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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湛湛长江去     追浪时代txt下载     追浪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穆广心中后悔,本来想把人情落在谷建邦头上,谁知道,一说谷建邦,反而把事弄砸了。

    青松:“穆广,我明白你的意图。你的电热器,我们可以考虑。我可以给你一些标准品,你们照样子生产,技术上并不复杂。我看了你们的产品和检测报告,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请说。”

    “把你撒旋网的绝技传授给我,毫不保留地传授给我!”

    穆广的目光落到水面,由近而远,眺望远方。“独门绝技!我师傅祖孙三代智慧的结晶!”

    “那里面的智慧不止三代。”

    “师傅讲,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穆广遥望远方,深情怀念,“你当时就发誓,师傅在哪个水面捕鱼,我这个徒弟饿死也不下半片网。”

    “那我也发这个誓!”

    穆广哈哈一笑:“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一个堂堂的日本住友社长,掌管跨国公司,日进斗金。你放下架子跟我切磋打渔技术,纯粹是中日体统文化交流……”

    “穆广你扯蛋!”青松真诚地说,“我们谈有用的。”

    “对对对!我听你的。”

    “我是负责旭日采购的,我们一年要生产二十万口电饭煲,这就意味着我们要用二十万个电热器!”

    穆广的心中艳羡得发痒。“如果我有那个技术,我真想全部包下来。”

    “技艺就像窗户纸,一捅就破。”青松说,“所有的技艺,到了最高境界,都是这样。就那么几句话隐藏在秘笈里。这些东西,只有中国最多。因为中国历史悠久,而且没有断绝。老实说,说日本人完全瞧不起中国人,也不对,日本敬畏的中国人在民间。”

    穆广心下已经同意,但他不能让松井得到得太容易。他说:“这个独门绝技属于我师傅的。师傅还健在,我必须问问他。”

    “可以理解!师道尊严,也是中国人可敬的地方。”

    穆广起身:“既然已经把网带来了,你又对这个手艺这么感兴趣,我们先试几网,熟悉一下家伙。”

    于是,两个人一递一下,轮流撒网。

    这一天,天朗气清,阳光温煦,澄澈的秋水中,鱼儿成群地浮到水面上。穆广和松井次郎从无锡河边渔民老大妈家租了一条渔船。你来我去,一心在练习撒网上,全然没有在意捕到的鱼。等到他们上岸时才发现,中间那一截船舱里白花花的,全是鱼。

    穆广把船交还给老大妈时,说:“大妈,这些鱼全归你了。”

    大妈说:“这鱼,能吃吗?”

    穆广:“当然能吃,趁他们还活着,赶快上街卖吧!”

    “孩子,你这不对呀!”

    “租船的钱付过了。”说完,两个人挥手潇洒而去。

    晚上,穆广在灯下仔细研究旭日电饭煲里电热器的构造。他又重新画了一幅图纸,把两幅图纸对照起来。感觉越来越精细了。

    他又拿新的图纸跟实物对照。正在捏着图纸一一比照,听到敲门声,他说:“建邦吗?进来吧,门没锁。”

    后面有脚步声,穆广头也没回,说:“我正在看人家小日本的电热器呢。确实他妈的做得比我们精。”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你这是窃取人家技术,知道吗?”

    穆广傻了。原来是松井次郎。

    一时间,有些尴尬。“这里面的结构是受知识产权保护的。”

    片刻之后,穆广忽然显得坦然起来,还是那句话:“无事胆小,有事胆大。”

    穆广让座,倒茶,微笑着说:“松井先生,我在认真学习你们的制造技术,我有什么侵犯你的地方了吗?”

    “你在窃取我们的技术!”

    “不,我在虚心地学习你们的技术!你用‘窃取’这个词,恐怕不准。因为我没有仿照你的式样去生产、去谋利,对吧?”

    “但是,你的动机是要去生产、去谋利。”

    “这就正如跟我学习撒网一样,我如果告你侵犯我的知识产权,那不可笑吗?我们已经达成意向,要给你们提供这个零部件,对吧?”

    “不错。”

    “为了给你们提供的零部件性能更加匹配,我正在下功夫研究你的需求,这个做法你应该鼓励才对呀。相反,我不研究你的需求,糊里糊涂地做出个东西,出了问题怎么办?我是在替你负责,当然,也是在替我自己负责。日本人的强项就是善于学习,从唐朝就学中国,后来又学西方,中国人夜郎自大,所以落后了,现在我们要学习你们的学习精神,这有什么错吗?”

    特别交待一下,最近,谷建邦和穆广一起从新华书店找了一些关于日本工业和中日关系的书籍,略略翻了翻,结合听广播,为商业谈判找新鲜管用的词汇。有些知识弄不懂,还时不时请教凌笑之。

    那一代农民,蜕变为产业工人,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脱胎换骨,起点是,把农民语汇倒腾成工人语汇。上不了大学,进不了圈子,只能靠各人的历练和悟性。

    话说此时,松井霍地站起来:“强词夺理!”

    其实,松井非常清楚,小小的电热器里,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没什么值得保密的东西,他只是以此为筹码,逼穆广尽快教他撒网技术。

    其实,穆广也非常清楚,小小的一张旋网里,本来也没有什么传统技艺。力气大,网就抛得远。甩多了,网就撒圆了。穆广的技术好好在他腰部肌肉强大。腰部肌肉强大,那是在兴修水利工地上甩塘泥练出来。十几岁小伙子,两三个冬季,加起来八九个月时间,你去甩塘泥,一顿扛三碗干饭下去,你的腰肌也强大了。

    穆广把图纸摊开来,笑着说:“你自己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屌技术?电热器,不就是把电能转化成热能吗?就是一个欧姆定律。要说知识产权应该归人家欧姆,人家姓欧的找你要过知识产权使用费了吗?”

    “那你为什么要拆开来这么仔细地看?”

    “我仔细看是为了跟旭日电饭煲匹配。”穆广气呼呼地说,“又想卖产品赚人家钱,又担心把制造技术给人家识破了。这种心态恐怕只有你们日本人才有。你还想姓华呢。”

第47章 高手在民间

    沉默了一会儿,穆广开口了:“这样吧,青松!我,同意教你撒网技术。”

    “你问过你师傅了?”

    “没有!”穆广坦诚地说,“因为我很想做旭日电饭煲的合作伙伴,这是我的真心话!师傅那里,我任打任罚。”

    松井起身紧紧地握着穆广的手:“就这么定了!”

    穆广从他握手的力度中感觉他也是真诚的。他说:“明天开始教你。”

    一脚跨出门,松井次郎回头:“穆广,日本不小,我们不是小日本,我们一年创造的财富是你们中国的五倍!”

    穆广一时错愕,答不出话来。看到穆广的窘态,松井得意地笑了。穆广趁机解嘲道:“哪有你这样的徒弟,一面要学技术,一面又当面辱师?”

    松井笑道:“彼此彼此!”

    松井次郎为什么这么想得到穆广的旋网技术?这里面涉及到当时(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日本的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他们认为,中国的许多传统文化蕴藏在民间,与经院学派对峙。许多独门绝技的高手隐藏在民间,而政府百废待兴,还没来得及重视。

    日本要想在各方面超越中国,就必须把中国民间高手的技艺学到手,一但到手,立刻向全世界宣布,这方面,他是世界第一。围棋是中国老祖宗发明的,但围棋段位由日本人设定,这就是中国文化失守的典型例子。太极拳竞赛套路的创编,就是中国成功守护的典型例子。

    日本取得中国民间技艺真传的主要途径是:经济诱惑。以各种文化交流为名,瞒天过海,把中国有一技之长的人弄到日本教学。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人穷怕了,见钱眼开,倾囊以授,口无遮拦,毫不保留。此事,当时已经引起国人警觉。

    松井次郎看中穆广捕捞技术,也是这种心理。因为日本四周环海,日本才应该是世界上捕鱼技术最强的。在松井看来,穆广的技艺,用得上用不上是一回事,会不会用、超越不超越你又是一回事。这就像武术绝技,日常生活中,哪一招哪一式用得上?敢用吗?有必要用吗?但武林中人依然孜孜以求。

    第二天一早,谷建邦来了。

    谷建邦:“那你打算怎么教他?”

    穆广:“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给他。”

    “毫不保留?”

    穆广点点头。

    谷建邦:“这是我们俩之间的差别。我不反对。但是,我建议你,在合同没有拿到之前,一定要有所保留。”

    “我明白中国几千年来师傅带徒弟的程序。”

    “什么程序?”

    “练好基本功。”穆广说,“铁匠的让徒弟打三年大锤,木匠让徒弟锯三年大料,练武的让徒弟做三年苦力,说是打基础,实际是赚人劳动。”

    穆广找了个修自行车的地方,买了一批废弃的自行车外胎,把它连接起来,拴在树干上,一头套在松井的腰上,让他拉着橡皮旋转。

    穆广:“这样可以练习你的腰劲。撒旋网主要靠腰劲,腰劲不到,点拨你也没用。”

    一个星期后,松井同意跟穆广签下第一笔合同。

    在邮局,穆广跟潘志高厂长通了电话。潘厂长说:“我们跟常州联系了,那三份合同都是有效的。我们准备近期送货到常州。”

    穆广:“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一个人来无锡,把旭日要的电热器的标准样和图纸拿回去,尽快拿出样品,试用之后,合同才能生效。那时候,我再到常州去。”

    谷建邦动用了二疤子赔偿款中的一小部分,把五金店简单装饰了一下,显得简洁而大方。

    店堂柜台前,一张圆圆的玻璃桌,三把简易而结实的椅子。

    穆广坐在桌子边埋头看图纸。谷建邦端来两个小碟,小碟托着洁白如玉的杯子,杯子里有一个锃亮的金属小汤匙。放下小碟,坐在他对面。

    穆广:“建邦,我想来想去,还得麻烦你。我想做一份旭日公司的电热器的精细图纸,便于潘厂长他们生产。”

    “没问题啊!”谷建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微笑着,“先喝点饮料。”

    “还挺精致的。”穆广伸手满把抓握小杯子,“这是酱油?”

    “喝喝看。”

    穆广啜了一口,拧着眉头:“好苦哇!”

    “要加糖吗?”

    “这是什么玩意儿?”

    “咖啡。”

    “这就是老外喝的饮料?这哪有茶好喝啊!”

    “那酽茶不也苦吗?”建邦说,“温馨提示一下,你持咖啡杯子的姿势不对,应该把手指扣着杯把子。”

    “我手指太粗,扣不进去。”

    “三个指头捏着也行啊。”

    一番说笑之后,穆广把小杯咖啡一饮而尽,手指点着图纸:“我弟弟这两天就要来拿这个图纸。”

    “真羡慕你,又有妹妹,又有弟弟。”

    “真羡慕的话,我以后就让他们也叫你哥哥。别嫌烦啊!你以为哥哥好当。”

    谷建邦的目光已经盯到图纸上。那一双篆刻的巧手,本来就是探微观、做细活、出精品的,操起这些事来,又娴熟,又轻巧,又妥帖。

    两个人脑袋碰在一起,正在仔细比照,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哥哥!”

    两人同时回头,穆广惊诧道:“穆慧!你怎么来了?”

    原来,穆慧跟未婚夫阿牛分手了。是阿牛主动提出分手的。

    男方抛弃女方,这对穆慧的伤害是可想而知的。她几乎没有勇气回江心洲,没有脸面在村子里活下去。

第48章 你别胡搅蛮缠

    秦晴来问过她,说:“阿牛当兵体检的时候,肺上面有个阴影,接兵团犹豫不决,还是我帮他找李文诚伯伯,李伯伯请人家吃了顿饭,喝了一顿大酒,才糊弄过去的。”

    穆慧木然摇摇头:“不可能。”

    秦晴跳过来,面对着她:“这事你忘啦?”

    “他本来就没心没肺,哪来什么阴影不阴影?”

    “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合不来。秦晴姐,你别问了。”

    潘思园也来安慰她,她拉着潘思园的手,说:“女人是陶瓷做的,不管是粗是细,只要落地就碎了。思园,你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把眼睛瞅真了!”

    潘思园:“你觉得你哥哥穆广怎么样?”

    “百里挑一!”穆慧抬头看着她,“你不知道他跟秦晴的事?”

    “知道已经晚了!”潘思园神情忧伤,“一只脚已经陷进泥潭里,怕是拔不出来了。”

    “这是一个耻辱!”穆广反复追问穆慧,“那小子到底是什么原因提出要跟你分手?”

    穆慧轻描淡写地说:“双方脾气不合呗。”

    穆广从妹妹的闪烁其辞中似乎感到什么,于是打电话回去问秦晴,秦晴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阿牛在部队转了志愿兵,这就意味着退伍后可以安置工作了。身份变了,眼光就高了。

    最近,部队安排他参加一个接兵团到江西南昌接兵。他打电话让穆慧去一下。阿牛在电话里对穆慧说:“把我们俩做的情侣装西服带来。”

    穆慧回来告诉母亲,母亲一时傻了眼,说:“这可不得了,你把阿牛的西服给你哥哥带走了,一时也抓不回来呀。要不赶紧做一套吧,背债也要做啊。”

    穆慧:“一来时间来不及了,二来买不到一模一样的布料。原来做的是情侣装,重做肯定有色差。”

    母亲:“那就再做两套嘛。”

    “我疯啦,为了跟他见一次面,做那么多西服干什么?那种西服平常根本就穿不出去。以后,捧着西服当饭吃?当了几年兵,变洋货了。”

    “我们做错事了,怎么办呢?不能因为你哥哥,影响你们的感情啊。”

    “我们感情如果这么脆弱,那还值得维护吗?”

    “我不能听你的,这笔钱我出。还是做两套什么情什么装。”

    穆慧一甩手:“不行,阿牛和穆广哥哥都不在家,我们不知道尺寸。”

    “那你想不起来尺寸?”

    “想不起来。再说,他的身材也在变化。据说都长啤酒肚子了。”

    到了南昌,穆慧能感觉阿牛对她不如从前那么热乎。晚上,趁着酒劲,他把穆慧关到自己房间,硬要跟穆慧来真的。

    穆慧拒绝了他:“阿牛,我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我终究是你的人,你现在就不要为难我了。”

    “是啊,你终究是我的人了,还怕什么?”

    “我怕舆论。江心洲的风俗是很保守的。”

    “我们在这里睡觉,江心洲怎么知道?”

    “阿牛,如果你是这样一个人,你在外面,我恐怕真的不放心了。”

    阿牛坐了起来,穆慧坐在床边,拿手指理弄着被他揉乱的头发。

    穆慧:“阿牛,你冷静冷静。你想过没有?江心洲就那么大,我还没到南昌,估计全村人都知道,现在已经议论开了。我回去后,那些大娘大婶恐怕天天都盯着我的身子。如果有什么变化,你还让我活不活?好吧,我们出去走走。”

    阿牛:“我不走。要走你走!”

    “你赶我走?是你叫我来的。”

    “别跟我抠字眼,我这会儿没这个兴趣。”

    穆慧从心底里提起温柔来,抱着阿牛的胳膊:“去嘛!我陪你到热闹的地方玩玩,外面凉风一吹就好了。你电话里不是说南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吗?”

    “那些地方是不能穿军装的。”

    “那你就穿便装。”

    “我要穿我的西服。”

    “一见面不就跟你道过歉了吗?那西服借给我哥哥了。他挣到一个业务员职位,不容易。你做妹婿的……”

    “打住,我还不是他妹婿。”

    “就算是未来的妹婿吧,你都是革命军人,马上又转志愿兵了,捧铁饭碗了,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度量就这么小?这么一点贡献都不能给你大舅哥吗?”

    “你少教训我!你懂什么?”

    穆慧起身拉着他的手:“好,我不教训你。哎哟,你现在整天给人家新兵家长捧着供着,满耳朵都是拍马屁的话,哪能听得进我一个村姑的话呀。”

    阿牛顺势一把将穆慧揽在怀里,嘴上吻她,手在下面乱摸。穆慧一把推开他,阿牛:“答应我的要求,今天就给我,西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什么叫追究?我犯了什么错误了?为了一套破西服,我就要卖身给你?”

    “你把我们定情的衣服给了别人,你心里还有我吗?你那么爱你穆广,你跟穆广过啊!”

    “混账!”穆慧指着墙,“隔壁就是你们首长,我要去问问,这就是部队培养出来的志愿兵。”

    “穆慧,我的要求是正当的,你别胡搅蛮缠。”

    “你侵犯了我,还是正当的?”

    “到部队探亲的,不管结婚没结婚,都住一块。”阿牛感到委屈,“如果不是首长默认,怎么会这么安排?”

    阿牛把电视的声音调高,穆慧双手捂着耳朵,阿牛顺手把灯关了,搂着穆慧,抱到床上。

第49章 姜婉灵台

    “你放开我,放开!再不放开我喊了。”

    “不怕人笑话你就喊吧?”

    “救命啊!救命啊!”

    阿牛拿嘴巴堵住她的嘴。穆慧伸出手去捶墙,但是,那是实墙,捶在上面,发不出声音。她的手乱抓,抓到了床头的台灯,“啪”地一声,火花一闪。整个楼层的电都断了。

    阿牛的兽性没有停止,仍然在扯着穆慧的衣服。

    走廊里人声嘈杂:“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电了?”

    穆慧大声喊:“救命啊!”

    外面有人敲门,是阿牛的首长来了……

    第二天,阿牛送穆慧到车站,临别时说了一句话:“戒指我可以不要,西服必须还我!”

    穆慧从南昌到九江,从九江坐船顺江而下到铜陵,从铜陵搭渡船过江来到北岸,北岸就是无为高河的江心洲。

    上了码头,走过一条直路就上了一道堤坝。站在那里,环顾四周,穆慧感觉从没有过的亲切感。面朝北方向左看,西边的田野里有一团密密的树林。那是跟穆慧的家相反的方向。

    穆慧没有回家,而是走向那个树林。

    树林里香火缭绕。迎面是一个暗红色的建筑,额头上写着“仙姑庙”三个斑驳的字。进门是一尊塑像,基座上写着四个字“姜婉灵台”。这座庙,又叫姜婉庙,也有的叫贞女庙。

    相传一百多年前,江心洲人烟稀少。农历五月,几个姑娘相约到江边芦苇滩来打粽叶。正是叶绿花红,榴花照眼的季节。女孩子们在芦苇荡里玩耍。一个叫姜婉的女孩跟姐妹们走散了。

    她拼命拨开芦苇丛,寻找姐妹们。不知不觉来到江边,江边弯着一条船,船上一个上身打着赤膊的汉子,姜婉一见,掉头就跑。那汉子在这荒凉地带猛然间看到这么一个鲜艳的女孩,一时起了歹意,追了上来。从后面拦腰抱住就要行事。

    可怜姜婉喊也喊不出,挣也挣不脱。最后,把力气拼光了,她只好说:“我依你!”

    接着,她整个身子都软下来。她说:“你放我下来,我有话说。”

    姜婉:“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们相遇,也是天意。我只能顺从天意了。”

    那汉子只是点点头。

    姜婉:“女人最是要美的,你让我到水边洗洗脸。”

    那汉子心想,你到水边也跑不掉,就让开道。

    姜婉朝着父母的方向跪下,伏地磕了个头,吻着土地,仿佛土地可以给她传话一般,轻声说:“爸爸、妈妈,女儿对不起你们,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了!”

    她慢慢走到江边,跳上船,走到船头,纵身跳到江里。汉子急忙跳到水中救她,正好一个旋窝把她卷走了。

    姜婉的父母兄弟在下游寻找。谁知三天后,姜婉的尸体在相隔十里的上游浮出水面。

    随后在江上,她经常显灵。人们就把她的坟墓迁到她跳江的地方,后来,便在附近修了一座仙姑庙。

    江流宛转,在此偏向,抛下泥沙,不断地淤积着洲地。百年之后,姜婉庙竟然从江滩地带退到离江水有一里的地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供一方神。像福建的妈祖一样,江心洲的姜婉渐渐地从贞女变成了江上渔民的守护女神。每到谷雨之后,所谓“谷雨见三苗”(秧苗、蒜苗、鱼苗),江鱼完成了繁衍后代的历史使命,江边渔民开江捕鱼。人们会集体祭拜仙姑,保佑一方渔民出没安全,保佑今年有个好收获。

    在仙姑塑像前,穆慧恭敬地上了一炷香,祭拜而去。

    本来,穆广是让弟弟穆超来取图纸的。弟弟念完初中,现在在上高中,他的物理知识比穆广强。穆超听说到无锡,高兴得跳了起来,编了个理由跟老师请了假。

    母亲说:“穆超,无锡的差使让姐姐去。”

    “为什么?大哥指名叫我去的。”

    “让姐姐去把那套西服带回来,要是穿了,我就照样子做一套还人家。”

    “那我带回来不也行吗?”

    “我想让你姐姐散散心。姐姐平常对你怎么样?她受这么大的打击,你不心疼?”

    “那我们一起去。”

    “潘厂长那里只给了一个人的路费。”

    提到潘厂长,穆超有些反感:“你怎么知道他只给了一个人的路费?”

    “他还告诉我,穆广在常州签了三笔合同。”

    “他怎么对我们家的事这么关心?”

    “他是厂长嘛,能不关心业务?”

    第二天,穆广兄妹俩来到建邦五金店,穆广让谷建邦细细地把图纸解释了一遍,让穆慧听明白,然后一起吃了饭。

    穆广故意说:“到无锡这么长时间还没玩过呢。”

    谷建邦:“那我陪你们游太湖。”

    穆广:“那你带上谢小娥。”

    谷建邦举起拳头:“我捶死你!”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穆广、谷建邦、穆慧三个人在太湖上荡舟。谷建邦划船,以东道主的口吻问:“怎么样?”

    穆慧:“挺好的,很美!”

    穆广:“好什么好,跟长江比,太没劲了!”

    穆慧把手伸进湖水里,感受着水的清凉,说:“这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好比是两道不同的菜。长江是鱼肉,太湖是蔬果。”她对谷建邦说,“我哥人是个好人,就是太粗了。跟你在一起你多提醒他。”

    谷建邦:“他?他是粗人?不是!他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

    “我不会绣花!”穆广说,“哎,建邦,你有没有发现,这地方的男人怎么那么多娘娘腔?”

    正说着,谷建邦顺手一指:“真正的娘娘腔在那里呢。”

    不远处一条豪华游船在,甲板上摆着一张桌子,一男一女,白衣,墨镜,优雅地坐在那里喝茶。穆广:“松井次郎和凌笑之?”

第50章 有什么不能见人

    谷建邦:“看来你担心的问题确实存在啊!”

    穆广摇摇头:“一对现世宝!”

    谷建邦:“鲜花插在牛粪上!”

    也有人曾经说过,穆慧跟阿牛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她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穆广从谷建邦手中接过船桨:“我来划。”

    谷建邦对穆慧说:“看见没有,那个男的是日本人,穆广哥就跟他做生意。”

    穆慧:“那这样的人很挑剔啊。”

    上了岸,他们在附近转了转,远眺湖光山色,不禁心旷神怡。

    前面有一处为游客照相,穆广:“穆慧,我陪你去照相吧,现照现取。”

    穆慧:“有那么快?”

    三个人正往前走,从旁边的拱门里走出松井次郎和凌笑之。两边亲热地相见。介绍穆慧时,松井:“不用介绍,一看就是穆广的妹妹。”

    凌笑之:“一看就是从老家来的。”

    松井朝穆慧哈腰:“请多关照!”

    凌笑之:“刚才在游船上看到你们了。松井先生想跟你再讨论一下合同的细节。”

    松井:“有时间吗?”

    穆广看着穆慧,穆慧示意你去吧。

    凌笑之:“我们的车在园子外面。”她又转向穆慧和谷建邦,浅浅地挥挥手,“玩得开心!拜拜!”

    看着他们身影远去,隐没在垂落的茂密树枝间。谷建邦跟穆慧相视一笑。建邦:“照相去?”

    “好哇!”

    穆慧本色照过之后,又在照相人的诱导下,身着古装照了一张,披一大波浪卷发、换上都市丽人装照了一张。她说:“不照了,不照了!太贵了。”

    建邦:“我给你买了四张单子,还有一张呢。”

    照相的说:“那你们俩照一张合影嘛。”

    穆慧光是笑,说:“我先看看效果。”

    建邦:“还是让她一个照吧,我这人不上镜。”

    照相的说:“男的嘛,应该大方点,”他转向穆慧,“是吧?”又转向建邦,“人家大老远从老家来看你,你应该对人客气点嘛!对不啦?”

    建邦灵机一动:“穆慧,你敢不敢骑马?”

    穆慧:“它不会撒腿就跑吧?”

    照相的说:“不会,温顺得很,跟骑牛没有什么区别。”

    建邦:“去吧,很安全!”

    穆慧骑在马上,建邦站在照相的身边,说:“穆慧,放松点,没事的。”

    穆慧:“算了吧,我这样照出来肯定好丑。浪费了。”

    照相的推了他一把:“哎哟,你这人真是。”他硬是把建邦拉过去,把缰绳塞到他手里,看着穆慧,“这样总放心了吧。”

    “喀嚓!”将他们摄进镜头,定格在影像里。

    出了园子,穆慧:“我们回去吧。”

    建邦:“我给你买点吃的。”

    他买了各种各样的串子,两人边走边吃。穆慧:“建邦二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土,土得掉渣的那种?”

    建邦瞟了她一眼:“还好啊!我看不出来。”

    “怎么那个凌笑之一看就说我是从老家来的,照相的一看,也说我是从老家来的。”

    “他们就是从衣着啊发型啊看出来的。你看你穿上时装、换上卷发,照出来的照片就不一样了。”

    穆慧点头笑了,她又掏出照片,一张张地看,顺手将手上的串子交给建邦。建邦:“假如你烫成这个发型,一定好看!”

    穆慧一手拿照片,一手绺着自己的辫梢,说:“就怕这个样子回家不能见人了。”

    “那有什么不能见人?追赶时尚潮流嘛!”建邦说,“我觉得我们高河人还是很开放的,你从办企业就能看出来。是吧?无为县最早跟江浙对接办乡镇企业的,不就是我们高河吗?”

    “办企业跟烫头发还不一样。”

    “那你回去以后就说,你呢到无锡来,是代表村里电热器厂,跟旭日公司谈业务。旭日公司是中日合资企业,你上那个台面,不把自己收拾一番,人家瞧不起你,影响谈业务。你这是因公烫发。”

    穆慧格格地笑了!自从南昌归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

    建邦打眼一看,不远处就有一个花滚筒。他陪穆慧去美发店烫了头发。

    出来往回走,经过一条步行街。那里琳琅满目,五彩缤纷,全是好看的衣服,穆慧挪不动步子了。谷建邦:“要买衣服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穆慧抓着一件衣服,在手上摩搓着,问了价格,她说:“这里,不是很好吗?”

    谷建邦:“不是品牌的,档次不够。你看凌笑之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香港的名牌。”

    “她从里到外都是名牌?”

    “是啊!”

    “你怎么知道?”穆慧故意提高声调,“从里到外?”

    “哎呀哎呀!错了错了。你真不愧是穆广的小妹……”

    “小妹,要试试这件吗?”服务员小姐走来,打断了他们的俏皮话。

    谷建邦带着穆慧来到时装店,那里稀稀拉拉、皱皱巴巴地挂着几件衣服,一问价格,穆慧吐了吐舌头,悄悄对谷建邦说:“二哥,回去吧,我大哥肯定等着急了。”

    明天就要走了,晚上,穆慧让穆广陪她到步行街买衣服。

    穆慧:“首先,给小坏蛋买一套运动服。是我抢了他这趟美差。补偿补偿。”边挑边说,“读高中了。个子一下子蹿高了。”

    挑好后,包了起来,她又说:“再给妈妈买一套衣服。”

    穆广:“这是应该,这个钱我付。”

    穆慧:“什么叫这个你付,穆超的运动服也是你付钱。”

    “不是,怎么你还小坏蛋的情,要我买单?”

    “笑话,你是业务员,又拿工资,又拿提成,我们都在为你打工,你不付钱谁付啊?你要不付,我就不买了,马上走人!”

    “算了算了,给老娘挑一套,再给你自己挑一套,我一把付钱,行了吧?”

    “我自己就算了吧,就我这个老土,再好的衣服也不配。”

    “所有人的不买,你的都要买,哥哥欠你的。”穆广爽气地说,“不过也好,一套西服,检测出一个乌龟王八蛋,比商检局的仪器还灵敏。”

    “怎么又提他。”穆慧说,“好了,给我的衣服,我早就看准了。”于是,直接从衣架上拿下来。

    穆广喊道:“同志,结账!”

    穆慧:“慢着!我还想买一套。”

第51章 你还得寸进尺呢

    “你还得寸进尺呢。这一套你自己掏钱。哥哥我还没发财,你就吃大户了。”

    “这一套给潘思园买的。你必须得付钱。我回去就说是你送给她的。她保险高兴死了!”

    穆广一脸认真,说:“穆慧,你这是添乱啊你!一个秦晴就够我伤脑筋的了,怎么又冒出一个潘思园?小小年纪,像个媒婆。”

    “秦晴不适合你。我,妈妈,还有穆超,我们都不喜欢秦晴。如果让我选嫂子,我选潘思园。潘思园对你一见钟情,你没看出来?她从旌德到江心洲,一来就不走了,成天粘着你,你没有感觉出来?”

    “那又怎么样?”

    “论长相,潘思园比秦晴嫩歪;论品行,潘思园比秦晴纯洁;论性情,潘思园比秦晴温柔。哥哥,我以女同志的眼光看,秦晴的毛病就是野心太大!你给她当娘娘,她要当皇后。你给她当皇后,她要自己当皇帝。”

    “胡说!你对她有偏见。你就像戴着墨镜在看她一样,什么都是黑的。她一个屁大的江心洲小学校长,她的野心能野到哪里去?”

    “她不是差点野到上海去了吗?再说,野心跟她的地位没有关系。说句不怕刺激你的话,她心里有一块密室,那里隐藏着易洲。潘思园是一心一意爱你的!”

    “你跟潘思园才认识几天,你怎么知道她的过去,你又怎么知道她心里只有我?”

    “我从她眼睛里可以看出来。”

    “还有,你怎么知道她在江心洲不走,不是为了她爸爸。”

    “为她爸爸跟为你,并不冲突。”

    “我怎么跟你说呢?”穆广说,“这样吧,本来呢,我想让你帮我给秦晴挑一套衣服。现在算了,潘思园的也别买了,秦晴的也别买了。”

    “假如都买呢?你舍不得钱?”

    “这要几个钱啊。我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吝啬过钱吗?”

    “也好,要给她们中的一个人买,你应该到时装店去,买那种皱巴巴的名牌。给老婆买嘛,当然不能像打发弟弟妹妹这么廉价。”

    “哎,我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酸了。到这里来,是你带我来的。怎么变得我小气了?”

    穆慧:“我要是带你到高档店里,你会吓得不敢迈步子。”

    穆广:“这样吧,那种场合等我未来的妹夫带你去,哥哥没那个义务!”

    穆慧:“我已经发过誓了,这辈子在你们穆家陪伴老娘,给她养老送终,让她放你们弟兄在外面闯荡。”

    第二天,穆慧带着与旭日电饭煲配套的电热器标样和图纸回家了。

    坐在无锡车站候车室,穆广买了两支雪糕,递一支给穆慧。

    穆慧:“你吃吧。”

    “我有一支。”

    “那你都吃了吧,我不喜欢吃。”

    “过去不是最喜欢吃冰棒吗?”

    “我不能吃。”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快吃吧!”

    “哥哥你怎么像个孬子?讲不能吃就不能吃嘛。女孩子生理原因,你不懂啊?你对秦晴大概也是这样,所以人家反而瞧不起你。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气慨!”

    穆广看出,穆慧的心情不好,失恋的影子依然笼罩着她。其实,此时的穆慧在心中隐隐地期待一个人的到来,这种期待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都觉得有点过分。她期待谷建邦来送她,而不是亲哥哥。当她意识到这种心理苗头时,又暗骂自己:穆慧你真是没羞!

    “穆慧,哥哥对不起你啊!”

    “从一见面开始,你就说这话,你已经说过多少遍了?”

    “毕竟是因为我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大哥你这叫什么话?离开他阿牛,我终生就完啦?再说,西服的事,他只是个借口。”

    “当时,你要是听妈妈的话,给他重做一套,不就没这个借口了吗?”

    穆慧诧异道:“妈妈跟你说?你跟妈妈通电话了?家里没电话,妈妈在哪里跟你通电话的?”

    穆广:“电热器厂不是有一部电话吗?妈妈去找潘厂长,潘厂长把电话要通的。”

    穆慧恍然点点头。

    穆广:“我不在家,穆超又小,妈妈的身体就全靠你照顾了。”

    穆慧冷笑道:“放心吧!有人关照呢!”

    “谁呀?秦晴?”

    “她?她有那么贤惠吗?”

    “那是谁呀?”穆广越发好奇,“你老是念叨潘思园,总不会是她吧?”

    “说对了一半。”

    “潘厂长?”

    “想不到吧?”

    “不,我早就想到了。”穆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应该想到,早就应该想到哇!”

    穆慧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更想不到的是,妈妈的青光眼病好了。”

    “在哪里治的?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提这事,提这事,心里堵。”

    “潘厂长陪她去治的?”

    “不,他为这事,专程跑回一趟旌德,钻进深山老林,找了个郎中,用一种偏方,三副药下去,老娘几十年的眼压竟然降下来了,半个月一个疗程,竟然明亮了许多。现在,她能织渔网了。她要亲手给你织一顶渔网。”

    穆广明白妹妹的心思,故意说:“那得感谢人家啊!”

    穆慧一挑眉毛:“是啊!所以我愿意做个红娘,把潘厂长的女儿许配给你呀。你娶了他女儿,不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吗?”

    对这种阴阳怪调,穆广一般会制止。但现在是在异乡送别,他选择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穆慧偏过头来:“怎么样?给个话吧。都是跑五湖四海的业务员了,还不好意思。要不,来个点头为是摇头否?”

    穆广:“你刚才说,那个他,隔三差五上我们家去关照我妈妈?是这样吗?”

    “是啊。他们父女俩配合默契,先是潘思园来给我妈送点小儿不言的东西,然后潘厂长就来了。我跟穆超一回去,妈妈就说:‘潘厂长是来找园园的。’可是,园园走了,他为什么赖着不走呢?”

    穆广不言语,只是轻轻点头。

第52章 你现在来,就是自投罗网

    穆慧:“有一次,舅舅让潘思园去无为职业中学办个事。潘志高又上我们家来了。我说:‘哟,潘厂长,您今天来也是找园园的啊?’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妈说:‘人家潘厂长是来跟我商议你哥哥的事。你哥哥在常州签了三份合同,现在又在无锡打开路子了。他说出去三个业务员,就数你哥哥业务做得最好。’我说:‘你们说完了吗?没说完接着说,我走,让你们。’潘厂长对我妈说:‘还是我走吧。’出门的时候,把脚抬得老高的,说:‘你家这个门槛很高啊!’从那以后,潘志高有一个月没上我们家找园园了。”

    “后来呢?”

    “后来,反过来了。家里有个什么好吃的,我妈搛几筷子,弄个小碗盛着,荷叶盖着,悄悄送到潘志高父女俩在江心洲的住处,她说:‘我这是送给园园吃的。那姑娘有娘养没娘疼,怪可怜的。你们姐弟俩不会有意见吧?’”

    “你们怎么讲呢?”

    “我说:‘我这个亲女儿混得惨啊,婆家不要,连自己亲娘都嫌弃了。’妈妈在我头上硌磞一下,狠狠地说:‘你个小没良心的!’”

    “打得好!该!该!”穆广笑着说,“那穆超怎么说呢?”

    “穆超说得干脆,他说:‘妈妈,我没意见。潘思园是我未来的嫂子,好吃的让给她,是应该的。’”

    “你觉得妈妈是为了潘思园吗?”

    “鬼才信呢!”

    “这事村子里没有舆论?”

    “舆论说:按照三从四德,这种事只有一个人有发言权。”

    “谁?”

    “你!你是长子,爸爸不在了,妈妈从你。正因为这样,妈妈根本没把我跟穆超的态度当回事。”

    “你们俩什么态度?”

    “我们坚决反对!穆超说得更绝对,一千个不同意,一万个不答应。”

    “为什么?”

    “江水淹不死我们,唾沫星子能淹得死我们。舆论的压力,我们承受不起。”

    穆广沉思着,说:“妈妈是1935年生的,爸爸是1969年遇难的,那年,妈妈三十四岁,我九岁,你六岁,穆超三岁。十四年过去了,妈妈把我们抚养成人。她不容易啊!”

    “人家说:想当年,那么困难都挺过来了,如今儿女成人,自己反而守不住了。一边张罗着娶媳妇,一边自己嫁人,母子同时成亲。还有的说得更难听,说潘思园嫁过来,我们是两窝并成一窝。”

    “谁说潘思园要嫁过来?”

    “我和穆超说的。”

    “你们俩包办我的婚姻?”

    “前提是,你跟思园般配。原因是这样可以断绝妈妈跟潘志高的念头。”

    “为什么要断绝他们的念头?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为了清白!为了脸面!”穆慧动情地说,“大哥,你一再问我,阿牛为什么跟我分手。那我现在告诉你,就是因为我要这份清白,”她指着自己的脸,“要这个脸!”

    穆广瞪大眼睛看着穆慧。

    穆慧:“我还告诉你,如果妈妈走了那条路,秦晴也会瞧不起她的。今后,婆媳之间有一点争吵,她就会拿这个说事。”

    “她说什么了?”

    “有一次,我从他们学校过,大约是晚上吧,我听她在吹箫,凄凄惨惨,我就进去。说了一回闲话,我就转入正题,我说:‘如果你想跟我哥哥好,你必须忘掉易洲。’她说:‘人是有感情的,我爱穆广,但我一时忘不了易洲。难道说姑姑跟潘志高相好,她就应该彻底忘掉死去的姑爷吗?’”

    “这怎么能比呢?”穆广无奈地说,“再说,易洲他……算了!”他差一点说漏嘴说易洲还活着。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提篮叫卖:“雪花糕啊!本地特产啊,先尝后买。”

    穆慧:“雪花糕不是搽脸的吗?怎么能尝啊?”

    穆广起身去买了一大包,塞到穆慧的包里,说:“我吃过,这种糕,又甜又软,妈妈肯定喜欢吃。带回去全部放到她床头的饼干筒子里!”

    穆慧:“你看,这个妇女,看起来年纪跟妈妈差不多大,你能想到她这样的年纪还在寻思着改嫁吗?跟她比,我妈算是幸福的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穆广瞪了她一眼:“死脑筋!将来给你找一个知情达理的,好好开导你。”

    送走穆慧,穆广让谢小娥陪同,去了无锡商检局,拿到了检测报告。报告鉴定的样品,是他在常州市塑料企业推销的那种电热器。看了检测报告和商检局加贴在上面的标识,他信心十足。

    他对谷建邦说:“有了这一把尚方宝剑,我要杀回常州!”

    谷建邦一笑:“听着怪吓人的。”

    “本来嘛,商场如战场。”

    穆广回到常州,径直来到路宇摆地摊的地方。

    穆广的影子一照面,路宇赶紧收起地摊:“你怎么回来啦?程少尘把你告到法院了!”

    穆广:“越是这样,我越要回来啊,不能老让你一个人这么顶着。”

    路宇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有压力。”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你不是说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你身上吗?”

    他们来到路宇的住处。在巷口,穆广买了几样卤菜,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拎着。

    进了屋子,路宇:“程少尘听说你跑了,没有跟厂领导汇报,直接就把你告了。法院来取证,什么证据也没有捞到。我说:‘这是捕风捉影,明显地排外!’法院说:‘是不是捕风捉影,是不是排外,等找到当事人再说。’你现在来,就是自投罗网。”

    “我不怕网。我就是打旋网的。”穆广笑着说,“我考虑的不是什么罗网。我也不相信,它常州市这么一个开放城市,没事干,专门为我穆广打造一张网。我主要考虑两件事:第一,我跟凤凰、跃进、东方三家厂签订的合同是有效的,正在履行合同。第一批货已经送到了,接着还要陆续送货。我不能不来,我还要做后面的生意呢。第二,我在无锡遇到一个朋友,非常好的哥们,都是高河人,他介绍我到无锡商检局,人家是专门检测进出口商品质量的权威机构,我让他们检测了我们的电热器,给我们出具了符合国际标准的检测报告。有了他们的报告,我就有底气了。他戴秉钧不是不放心我的产品,不敢用吗?我让他放心。”

    “你就别提戴秉钧了。”

    “为什么?”

第53章 法院提供的盒饭

    “戴秉钧是市经委下派的副厂长,他来了,发现了什么问题,剥夺了程少尘的采购权。程少尘一直在找机会翻盘,扳倒戴秉钧,让他卷铺盖滚蛋。”

    说话间,路宇摆开饭桌,穆广打开一包包卤菜,路宇开啤酒。

    路宇继续说:“正好这次机会来了。程少尘把我们伪造销售合同的责任一古脑地全推到戴秉钧身上。”

    穆广一脸惊讶:“伪造合同的公章是你从程少尘手上取得的,跟戴秉钧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啊!他这样信口雌黄,法院也相信?”

    “法院相信。”

    “法官是糊涂蛋?”

    路宇拿杯子跟穆广的杯子清脆在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啤酒,放下杯子,吃了口菜。说:“因为,你叫我矢口否认,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你身上。”

    “没错。”

    “我就是这么做的。”路宇说,“我这么做,正好帮了程少尘一个大忙。在下白马山塑料厂,许多人都知道,你想走程少尘这条路没有走通,给他香烟,他退还给你了。你只好找戴秉钧,还给他家搬运安装洗衣盆,他还留你吃饭。我呢,跟程少尘一直都有业务关系。厂里人说,我走的是程少尘一条线,你走的是戴秉钧一条线。我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你身上,等于把本来属于程少尘的责任嫁祸给了戴秉钧!这是非常简单的逻辑推理。”

    穆广:“这么说,戴秉钧因为我受处分了?”

    “那倒没有,因为没有证据。但是,戴秉钧哪里愿意受这份气呢?他一气之下把供销科的业务全部归还给了程少尘。他说他本来就懒得管。”

    “程少尘得逞了?胜利了?”

    “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

    “戴秉钧毕竟是副厂长,只要他分管供销,只要他在工厂,程少尘就被压制。”

    “程少尘必须进一步用力把戴秉钧赶走。”路宇给穆广布菜,“其实,这也是他们厂长的意思,说白了,程少尘是厂长和戴秉钧这个副厂长斗争的一粒棋子。”

    “我们俩又成了程少尘的一粒棋子?”

    “两粒棋子,我和你。”路宇伸出两个指头,“你说这国营企业复杂不复杂?”

    穆广主动举杯:“不管他们那个穷账。我们喝酒,明天先到凤凰、跃进和东方三家厂跑一趟,巩固战果。”

    穆广先到凤凰塑料厂,那里的人说:“第一批货已经到了,试用了一下,质量还不错,但要观察一段时间。货款已经汇去六成。”

    穆广:“这些都好商量。”他又问,“我们是谁来送货的?”

    凤凰的人说:“是一个叫毛鉴民的会计。他什么技术都不懂,一问三不知。”

    穆广:“那我上你们车间看看吧。”

    从凤凰出来,穆广去了跃进塑料厂。跃进的厂长郝非说:“穆广,你跟路宇怎么弄个假合同来糊弄我?”

    穆广胸有成竹,正经地说:“郝厂长,我出示的下白马山的那份合同,本质上讲,就是个广告。广告不都那样吗?真真假假。就算是假的,也没有侵犯你的利益。再说了,你认货买货,还要看下白马山塑料厂的脸色行事吗?”

    郝非:“因为他们代表着市级检验标准。”

    穆广忽然说:“郝厂长,一个单位叫商检局,他们是干什么的?”

    郝非:“检验进出口商品的。”

    “那他们依据的是什么标准呢?”

    “国家标准,或者是国际标准。”

    “如果经过他们检验合格了,就表示这个产品符合国家标准或者国际准备了吗?”

    “那是自然的。”

    穆广拿出无锡商检局的检测报告,又拿出回贴了商检标识的电热器样品。“这就是我和你们签的合同上的产品。”

    郝非:“有这么过硬的证明,干吗早不拿出来,偏要拿下白马山的假合同来,引得一身骚?”

    正说着,进来一个人,眼光始终盯着穆广,走到郝非身边,耳语几句。郝非正要说什么,进来两个法院的人。一男一女,男的:“哪位叫穆广?”

    其实,办公室里就两个人,他们认识郝非,很明显另一位是穆广。穆广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男法官:“下白马山塑料厂起诉你伪造他们的公章。请你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穆广脱口说:“证据呢?”

    女法官:“证据被你毁了,但是,有六家塑料厂的人证明他们确实见到了那份伪造的合同。这就够了!”

    坐在法院的警车上,从跃进塑料厂到法院这一段路上,穆广冷静地思考,他想到谷建邦。如果谷建邦在这里,他一定会找律师来为自己辩护的。

    如果自己承认了伪造合同,那么法院必定判决程少尘胜诉,自己受到处罚,倒还在其次,江心洲电热器厂的声誉就会受到损害。常州的市场全盘丢掉,甚至会影响整个企业在这个行业圈子里的形象。还有哪个愿意跟一个没有信誉的企业打交道呢?

    如果江心洲电热器厂在自己手里毁了,这将是比破圩更大的罪责!

    “怎么办呢?”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沉默。路宇可以把问题推给他穆广,穆广不能往回推。他也不能抵赖,抵赖之后,自己就没有退路了。

    在法院做笔录的时候,穆广的沉默被认为是不配合,于是法院把他羁押了。什么叫羁押?穆广也不懂,他以为被拘留了。

    在一间简陋的办公室,他面前一匝纸和半截铅笔。还有一份法院提供的盒饭。

    他在发呆!没有人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第54章 拯救穆广

    一天后,穆广听到女法官在走廊里的说话声,她说:“既然这样,我就相信你。你好好劝劝他,把事实交待清楚。相信我们会公正处理的。”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会判刑吗?”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但是,我可以说,一切都要看他的表现。”

    “你的意思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说得很对!”女法官,“我给你半个小时。我先提醒你,如果你不是规劝他,而是帮助他串供,那你也就牵扯进来了,你要负法律责任的。”

    “肯定是路宇!”穆广想,他抱着头坐在那里,他不想再把路宇牵扯进来。

    “穆广哥!”这是略带哭腔的声音。

    穆广抬头一看,他万万没想到是潘思园。潘思园扑到他身边,哽咽着上下打量他,然后转到他身后搜寻。穆广:“你怎么来了?”

    潘思园:“穆广哥,让我瞧瞧你有没有受伤?”

    “电影看多了。”穆广笑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没受伤就好!”潘思园站到穆广前面,“爸爸送货来,我跟他一起来了。”

    “潘厂长呢?”

    “第一站先到凤凰塑料厂,他在那里跟厂里交流技术,让我先把货押到跃进塑料厂,到了跃进塑料厂,他们告诉我,你在那里,我高兴得不得了。哪知道,再一问,你又到了这里。我让他们直接把我送来了。刚才那个女法官要我做你的工作,叫你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讲出来,或者写出来,你就没事了。坦白从宽……”

    穆广:“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怎么会呢?大不了不办这个厂了,我爸爸回旌德。”

    “那样的话,对我们江心洲打击有多大,你知道吗?”

    潘思园:“那你说怎么办呀?我出去跟我爸爸说。”

    穆广想了想,说:“我在跃进厂郝厂长办公室里放着一个包,包里有我们的样品,还有无锡商检局的检测报告,你把这两样东西拿着去下白马山塑料厂去找戴秉钧副厂长。”

    穆广说一句,潘思园点一下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穆广说:“记住!一定要找到戴秉钧副厂长本人,把东西交给他。”

    “他不睬我怎么办呢?”

    “你见到他面,就一口一声大爷地叫他,求他来救我。”

    “那我可以哭吗?”

    “如果真有眼泪,你就尽情地流。如果没有眼泪,千万不要硬挤。”说着,穆广自己笑了。

    潘思园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眼泪汪汪,拿手戳了戳外面,意思是有人监听,她清了清嗓子,说:“这么复杂,我怕讲不清楚。”

    “那你记住两句话:第一,到下白马山,只能找戴秉钧副厂长,其他任何人不能接触。第二,把我包里的东西交给他,让他来救我!”

    “那我跟我爸爸讲,他毕竟是大人,出面可能更好些。”

    “他出面不如你去。”

    潘思园激动地说:“你就那么相信我的能力?”

    “我更相信你的眼泪!”

    潘思园挑皮一笑:“那要是那个戴大爷问我是你什么人,我怎么回答呢?”

    “你觉得怎么回答合适就怎么回答。”

    “我就在他那里哭鼻子,大爷啊,求求您,救救我男朋友吧!”

    穆广苦苦一笑。

    潘思园:“行吗?”

    “你看呢?”

    潘思园昂然道:“只要能把你救出来,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就让你牺牲一回名誉了。”穆广说,“记住,我包里有钱,节骨眼上,别不舍得花钱!”

    潘思园的脸上显示出一股庄严的表情。不知怎的,面对自己梦中情人陷入如此困境,她的心底反而涌动着一股甜丝丝的感觉。怎么这么巧呢?这是上天赐给她的一次良机。一次拯救穆广,巩固跟穆广关系的良机。

    穆广让她去找戴秉钧,并没有说不让爸爸知道。她来到跃进塑料厂,爸爸也在那里。她拿到穆广的包之后,对爸爸一五一十地说了。“爸爸你看穆广哥会判刑吗?”

    潘志高也没有把握:“照理说,不会的吧?大不了,江心洲的厂不办了,我再找个地方办厂。”

    “如果江心洲的厂不办了,穆广哥怎么办?”

    “如果他愿意,我到哪里都把他带着。”

    “那你把我也带着!”潘思园幸福地说。

    “我就知道你的鬼主意!”潘志高疼爱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带你了,我甩你,能甩得掉吗?”

    潘思园偏着头:“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彻底甩掉秦晴了。”

    “我们?”

    “是啊!我现在巴不得江心洲厂倒掉,穆广哥解放出来,我们一起跟你远走高飞再办新厂。这样,我们就成功地把秦晴甩掉了,逍遥自在!”

    “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自私了吗?秦晴的爸爸是我几十年的好友!”

    潘思园振振有词:“爸爸,你做技术还行,在感情方面,你就是个小学生。难怪你一直单身。你知道吗?秦晴根本就不适合穆广哥,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潘志高:“丫头,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赶紧救人!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一个小丫头,你能上得了什么台面。人家怎么跟你谈?”

    “不行,穆广哥叫不让你去的。”

    “那我就不去,你自己赶紧去。”

    潘思园拎着穆广的包,走到车间门口,回过头来:“爸爸,你觉得我去,行吗?”

    “你看,还是不自信。”潘志高说,“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不行。”潘思园没了主意。

    潘志高:“到底怎么搞?”

    “是啊!怎么办呢?万一把这事办砸了,穆广哥还会相信我吗?天赐良机啊!”

    “你这个丫头,长了一个整头脑子。如果办砸了,我们换个地方办厂,把穆广带去。如果办新厂,我让他当副厂长。”

    潘思园豁然开朗,双手一拍,然后凑近潘志高:“太好了!如果办成了,我对他有功,他应该感谢我!如果办砸了,我们换一个地方,正好甩掉秦晴。两个结果对我都有利!”

    这样一来,去找戴秉钧的时候,潘思园完全放松了,她就是本色演出,上演一出白娘子救许仙的苦情戏。

第55章 多个孙子多条路

    戴秉钧看了潘思园提供的商检检测报告,微笑着说:“这个穆广,还真有他的!”

    “大爷,我们家穆广真真的,招谁惹谁了……”潘思园抽抽搭搭,“太冤枉啦!”

    “小潘你喝点水,别这样好不好。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几十岁的人欺负一个外来妹呢。”在他们工厂,有很多外地女工,习惯都称外来妹。

    “大爷,打狗还要看主人。毕竟穆广也是你的孙子,亲孙子干孙子总是孙子吧!我爸常说,多个孙子多条路。”潘思园一边拭泪一边说,“再说了,针打在穆广身上,血出在大爷您身上。是不是您有仇家?人家不敢朝您拍砖,就陷害我们家穆广了……”

    “别说话,让我仔细看看。”戴秉钧又看了看商检局在他的样品上加贴的标识。自语道:“这也是对我的检验,说明我看人还是看得准的。”

    戴秉钧到了法院,反过来为穆广说情。他说:“说穆广伪造公章这个事实不能成立。因为他是从程少尘提供的真实合同中挖去印模的,他没有私刻我们的公章。”

    法官:“那他伪造合同该怎么解释呢?”

    戴秉钧:“这个问题的根子在我,是我不相信他的产品质量。他跑到无锡商检局。在那里检测,拿到了检测报告。想到这一点,我反倒很惭愧,为什么我们就没想到建立一个检测实验室呢?”

    法官:“这是你的事,跟案子没有关系。”

    戴秉钧:“那我以一个副厂长的身份跟你说,我准备跟他签一份真合同,把假的变成真的。”

    法官:“戴厂长,法庭不是儿戏!喊捉他的是你们,喊放他的也是你们。”

    戴秉钧递过一支烟,自己也叼上,点上烟,两人深吞一口。戴秉钧:“经济法庭宗旨是为经济建设服务的吧。如果我们拘泥于细枝末节,影响了正常的市场交易,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党中央提出对内搞活,对外开放,怎么叫搞活呢?我把假的变成真的,不就搞活吗?怎么叫开放呢?我采购外省的电热器,不就是开放吗?”

    法官:“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直接把一个涉嫌经济欺诈的违法嫌疑人改造成商业合伙,有什么不对吗?”戴秉钧起身,掉头往外走。

    法官:“老戴你干什么?”

    “此路不通,另找出路!”

    “又在那里自作聪明,我说此路不通了吗?你以为你是纳税大户,就牛逼?”法官一边数落,一边从铁丝框里取出一份制式表格,“你亲笔给我签一个《担保书》,把人领走。”

    于是,穆广出来了。

    从法院出来,穆广的心情仿佛劫后重生。他挤了挤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甩甩胳膊扭扭腰,头也不回往院子门外走。

    “嗨!”潘思园站在门外一侧。

    穆广只朝她笑了一下,还是那种憨厚的笑。没有多说话的原因是戴秉钧站在门口。

    “大爷!”穆广迎上去,戴秉钧知道这一对年轻人会有温热的话说,就朝他挥了挥手:“回头上我那儿去一下,跟你签一份真合同。”说完回头朝一辆帆布篷吉普车走去。口里骂道:“小兔崽子,充什么硬汉!”

    戴大爷身后留下的空间,潘思园扑上去。穆广捉住她的两个手臂。这个动作在别人看来是一种亲密,在潘思园感觉,是一种隔挡。储蓄的情绪不能释放,让她很不爽。穆广小声说:“这是大街上。”

    潘思园索性甩了他的手,一扭头:“现在干什么?”

    穆广:“没听大爷说吗?”

    “签合同去?”

    穆广想了想,说:“先回旅馆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呢,请你吃饭。再然后呢,到下白马山找大爷。”

    “就这么干,你去白马山,我也去,给你助阵。反正戴厂长现在也是我大爷了。”

    完成了前面两件事之后,来到下白马山塑料厂。刚上三楼就被程少尘截住了。

    向法院起诉穆广的人是程少尘。穆广在凤凰塑料厂一露头,凤凰的人就悄悄告诉了程少尘。程少尘报告了法院。

    戴秉钧在去法院之前,跟厂长通了气,取得了一致意见。戴秉钧不但要保释穆广,还要跟他签订合同。

    程少尘拦截穆广,跟他签订了合同。

    程少尘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以此来缓和自己跟戴秉钧的关系,毕竟人家是经委下派的副厂长。

    当穆广洞明这中间弯弯绕的时候,他对国营企业里这种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打心眼里瞧不起。

    出了下白马山塑料厂,穆广真是心花怒放了!“潘思园,你是我的福星!”

    “怎么谢我?”

    穆广想了想,说:“听说常州古城挺好玩的,我陪你游玩,怎么样?”

    “好嘞,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行!”

    古城墙残垣断壁,护城河碧水悠悠,城郊稻花飘香。他们徜徉在自由而浪漫的空气里。

    爱情因斗争而显示出价值。试想,两个恋人一见倾心,没有任何障碍地结合,然后平平静静地走过一生。这有意思吗?动物界在求偶的过程中还要经过一番搏斗呢。真正的爱情是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产物。这是种族优化的需求。经过一番搏斗,优胜劣汰。所以说到爱情,本身就意味着斗争。没有实力、没有勇气、没有斗志,就别去谈恋爱。

    这就是潘思园此刻的心境。她感觉自己现在完全有条件挑战秦晴了。

第56章 我该不该离开你

    潘思园:“穆广哥,你是喜欢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呢,还是喜欢跟喜欢你的人在一起呢?”

    穆广:“我给你绕糊涂了。”

    “直白地说吧,你是喜欢秦晴,还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

    “都喜欢!”

    “假如这两个人打架,你帮谁?”

    “都不帮,各打五十大板。”

    “假如这两个人落水……”

    “别假如了。”穆广制止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老是提秦晴,秦晴怎么你了?”

    “她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了?打你了?骂你了?”

    “都没有,打我,她不敢;骂我,她不是我对手。她是暗中使绊子。”

    “究竟怎么回事呢?”

    “无为县刚刚办了一所职业中学,分配给高河乡五个指标。秦伯伯争取到一个指标。你猜秦晴怎么说?”

    穆广停下脚步:“怎么说?”

    “她跟秦伯伯说,应该让潘思园去。”

    “什么理由?”

    “她说得冠冕堂皇,说潘思园从旌德来,一时辍了学,上高中吧,又跟不上,不如上职中。今后好找工作。”潘思园侧脸看着穆广,“你说她坏不坏?”

    “照你刚才这么说,我倒觉得她对你挺关心的。”

    “她关心我什么?”

    “关心你学业啊,就业啊,前途啊。”

    “她是想把我赶出江心洲。”

    “赶出就赶出,江心洲又不你老家,有什么好留念的?”

    “我就是留念,我就是为它而来的,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难道你觉得我应该离开?”

    “从你个人发展考虑,应该离开!”

    “为什么要我离开?为什么不是秦晴离开?”

    “秦晴不是有工作吗?大小也是江心洲小学校长啊。”

    “我讲的不是这个‘离开’,我讲的是那个‘离开’,你懂吗?”

    “我不懂!”

    “唉,我真是白救了你!”

    “离开江心洲,到县城读书,多好的事啊!”

    “我不跟你说,你是在装糊涂。”潘思园说,“其实,你一点也不糊涂,你心里有一面明镜,你知道秦晴还在想念着易洲!”潘思园说完这话,迅速睃了穆广一眼,看他的反应。

    穆广一言不发,坐到石凳上。潘思园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背对着他,喃喃地说:“我这次来,就是讨你一句话,我该不该离开你?”

    穆广无法回答。

    天空中忽然下起雨来,他们手牵手往回跑,潘思园跑得跌跌撞撞。她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雨下大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以后没机会了,职业中学马上就要开学了。”

    “潘思园,你还小,为什么急着谈个人的事呢。到了县城,你的眼界更宽,选择的余地不是更大吗?”

    “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我离开江心洲了?”

    “我是为你好。”

    潘思园一甩手,挣脱了穆广,朝反方向跑去,照那个方向跑,只会越跑越远。穆广追上几步,潘思园回过身来:“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们俩什么关系?你真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呢?你不要管我!”

    在雨中,穆广只能跟着她。看到穆广跟着她,她越发使了性子,拼命地跑起来。泥泞中,她跌跤了。穆广把她抱起来。潘思园柔情如水,穆广松开手。

    暴雨变成了细雨。

    潘思园:“穆广哥,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出来,你爱我的。你为什么胆子这么小?你跟秦晴青梅竹马,是秦晴先背叛你的。她现在还在想着易洲。”

    穆广:“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两个家庭。”

    “我们两个家庭?”潘思园不解地问。接着说,“秦阿姨不喜欢秦晴,喜欢我,经常给我送吃的,这就不说了。穆慧阿姐和穆超阿弟都喜欢我。我们两家有什么不和睦吗?”

    穆广想到的是,如果他跟潘思园在一起的话,潘志高跟母亲的关系就没有可能。穆慧和穆超反对母亲改嫁,他们的手法就是把潘思园当作阻止母亲跟潘志高关系的一面盾牌。这一切,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潘思园哪里知道,而穆广又怎么能跟她挑明呢?

    母亲秦采芬,曾经是巢县大梨树村的一枝鲜花,因为躲避一桩不合意的婚姻,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然后又赌气不回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跟着路过那里的一个陌生的青年人跑了。这个人就是父亲穆孝林。他们来到江心洲。从1969年起,母亲三十四岁守寡,到现在也才四十八岁。四十八岁的母亲也是女人。今后的路还很长。

    近些年来,母亲对父亲的怀念与日俱增,她说:“满床的儿女贴不到半床的夫妻。有人说,儿女都长大了,我该享福了。实际我知道,我的后半生比现在还凄凉。”

    假如母亲能活到八十岁的话,还有三十二年,这三十二年的生活,既是物质的演变,又是精神的存在。穆广是长子,他不能跟弟弟妹妹一起胡闹。

    两窝并一窝,这是江心洲人对那种两代人同时结合的婚姻的一种侮辱性描述,近乎乱伦。人所不齿,路人侧目。

    是母亲与潘志高结合,还是自己跟潘思园结合,两者只能取一个。

    假如把这话跟潘思园挑明了,依她的脾气,她一定会问她父亲,那时候,他父亲就会选择离开秦采芬,甚至离开江心洲。

    对潘思园,穆广只能拒绝,拒绝的理由必须是冠冕堂皇的。

    他说捧着她的脸:“我只想你做我的亲妹妹!从此以后,在我心目中,你就跟穆慧一样。”

第57章 因为秦晴

    穆广让潘思园做他的亲妹妹,目的是成全她父亲潘志高和自己的母亲。但是,潘思园哪能想到这一层,她追问:“为什么?”

    穆广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潘思园顿足:“到底为什么?”

    “因为——秦晴。”穆广咬咬牙,挤出四个字。“我会像亲哥哥一样待你。”

    “我不希罕你这个亲哥哥!”潘思园再次推开穆广,继续往前走,含着眼泪回头朝穆广笑着说,“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走一走。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你还穿着湿衣服呢。”穆广说,“再说,前面没路了!”

    “没路不正好吗?”潘思园说,“我的路就是你截断的!”

    穆广只好跟随着她,走了一段,说:“前面有座瓮城,在那里避避雨吧。”

    他们钻进巷道,巷道很窄,只有一人宽,他们横过身子下台阶,没下多深就听到咚咚的拳脚声,伴随着骂声。

    潘思园神色慌张。穆广:“有人打架。”

    潘思园掉头往上走,穆广继续往下走。潘思园:“穆广你干什么?”

    “我猫一眼就上来。”

    “别管闲事!”

    这时,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过来,脸上有血,身上有泥,脖子上挂着一架相机。慌慌张张地说:“大哥帮帮我!他们是小痞子,抢我照相机。”

    穆广问明情况,让那年轻过去,自己抱着胳膊站在这一人巷里。摆出一副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下面有三个人,双方对峙。

    痞子中的头子一挥手:“做了这狗日的,谁先上,干倒他,上面那女的就归谁先日。那女的,肯定是他的女朋友没错。”

    潘思园:“你回家日你姑奶奶吧!”

    接着她捡了两块砖头送下来,被救下的那个年轻人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阻止潘思园:“小妹妹,别这样,出了人命不得了!”

    “不这样,我哥哥要吃亏的!”

    穆广接过潘思园的两块砖头,双手一合,砖头碎成数块,一边说:“来吧!我这里弹药充足。”

    回城的路上,穆广问明情况。

    这个年轻人叫章赋,是《无锡日报》记者。采访一个人,追踪到常州。今日无事,来逛古城。在瓮城避雨时,遇到三个小痞子,一定要他给拍一张合影。拍过之后,要看看。给他们看时,他们要把相机带走。章赋这才知道,他们是要夺他相机的。

    于是冲突起来。

    回到城里,章赋要请穆广吃饭,穆广说:“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请客。”

    章赋:“那我请你们看演出。今天晚上在常州大剧院有一场‘邓丽君歌曲演唱会’,《常州日报》一个朋友送了两张票,我让他多送一张。”

    穆广和潘思园回去换了衣服,然后请章赋吃饭,把路宇和潘志高也都请来。饭桌上谈到穆广的经历,章赋非常感兴趣。谈到无锡的情况,章赋说,旭日电器公司是无锡市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他曾经多次采访过。对华东和松井都很熟悉。他说:“如果需要找他们,我可以帮助你。”

    潘志高以厂长的身份说:“穆广,你明天就跟章记者到无锡去。有章记者帮忙,无锡旭日电器公司的项目一定能谈成,我把常州的几家塑料厂的货送过之后,就到上海去一趟,在上海请一个技术员。”

    穆广:“在上海,你认识哪个技术员?”

    潘志高:“有个人跟我一姓,在旌德下放时,我们熟悉,现在回城了,还有书信来往。我请他到江心洲指导一下。帮我们把第一批跟电饭煲配套的电热器生产出来。你去无锡大胆地跟他们谈。”

    潘思园眼睛看着穆广,话对潘志高说:“你们一个到无锡,一个到上海,那我怎么办啊?”

    潘志高:“两个方向随你选。”

    穆广故意装作没听见,举杯跟章赋喝酒。路宇偷偷地观察。

    潘思园赌气说:“两个方向我都不选,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潘志高:“回哪里?”

    “你别管我。”

    “来也是你吵着要来,走又是你吵着要走。”

    “想来是一种心情,想走也是一种心情。都是因为有人不领情!”

    “要不,你就跟我到上海。”

    “我不去!我要回家,秦伯伯让我上职业中学,快开学了。”

    “那我陪你回去。”

    这时,穆广说:“潘厂长,你去上海吧,我送思园回去。”

    潘志高果断地说:“不行!”

    穆广:“思园,不行,我在常州陪你两天,等潘厂长从上海回来,经过常州时,把你带回去。”

    潘思园笑了:“我愿意!”

    潘志高:“愿意你个头,你以为你还小吗!”接着,他朝章赋一笑,“孩子没教养,让章记者见笑了。”边说边举起啤酒杯,跟章赋碰了一下,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提筷子夹菜,筷子停在空中,说:“她十岁那年,她妈妈因为一场车祸,没了。奶奶惯她。奶奶走了,我再管教也来不及了。嘿嘿!”

    潘思园:“你根本就没管过我,整天不是在这里办厂,就是在那里办厂,我是自生自灭。”

    穆广:“思园!少说两句。”

    潘思园:“你没资格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潘志高恨得牙痒痒的,翘起一只筷头子指点着潘思园,不知说什么好。

    章赋笑着说:“穆广兄弟,演出快开始了,我们是不是……”

    穆广:“那我们走吧。”他对潘思园说,“思园,请你看演出总有资格吧。”他又对章赋说,“章记者,到那里可以补票吗?我想补两张。我们厂长和路宇……”

    潘厂长:“我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我一个老头子凑什么热闹啊。”

    路宇:“我还有事,我就不去了吧。”

    章赋拿出三张票:“正好,我晚上跟《常州日报》的这个朋友商量稿子的事,你们三个人去。”

    走进常州大戏院,有人引向座位,天啊!还是包厢雅座。路宇:“今天跟着穆广算开了洋荤了。”

    穆广:“思园,你坐中间,我们保护你。”

    路宇:“正好是花心。”

    潘思园:“这话好难听。”

第58章 我哥哥爱的人是你

    说是邓丽君演唱会,实际上邓丽君只唱了一头一尾两首歌,中间全部是播放邓丽君的音乐,大陆歌手假唱。即便是这样,场上的气氛依然火爆非凡。

    高潮的时候,场面有点混乱,剧院怕出事,把全场所有的灯光全部打开。

    “穆广哥你看!”潘思园指着左前方。

    穆广一看,“怎么是他们?”

    路宇:“谁呀?”

    穆广:“今天打架的那几个小痞子。真是冤家路窄啊。”

    路宇:“说不定他们知道章赋今晚要来看演出,就是来找碴的。”

    潘思园:“不好,他们看到我们了。”

    这时,演唱会仍在继续。

    又唱了两支歌,这回邓丽君出来跟假唱的演员把刚才的歌重唱了一遍,场上再一次掀起高潮。

    正在高兴之际,潘思园“哎哟”一声,穆广敏捷地站起来,后面一只黑手揪住潘思园的辫子往后拽。穆广抡起手掌劈下去,黑手缩了回去。原来是三个痞子中的一个,说:“演唱会结束后,我们老大请你们喝酒。请你带上你的嫁妆,带上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

    痞子走后,潘思园身体靠向穆广,瑟瑟抖动。穆广:“思园,怎么样?”

    潘思园娇声道:“疼死我了!还说保护我呢,两个男人坐在两边,人家要是下手狠一点,把我人头取走了,你肯定还奇怪,哎,这潘思园的帽子哪里去啦!”

    “揪一把头发,有那么严重吗?”

    “根根头发连着心,你给我揪揪看。”潘思园把头歪向这边,“台上在唱什么呀,我一句都听不见了。好像整个天顶盖给揭走了一样。”

    “那我们回去吧?”

    “不,我愿意就这么永远坐下去!”

    穆广碰了一下路宇:“路宇,我在这里盯着他们三个人。你带潘思园先出去。你们俩分两次走,到厕所那里结合,从小门出去,就是背街,那里离我们住的旅馆就不远了。”

    潘思园:“那你怎么办?”

    穆广:“我今天要除暴安良,把他们斩尽杀绝!”

    路宇:“你打不过他们的,你看他们只有三个人,实际上是一个黑社会团伙。”

    穆广:“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就赚一个。”

    路宇:“穆广,别糊涂了,你犯得着跟他们拼命吗?”

    穆广低沉的声调厉声说:“怎么犯不着?他狗日的竟敢拽我亲妹妹的辫子,我亲妹妹是金枝玉叶,他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说明他们已经活够了。”

    路宇:“问题是你活够了没有?还有好多大业务等你去做呢。”

    潘思园抱着穆广的胳膊:“穆广哥,他没伤着我什么,真的!”

    穆广:“那也不行!我今天非跟他们拼了不可!路宇,听我的,你先走,待会儿,思园也去。”

    路宇起身拍拍穆广:“哥,千万别犯傻!”

    穆广朝他挤挤眼。

    一会儿,穆广催潘思园走了。

    估计他们走远了,穆广也出来了。路宇和潘思园走的是侧门,穆广故意走正门。他走出大剧院,站在台阶上左右张望,正准备下台阶的时候,后面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喂,不要走!”

    穆广打了个激灵,惊出一身冷汗。“背后袭击!”刹那间,头脑急速运转,思索着应对办法。

    这时,后面的人说:“演出还没结束呢。”

    穆广回头,原来是剧院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请你跟我来一下。”

    “干什么?”

    “我们要做一百份观众问卷调查,请你帮忙!”

    “我还有急事。”

    “知道你有急事,不然你也不会提前走的。就一张表,打几个勾就行了,最多耽误你两分钟。我们会送你一个海报纪念品。”

    穆广跟着那个工作人员来到大厅旁边的办公室,那里有演出单位的人。穆广在表格上一个劲地往好处填。一时勾花了眼,连后面还没看的节目都勾上“非常好”。

    穆广出来,好奇地打开纪念品,是一个布包,面子上印着邓丽君的肖像,很朦胧,很可爱。穆广下了台阶,还在端详。他准备把它送给潘思园。

    潘思园来常州,给他做了不少事,可是,他一直拂逆着她,也该给她一些抚慰。穆广边走边欣赏着包,后面传来脚步声,他没有理会。一个尖尖的锐器抵着他的腰:“别动!”

    穆广本能地猛地朝后顶肘,击中对方肋骨。接着一个旋转,顺势一脚踢飞了匕首。远处的台阶处,另外两个小痞子喊道:“抓住他!”

    穆广顺手把布包套到这个人的头上,拉着他的胳膊一旋转——记住,穆广身上最发达的是腰肌,腰部的旋转力极大,可化可打。他这一旋转,这个小痞子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就在他晕头转向之际,穆广跑了,钻进一个小巷,甩掉了他们。

    绕道回到住处,三人会合。

    穆广:“看来常州不能久留了。不光我和潘思园不能久留,路宇最好也要回避一段时间。你不是准备回一趟高河吗?正好回去。”

    于是,穆广把潘思园托付给他,让他们结伴同行回去。这样,潘志高也就放心了。

    穆广和章赋来到无锡,进一步巩固了江心洲电热器厂跟无锡旭日电器公司的合作关系。

    路宇把潘思园送回江心洲。潘思园去了电热器厂里自己跟爸爸的住处,发现那里的被单没有了,只有光光的棉絮。她知道,一定是秦采芬阿姨拆回去洗了。

    她去了秦采芬的家。穆慧欣喜相接:“怎么样,我哥对你好吗?”

    潘思园:“还行吧。”

    吃饭的时候,潘思园把穆广如何吃了官司,她如何勇敢相救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得秦采芬一惊一乍。她的表情,随着潘思园叙述的故事情节,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阿弥陀佛。

    潘思园临走的时候,穆慧把她喊到自己房间。穆慧说:“思园,我告诉你,我哥哥爱的人是你。我相信你能感觉到。”

    潘思园的牙齿咬着下唇,慢慢地低下头。“吧嗒”一声,一大滴眼泪砸到自己的脚面上。穆慧过来,伸出胳膊,揽住她。

第59章 她像秦始皇一样凶暴

    穆慧:“傻妹妹,你又点头又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穆广哥对我就是这种态度,就像你家堂屋上面那座钟下面的摆一样。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穆慧拿出那件在无锡买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吊牌都没动。她双手捧给潘思园:“这是我们在无锡的时候,我哥给你买的。”

    “我怎么没听他讲过。”

    “他有苦心。”

    “他不是不喜欢我吗?”

    “谁说他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还给你买衣服?”

    “喜欢一个人,又不敢讲,是不是太软弱了?”

    “不是,这是一种责任心。女人把情感看得至高无上,男人会顾及责任心。”穆慧动情地说,“我家成份不好,我们几个人从小就胆子小。我哥是老大,父亲死得早,他是少年老成,遇事总是从全家着想。你想想,易洲出事后,在你来之前,他跟秦晴恢复了过去的关系。现在,秦晴跟他藕断丝连。他虽然爱的是你,但是,他作为男方是不能说的,说了,对秦晴的声誉就是毁灭性的,就像我一样。他在等待秦晴主动提出分手。”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说秦晴背叛他在前。”

    “你别忘了,秦晴的爸爸是什么人,他有恩于我家,我哥不可能不顾及这个大局。”穆慧叹息,“这就是穆广,遇事总是想着别人!你从常州出发,他送你们去车站的吧?”

    “你怎么知道?”

    “他不放心,打电话回来。他交待我,送你到无为县城,生活日用品从我家带。还叫你写信给他,他过两个月就回来过年。”

    潘思园在一团迷雾中仿佛看到穆广那张深情的脸。她欣喜地穿起穆慧给她的衣服。

    第二天,她就要到县城的职业中学读书了。收拾好行李之后,她特地来到秦耕久书记家,感谢秦书记对她的关心。

    秦晴正要出门,看到她,愉快地招呼:“思园!今天就去无城吗?一个人去吗?”

    潘思园:“穆广打电话回来的,特地交待穆慧姐送我去。”

    秦耕久:“思园啊,我正要叫人找你呢,正好秦朗去无为中学,让他陪你去吧。省得穆慧跑一趟。”

    潘思园笑道:“秦伯伯,又让您操心了。”

    秦耕久:“这叫什么话?你爸爸是我老朋友,他又出差了,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秦晴:“潘思园,你刚才说谁打电话回来了?”

    潘思园:“穆广哥呀。”

    “呵,他对你挺关心啊!听说你这次去常州,你们之间肯定有不少故事吧?”

    “没有,就是穆广哥给法院关起来了,我找人把他救出来了。”

    “哦,看不出来,你本事不少哇。”

    “唉,救穆广哥的法子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听他摆布就是了。”

    “摆布?他摆布你什么了?”

    “嗨,也没什么。”潘思园莞尔一笑,抬起胳膊,“秦晴姐,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合适吗?我嫌它太素了些。”

    “这也是他给你买的?”

    “算是吧。”

    “既然是他给你买的,那还有得挑剔?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你一定要珍重啊!”秦晴从潘思园身边绕过去。

    “秦晴姐,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呢。”

    秦晴回过头来,凑近她,笑眯眯地说:“思园,自己撒泡尿照照不就行了吗?”接着一招手,“姑得摆!”

    穆广在无锡的两个月,做成了旭日的第一批业务。为旭日电饭煲提供了五千个电热器,光是这一笔就达到四十万元营业额。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穆广要回高河。临别时,请谷建邦、章赋、松井次郎聚一聚,去请谷建邦的时候,遇到谢小娥。建邦:“穆广,让小娥一道去吧。”

    穆广:“听你的。”

    谢小娥一拍手:“太好了!我现在就向闻老板请假。”

    谷建邦:“不就吃顿饭吗?别请假了。”

    谢小娥:“哎哟,那可不成。”

    穆广:“那就把闻老板也请着,一酒待百客。”

    吃饭的时候,章赋听说穆广的第一批产品旭日反映很好,他说:“穆广,我一直想给你写一篇报道,现在时机成熟了。主题就是乡镇企业给合资企业配套,反映了不同所有制形式之间的合作。”

    穆广赶忙起身敬酒。

    章赋举杯:“松井先生,写穆广也是写你,你也一起来吧。”

    放下酒杯,章赋:“题目都想好了,就叫《高河电热器点燃旭日的温度》。”

    谷建邦:“这个题目好,把旭日变成了双关语。”

    散场后,章赋跟松井走了,谢小娥跟闻达走了,穆广跟谷建邦散步回去,路过一家时装店,谷建邦借着三分酒气,说:“上次穆慧来,说要买衣服,我带她到这里来。她一进门就看中一件衣服,拿起吊牌一看价格,慌忙掉头走了。”

    穆广:“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

    穆广在时装店里给秦晴买了一套衣服。

    两个月后,江心洲三个业务员,费绍光、赵贤生、穆广,都回来过年。

    这一次出差是穆广有生以来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回到家中,稍稍休整,他就来到江心洲小学。那里的人毕竟是他情之所系,爱之所钟。

    学生们陆续放学了。秦晴在跟学生们打招呼。“慢一点,别跑。”“男生别打打闹闹。”

    穆广坐在她的办公室,翻看学生的作文本,最新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老师》。穆广一一翻看,一个学生写道:“我的老师姓秦,秦始皇的秦;名晴,晴天的晴。有时候,她像秦始皇一样凶暴;有时候,她像天空一样晴朗……”

    穆广暗自发笑。

第60章 随便你打,随便你骂

    不知什么时候,秦晴站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胳膊抱在胸前,横着的胳膊上方,略略紧身的红毛线上是迷人的丰满的胸脯。一双挑逗的好斗的眼睛,俏皮地看着穆广。

    穆广一回头,忙站起来:“秦校长!”

    秦晴偏着头问道:“你是来找打的,还是来找骂的?”

    穆广憨厚一笑,低声说:“随便你打,随便你骂。反正打是疼,骂是爱!”

    “哟,经过大城市洗礼的人真是不一样,讲话都带彩了啊。”秦晴拉个方凳子,远远地,落落大方地坐下,大腿架着二腿,双手叠在膝盖上,“你怎么会认得我们这个小地方的啊?”

    “这不熟门熟路的吗?闭着眼睛也能走来。”

    “你知道你出门多长时间了吗?六月初六出门,腊月十六回来,半年零十天。你捎回一句话,寄回一个字吗?我在家里哭了好几回,穆广怎么从人间蒸发了,我爸说,没呢,人家还在往厂里寄合同呢。”

    穆广确实没有写信,也没有打电话给秦晴。这在秦晴看来,是极不符合情理的,如果恋人之间如此淡薄,如此稀松,分别之后,不思念对方,思念对方而不跟对方倾诉,那就说明根本没有感情。

    但是,穆广是有苦衷的。如果写信、打电话,说还是不说易洲健在的事呢?如果说易洲健在,违反了易洲母亲徐慕贞的意图。如果说易洲不在了,那是明显的撒谎,违背了穆广自己的良心。今后,永远是秦晴的把柄,秦晴会说:“你隐瞒易洲健在的事实,欺骗了我的感情。”如果在书信或电话里回避易洲的话题,也是同样的结果。

    秦耕久让你到上海,到易洲母亲的家,你去了没有?如果去了,难道还不知道易洲的确切消息吗?知道易洲确切消息,又知道秦晴日夜悬念着他,为什么回避?穆广陷入二难困境中。假如穆广是个自私的人,他怎么选择都没有错,偏偏他是一个事事都替别人考虑的人。这样一来,他只有一个选择:沉默!沉默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可以吞没一切,可以给所有的人提供回旋的余地。

    从进门到现在,从秦晴的辞色里,穆广能感觉,秦晴对他有怨恨,但是,并没有达到不可原谅的程度。因为从秦晴角度,她自知理亏。穆广跟你青梅竹马,一路走来,是你秦晴中途开了小差,偏离了轨道。现在易洲不在了,你又回来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穆广呢?她把穆广半年不来信视为是对她秦晴的报复。不对,穆广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如果是报复,秦晴心里反而好受些,她担心的是穆广移情别恋了。在她心头,潘思园是一块抹不去的胭脂,是一只挥不去的蝴蝶。秦晴的心里隐隐地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我不能再失去穆广了!

    秦晴:“为什么不讲话?”

    穆广:“太忙了!”

    “是的,你当然忙啦,忙着陪人家逛古城,忙着陪人家看邓丽君,忙着陪人家打架,忙着给人家选衣服……”

    穆广坦然地笑:“看来你什么都知道。”

    秦晴:“这么浪漫的经历,人家能不舍得炫耀吗?不光我知道,全村人都知道。”

    说到衣服,倒是提醒了穆广。穆广拿出礼盒。这个礼盒,自打秦晴一进门就看到了。她一直存着一丝好奇心,但她克制着下意识,就是不朝那里瞟。

    穆广:“这是给你带的衣服。”双手捧着递过去。秦晴迟疑着,穆广俏皮地说:“小女孩嘛,过年总得有件花衣裳。”

    故作生气的秦晴撑不住了,噗哧一下笑了。她想到小时候的一个情境。大年初一,穆广穿着新鞋子,秦晴穿着花衣裳。两个人碰到一块儿,玩了一会儿,相互都没有在意对方的变化。穆广忍不住了,说:“秦晴你别闹了,再闹,我真要踢你了。”

    秦晴:“好哇,要踢就踢我的衣裳吧。”

    两边大人哄堂大笑。

    穆广顺势把衣服塞给她,秦晴噘着嘴:“谁稀罕呐!这又能代表什么呢?”双手接过来,瞅了瞅,摸了摸。

    穆广:“打开看看。”

    秦晴:“现在不想看!”

    穆广接过来,就要撕包装,秦晴:“你这人怎么回事,手真快!我说现在不想看,也没说不看了。我想回家慢慢地拆开来看,行不行?”

    “那又何必呢?”

    “我要慢慢打开,看人家包装是怎么包的,衣服是怎么叠的,我也想学学时髦。”

    “你的思维跟别人就是不一样。”穆广说着把礼盒递给她。

    “我跟‘别人’不一样?”秦晴的脸色突然变了,接过来扔到地上。

    “你干什么?”

    “想到你在为我买衣服的时候,还在精心为‘别人’买衣服,我觉得恶心!”

    “我为谁买了?”

    “哟,是不是那个‘别人’还不止一个,你买得太多了,连你自己都忘了吧。”

    穆广冷笑道:“我没事干,专门买衣服。就你这一套衣服,就把我口袋里钱掏光了,还经得住给别人买?”

    “潘思园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她说是你给买的,难道她撒谎?”

    “不知道!”穆广提高声调,扭过身子,无心地翻阅着学生作文,不再理她。

    秦晴这时恍然感觉上了潘思园的当,她搭讪着咕哝道:“真生气啦?”

    “不知道!”穆广的身子又转了九十度。

    “既然不喜欢人家,又何必给人家买衣服呢?既然不高兴,又何必主动来找人家呢?”秦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拆开时装礼盒,抖开衣服,在身上比划,兀自欣悦。穆广始终背身坐着,翻看学生作文,看到幽默处,吃吃地笑了。

    旁边一个门,那是秦晴在学校的房间。秦晴进去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在屋里大声说:“喂,对我这个人不感兴趣,总该对你买的衣服感兴趣吧,也不过来瞅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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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浪时代介绍:
本故事以“安徽第一镇”无为县高沟镇为背景。中国电缆行业年产值百亿,高沟不仅是全国四大电缆基地之一,高沟电缆更被用在神舟九号宇宙飞船上。故事以飞鸿电缆集团一大批民营企业的创业、创新和国际化的历史为经线,以穆广、秦晴、易洲等主人公的人生救赎、爱情纠葛和事业挣扎为纬线,交织着都市的情感与乡村的风俗,交融着个人的奋斗与商场的争战。追浪时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追浪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追浪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