”

    “嘿嘿,我有那么恐怖吗?”说着,从包里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往谭起办公桌上正在整理的档案袋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谭起站起来,“看到你来开会了,就知道你要来。”走过去,把门掩上。

    秦晴故意回头笑道:“别关门!”

    谭起盯着她的脸,她一手轻托着腮帮,做出一个俏丽的“泡斯”,“怕影响领导的形象。”

第63章充其量只是一道布景

    谭起刚坐下,就有人敲门。谭起一把将大白兔奶糖抹到抽屉里,示意秦晴。秦晴跳起来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周周正正的男人,头发一丝不乱,手里拎着一块方方正正的人造革包,但目光有些邪乎,很不安份,对秦晴上一眼下一眼。秦晴闪到一边。

    谭起站起来:“表哥,这是江心洲小学校长秦晴,她来查档案。”

    “江心洲的?”表哥睃了秦晴一眼,“你们那个电热器厂办得怎么样?”

    “很好啊!”

    “那个怎么个好法呢?”

    “嗯——”秦晴习惯性地偏了偏头,迅速理了个头绪,“怎么说呢?首先是业务量上来了,办厂不到一年,产值十七万元。还有就是产品销路好,销到常州、无锡、江西、福建。再一个就是给人家配套的企业上档次,不是小打小闹,你像无锡市的中日合资旭日股份有限公司,今年在我们这里订货九万多元。”她转向谭起,“那就是穆广推销的。”

    谭起点点头,表哥说:“你对电热器厂的情况,那个很熟悉嘛。”

    谭起:“她父亲是江心洲行政村书记,穆广是她——”他征询的目光看着秦晴,“你们快了吧,订婚了吧?”

    “嗯——”她莞尔一笑,“我本人暂时还没接到订婚《通知书》。”

    谭起说:“这种事,一般不下《通知书》,直接放喜鹊报喜。”

    “咳,江心洲,喜鹊没有,麻雀不少。”

    三个人都笑了,表哥挥挥手,说:“谭起,回家跟外婆说,让她收拾一下,那个我明天派车子去接她老人家回家过年。”

    “外婆要走,我妈不让她走。那么大年纪,怕受了风寒。”

    “这个你就叫姑姑那个放心吧。”

    “妈说,贝景年头岁尾工作那么忙……”

    “算了,不多说了。那个就这样,好不好?我明天一准去接奶奶。走了,我还赶到县局,那个开会呢。”表哥绅士地朝秦晴点点头。“那个,秦——”

    秦晴:“秦晴。”

    “那个小秦,我回头派上你们那儿瞧瞧去。拜拜!”

    秦晴礼貌地点头。

    表哥说:“那个可别不欢迎哦!”

    谭起吐了吐舌头。秦晴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只能笑着说:“一定热烈欢迎。”

    谭起把表哥送出门外,又说了几句话,回到屋子。

    秦晴:“你表哥是大干部?”

    谭起:“哪里,虹桥税务所,一个小小的所长罢了。”

    秦晴:“瞧那派头。按照鲁迅的话说,需仰视才见。”

    “少来这一套,太酸!”

    “他的名字好啊,背景?是哪两个字?”

    “宝贝的贝,景色的景。”

    秦晴笑道:“果然,你是有背景的人。”

    谭起说:“充其量只能算一道布景。”

    谭起似乎没有闲心开玩笑,他坐到正位上,双手十指一交叉搁在桌面上,掌正了头脸,郑重地说:“秦晴,你知道的,高考是接受党和人民的挑选,党和人民的要求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秦晴稍稍收敛了笑容,显得特别大度。她说:“无所谓,我知道,我肯定没达到录取分数线。我报名的时候,你不让我报,我就跟你说过,我没打算考取,只是蹚蹚水。就算后面我不考了,也为穆广,为秦朗,为他们试试高考这潭水有多深。”

    “你这次真的没发挥好!我怀疑,是不是易洲的失踪对你打击太大了?成绩不理想!”

    谭起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自己起身给她倒茶水。秦晴:“别放茶叶。”

    谭起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到秦晴的面前。秦晴的手有些颤抖,慢慢抽出成绩单。

    高考总分是七百五十分,录取分数线是三百二十五分,秦晴的分数是一百五十九分。没有录取,她有思想准备,但是成绩如此之差,出乎她的预料。她不相信,抓起桌子上的计算器,把后面单科分数累加了一遍,分毫不差。她按键把这几个丑陋的数字消掉,计算器说了声:“归零。”

    高考的梦归零了。

    谭起把茶杯朝她面前推了推:“秦晴,这是你的真实成绩,但不是你的真实水平。你是易洲失踪之后,出于对他的怀念,抓起他用过的复习资料,仓促应战的。这段时间,你又抓管理,又抓教学,再加上,我们又让你抓普九教育,穆广呢又在外面跑业务。我当时想象,如果穆广在家,他帮你代一段时间课,帮你搞一搞学校的管理,让你腾出精力来专心复习,可能也要好一点。”

    “别提他了,他钻到钱眼里去了,出去半年多,没给我写一封信。”

    谭起叹了口气:“有件事,我告诉你,又怕你承受不住;不告诉你,又怕你以后怪我。再说,这也不能让你蒙在鼓里。”

    “谭干事,你说吧,我能承受!”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考。考了,勇敢地接受挑战,反而惹人口舌,成了攻击你的把柄。”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现在教师青黄不接,县教委准备从民办教师中间转正一批。我们虹桥区抢到了十个指标,开会的时候,领导们争得不可开交。”

    “那你得帮我说说话。”

    “那还用说,不光是我,你们乡党委李文诚李书记为这事特地跑来,他为全乡争名额,特别举了你的例子。他说得很好,他说,人讲妇女能撑半边天,秦晴是一个人撑了一片天,又当校长,又当教师,里里外外一把抓,不容易,这样的同志应该鼓励。”

    “李伯伯说的算是事实吧!”

    “结果有人冷笑说,这还用争吗?就她那个高考成绩,就说明了一切。张铁生的时代已经过去啰。”

    “结果呢?”

    “还能怎么样?”谭起叹息道,“你这人就是太任性,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穆广才能容忍你。或许反过来,你这个脾气就是穆广惯出来的。”

    “这跟穆广有什么关系?他是他,我是我。”秦晴起身就走。

    谭起:“秦晴!”

    秦晴在门外:“对不起!我走了。”

    门口,几辆自行车挤在那里,车把手绊住了秦晴的上衣,秦晴恨恨地扯了一把,落荒而去。

    秦晴头也不回地离开,不是生谭起的气,而是忍不住眼泪,又不想失态。

    出了区委大院,不争气的眼泪像漫过堤埂的水,秦晴急忙拿手帕子捂上去,可是怎么也堵不住。她从包里抽出信封,从信封里抽出成绩单。视线模糊了,数字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螃蟹。她犹豫了一下,装进去,塞进包里。

第64章 不跟你嚼蛆了

    生怕遇到熟人。

    秦晴低头小跑着,走在区公所门前的小河边,走过一道长长的窄窄的堤埂,严冬的残雪覆盖在两边的土坡上,斑斑驳驳。密密匝匝的枯树中间点缀着一两丛冬青。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荒寒,这么萧瑟,这么凄凉。她的心头空落落、灰蒙蒙、冷冰冰。

    冷风抽打秦晴的脸。她的脚步渐渐放慢,心绪渐渐平静。这是一个巨大的耻辱!她打算隐瞒穆广。

    隐瞒穆广,与其说是高考落第这个结果,倒不如说是她参加高考的原因。秦晴立志高考,只是一时冲动。这个冲动来自对易洲的思念。

    在江心洲小学教师宿舍,易洲住过的房间里,秦晴睹物思人,时常拿起易洲高考用过的辅导材料,一页页地翻阅,看进去了,好像有灵感闪烁。于是乎,她头脑一热,下了个决定,就用自己心爱的人遗留下来的书籍为撑杆,借助爱的启示和力量,拼搏一回,考它一场。如果上天念在我一片痴情的份上,万一让我考上大学,这不就是爱的回报吗?

    当她进入书本之后,对易洲的思念,又成了她的干扰因素。跳到字里行间干扰她静心学习的另一混蛋就是穆广。易洲已经永别,穆广还能再丢吗?

    “滚滚滚!都给你我滚。烦死了!烦死了!”这就是秦晴复习迎考时的精神状态……

    经过供销社门市部门前,都已经过了,后面有人叫:“秦晴。”

    听惯了人叫她“秦校长”“秦老师”,偶尔听到直呼其名,秦晴有点不悦。勉强停下来,艾娣从门市部追出来。秦晴去县城高考的时候,碰到过艾娣,艾娣也参加了高考。

    两个女人隔着五六尺远,对面站着。

    艾娣:“考得怎么样?”

    秦晴不自然地一笑:“你呢?”

    艾娣也不自然一笑,把头一甩:“不知道。无所谓。”

    两人彼此彼此,心照不宣。一时间没有话说。

    艾娣:“这衣服好漂亮啊!哪儿买的?泥汊跟荻港都没有这个款式啊。”

    “有人从上海带的。”秦晴淡淡地说,她故意把无锡说成上海。

    “肯定是穆广给你买的?穆广回来啦?”

    “是啊!这么吃惊,他没到你这里来报个到?”

    “你这是什么话呀?不过秦晴,我得跟你申请一下,我还真有要紧的话要跟穆广说呢。”

    “我当然知道你肯定有话跟他说,而且,你们的话当然句句都是要紧的话了。那你还不找他,他这会儿就在江心洲。不过你得快一点,找他有要紧事的女孩子可多啦。”秦晴用挖苦的语气,声调不高不低地说。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啊?”秦晴说,“再说,我也没说你是什么意思啊,何必想那么多呢。”

    “哎哟你这人真没意思!”艾娣一甩手,“实话跟他说吧,我爸打算给你们村戴帽子追加两吨柴油。他编排的理由是,江心洲破圩了,那里又不通电,排出圩里的水,柴油消耗量大。”

    “那我代穆广谢谢你啊!”秦晴眉毛一挑,“不过这样的公事,犯不着采取私密的渠道吧?再说了,我爸才是江心洲第一书记呢。穆广只是普通村民。”

    “我主要的意思是,跟穆广提个醒,这批柴油名义是排涝,千万不能用在别的地方。”

    这时,有两三个小混混,醺醺然从秦晴身边走过,肆无忌惮的目光邪乎乎地瞅着她。有一个贴近她身后,拿鼻子嗅了一下。

    秦晴本能地向艾娣靠近一步,说:“那还能把柴油当酒喝了?”

    “不是,有人讲你们江心洲办了电热器厂,千万不能用这个柴油喂厂子。那样的话,我爸就为难了。”

    “哟嗬,那这事可是大事。江心洲还有党支部,还有村委会呢。你跟穆广,你们俩,就这么私下里嘀咕,恐怕搞不定吧!”

    “说白了吧,我爸是看在穆广的面子才特批的。”

    “那你跟穆广老同学那么多年,个人关系又那么铁,你还信不过他?”

    “穆广人是个正派人,可是脑子太活了。就跟上次那样……”艾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止住。

    秦晴急忙追问:“上次什么样?”

    “算了!你知道的。”艾娣往前跨了一步,指尖捏着秦晴的衣服,捻了捻,“面料是呢子的吧?”

    “是吧,我也不认得,我还以为是麻袋片呢。”秦晴追问,“你说上次,是不是指破圩前的那一次买柴油的事?”

    “没有哇。”艾娣双手一摊,“我说什么了?”

    “狐狸!”

    “你才狐狸精呢!”

    “我说你狐狸精了吗?”秦晴凑近她,秦晴个子比艾娣高半个头,就这三寸的距离造成了一种气势,“狐狸是说你狡猾,狐狸精讲的是不正经,懂吗?我们俩,也就是半斤对八两。”

    “谁是半斤,谁是八两?”

    “一回事。”

    “怎么是一回事呢?哦,人家到我门市部来买东西,买半斤白糖,我给人家八两,那我们主任不要开除我呀。”

    “不跟你嚼蛆了。”秦晴一甩头,走了。回头丢下一句话:“精力过剩,找杜江发泄去,少打我们穆广主意!”

    艾娣也不示弱:“呸!就你那高考成绩,仔细穆广休了你!”

    秦晴忽然笑了,把自己笑成一朵腊梅:“姐本来可以考高分,可是我们家穆广拼命拖我后腿,不让我远走高飞,姐有什么办法呢?”

    “美了吧你。”

    回到江心洲,秦晴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学校,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头哭了起来。但见枕上泪痕湿,不知心中怨恨谁。但是,没有指向的怨恨,纯粹是自我折磨。女人的能耐在于,总是能把怨气撒到一个确定的对象身上。这个人往往就是跟她最亲近的人。

    她再一次把那个信封拿出来,但她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做出个撕毁的动作,信封上都裂开一个小口子了,但她忍住了,“留下它,让它激励自己奋发!”

    她把信封压在枕头底下。头枕在上面,感觉像是搂头浇下一瓢冷水,三九寒天的凉水,点点滴滴都是刺骨的,把一贯高傲的秦晴刺疼了,浇醒了——易洲不在了,他不能不回头抓住穆广;高考落第了,她不能不回头珍惜这份工作。

    此时,穆广正悠然坐在村部。

第65章 江心洲一姐

    村里对电热器厂进行了年终核算,提取一笔资金作为业务员的奖金。三个人的奖金是不一样的,穆广最多。

    穆广:“有多少呢?”

    毛鉴民伸出食指,穆广:“一百块?”

    毛鉴民:“加个零。”

    穆广表情诧异,毛鉴民:“相当于我五年的工资。”

    “那他们俩呢?”

    “每人五百,把他们虚报的发票扣除掉,赵贤生三百八,费绍光两百一。”

    “这个钱我不能拿。”穆广摇摇头。“差别太大了!”

    他想征求一下秦晴的意见,来到江心洲学校。因为是个星期天,这里静悄悄的。没有咿咿呀呀读书声的校园,显得特别空洞。

    经过窗外,就听到秦晴在抽泣。穆广赶紧进去,外边的门开着,里面的门朝里拴着。

    穆广敲门,秦晴就是不开。

    “再不开,我就揣了啊!”

    “星期天不能让人家休息一下吗?”秦晴开门,“你干什么?”头发有点乱,眼睛红红的。

    “你在干什么?”穆广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关切盯着她。“谁欺负你啦?”

    按照秦晴的自尊心,她不会承认自己高考考得那么差,更不会说出因为自己考得差,把转正的机会丢了。

    穆广竭力温柔地问:“跟我讲,究竟怎么回事?脸上像刚刚发过洪水。”

    “放心吧,我的内涝已经排干了,没水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穆广,“好不好?”眼神和语气仿佛是感激穆广的体贴。

    穆广坐下来。

    秦晴:“你这人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了?”

    “我不要你关心。再说,现在关心也晚了。”

    穆广的手搭在易洲留下的那一摞书上,抬头看到书桌上方,挂着一支箫。箫下垂着红头绳编的坠子。他心想:“是不是易洲给她来信了?”他试探地说:“易洲走了,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想不到这句话激怒了秦晴,秦晴立马暴跳如雷,积压在心底的悲伤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暴发了。她说:“你在胡说什么?你关心我,你能关心我什么?”

    她双手採着穆广的胳膊,把他往外拖:“你给我出去。”

    穆广愕然看着她,纹丝不动。跟穆广比,她的力气太小啦。

    秦晴一顿足:“你一个男人,跑到我这里赖着不走,算什么?”

    穆广再次领教了秦晴喜怒无常,他指指自己,又指指秦晴:“我?你?”

    “什么我、你,你是你,我是我。”秦晴质问道,“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胡搅蛮缠?”

    “秦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这变化太快了吧?我反应不过来。”

    “我跟你说什么了?你是请了媒了,还是过了礼了?你以为我们还是小时候,玩过家家?”秦晴站到门口,“你力气大,你狠。好!你不走,我走。”

    “好,我走!”

    穆广走出她的房门,像虹吸一样,就在那一刹那间,秦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走,走,都走吧!”她朝穆广大的背影大声喊道,“穆广,有本事你走了就永远别来!”

    秦晴需要穆广的安慰,但又不想向穆广敞开内心世界。她的眼眶曾经很高,高到在她视野里,易洲取代了穆广,但是,她又不甘屈尊,不想给穆广留下笑柄。

    父亲当了三十年大队书记,“江心洲一姐”的身份铸就了她这么一种性格。假如没有分田到户,父亲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大队书记。她还是“一姐”,可现在形势变了。各家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尊敬的秦书记从地头走过,有的人亲热地叫一叫“书记”,有的人就埋下头去,待你喊他,他才说:“原来是书记呀,瞧我,竟然没看见呢。”第一书记都掉架了,何况依附在他身上的“一姐”呢?

    穆广站住了,回头问道:“秦校长,我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喊我?”

    “你走吧,你去找艾娣,你去找潘思园,你去找谢小娥去吧!”

    “找谁?谢小娥?怎么又出来个谢小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风流事?你以为你聪明,就知道揪住易洲的事不放?”秦晴捂着脸蹲下来。

    如果自个儿独处时,她抽泣,现在完全有条件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了。秦晴没有放过宣泄的机会,哭诉道:“晓得我今天痛苦,晓得我受到打击,还故意提一(易)洲二洲的事。”

    “你有什么痛苦?受了什么打击?”

    秦晴忽然站起来,收住泪,显得特别坚强:“我很好,你走吧!”

    穆广正要转身往外走,秦晴:“艾娣叫我带话给你,艾勋业又给你面子了,拨来两吨柴油。艾娣叫你别像上次那样了。”

    穆广神情紧张起来:“艾娣跟你说什么了?什么别像上次?上次什么样子?”

    秦晴顺手掩了门,但还留下一条缝,说:“自己琢磨吧,自己负责吧!”

    从秦晴那里出来,穆广的心中像是打翻了碗厨,五味杂陈,满腹狐疑。秦晴的反常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不是在秦晴自己就是在穆广。不管是在她还是在我,她不愿意说出原因,这一点是很头疼的。

    每当遇到这一类问题,穆广都会去做一件事——打渔!

    他回家取了旋网,径直来到江边,破冰下江,进入中流。缓慢的江流中,彻骨的寒气包围着他。为了驱寒,他必须一刻不停地撒网,外面滴不成冰,身上冒着热汗。

    母亲秦采芬一开始以为,穆广是捕鱼过年。一想,不对,过年吃的鱼已经有了,连送亲戚的鱼也有了。她明白,大儿子一定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心事不遂,还在江上喝冷风,会生病的。母亲赶到江边。他们隔得很远。

第66章 大衣在风中飘逸

    寒风瑟瑟,秦采芬站在风中,羸弱的身躯仿佛要被飘走一般。她朝穆广喊话,穆广根本听不见。穆广听不见,倒是有人听见了。村里的拖拉机经过,停下来,跳下潘志高。把她扶上拖拉机,又把自己的围巾拿下来给她箍上,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

    拖拉机走后,另一个人从村庄逶迤而来。她是秦晴。穆广一团温热去看她,她气走了穆广。她心头有无数个蜘蛛网,都吊在易洲这间旧屋子里,穆广是无辜的。

    她知道,受了气的穆广,绝不会去喝酒,绝不会赌气胡来。他一定会背着他心爱的旋网,踏上小船,在江上风波中舒展筋骨,直到筋疲力尽。那时,他的船舱也会是白花花一片。

    秦晴来到江边,早已看到浪尖上一叶扁舟。她来到枯萎的芦苇滩,那里有成垛的芦苇,芦苇尖头是洁白的芦花。秦晴穿着穆广送给她的呢大衣,想在芦苇垛上坐下,但她舍不得这衣服。她也没有喊穆广,只是远远地内疚地看着他。她折了一枝芦花,吹了一口,芦花便顺风飘飘荡荡,在江面上打着旋窝。那旋窝,仿佛是穆广的旋网产生的旋风。

    这一切,穆广都浑然不觉。

    傍晚时分,她独自回去了。回到父母身边,还没进门就咳嗽起来。母亲许莲枝迎上来,拿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接着,手忙脚乱暖被子,熬姜汤,伺候秦晴睡下。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数落丈夫秦耕久:“整天就晓得忙那个破厂,对儿女的事一点不上心。几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双儿女?”

    “妈妈,别怪爸爸了。我们都是大人了。”

    “我怪他没错怪,不冤枉他。对你高考的事,对你婚姻的事,他问过几次?”

    母亲的手探进被窝,送来一只盐水瓶装的水焐子。秦晴躺在温暖中,想着穆广还在寒风里。

    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穆广累到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在母亲面前,他显得若无其事。他让妹妹穆慧把鱼挑选了一下,又从池塘里取来冰块保鲜。

    穆慧:“大哥你这是卖呢,还是送人?”

    穆广:“送人。”

    母亲:“送给谁啊?”

    穆广:“送给常州的客户。明天就送。”

    母亲:“明天是腊月二十二,后天是腊月二十三,送灶,也算是小年,过了这个小年再去不行吗?”

    穆广笑道:“过了送灶,人家厂里恐怕就散了。”

    母亲:“那你早讲,我提前做些送灶的粑粑给你先尝尝呀。”

    “哦,那灶王爷还没吃了,我先吃了。他灶王老爷一生气,回到天上,还不使劲讲我穆广的坏话?那我还跑什么业务啊。”穆广笑道,“还是留着,我回来吃吧。”

    母亲:“你这次到常州,见到那个对你好的大爷,叫他有空到江心洲来玩玩。城里人乍到乡下,不也新鲜吗?”

    穆慧:“大哥,你跟我说句内心里话,那个戴秉钧厂长把你留在常州,你拒绝了他,好端端的城市国营工人不当,硬跑回来当农民,是不是因为秦晴?”

    母亲:“秦晴是个一心往高处走的人,她怎么会拖你哥哥后腿呢?”

    穆慧:“她心虚,怕我哥把她甩了。在江心洲,她是一棵大白菜,到了常州,她恐怕连一根小葱都算不上。”

    穆广:“这事跟秦晴没关系。她压根儿就不知道。”

    母亲:“不过穆广,我跟你说,不管你娶谁做老婆,娶之前瞅准了,娶之后,可不许休妻。不能学陈世美、张万郎。我们姓穆的祖孙三代,没有这个风俗!”

    穆广笑了:“妈妈,你这是哪里的话啊。我穆广是块什么铁,能碾几根钉子,我还没自知之明吗?”

    母亲:“在我眼里,你是一块金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穆广就沉沉地挑着两篓鲜鱼,踏着霜月出了门。穆慧和穆超相送。穆慧:“穆超,你帮大哥换换肩。”

    穆超跨上一步:“大哥,我来吧!”

    穆广故意把扁担移到他肩上,穆超一下子蹲了下来:“怎么这么重?”

    “还是我来吧。”穆广笑道,“不是担子重,是你的力膀轻,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念书。出门跑业务的事,大哥我干!”

    “读书做官!”穆慧说,“我们家需要一个人在政府机关里的人,支撑门面。”

    “不然,大哥跑业务挣再多的钱也只是花纸而已。”

    送走穆广,穆慧回家来。吃早饭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出门看牲口,她捧着早饭碗在院子门口的杮子树下,红红的杮子仿佛戴在她头上的花。

    秦晴去学校,经过她家门口。秦晴:“小妹,你哥在家吗?”

    “起早走了。”

    “走了?到哪去了?”

    “他到哪去了,没跟你讲?”

    “没有哇,他昨天上午还上我那里去了呢。”

    “他到常州了。”

    “这都快过年了,怎么又到常州了。有业务吗?我也没听我爸讲啊。”

    “给客户送鱼去了。业务员给客户磕头烧香的事,没好惊动舅舅。”

    “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我,我问谁啊?”其实穆慧知道,但她故意不说。忽然一笑,“你们不讲话吗?不会吧。表姐,你跟我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秦晴低头走了,轻声说,“发什么神经!”

    穆慧看着秦晴的背影。她穿着穆广给她的呢大衣,下摆在风中飘逸,眼光似乎在向远方眺望。

    穆慧回家对母亲说:“妈,我晓得了,大哥临时决定到常州的事,跟秦晴有关。我就感觉,大哥是带着气走的。”

    母亲推掉饭碗:“他(她)怎么能这样呢?”

    “妈,你说的他(她),是指大哥,还是指秦晴?”

    “两个人都不是东西!肯定是为什么事绊了嘴。”母亲,“外面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你哥哥现在到哪里了。这么腊月黄天的,车船班次怎么可能正常呢?这要是在半路上耽搁了,挨饿受冻,闹出病来,可怎么得了。”

    “早知这样,我们应该拦住他。”

    “儿行千里,我不担忧。他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没出过远门。我放心不下的是,他的肚子里装着气,所有怨气都自己消化。”母亲说着,滴下泪来。

第67章 缰绳放得长长的,但不能松手

    一旦上路,穆广也就忘记了烦恼。天太冷,把人的神经冻麻痹了,让人甚至连冷都忘记了。他从江心洲坐船到荻港,再上客轮前往江苏常州,肩上那副担子就是他最好的御寒工具。

    常州有十八家塑料厂,他只有两篓鱼,百十来斤,撒胡椒面没有意思,只能选择一家。箩里挑瓜,自然选大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下白马山塑料厂。

    跟谁接洽呢?是戴秉钧,还是程少尘?合同是跟程少尘签的,还是找程少尘为好。再说,这种事找戴秉钧大爷,说不定会碰钉子。大爷若来个照价支付,反而弄得不香不臭。

    在厂外,跟程少尘接上头,递上话。“快过年了,我们秦耕久书记让我来给客户送些年货,这都是长江鲜鱼。你在本地拿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这么新鲜的。”

    程少尘知道穆广跟戴秉钧的关系,不敢独吞,就送了一篓给戴秉钧。戴秉钧问总共多少,应该全部交公。于是,五个厂长和程少尘,共享了穆广的礼物。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穆广这事办得着实让人感动。大家一合计,把第二年全年的采购任务全部交给了穆广,这一年的采购计划是十万元。

    拿到这份十万元的大订单,穆广兴奋不已,奔跑着到邮局,打电话到江心洲电热器厂,厂里没人接电话。他只好发了封电报回去。在填写电报的时候,思想开了小差,收报人地址应该是江心洲电热器厂,他写成了江心洲小学。电报发出后,他从回执上才看出,弄错了。

    发电报的问:“怎么搞?要不要重发?”

    穆广想了想:“算了,错就错吧。”他怕秦晴笑话他,“一票业务,到处发电报,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秦晴接到电报,欣然而笑:“他学乖了!才出门几天就给我发电报。男人,就应该这么整。”

    秦耕久看着电报上的数字,彻夜不寐。“这孩子,挺会办事!”

    许莲枝:“半夜三更不睡觉,嘀嘀咕咕什么呢?”

    秦耕久索性披衣坐起来,点燃一支烟,撕了香烟盒,在反面粗略估算一下,这一票业务可以为工厂带来四万元毛利。

    三天后,秦耕久亲自到江边码头迎接穆广。穆广有一种凯旋的感觉。随后,秦书记把村民们集中到村部,毛鉴民对着账册,各家各户按人头每人发放五十元过年费。

    全村人过了一把肥年!但是,秦耕久自己家没有领取过年费。穆广得知后,也让母亲把领到了二百元退了。

    过年费是退了,还有一千元奖金。穆广拿笔签字时,手发抖,无法落笔。他的头脑里回放着,无数次,父亲穆孝林在认罪书上签字的镜头。他搁了笔,这么大的事,应该回家问问母亲。

    这是烫手的山芋,母亲担心会成为罪名。领取,感觉害怕;不领取,也感觉可惜,她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以一个农村家庭妇女的智慧想出两招来:第一,把这笔钱暂时存在工厂里。不说要,也不说不要。第二,尽快跟秦耕久书记家结亲。本来,她不看好秦晴,特别是腊月黄天把儿子气走,她的那口气一直堵在心里。现在,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大年初一,秦采芬打上四色礼品上门,托毛鉴民的老婆说亲。也是从这天起,秦耕久让毛鉴民请来一个戏班子唱戏,整个江心洲都欢腾起来了。在瞧戏的现场,秦采芬与许莲枝为儿女的事举行了第一次会晤,双方同意亲上做亲。这一切,实际上都是由秦耕久掌控的。当天,穆广与秦晴订婚。

    以她家庭的成份,以她本人的身份,能与书记夫人平起平坐,会商娶媳嫁女之事,这对秦采芬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荣耀。这个荣耀是穆广挣来的。死鬼穆孝林要是还在,今天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喝多,然后,躲在一边,悄悄地哼诗。

    当晚,秦晴独自来到江边渡口,在易洲失踪的地方徘徊良久,暗自洒泪。当她回来的时候,经过江心洲芦苇荡,被芦苇中的动静惊吓而惨叫。她拼命奔跑,没有多远,穆广迎了过来,她扑向穆广。待她的喘息平定之后,忽然推开穆广,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穆广知道秦晴心里还装着易洲,感到苦闷。秦耕久对他说:“秦晴高考没有考取,转正的事也泡汤了,她心情不好,你多开导她。这丫头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

    穆广背着秦晴去了虹桥区公所,找到教办室干事谭起。

    谭起说:“穆广,秦晴转正不成,多少跟你有点关系。”

    穆广指着自己的鼻子:“怨我?”

    谭起点点头。

    穆广:“我跟她订婚,拖累了她?”

    “那倒不是。”谭起说,“半年前,石板洲党支部书记高希进破格提拔高河乡副乡长的时候,你使了个小坏。李文诚书记跟区组织委员讲,把他的任命压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你在外面跑业务,你不知道。对于高希进来说,比在地狱里还要难熬!”

    “所以,他就报复我,报复不到我,就报复秦晴?”

    “吃杮子,当然捡软的捏!”谭起笑道,“秦晴高考成绩不理想,给人家提供了理想的借口。”

    “讲你都不相信,秦晴的这两件事,我还真的都不知道。”

    “高考不取,是好事。否则考取了,大学里多了个女学生,穆广少了个漂亮老婆。至于转正的事,确实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反正我养她。”

    “你觉得秦晴是一个可以养在笼子里的百灵鸟吗?她是一匹马,志在千里。”他拍拍穆广的肩膀,怪怪一笑,“骑上这匹马,对你的骑术是个考验!”

    “那你说怎么骑?配一套金马鞍子?”

    “傻瓜蛋!大老爷们,哪有问人这种话的?”

    “你跟秦晴是一条战线上的同事,你了解她。”

    “把缰绳放得长长的,但不能松手;把鞭子举得高高的,但不能落下!”

    谭起边说边做手势,穆广傻傻地看着他,当他手举高时,穆广的视线跟着他起伏,给人一种傻人娶娇妻的感觉。

第68章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穆广去艾勋业家拜年,感谢艾主任批给江心洲两吨柴油。价格双轨制,批计划,等于给钱,你不能装孬不蚀本。秦采芬的家教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艾勋业留穆广喝茶,聊天,当然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身为供销社主任的艾勋业在商言商,对国家的商业政策特别敏感。他知道穆广在外面跑了半年的业务,就跟他聊起沿海开放地区的商业状况。谈得非常投机。

    艾娣在一边也听得津津有味,在她心目中,总是拿穆广跟杜江比。她曾经瞧不起穆广,但是,现在她越来越发现,时代变了。党和国家提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政策的缝隙张开了,针大的眼,斗大的风,站在风口的人们,各各不同。现实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了。她算看透了,什么都是假的,赚钱是真的,钱才是硬通货。

    原来约好了,杜江骑自行车带她去江心洲看电影,她也推了。她说:“家里来客人了,妈妈回外婆家了,爸爸叫我在家里做饭。”

    杜江从门缝里瞟到,她讲的客人就是穆广,人五人六地跟堂堂的区供销社主任面对面坐着,酒杯碰酒杯,艾娣在一边劝菜。杜江的鼻子冒着青烟,恨恨而去。

    在艾勋业家吃了饭,回江心洲的路上,他想到一个同学。这同学是本乡龙庵行政村人,名叫顾乘。穆广跟顾乘,是同窗,又是知己。有句话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顾乘就是穆广的这样一个知己。

    顾乘此时正在泥汊中学读高二。他们谈起这半年各自的变化,谈起顾乘暗恋的女同学燕芳。顾乘指了指父母那边房间:“这个人是我们家的大忌!还是谈你个人的事吧。”

    他们谈起艾娣,谈起杜江,又谈起秦晴。顾乘劝穆广回校读书,穆广劝顾乘跑业务,两个人谁没有说服谁。

    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是一个价值观多元呈现的时代,是一个人生轨道多歧的时代,但是,所有年轻人都相信,明天会更好,因此,那是一个黄金时代!

    傍晚时分,穆广回到江心洲,经过村部门前的打谷场,那里有一个临时的戏台,白天唱戏,晚上放电影。白天的戏是庐剧《张万郎休丁香》,晚上的电影是《少林寺》。黄昏时分,戏终人散,看电影的人群聚拢而来。交汇在一起,十分热闹。

    穆广穿过人群,一个声音叫他:“穆广!”

    是秦晴。穆广:“戏散啦。”

    “我不在看戏台上的戏,我在看你跟艾娣之间的戏。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有权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如果你跟艾娣之间的戏还不散的话,我们的戏就应该散。”

    穆广:“我到顾乘家去了。”

    秦晴:“我在这里找你,碰到杜江了,杜江说叫我管管你。不就是跑了一笔业务吗,别忘乎所以,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我为你害臊!”

    穆广:“我到艾娣家是给她爸爸艾勋业主任拜年的。毕竟人家给了村上两吨柴油。也是你常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不是?”

    “给村上柴油,犯得着你个人去报恩吗?”

    “你不是说,人家是看我的面子才给的吗?”

    “人家竖根杆子,你就顺杆子爬吗?假如人家希望你娶他女儿,你也满足?”

    “他没这么说啊。”穆广故意装傻,摇摇头。

    “没这么说不要紧,你不是主动往上蹭了吗?”

    穆广指着附近的几个孩子,说:“秦晴,你看你的学生们正在看着你。心胸这么狭隘,哪像个秦老师秦校长。”

    “别转移视线。几个小屁孩,根本不懂大人的事。”秦晴稍微放低声音,“大过年的,我未婚夫背着我到另一个女人家,让另一个女人做饭给他吃,你还说我心胸狭隘。我不是在乎你,我是怕你大过年的,给杜江拍了砖头。”

    穆广凑近她:“别吵了,走!有话回家说。”

    “回哪个家?”秦晴甩着肩膀,“还没到那一步呢,别闹得跟一家似的!”

    穆广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想,如果跟这样的人就这样过一辈子,那该多痛苦啊!那样的婚,还结它干什么?

    穆广怔怔地呆了片刻,知道有些闲人一直在关注他,搜集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掉头走了。

    秦晴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占强,可以任意摆布穆广。希望穆广对她俯首帖耳,百依百顺,捧着她,护着她,哄着她,轰也轰不起,骂也骂不恼。

    可惜,穆广不是这样的人。

    正月初七那天,按照“七不出、八不归”的风俗,不宜出远门。母亲:“穆广,早晨好像看到你舅舅到电热器厂了。你去看看吧。”

    “舅舅是村里书记,他去厂里,我跟在他屁股后面算什么?”

    母亲凑近他耳边:“你拿回那么大一个订单,还不得尽快安排生产。我估摸着,潘志高会提前从旌德回来。”

    母亲心里想着潘志高。潘志高回旌德过年了,本来说过了元宵节再来的,秦耕久打电话让他早点来。

    秦采芬想自己去看看他,又怕人说闲话,再说,穆慧、穆超又反感母亲跟潘志高接近。还是大儿子贴心。

    穆广明白,看舅舅是假,看潘志高是真。“那我去吧。”

    穆广将要出门,母亲:“慢着!把这个带上。”

    母亲拎给他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海蓝色竹布。穆广不看也知道,篮子里肯定是一碟碟过年的熟菜。

    广袤的苍穹一片湛蓝,东边的天空飘浮着红铜色的朝霞。墨绿色的瑟瑟抖动的麦苗上闪烁着莹莹的露珠。想到自己春节前的意外收获,穆广的心情特别舒畅。

    到了电热器厂,进了院子,他吃了一惊,厂门紧锁着,大红宽幅春联上,交叉着两张白色的封条。写着“查封”二字,下面是红色的公章。穆广正在辨认公章:“虹桥区税务所。”

    背后有人喊:“穆广哥!”

    穆广一回头:“思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傍晚,跟我爸一道来的。学校初八就开学。”

    “怎么不上我家去?”

    “正想着今天去给你们拜年,哪知道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税务所来人,说你们厂偷税漏税。一上来就要封厂,问谁是厂长。接着就要把我爸带走。我跑去找秦伯伯,秦伯伯撵着他们去了。我想去找我爸,又不知道他给带到哪里了。”

第69章 囚徒效应

    一阵寒风吹来,穆广:“进屋说吧。”往屋里走的时候,“这是我妈带给你们吃的菜。”潘思园接过他的篮子。

    屋子里没有生火,跟外面没有区别,风吹着北窗的窗纸,呼呼作响。穆广看了看锅灶:“你们还没开伙?”

    “昨晚上在秦伯伯家吃的,今天早晨,我爸还没来得及做早饭,就给抓走了。”潘思园坐在床沿上,哽咽起来。

    “肯定是带到虹桥区税务所了。别急,我马上就去,肯定有办法的,潘厂长不会有事的!”

    “这么冷的天,我爸哮喘病又犯了,再一折腾,我怕他挺不过去。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

    “别胡思乱想,肯定没事的!”

    “你都不知道,来的人好凶。还没说三句话,就推推搡搡,把我爸从厂房里硬拖出来。”潘思园哭着说,“凭什么啊?我爸又不是自己跑来的,是你们请他来的。你们家家户户团团圆圆,我们父女俩年都没过完就主动来给你们开工。”

    “混蛋!”穆广一拳砸到房中的柱子上,房顶洒下尘埃。

    潘思园急忙拿毛巾给穆广头上肩上掸灰,接过毛巾,自己拍打。潘思园说:“本来讲好的,过了元宵节再来,我爸偏说穆广拿回了大单子,一定要提前开工生产。硬要来,要是不来,不也可以躲过这一劫吗?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们外乡人?”

    潘思园的话带着双关,穆广深知,潘思园回到江心洲,又在秦晴家吃晚饭,听到穆广跟秦晴订婚的消息,肯定会不好受。

    穆广:“思园,对不起!”

    穆广的发际有一片枯草叶,思园迟疑地靠近他,伸出手,拈掉那一片草叶。穆广没有拒绝,思园试探着将手搭到穆广的肩上,说:“穆广哥,我以后怎么办啊?”

    穆广没有迎合她,也没有拿开她的手,只是说:“肯定有办法!”

    此时,穆广背对着门,潘思园面对着门。潘思园忽然神色慌张,把双手放下来,因为她看到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秦晴,一个是秦朗。

    秦晴一笑:“哟,久别重逢,场面好感人啊!”

    穆广和潘思园都很尴尬,秦晴:“你们继续呀!我们来找我爸的。”

    秦朗拽了拽姐姐的胳膊,他不希望姐姐耍情绪,把正事耽误了。

    “秦晴姐,不是你想象的。”潘思园恰如其分地流下了眼泪,“电热器厂出事了,我爸给抓走了,你爸追去了。”

    秦朗忙问:“穆广哥,到底怎么回事?”

    “说我们偷税漏税。”穆广说,“秦朗,你跟我去,我们去虹桥区找人。”说完掉头就走,秦朗说:“好!”跟着就走。

    秦晴斜了潘思园一眼,朝门外喊道:“秦朗,你去找毛鉴民会计,让他支点钱送到虹桥税务所来找我们。”

    秦朗看看穆广,又看看秦晴:“你们俩,我听谁的啊?”

    秦晴:“听我的!”

    穆广:“秦朗,听你姐的,找到毛会计,把我跟常州、无锡签的合同副本带一套过来。”

    秦朗:“合同他给我拿吗?”

    穆广:“我拿我自己签的合同,又不拿别人的。快去吧!”

    穆广扭头往前走。

    “等等我!”秦晴跟在身后。

    穆广心想,“跟就跟吧!”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秦晴那暴风骤雨般的责难。谁知秦晴变得特别温柔,跨前几步,挽着穆广的胳膊,“没看我穿着高跟鞋吗?还跟赶集似的,故意想把我脚崴了是吧!”

    穆广放慢脚步。

    秦晴:“穆广,我知道你是心肠最软的人了,对谁都同情。可是,天下的苦人那么多,你同情得过来吗?你别忘了,自己是订过婚的人。今天的一幕,就算我原谅你,秦朗也瞧不起你这个未来的姐夫。再说,你给弟弟妹妹们做出什么样的榜样。”

    “我觉得,我们对不起潘思园!”穆广走在前面,“她爸爸,是为我们江心洲办厂被抓的。就算有一顶偷税漏税的帽子,也不应该戴到他头上。过年过得好好的,他提前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的那份订单。如果他不来,现在还不是在他自己温暖的家里,带着女儿,走着亲戚,喝着小酒,打着小牌,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过年?”

    这时,他们走在田地间,一边是油菜地,一边是水沟,水沟那一边是连片的芦苇丛。看前后左右没有人,穆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秦晴,你看着我的眼睛。”

    大红的围巾衬托着秦晴雪白的脸庞,穆广的心底涌起一股柔情蜜意,不禁搓了搓双手,捧着秦晴的脸。秦晴温顺地幸福地仰脸看着他。

    他说:“上天赏赐给我一张大订单,十万块。完成这个订单,厂里的利润是四万块。按照规定,给我们的提成是一万六。”穆广特别加重语气说出“我们”二字,“一万六啊,你知道吗?我们,我们俩可以盖一栋两层楼房,做我们的新家!”

    穆广的这笔账,让秦晴心花怒放,但她压抑着:“有那么多吗?怎么从没听我爸漏过一个字?”

    “有!这是我岳父大人定的制度。”

    “谁是你岳父大人?八字不没一撇呢?”

    穆广吻了一下秦晴,然后说:“你说,这里面,他潘厂长得到了什么?他拿到手的,还不就是那份死工资吗?”

    “那你打算怎么把他救出来?”

    “先去问问情况再说。”穆广坚定地说,“要罚款,我来垫;要坐牢,我来顶!”

    “别这么冲动好不好?有我爸爸在前,你少逞能!你这个毛脚女婿还在试用期,他还在观察你,能不能正式当他女婿,还在两徊之间呢!”

    “依你,我把舅舅往前推,我在后面躲着,我这个准女婿就检验合格了?”穆广不容分说,“从现在起,我们一唱一随,你配合我演戏。”

    到了虹桥区税务所,他们发现,秦耕久和潘志高被分别关在两个房间写交待材料。天啊!这是典型的“囚徒效应”。

    穆广和秦晴赶到税务所,他们打听到,因为春节放假,是税务所所长亲自负责处理此案。

    所长名叫贝景。

第70章 倾听,是礼貌也是策略

    “贝景,贝景,这个名字好熟。”秦晴念道,接着双手合十,“想起来了,他是谭起的表哥。”

    穆广:“区教办谭干事的表哥?”

    “对啊!谭干事的妈妈,外号贝姨,轧花厂的司磅员,是贝景的姑姑。”秦晴喜出望外,“这个贝景,我在谭起那儿见过,派头不小。”

    “那我们直接上他家去找他理论。”

    “恐怕不行!”

    “我有理走遍天下。”穆广理直气壮地说,“如果厂里偷税漏税了,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任罚。今后,我照章纳税。办企业不能靠偷偷摸摸发财。如果我没有偷税漏税,或者,他找不到证据,你就漂漂亮亮地给我放人!当着村民的面,把封条给我揭了。我放一挂爆竹送财神!”

    “穆广,我就不喜欢你做事这么冒昧。”秦晴一边批评,一边瞟一眼穆广的脸色,接着温言道,“你这么巷子里头杠木头,直来直去,让人多不舒服!他们官场上的人讲究的是个艺术,把事情办了,还得给人留个面子。这就叫水平。”

    “那你说,怎么个艺术法,你拿主意,我配合你。”

    “第一步,先给谭起拜年。”

    到了谭起的家,坐定之后。谭起:“二位是稀客啊!”

    穆广正要言明来意,秦晴红着脸:“两家老人做主,穆广和我俩把那个事算是订了,特地来给组织上备个案。”

    穆广干笑,眼睛朝里屋瞅,他想看看这里有没有“背景”。

    “那好哇!”谭起一边给他们端茶递水,“从穆广的眼神看,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穆广赶紧收回搜寻的目光,没理会秦晴的眼色,直言道:“能不能帮我们引见一下你表哥,尊敬的贝所长?”

    谭起:“对吧,我就知道,肯定为这事来的。”

    穆广:“我们厂还在初创阶段,到外面跟人家一比,我也知道,我们的管理还很不规范,很多很多地方值得认真反省……”

    谭起的目光指向秦晴:“这件事上,第一要反省的人是你。”

    “我?”秦晴笑了,“我跟他们厂半点瓜葛都没有。谭领导,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兵,我的岗位在江心洲小学。我、我怎么了?”

    谭起:“二十天不到,在区教办,你遇到我表哥,是你告诉他,说他们厂产值如何高,效益如何好的。”

    “他就记着我那话了?”

    “那人家是职业习惯啊!”谭起说。

    穆广的目光转向秦晴,意思是,为什么跟人家多嘴。

    秦晴苦笑:“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的干活。只知道他是谭领导的表哥,他那一问,我是出于礼貌,那么一答。”

    穆广挠挠后脑勺,“当领导的,也不应该这么套老百姓的话吧?”

    谭起:“春节前,区里领导想给大家搞一点过年费,没钱,书记区长把财政所、税务所两个所长找来批了一通,你财政所是怎么节流的?你税务所是怎么开源的?我们家表哥贝景同志回去连晚开会呀,怎么开源?有人就说,江心洲村给每个村民发了五十块钱过年费,我们一个月的工资才二十八块五呢。贝景同志一想,江心洲书记的女儿,红口白牙跟我说,江心洲电热器厂,大半年时间,销售额十七万,跟无锡旭日公司一笔合同就干来九万。查一查,他们上税的情况。”

    穆广:“查了?没听说税务去我们厂啊?”

    谭起:“他们看账的,你们那里是包税,一次性缴了五千。”

    穆广:“税务员跟我们包税,我们分毫不差缴了。还有什么错呢?”

    谭起:“那我就不清楚了。”

    “唉!怪我多嘴。”秦晴自责道,“那我爸爸跟潘志高厂长他们怎么样了?”

    谭起:“这样吧,我陪你们跑一趟。”

    贝景把江心洲电热器厂封掉,这是一着狠招。为了平衡,他对秦耕久和潘志高特别客气,他说:“那个大过年的,把二位请来,主要是核实一下税收的事。国家的税收政策你们也知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有取,也就没有予。那个当然,取也是按法按规办。法律规定是一把双刃剑,它对照章纳税人是个保护,对偷税漏税人是个打击。”

    潘志高:“我们没有偷税漏税!”

    秦耕久静静地听着。他的倾听,既是礼貌,也是策略。他要寻找对方的破绽。你言多必失,纵然没有破绽,也会泄露出问题发生的原因,透露出是谁在背后捣鬼。

    贝景:“那个潘厂长,你大老远来到我们这里帮我们办厂,我们感谢你。但在这个问题上,你稍安勿躁,你对我们本地政策还有个熟悉的过程,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是不是?”

    潘志高:“你们应该先查账,查出问题才能封厂,才能抓人。”

    “那个抓人?谁抓人了?”贝景严厉地说,“抓人,那是公安部门的职能,我税务所没有这个权力。我们是客客气气请两位来帮我们对账。这个过程就是调查。”他转向秦耕久,“那个秦书记都是老书记了,你看,我们一没出警,二不关押,怎么叫抓人呢?再说,我请封你们厂,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你们给我们税务员小关同志说,去年的销售收入只有八万,实际上是多少呢?是十七万。”

    秦耕久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十七万?”

    贝景:“你女儿说的,当然,那个她是在一个非正式场合透露的。”

    秦耕久暗骂秦晴:“这个死丫头,真是烧道!”

    贝景:“你女儿都是小学校长了,她的话,我肯定是那个相信的啦!”

    秦耕久很快调整好心态,轻松一笑,说:“贝所长既然请我们来对账,那正好,我把今年,哦不,应该说去年,1983年,我们江心洲电热器厂的经营状况汇报一下。我如果讲得不周全的地方,请潘厂长补充。”

    贝景笑道:“好哇!”

    秦耕久:“1983年,一场大水,把我江心洲一千六百个村民逼上了绝路,我们在绝处求生。农业靠天收,老天不帮忙,我们只好办工业……”

    “讲得好哇!”贝景狡黠一笑,“那个秦书记,你的这个汇报太重要了,你看,这过年放假,我这也没安排人记录。能不能这样?你们两位,分别在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出来。写出来后,就可以回去了。我这里准备了两个办公室,有纸有笔,有茶水伺候。”

    潘志高跟秦耕久面面相觑,秦耕久:“你这是搞政治运动的手法,让我们背靠背,然后你往一块合?”

    潘志高:“写就写,怕什么?你说破天去,说到邓小平同志那里去,我们办厂,帮群众重建家园,这没有罪!”

    贝景笑了:“那个潘厂长是跑四海,吃江湖饭的,动不动整出一个大道理出来吓人。我们在讨论税收的事,没有人上纲上线!”说完起身,“那就这样吧,好不好?小关,你伺候好二位长辈。”

    他贝景扬长而去。

第71章 两只老狐狸

    无论是秦耕久还是潘志高,都是从历次政治运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跟他们比,今年三十郎裆岁的小小的税务所所长贝景,还显得嫩了点。

    “老狐狸!两只老狐狸。”贝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戴着金戒指的肉乎乎的大毛手按着两份材料:一份是潘志高写的,一份是秦耕久写的。

    潘志高写的是辞职报告。这份辞职报告写得文采飞扬,自信满满。大致意思是,改革春风吹大地,你们这里是冬季。这里的上层建筑太保守,不适宜发展经济基础。邓大人说,对内搞活,对外开放。你们这里,“对内搞”得不让人“活”,“对外”张“开”大口咬着不“放”。他潘志高志存高远,鲲鹏展翅,燕雀鸿鹄。他是猪八戒扔钉耙——老子不伺候(猴)了。他要走人。青山不倒,绿水长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再回来笑。现在,他打算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滴江水。

    他多潇洒!可是他一走,厂一倒,虹桥税务所连现在的每年五千块包税也泡汤。

    秦耕久写的是工作汇报。这份工作汇报写得山高水远,情真意切。从防汛抗洪写起,写到生产自救,写老百姓的困窘,写到没钱的苦闷,写到办厂的艰辛,写到经营的困难,写到他跟老潘的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写到业务员在外烧香磕头、点头哈腰、打躬作揖,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牛干得累,比猪吃得差;业务员青春烈火大老爷们,长年在外,他不放心老婆,怕偷人;老婆不放心他,怕人偷。光忆苦,不思甜。写到穆广在常州被法院起诉羁押,字字血,声声泪,到黄昏点点滴滴。最后,他怀关对党对社会主义的无限忠诚,怀着改革开放必胜信念,怀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表态,今后,一定要继续努力,把这个集体企业办好,秉承“纳税光荣、漏税可耻”的原则,争当纳税先锋,争做纳税大户,争创纳税标兵!

    两个老江湖尽管不知道“囚徒困境”这个概念,但他们都知道,你贝景用的手法就是让他们在相互隔绝的状态下,各自交待,然后,找出他们的破绽,打中他们的“七寸”。

    没门!

    对付这个权谋的惟一手法就是云山雾罩,大而化之,不着边际。两个人的材料都不切入具体的事实和数据,因此,也就没有矛盾,没有漏洞。

    “狡猾啊,大大的狡猾!刁民啊,大大的刁民!”贝景骑虎难下了,他对税务员关飞说,“那个小关,我回家去。你跟他们说,让他们写实际的。”

    关飞:“他们要见你怎么办?”

    “你就说,那个我去县局开会了。”

    “秦耕久写的是事实,但是,他们村上有钱,也是事实。”

    “照一般人,反正他妈都是集体的钱,主动补缴一笔,息事宁人不就算了。那个我也好在所里跟大家有个交待。谁知道抓来两块臭石头呢?”

    “想讹他一笔钱还不容易!”

    “什么叫讹啊。那个我堂堂国家税务机关。”贝景生气了,“有税法在,我们是依法行政,懂不懂?”

    关飞垂关说是。贝景垂头丧气。

    贝景回到家,一进门,眼睛还没定神,穆广、秦晴双双直立问好。瞧着这个秦晴,那个漂亮还真够养眼钻心的,有火不好冲她发。

    进入正题以后,秦晴:“贝所长,这大过年的,为江心洲的事,把你的年都搅得没心情,真是实在过意不去。”

    贝景从老婆手上接过茶杯,放到桌上,正要开口,秦晴:“我知道,肯定是我爸爸做得不对!江心洲是个闭塞的地方,跟不上改革开放大潮流大形势,我爸爸又是个老顽固,旧脑筋,犯错误是难免的。我跟穆广来,就是配合你,怎么帮助我爸改正错误。”

    穆广:“要打要罚,我们顶着,把两个老同志放了,毕竟我们年轻,吃得消。”

    谭起:“穆广,问题没那么严重。”

    秦晴:“事大事小,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谭起:“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贝景笑了:“那个小秦,看来谭起他们区教办没有白培养你。有这个认识最好,改正错误的办法也有,那就是补税。”他伸出手掌,“记住,我说的是补税,没有说罚款。那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穆广:“包税也是你们定的,都已经说得好好的,你……”

    秦晴拿手制止穆广,自己对贝景说:“那应该补多少比较合适呢?”

    贝景:“耶!那得问他们厂啊,实事求是嘛,那个该补多少补多少。”

    谭起听出来了,这是贝景抛给秦晴一个软梯子,应该顺着软梯子下。他给秦晴递了个眼色,秦晴会意,陪笑道:“贝所长,那我们马上就回去传达你的指示。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认真核查一遍,把该补的税补齐补足补到位。”

    “从快从严从实补!”谭起适时架桥,开玩笑说。“回去让秦书记亲自监督会计核查,叫潘志高亲自参与。”

    秦晴:“是啊!让他们两个老头子将功补过,小酒也别喝了,都给我亲自落实贝所长的指示,这也是帮他们解放思想,转变观念。”

    贝景满意地点点头。

    秦晴一合手,高兴地说:“那就是说,可以让我爸和戴厂长他们先回去了?”

    谭起:“你这不是废话吗?不让他们回去,还留他们在这里过元宵过端午啊。”

    秦晴:“再说,不让他们回去,谁来指导核查呢?”

    “先这么办着吧。”贝景起身,准备送客,“不过要记住,那个小秦,一定要实事求是哦!”音调拖长,加了点糖。

    秦晴正要作最后的表态,穆广抢着说:“贝所长,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实事求是的话,我们厂就不该补税!”

    贝景刚要张口,穆广追加了一句:“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错!”贝景一下子给咽住了。

    秦晴瞪着他:“穆广,有话我们回家再说,好吗?”她转向贝景,打圆场,“贝所长,他是厂里的业务员,做业务辛苦,感觉挣钱不容易,所以心疼厂里的钱。他的心情,请你理解;他的态度,请你原谅。”

    穆广:“你说得没错。在场所有的人,只有我是江心洲电热器厂的,对这个厂,我最有发言权。你们决定厂里怎么做,不能把我的意见排除在外。”

第72章 你没有权利大包大揽

    秦晴:“穆广,贝所长依法行政,天经地义,你别犯傻好不好!”

    穆广:“秦晴,你是江心洲小学校长,你有权管学校,没有权利对我们厂的事大包大揽。”

    谭起:“穆广,她是秦书记的女儿,可以做秦书记的思想工作嘛。”

    穆广:“这就更不符合规矩了。本来,贝所长跟我们是公对公核查税金的事,现在反而变成私人行为了。我想,贝所长也不希望这样在公事中夹带着私情。再说,我们厂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

    秦晴那个气啊,脂粉未匀的白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她凑到穆广耳边:“这个猪头!有你好看的!”

    穆广眼看别处,把头昂了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

    贝景莫名其妙地暗自羡慕穆广,他笑了,说:“秦校长,不要这样。那个穆、穆……”

    秦晴拿嘴努努穆广,对贝景笑道:“他叫穆广。”

    贝景:“穆广说得有道理,那个有话摆在桌面上讲。”

    穆广小声对秦晴说:“你去看看,秦朗来了没有。”

    秦晴赌气道:“要去你去。”

    正说着,秦朗气喘吁吁地来了,他背着平常上学的书包,鼓鼓囊囊的。除了销售合同,毛鉴民还叫他带了纸和笔。说打官司用得上。

    穆广有了信心,他说:“你们征税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按销售额征税,一种是包税。负责我们那一片的税务员关飞同志说,那里交通不便,干脆用包税。”

    贝景:“包税税额也是根据你们的销售额来的。你们自报八万元,实际是十七万元。”他看着秦晴,秦晴低下头。贝景提高声调,“把十七万说成是八万,误导税务员。税务员轻信了你们的误导,同意一年按五千包税。这是典型的弄虚作假!就凭这一条,我就可以查封你的厂子。”

    穆广:“说十七万没有错。”他看了一眼秦晴,“报八万,也没有错。”

    贝景:“哦,一个小小的业务员,那个嘴皮子这么厉害!”

    谭起:“高河业务员靠的就是这副铁嘴皮,吃江水,讲海话。”

    穆广:“不是耍嘴皮子,是理直算不弯!”

    “我倒要瞧瞧,在你嘴里,那个八怎么等于十七。这是小学一年级的算术题。”

    谭起想起自己的女儿:“这道题,幼儿园大班也会做了。”

    “那个秦校长,你们学校这么教学生吗?”贝景做了个手势,“那个穆广,如果你能把八变成十七,我就能把水变成油。”

    秦晴噘着嘴,瞪着眼,对穆广说:“大孬子一个,瞧你怎么收场。”

    穆广从秦朗手里拿过档案袋,抽出合同文本,找到跟无锡旭日公司签订的那份九万元的合同,递给贝景,说:“问题出在这九万元合同上。你看看,合同附件中间,有一份县科委和县税务局共同出具的免税证明。”

    贝景拿着,走到门口,就着门口的亮光仔细地看。在自己家里,他竟然忘记开灯,谭起按下墙上的开关,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贝所长!”穆广凑近解释,声调一下子变成特别谦恭,“免税的理由是,我们参与人家名牌电饭煲配套,这属于科技进步,所以享受了县里‘星火计划’的优惠政策。”

    贝景的脸上爬过九只蚂蚁,摸了摸,有点挂不住:“那个小关,关飞。”

    谭起:“关飞不来。”

    贝景一时竟然忘了这不是在单位。他昂然直视穆广:“这一块免税,为什么不主动来备案?”

    穆广:“贝所长你看,这个免税证明一式三份,县税务局一份,当时说好了,由县局跟你们通报。”

    “这事我会问县局的。”贝景仍然生气道,“就算县局忘记通报给我们,那个你们是我辖区的,应该主动报备。”

    穆广:“这是我们的疏忽。潘厂长认为,既然包税了,也就无所谓税基大小的问题。”

    贝景:“潘厂长认为?他那是想当然。”说完,把材料还给了穆广。

    穆广:“那可不可以这么说,我们江心洲电热器厂没有偷税漏税?”

    贝景:“现在下这个结论,为时过早!”

    秦晴:“贝所长,能不能这样,先把瞒报销售额的事了结掉,让两个老头子先回去,下一步,我们热烈欢迎你莅临江心洲,现场细查。”

    贝景正要回答,穆广问秦晴:“还要细查什么?你这是节外生枝!企业不是小媳妇。”

    秦晴压抑着自己的性子,给穆广留下面子。低声说了一句:“毛病!”

    “贝所长,”穆广真诚地说,“我在江苏发达地区跑业务半年多,他们那里管企业可不是……”

    秦晴制止道:“别以为就你见过世面,贝所长轮到你教。”

    秦朗的目光在穆广和姐姐之间来回睃行。

    贝景:“有人举报,你们村每个村民发了五十块钱过年费,全村发了八万块。如果有八万块钱的利润,可以反推出你的销售收入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所以,作出偷税漏税的猜测,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穆广:“你知道的,我们村之前办了水磨石厂,那八万块是历年滚存的。”

    “那为什么往年不发,偏要集中在今年发呢?不,应该讲是那个去年年底发。”

    “因为去年破了圩,村民们家家户户都受了损失。”

    谭起:“原来是带有救济的性质。”

    秦晴:“我家四口人两百块钱就没有领,穆广家两百块钱也没有领。”

    谭起故作生气:“秦晴你这话说得不对!”

    秦晴求助的目光看着穆广:“不对吗?”穆广听明白了,故意不答。

    谭起说:“娘家婆家都是你家,一共是四百块。”

    贝景:“乖乖你那个四百块,快抵我大半年工资了,真的放弃了?”

    穆广:“贝所长,以后我们多跑业务多上税。你就多拿奖金。”

    贝景和谭起都笑了。笑声中,谭起说:“还有我呢。”

    秦晴笑道:“形势发展太快了,江心洲又闭塞,信息沟通不够。今天呢是个好机会,两位领导能不能赏光,中午,我们在一起聚一聚,给我爸,还有潘厂长他们一个汇报工作的机会,好吗?”

第73章 那就这么定了

    贝景:“话讲清楚就行了,那个聚就不聚了吧。”

    秦晴:“不,十五以内还是年,今天才初七呢。正月初七是‘人日节’,大家在一起喝个年酒,庆祝‘人类的诞生日’!”她对弟弟说,“秦朗,你跟你穆广哥哥先去镇上餐馆订一桌饭,把爸爸和潘厂长喊着,我们马上就到。”

    秦朗明白姐姐的意思,怕穆广一时磨不开弯子,就拖着穆广往外走。穆广朝贝景笑笑,还是那种特别憨厚笑,特别富有感染力的笑。他说:“贝所长,我今天对你的不礼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给你加深印象。能在你心目留下印象,不管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都是我们做业务员的一种资源。今后谁在你面前提到穆广,你肯定说,哦,那个无礼的家伙,我晓得。”大家都哈哈一笑,穆广真诚地说:“请你原谅,中午务必赏光!”

    话说到这份上,贝景含含糊糊,谭起给秦晴使了个眼色,秦晴也一并告辞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在税务所定点的那个餐馆。”

    路上,秦晴气咻咻地走着,从穆广和秦朗身边俏俏地超过去,也不理会他们。秦朗小声说:“穆广哥,又惹我姐生气啦!”

    穆广:“没有啊。我还在考察期呢,怎么敢啊!”

    “没有?你看她后脖子都梗着呢。”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穆广说,“不对,是大衣领子太硬了。”

    秦朗做出一个让穆广追赶秦晴的动作,穆广摇摇头。秦朗耳语道:“追上她,给她认个错,天就晴啦!”

    穆广耳语:“男子汉大夫,既要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又要有坚持真理的勇气!”他们讲话时,眼睛睃着秦晴,发现秦晴放慢脚步,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前面经过一座桥,桥上有一对小兄妹,也不过十岁左右。兄妹俩一人一边,共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的是新鲜的螺蛳。满满一篮子,女孩说:“哥哥,我实在拎不动了。就在这里等人来买吧。”

    男孩说:“这里又不集市,谁买呀?”

    “那可不一定,只要有过路的,你就叫卖。”

    “我张不开口。”

    “你张不开口,我来叫。没有钱,我们拿什么缴学费啊?”女孩在穆广和秦朗背后叫了一声:“卖螺蛳啊,刚刚出水的新鲜螺蛳啊!”

    穆广像是触电一样停下来,回去,蹲下来。前面,秦晴也停下来,她在假装欣赏一只老鸡带着一窝毛绒绒的可爱的小鸡。

    穆广:“多少钱一斤?”

    男孩:“你要几斤?”

    女孩肩上背着秤,赶快取下递给哥哥。

    “哥,买这个干什么?”秦朗说,“再说我们也没带东西装啊?”

    穆广:“我全部要,连他篮子一起买。”

    男孩:“你要全部要,就二毛钱一斤,我把篮子送给你。”

    穆广拎了拎,故意说:“哎哟,好沉啊,这应该有五十斤吧?”

    男孩:“没有!在家秤好的,三十斤,六块钱。”

    穆广掏了十块给他:“我把篮子钱也给你。”

    男孩犹豫了:“我没钱找你。”

    穆广:“这不正好吗?篮子钱算上。”

    说着,拎着篮子就走了。

    秦朗跟上来:“大哥,我来拎吧。”

    穆广给了他,他说:“大哥,为什么要买螺蛳?你打渔,打上来多少螺蛳,你都不要的啊?”

    “两个孩子怪可怜的。”穆广和秦朗同时回头,见那小兄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四只手捏着那一张钞票,朝这边投来感激的目光。

    秦朗:“是的,听他们说要卖螺蛳攒学费呢。”

    “秦朗,我跟你说一个我自己的事。1969年那年,我爸爸死了,那年过年,我们家连年饭米都没有。大年三十上午,我跟穆慧到小夹江里摸了一上午螺蛳。”

    “下水摸?”

    “对啊,那年我才九岁,穆慧六岁,不会用渔网,只会用手。小夹江里的水是流动的,所以没结冰。穆慧都冻哭了。”穆广仰着头,秦朗知道,他在忍着泪。“我们一直摸到中午,摸了一篮子螺蛳,就像刚才那一对小兄妹一样,拽着篮子上高河集上卖。过年期间,天天逢集。可是我们去的时候,街上空空的,抱棍子都打不到一个人影。”

    “那为什么啊?”

    “大年三十,谁还上街啊?我们俩坐在风口里,苦苦等待,又冷又饿又急!穆慧蹲在那里流鼻涕淌眼泪,我就搓着手两头小跑。”

    秦朗停下来,看着穆广:“后来呢?”

    穆广:“后来,有一个人从公社回来,他把我们的螺蛳全部买了,也是给了十块钱。那时候十块钱多值钱啊!我跟穆慧拿着那十块钱,上街买了米,割了肉,捞了豆腐,还扯了八尺布,我们兄妹三人各做了一条裤子。”他停了停,问道:“你知道那个买我们螺蛳的人是谁吗?”

    秦朗:“不知道。”

    穆广:“你爸爸——我舅舅!”

    “现在也是你爸爸。”秦朗的眼睛闪着泪光,摇摇头,“从来没听爸爸讲过。”

    “但是,这事永远记在我心里!”穆广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十元钞票,把它搓得“嘎嘎”响,“秦朗,钱是个怪东西,它会变!好比讲,同样是十块钱,现在在我手里,他就是一张小花纸,可是在那一对小兄妹手里,就代表着很多愿望的实现。换句话,在我手上,钱是死的,到了他们手上,钱就活了!甚至变成他们眼前的路,变成他们人生的一部分。”

    秦朗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孩子还跟在后面。

    前面是泥汊街,两个孩子一定是想上街买东西

    秦朗说:“大哥,我想把这篮子螺蛳拎到街上,再还给他们。”

    “还了他们,还不要伤害他们的自尊心。”

    秦晴看到他们买了一篮子螺蛳,她忍不住了。等他们跟上来,秦晴没好气地问:“秦朗,你买这一篮子螺蛳,是算初一,还是算十五啊?想吃螺蛳肉,江心洲拿脚都能踢到,犯得着这么远往回拎吗?这又是哪个傻子痴子孬子出的馊主意,逗你烧冰冻吃?”

    穆广只是微微地笑着,他知道,指桑骂槐,是秦晴的习惯。

    秦朗:“姐姐,我这是学雷锋做好事,后面两个小孩没钱交学费,卖螺蛳,又拎不动,我帮他们拎一段。”

    到了岔路口,秦朗从书包里取了纸笔,蹲下来,以包当桌,写了张纸条放在篮子上,意思是:“两个小同学,哥哥的家还很远,这螺蛳就不要了,你们继续卖吧!其他的事就别提了。只要知道你们今天遇着一个活雷锋就行了。”

第74章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穆广、秦晴、秦朗,三个人来到税务所。

    关飞已经得到电话贝景的指令:“送菩萨!”

    放秦耕久和潘志高先回去,同时,出具一份《委托书》,委托他们自己开启江心洲电热器厂大门上的封条。

    关飞在填写《委托书》时,秦耕久用税务所的电话跟高河乡党委书记李文诚通了个电话,报告了“税务风波”的经过。

    潘志高抽着闷烟,时不时剧烈地咳嗽。他的身后,站着花枝招展的潘思园。

    潘思园给他捶着背:“别生气啦!都老同志了,什么没见过呀,这么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啦?”

    潘思园是跟秦朗一起来的。到了泥汊镇,兵分两路。秦朗去了贝景的家,潘思园来看爸爸。她以为爸爸被关押了,特地背来一床被褥,被褥里夹着秦采芬悄悄塞进来的一件狗皮毛的坎肩——这是穆孝林的遗物,还有大大小小瓶子装着哮喘药。

    潘志高:“我说关飞同志,这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的厂的封条是你贴的,恐怕还得你去揭吧?你贴封条的时候,一粒唾沫一颗钉,说,这封条就是国家的法律,谁动谁犯法,那我们一动不就犯法啦?”

    关飞:“不是正在给你开《委托书》了吗?法律授权给你了。”

    潘志高:“那不妥啊。你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封了我的厂,带走我的时候,等于是游了我的街,示了我的众,让我斯文扫地。现在,你让我自己灰溜溜地回去,自己收拾摊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呢?我在你们这里给你挣了五千块钱税收,你让我在村子里面子没了,在工人中间威信没了,我今后还怎么混啊?”

    关飞把笔一搁,十指一交叉,压在《委托书》上,蔑视着潘志高:“那你说怎么办?”

    潘志高指着门外:“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我请秦书记批准,好酒好菜招待你,但是,你必须当着乡亲们的面,用你法律的手把封条揭了,并且给我放一挂爆竹,除除晦气。当然,买爆竹的钱我出。”

    关飞把嘴巴撇到一边:“你这叫得理不饶人。”

    穆广笑着解围:“关飞同志,人民群众觉悟不高,讲几句牢骚怪话,你别往心里去。”又对潘志高说,“厂长,走吧,我们摆了一桌,中午跟贝所长一起聚一聚。”

    中午,贝景谢绝了饭局。

    秦晴:“不是说好的吗?”

    原来,关飞到贝景家把潘志高的态度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所长,他们简直太嚣张了!”

    餐馆里,秦耕久说:“老潘,他不来拉倒,我们自己吃!正好庆祝胜利。”

    喝酒的时候,潘思园举杯敬过秦伯伯之后,接着满满地斟上一杯酒,走到秦晴面前:“秦晴姐姐,祝你永远幸福,永远美丽!等有一天,秦晴姐姐改称秦晴嫂子的时候,不管我在哪里,请你不要忘记给我喜帖!”

    秦晴大方而高傲地回应:“彼此彼此!”

    胜利者惜墨如金,失利者才喋喋不休。

    潘思园又满斟一杯酒来到穆广面前,一脸的欢乐,说:“穆广哥哥,今天早晨,你一出现,我就知道,天大的事,都会化解。”

    秦晴不满地看着潘思园。

    潘思园:“想到我们在常州,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为难你,我们都能把他们玩转了。那叫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当时,我们配合多默契啊!”她大声说,“爸爸,你可以作证,我没说假话,没说大话吧!”

    秦晴的脸色很难看。

    潘志高笑道:“今天这出戏,小生是穆广,花旦是秦晴,你啊,充其量只能算是丫环。”

    秦朗把一只鸡腿子从嘴边挪开,问:“那我算什么呢?”

    潘志高看看他身后的书包,说:“你算书童怎么样?”

    潘思园来到秦朗面前,说:“我只跟你一个人透露,我准备到一个大城市去,我希望你能树立远大理想,也飞到那里。”

    秦晴笑着说:“思园,秦朗还小呢!”

    秦朗:“你是说北京,还是上海?我听说好多人到深圳发展。”

    潘思园:“你还小,我们大人的事,暂时保密。”接着,她来到潘志高面前,“爸爸,我不陪你去江心洲。吃过饭,我要去学校了。”

    秦耕久关切地问:“这么早就开学啦?”

    潘思园:“不是,是县委办公室通知的,说从我们学校挑选几个人执行特殊任务,去年放假的时候就讲了,让我们初八到校。”

    潘志高:“什么特殊任务?”

    潘思园:“没有说,只说,如果选中了,马上就可以拿工资了。所以,我争取给他们选中。”

    秦耕久对女儿秦晴有点反感,眼睛也不看她,嘴上说:“思园,这事找你姐姐,现在坐你对面的这个姐姐。她在教育系统多少认识一些人,帮你宣传宣传。”

    秦朗:“爸,那叫公关。”

    潘志高:“那还不赶快敬秦晴姐姐酒。”

    秦晴给绑架了,忙说:“慢着!到底是挑选去干什么?得问清楚。再说,县委办公室挑人,我哪认得人啊。”

    秦耕久拿筷头子点着桌面,严肃地说:“不管是哪里挑人,还不都是学校拿主导意见吗?只要认识职业中学的领导,不就行了吗?当初,思园上这个学,不也是你竭力推荐的吗?你陪她去,该花钱找人的,我认账!”

    秦晴盯着潘思园:“思园,你觉得需要姐姐去帮你找人吗?”

    潘思园:“我觉得不需要。”

    秦耕久:“有你这么问话的吗?”

    秦晴噙着眼泪,笑着说:“爸爸,今天打一见你,你就给我脸色,我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你说说,我问思园妹妹的话,不这么问,该怎么问呀?”一边说着,一边拿碗给潘志高和秦耕久盛汤。“两位长辈今天受委屈了,喝碗热汤消消气。”

    穆广敬了秦耕久一杯酒,说:“舅舅,税务所要我们补税,是不错,是秦晴在谭起哪里说漏了嘴……”

    秦晴:“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表哥是税务所长,再说,我不也想给你们电热器厂做宣传吗?”

    穆广接着说:“其实,根本的原因是江湖传言,江心洲村不得了,过年,村里给每个村民发了五十块钱。他们眼红了。”

    秦朗:“我同学都向我证实,羡慕得不行。”

    潘思园:“这也算是宣传。”

第75章 老子只要结果

    喝了两勺汤,潘志高给秦耕久斟上一杯酒,举杯相碰:“老哥,这就是你的不对,秦晴,一来已经是就要出阁的大姑娘了,二来人家毕竟是个校长,三来又当着姑爷的面,你不该这个态度。秦晴真是有涵养,我要是这么讲丫头,她早翘辫子走人了!”

    潘思园:“喂,我说老同志,你表扬秦晴姐就表扬,为什么偏要拿我垫脚呢?我就那么不明事理吗?”她捋了捋短头发,“我有辫子吗?什么时候翘过?”

    说得大家哄堂大笑,潘志高拿筷头点她:“你看你看,就这个德行。”

    秦耕久放下杯子,扬起头:“秦朗,给你姐姐盛一碗汤,算是代爸爸陪个不是。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欢聚,也是你们三个孩子的功劳。”

    穆广朝秦晴使了个眼色,“舅舅,您千万不能这么说,我跟秦晴敬你一杯酒,给您压压惊!”

    他们双双敬酒的时候,潘思园出去了。

    放下酒杯,秦耕久把穆广拉到一边:“这事还得交给你去办我才放心。吃过饭,你陪思园去一趟无为县城,不管什么特殊任务,你帮她往好处做工作。”

    秦晴站在穆广身边,撒娇道:“爸,我也没说不去啊,为什么换人?”

    秦耕久:“你也没说去。”

    “那我跟穆广一起去,还不成吗?”

    秦耕久扭身坐下,甩过一句话:“那是你们的事,老子只要结果。”

    秦晴扭头回归座位时,挖苦道:“今天,四类分子、地主的狗崽子、阶级敌人穆广同志算是出尽风头了!”

    席散之后,人分两路。

    穆广和秦晴陪着潘思园来到无为职业中学。当天,就打听到,是这么个情况。

    北京有一位姓朱的高干,是个老革命。年轻时从延安派到皖南新四军军部。皖南事变后,来到无为,参与组建新四军第七师,创建江北抗日根据地。解放战争时期,先北上,后南下。解放后,不久调往北京,他家需要一个家政服务人员。他的头脑里有一股化不开的革命情结,对老区人民有感情,同时,也是对老区人民在政治上放心,要求在无为县找一个保姆。当然,如果能在高河找,那是最好不过了。因为,从皖南突围过江的时候受伤了,在高河的一位老乡家养好了伤。对那一块红色的土地尤其怀念。就这么个任务,一层层下达,落到县委办公室。县委办公室就跟职业中学商量。

    哦,闹了半天,执行特殊任务,就是给人家当保姆,伺候一个老人。那么潘思园,争取,还是不争取?

    潘思园:“给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端茶递水倒尿盆?我不干!”

    穆广的心情很矛盾。

    秦晴则竭力怂恿潘思园,她说:“思园妹妹,依我看呢,这是一次好机会,有几条好处。”她掰着指头,“这第一,名声上虽然是家政服务,实质上,高级领导家,勤务员都是七品官。保姆出来,人家也会敬三分。你去,县里送到省里,省里送到北京。回来也是层层安排接待。第二,老干部,几年之后,眼一闭,腿一蹬,组织上就给你安排一份体体面面的工作。这就等于上了大学。第三,北京首都,那是多少人羡慕的生活啊!小时候你就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你上天安门广场,就跟我们走江心洲的大路一样。”

    穆广:“思园,我知道,你自己是想远走高飞,就是不放心你爸爸。他是我们厂长,我们能不照顾他吗?再说,你在无城这段时间,他的生活啊,各方面不是很周全吗?”

    穆广是在暗示,他会支持潘志高跟母亲走到一起的。潘思园听明白了这个意思。

    秦晴笑了:“你别忘了,你是女儿,你守不了爸爸一辈子。你们都要有各自的生活,开启新的生活。”

    秦晴的话给潘思园传递了一个信息,当她秦晴当了穆家媳妇的时候,也不会反对爸爸跟秦采芬阿姨走到一起。

    潘思园点点头。

    有这个态度,秦晴放心了。她就是要把这颗钉子拔掉,扔得远远的。于是,她找了职业中学的人,让他们向县委办公室提出请求,说:“听说那个新四军老革命老领导老前辈心意上要找一个高河来的姑娘做保姆,我们这位潘思园同学就是高河乡推荐的。她根正苗红,八辈子贫农,自小儿没了妈妈,会做会累会体贴人,烧得一手正宗徽菜,沉默寡言,既善解人意,又任劳任怨,秉性聪明伶俐,外表朴实无华,文化水平也不差。入围的十个女生中,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切搞定之后,穆广:“秦晴,我们能不能请潘思园吃个饭?”

    秦晴:“你觉得有必要搞十八里相送吗?”

    “毕竟是潘厂长的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

    “少扛潘厂长的牌子!说白了,潘志高是我爸爸的雇员。”

    “你……”

    “你什么?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一个男人,应该想着干大事业,少在儿女情长上兜圈子,有意思吗你?”

    从无城回来的车上,穆广有些沉闷。

    秦晴:“心里空落落的吧?曾经那么默契地配合,一起玩转常州法院的伙伴走了。不过呢,也可以理解!”

    穆广鄙夷一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你怎么说吧?”

    “从小到大,我对你是最了解的,可以说,比对我自己还了解,比你对你自己还了解。”

    “所以我,不是已经彼此定终生了吗?这是千年修炼的结果。”

    “我知道,你内心里还是喜欢潘思园那种型号的女人。”

    穆广给她一个否定的眼神。

    秦晴:“你选择我,很大程度上,是对我爸爸的感激。你放弃潘思园,是因为,你想撮合姥姥跟潘志高。”

    “胡说!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儿子。”

    “你就是这样一个儿子,你是孝子。你为了成全母亲,只好放弃所爱。但是,我跟你说,你的这个愿望实现不了!”

    “自作聪明!”

    “穆慧、穆超都反对,如果我有了表决权,我也会否决!”

    “凭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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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浪时代介绍:
本故事以“安徽第一镇”无为县高沟镇为背景。中国电缆行业年产值百亿,高沟不仅是全国四大电缆基地之一,高沟电缆更被用在神舟九号宇宙飞船上。故事以飞鸿电缆集团一大批民营企业的创业、创新和国际化的历史为经线,以穆广、秦晴、易洲等主人公的人生救赎、爱情纠葛和事业挣扎为纬线,交织着都市的情感与乡村的风俗,交融着个人的奋斗与商场的争战。追浪时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追浪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追浪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