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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湛湛长江去     追浪时代txt下载     追浪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红豆堆尖加白糖

    穆广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心想,好你个卖盆的,你垫鬼,老子撬你一把。

    卖盆的说:“那肯定是奶奶您对人好哇。”

    “那倒也是。”戴奶奶说。“哎呀,看到他们啊,我就经常想,哪一行饭都不好吃啊。”

    穆广弯腰摸了摸那盆,说:“老板这盆不错啊!”

    老板看着老太太,得意地说:“您看!遇到识货的不是?”

    穆广知道,夸盆好,等于是在奉承戴秉钧的老娘,因为盆是她选的。“多少钱?”

    “三十八。”

    穆广把盆拎了起来又放下,说:“盆是不错,就是价格上,”穆广的拇指与食指合成一个小缝隙,“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偏差。”

    戴奶奶:“这是怎么讲?”

    穆广:“行不欺市,市不欺人。我在前面看到一家跟你一模一样的,三十五。”

    戴奶奶:“是真的吗?”

    穆广故意问:“怎么,你们已经谈好啦?如果谈好了,那就买他这个吧,算我多嘴了。”

    戴奶奶说:“那我们买那个三十五的去。”

    老板踮起脚朝南边看了一眼,骂了一句:“狗日的!”接着对穆广说,“好吧好吧你拿去吧。可有一样,我不送货了。”

    穆广:“没事,我就是来搬运的。”

    说完,穆广付了钱。一边对戴奶奶笑道:“这是戴厂长的钱,不花白不花。”

    戴奶奶俏皮地说:“就是,不花白不花,省得他乱花。”

    穆广:“厂长忙得,有钱也没时间花。”

    卖盆的把盆送到穆广的肩上,拍拍穆广的后背:“兄弟长着一张好嘴,出来做生意算了,别在厂里混了,耽误了青春。”

    穆广扛着陶瓷洗衣盆,跟着七十多岁的戴奶奶一路往回走。戴奶奶就问:“小哥头一回见你,你在哪个车间?”

    穆广:“奶奶我是新招工的,还在实习呢。”

    “还才实习,戴秉钧就看上你了?”

    “不是,别人都忙,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一个实习生,能抽出空来。”

    “小哥是外地人?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

    “奶奶我是无为人,我叫穆广,今年二十二。”

    这一路上,老太太不光走得慢,而且见什么都看看问问,摸摸捏捏,看了问了摸了捏了,就是不买。回头看着穆广满头大汗,歉意地说:“哎哟好东西真多!快歇歇吧,小穆,看把累坏了。回头找秉钧算账。”

    就这样,折腾到傍晚,送到她家,穆广的衣服汗透了,头发梢垂着露水珠。

    穆广发现他们家刚刚维修过,瓦工预留下安装洗衣盆的缺口,也留下一些水泥浆,本来是打算让戴秉钧回来安装的。穆广说:“奶奶,这个简单,我来安装吧。”

    安装好了,接通了水,戴奶奶试了试,又根据她的身高,调矮了些,戴奶奶越发欢喜,搓着抹布,说:“唉呀小穆啊,要是早些年有这么个水池,奶奶我何至于把腰椎间盘搞凸出了。”她拿着穆广的手,送到她的后腰,“你摸摸,顶出一个像树根一样的骨头来了。”

    穆广洗洗手要走,戴奶奶无论如何要给他做点吃的。接着从灶上掏出一个罐子,倒出煨得稀烂的红豆来,说:“这是给秉钧的。我们抽出他一份来。”

    “奶奶,那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支派你干活,你吃他的红豆,公平合理,是不是?”戴奶奶自己格格笑了,边笑边给穆广倒了一小碗,加了白糖。拿勺子朝穆广碗里添白糖:“孩子再添点糖,红豆不甜就有腥味。”

    一边看着穆广吃红豆,一边夸他:“你跟我大外孙一般大,我那大外孙没有你这身力气,也没有你聪明。”

    “奶奶您的外孙肯定是大学生,那肯定比我聪明。”

    “小东西也聪明,跟你的聪明可不是一个路数。你今天硬还了三块钱,那条街的价钱我摸清楚的。”奶奶伸出三个指头,“你给戴秉钧省了三块钱。”

    在厨房里,穆广正吃红豆,戴秉钧回来了。

    戴奶奶到前厅,从儿子手里接过包,说:“你今天怎么头脑灵活起来,想起来给我派个帮手来了?告诉你啊,洗衣盆买回来了,安装好了。哎哟好用得不得了!你这三十五块钱花得值。”

    戴秉钧正在纳闷,穆广过来,喊了声:“大爷!”戴秉钧含含糊糊应承着,去看了看洗衣盆,拿食指戳了戳穆广的前胸。

    老太太:“红豆煨烂了,我给你盛去。”

    戴秉钧掏出四张十元钞票,递给穆广,穆广不说话,怕说话在老太太那里露了馅,只是拼命推辞。

    戴秉钧:“不收,我就寄到你们家去。”

    “那你也不知道我家的地址。”

    “那我就拿厂里交公。”

    “再说也没有这么多呀。”

    “我知道,那五块钱,算我付给你的工钱。你瞧你,衣服都湿透了,还哄着老太太这么开心。照理我应该请你吃饭,但是,厂里有规定,不允许请吃。”

    穆广哀求道:“大爷,你就订我的货吧。”

    “订货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肯定不行,你也知道,技改项目,那是市长工程,全市盯着的样板,我不能出半点差错。”

    “你不要我的货,整个常州就没有人敢要。”

    “所以,我让你跟着我干。”

    这时,老太太给儿子也盛来一小碗煨红豆,堆尖加了雪白的糖。糖的晶体,透亮透亮的。戴秉钧起身接过,坐下来,停着筷子。奶奶说:“趁热吃,边吃边说。人家还是个孩子,跟你大外甥一般大,好歹也是自己下属,有话好好说,别批评人家,知道吗?”

    戴秉钧:“妈,我知道。”接着,当着老太太的面,猛吃了几口红豆,老太太说:“煨烂了吗?”

    “烂了!”

    “甜不甜?”

    “甜!”

    老太太满意地走了。

第32章 这是资本在作怪

    戴秉钧:“穆广,不瞒你说,你到常州其他厂的事我也知道。凤凰厂的老钱告诉我了。我就不明白,我们常州难道不比你高河好?你年纪轻轻的,在我们这里干,难道不比在你那个江心洲有前途?你当我的推销员,不比当那村办企业的业务员强?”

    穆广憋了很长时间,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欠江心洲的!”

    戴秉钧:“这话我听不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安土重迁,那是落后的观念!”

    穆广大致说了一下过程。

    戴秉钧专心地听着,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资本的错。”

    “资本?”

    “对!资本。当你从高希进手上接过那六百块钱的时候,其中的四百块钱不再是秦耕久给你的那四百块钱,它的属性已经变成了资本。当时,不是你在作怪,而是资本在作怪。”戴秉钧耐心地说,“当然,资本也没有错,资本的本性就是追逐利润。”

    这些话,穆广闻所未闻,似懂非懂。

    戴秉钧说:“我喜欢你的,就是你的这个悟性。村支部书记把四百块钱放到你手才半天,你就把它转化成资本,然后让这个资本去追来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你应该感谢那个叫高希进的人,他无意中给了你上了一课。”

    “什么课?”

    “商品经济课。”

    “大爷,我就是个江边的农民,没有你讲的那个悟性。”穆广苦笑道,“因为我的失误,因为贪了两百块钱的利润,我们江心洲破圩了。破得很惨!损失是这笔利润的几百倍。这事只有天知地知,我妈妈和我知,还有乡党委书记知道。我现在给村里推销电热器,一只电热器没卖掉,结果自己找了一个好出路,我是出来了,我妈妈、我妹妹、我弟弟还在江心洲。村里人会指他们脊梁骨的。我爸爸在世的时候跟我讲过,有的人,他的后背衣服是汗水把它泡烂的;有的人,他的后背衣服是被人指烂的。”

    穆广说完便起身了,朝厨房喊了声:“奶奶我走了!”

    戴奶奶慌忙出来:“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

    “不了,奶奶,我自行车还在陶瓷市场呢。”

    戴秉钧在他身后摇头:“这小子!”

    常州的街市华灯初放,穆广骑着自行车来找路宇。

    路宇踮着脚尖朝两边张望。穆广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路宇一回身:“吓我一跳!就等你呢。”

    穆广嘿嘿一笑。

    “别动!”路宇伸出指头指着穆广的脸,“兄弟,你注意到没有,你这个笑容很特别。”

    穆广不好意思起来,“我妹妹说我笑比哭还难看。”这话其实是秦晴说的。

    “你别管好看不好,咱爷们要好看干什么?我说的是,你那么嘿嘿一笑,看上去特别真诚。”路宇抓耳挠腮,“就是怎么呢,我不好措辞,就是让人感觉特别憨厚,特别放心,那种。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穆广又是一笑:“我哪知道啊,我没文化。”

    路宇说:“对,叫亲和力。”

    “亲和力管屌用?一个多星期,一只电热器也没卖掉。”

    路宇说着开始收摊。路宇收摊的方式特别简单,把底下的蛇皮袋四个角抓在手上,一拎,一收,再把口一扎,搬到三轮车上。

    穆广帮助牵着角,说:“你这么摆摊收摊倒还真方便呢。”

    路宇双手一摊,说:“早晨来,给它个铺天盖地。晚上呢——”他把双手一合,“来个席卷常州城!”

    “摆个地摊,有那么大谱吗?”

    “这不是谱,这是胸怀,胸怀决定命运,你懂吗?”

    “我不懂,我少读书。”

    “不懂算了。我问你,下午公关如何?”

    “陪戴秉钧的老娘买陶瓷,出了一身臭汗,讲了一稻箩加一筐子废话,结果还是那句话——”

    “信不过你的产品?!”

    穆广:“今天挣了五块钱搬运费,我请你吃饭。你是老常州了,哪地方好?整点特色!”

    “好大的口气。”路宇跳到车上,“不过你说得也对,以我的经验给你找饭店,也只能在大排档、小菜馆这一个档次选择,撑死不吓屌。”三轮车上了路,他朝左打方向,“走,我带你上一个好去处。”

    在老城区的边缘,过去的护城河边,开起了大排档。

    穆广点了一大堆,什么串子、锅子,冷的热的,横七竖八。排档老板搬来一捆啤酒。路宇和穆广松开裤腰带。

    两个玻璃杯清脆地碰了一下,各自沽了一大口。穆广拿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啤酒花,伸手拿串子,说:“我想好了,明天到无锡去。”

    路宇两个腮帮子嚼得鼓鼓的,说:“常州就这么放弃了?十八家塑料厂,一年几十万的业务,你就擦肩而过?路过张屠户,总得拿他一根猪大肠吧。这不太亏了?”

    “也不亏,这不是认识你了吗?”

    “呸,你当我是猪大肠了!”

    穆广乐了,赶忙拿杯跟他碰。路宇:“嗯,猪大肠也不错。至少外面不我吧。你瞧这满大街的人,哪个不是外面油光光,里面臭皮囊。”

    “两个臭皮囊走一个。”

    放下杯子,路宇给穆广拿了一支鸡翅膀:“飞吧!常州不留你了。”

    穆广说:“你来常州一年多了,都没有点子,我有什么办法呢?”

    穆广拿牙签剔着牙。

    路宇拿竹签敲打着铝盆子,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穆广喊道:“老板!老板!老板!”

    没有应答,路宇笑了:“老板装着听不见。”

    “为什么啊?”

    “上这儿来,就我们这点低档消费水平,充什么老大啊!”

    穆广笑了,起身走到老板身边,一拍老板的肩,老板回头一笑,穆广:“烧个汤。”

    “什么汤?”

    “随便!”

第33章 这叫营销策略,懂不懂

    穆广屁股落座,路宇若有所思,“广哥!”

    “就叫我穆广。叫什么广哥,人家还以为是广告。”

    路宇听出,穆广酒前酒后讲话气势不一样。“那好,穆广,我有个主意。”

    因为人声嘈杂,穆广从对面挪到路宇的侧面,做出倾听的架势。路宇说:“既然那十七家塑料厂唯戴秉钧马首是瞻。”

    “马首?白马山?”

    “别闹了,你故意逗我,初中课本上《冯婉贞》上的话。”路宇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做一张——”以下的话,路宇凑近穆广耳朵边小声说的,“做一张下白马山塑料厂订购你江心洲电热器厂产品的合同,你把它一复印,带着它,到凤凰啊,还有其他什么逼逼屌屌的塑料厂走一遭,保证你合同呼呼地就来了。”

    “这不是造假吗?”

    “大哥!这叫营销策略,懂不懂?”

    “要是传到戴秉钧那里怎么办?”

    路宇双手一摊:“你说没有这回事呀,是不是,你戴厂长什么时候跟我签合同了?反正你那份假合同也没有留给人家。”

    “那人家如果要我留下那份假合同,给他们验证,那我怎么办呢?”

    “那你就说,对不起,这是商业秘密。我怎么可以把张姑娘的合同留给李姨娘呢?反过来,如果你跟我签了合同,打死我不会留给别人的。”路宇说,“你别忘了,同行是一家,同行是冤家。他们相互提防,你怎么做,都能讲得通,都能讲得圆。”路宇拍拍穆广的胳膊,“人家会理解你的。”

    “张姑娘,李姨娘。”穆广手扶脑门,“让我想想,感觉哪地方过不去。”

    “过不去的地方,就搭座桥,水边长大的人,这点思维还没有吗?”

    这时,汤来了,路宇盛起汤来。穆广说:“对了!哪来的下白马山塑料厂——”路宇制止他,穆广双手一比划,做出一个圆形,像是捏着个鸭蛋一样,小声说:“公章!”

    路宇得意地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下白马山的供销科长叫程少尘,我去找他,签订一份购买他塑料制品的合同,让他盖上章。不就来了吗?”路宇补充道,“这人有点贪,不过胃口不大。典型的嘴大喉咙小,好喂养!”

    “可是今天早晨我在他那里碰了壁。”

    “那是因为你的西服把你归到另一类人了。”路宇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建议你,你应该印一张名片。名片上就写无为县电热器厂。你开口闭口江心洲,信誉度就低了。你打无为县的牌子,等于全县人民都在为你做担保。”

    穆广说:“这我也想到了。假如我一开始就跟戴秉钧讲我是无为县电热器厂的,没准生意就做成了。”

    路宇说:“那也不一定,这种小把戏,你只能骗程少尘一类的人,骗不了戴秉钧。戴秉钧是老江湖,再说他是从常州经委下来的,什么不知道。”

    穆广不住地点头,由衷地佩服。

    路宇说:“在名片上,你给自己印一个身份——”

    穆广兴奋地说:“我就封我自己是供销科科长。”

    “小了小了!应该叫供销部部长。部长多大呀!是不是,当然部长可大可小。外交部部长,门市部部长,都是部长。当然比较洋气的应该叫经理,毕竟从江心洲小码头来的,叫经理怕人家不信。”

    穆广把那条香烟送给路宇,路宇送给程少尘,很快办成了订购合同。

    路宇趁程少尘离开的时间,在他办公桌上的铁篮子里顺手拿了几份采购合同,回来把订购合同公章复印下来,贴上,填上数字,再复印一次。路宇拿手指弹着假合同,发出有质感的声音,“看!一份无为县电热器厂和常州市下白马山塑料厂的采购合同诞生啦。清清丝丝!漂亮得一塌糊涂!”

    穆广说:“明天我就去凤凰塑料厂。”

    路宇制止道:“穆广,我的意见,最好从小厂开始跑起,最后到凤凰。假卵子,只能先吓吓寡妇。”

    穆广:“你认为先从哪一家下筷子合适?反正,你卖塑料制品,这些家数你都熟。”

    路宇想了想,说:“对!就从跃进塑料厂下手。”

    穆广:“有道理,跃进塑料厂在口头门,打蛇先打七寸,吃鱼先吃鱼脸。”

    路宇打了个哈欠,穆广说:“不早了,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下手!”

    “慢着!”

    穆广站着,路宇:“我们预测一下,明天会是什么结果。”

    “这没办法预测啊。”

    “你觉得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

    “费这么大劲,去打无把握的仗,你觉得值吗?”

    穆广一脸真诚,盯着路宇,说:“路宇,你别这么绕弯子好不好?有什么招术,尽管告诉我。”

    “你刚才讲吃鱼,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来了。也是在河边,有一家鱼馆。跃进塑料厂的厂长郝非就喜欢在那里吃鱼。”

    穆广:“你的意思是,我们在鱼馆请他吃鱼?”

    路宇摇摇手:“在鱼馆吃鱼,但不是请他。”

    “请你!”穆广指着路宇,“我们俩在那里大模大样地吃鱼,让郝厂长偶然碰到我们?”

    “哈哈哈!”路宇仰面大笑,捶着穆广,“我们俩充一回大爷。就是这个意思。”路宇兴奋地搓着手,“他妈的逼,我们这两颗脑袋碰到一块不发财,玉皇大帝都落泪。”

    “玉皇大帝说,郝非不来怎么办呢?总不能天天白吃一顿鱼?”

第34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路宇:“这个好办,我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跟他们办公室主任熟,我来搜集情报。摸准了再去。”

    “那他十天半个月不去吃鱼,我们干等着吗?”

    “怎么可能呢?干厂长能耐得住十天半个月不下馆子?他耐得住他的上级领导也耐不住啊。”

    “郝非吃饭就上鱼馆?”

    “笃定!”

    “假如你摸准了,郝非他临时有变化,飞了呢?”

    “没关系,见到他人,我们再点菜,他不来,我们闪!就说请的客人有变化。等人,是不要钱的。”

    接下来,路宇爬到三轮车上,从地摊包里掏出一个塑料小喇叭。

    穆广不解地看着他,他说:“这是跃进塑料厂的产品,上面有电话号码。我去打个电话。”

    穆广一指街旁边:“这个小店就有公用电话。”

    路宇手握电话,拨了号码,他指着听筒,对穆广说:“通了。”接着大声说,“钱主任,我是小路……对,我刚刚从上海那边过来,我烦死啦,上次讲的那个副县长……对,就我表哥嘛,姓穆,对,穆县长,他想请郝厂长请饭。我说郝厂长大忙人,再说这个点约人家也不礼貌哇……明天?明天不知道我表哥怎么安排的。他们县里考察,市里安排还挺满的……哦,这样子,那好吧!……好,过两天去进货再见!”

    穆广在一边忍着笑,路宇一本正经地放下电话。穆广正要说什么,路宇制止。穆广结了电话费,两人出来。

    穆广问:“无为县有穆县长吗?”

    “我听说有一个莫县长。”

    “你刚才说穆县长啊。”

    “哎呀,哪能分得清啊。”路宇回眸小店,“别在常州人面前露出破绽。”

    穆广咳嗽一声,说:“本县长问你,情况如何?”

    “穆副县长,搞准啦,今晚,姓郝的果然又在江边鱼馆。时间是七点钟,他在二轻局散会之后去。”

    到了晚上,穆广和路宇来到河边鱼馆。

    扫了一眼墙上的菜谱,穆广:“弄你妈妈!”

    路宇笑道:“太贵了吧?江心洲的人跑这里吃鱼,有点冤。”

    “老子一旋网下去,在这里要撑起三四桌。”

    落座之际,女服务员捧来菜谱,路宇:“先点茶水,等客人来了,由客人点菜,行吗?”

    女服务员露出小虎牙:“行呀。”说完转身走了。路宇盯着她的小蛮腰。穆广碰碰他,说:“待会儿,点一个大鱼头炖上,下面多垫些豆腐、大白菜,就行了。”

    “那你外行了,这里的鱼头比鱼腰贵。”

    “呔,鱼哪来的腰哇?”

    路宇噗哧笑了起来,接着说:“别往歪处想,那姑娘我认识,她叫小萤,买过我的塑料盆。我还送她一个。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说她喜欢你?”

    “不是!”路宇拉着穆广起来,“走,趁郝厂长没来,撒泡尿跟你讲。”

    哥俩并肩往卫生间走,路宇说:“那姑娘跟我说,哥哥,我以后多给你介绍生意,我们女孩子用盆的时候特别多,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要卫生,一个地方单用一个盆,你说用盆多不多。”

    穆广捶了路宇一拳:“你个坏蛋,就这么调戏妇女。”

    “不是,我说,不是,是人家女同志跟我说的,不然的话,我哪晓得什么犄角旮旯?”

    “鬼才信呢!”

    撒过尿,洗手,两个人对着镜子看自己,路宇看看穆广,忽然说:“把水擦干!”

    穆广习惯性地在衣服前襟上擦手上的水。路宇把他的手拿到下面,说:“在裤子上擦水,上衣保持整洁,给人看的。”

    穆广:“又有什么新鲜点子?”

    路宇把卫生间的门叉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金灿灿的项链和一枚金戒指。“你要哪个?”

    穆广抓过来掂量了一下,说:“这个管用?”

    “看在什么场合。”

    “今天用得着?”

    路宇自已截上项链,把那枚硕大的金戒指套到穆广左手食指上,他盯着穆广:“没错吧?”

    “什么没错?”

    “戴在食指上,表示你想结婚,但是还没结婚。就像一只小公鸡,想开叫,还没打鸣。多威武啊!对二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的女同志都有杀伤力!”

    穆广只是傻笑,路宇:“讲杀伤力我想起来了,这顿饭吃过之后,出门的时候,一定要记着拽掉,别走在大街上,地痞流氓看走了眼,以为这是24K的,把你手指剁了。”

    穆广:“那样正好,我把他刀抢来,他的刀比我戒指值钱。”

    路宇拧开门:“快出去吧,别是郝厂长溜进来了,我们没看到。”

    这时,遥遥看到服务员小萤姑娘手抱茶壶站在那张桌子边。

    穆广:“买盆的在等卖盆的了。”

    路宇:“这是天意,她可以配合我们演戏,帮你省钱。”

    接下来,路宇支派小萤,查看郝厂长那个饭局的包间,掌握郝厂长的行踪。打了个提前量,点了菜,喝着啤酒。

    小萤还像个陪酒女一般地软声浪语地陪坐着。就在这时,郝非进来了,小萤上去相迎:“欢迎您!这边请!”

    郝非说:“里面订好了。”

    就这工夫,路宇迎上去,小萤在一边调剂,穆广硬是要进去买单,当然没买成。

    出来的时候,路宇说:“这出戏,非常成功!”

第35章 生意不成仁义在

    穆广上午去跑塑料厂。

    他去的第一家不是跃进塑料厂。他从跃进塑料厂门口过,有意没有进去,而是到了第二家厂,这家厂叫红旗塑料厂。红旗塑料厂的人对穆广在谈话中无意间出示的那个合同将信将疑。穆广没有纠缠,而是跟供销科长交换了名片。

    “生意不成仁义在!”他很自信地走了。

    接着到了跃进塑料厂,找到郝厂长办公室。果然,一炮打响了。签了合同。

    到第三家塑料厂,他手上就有两份合同了,于是顺利地又签了一份合同。两份有效合同,金额一万两千块。

    下午,又跑了三家,这一次,只签了一份合同,不过这一份合同比那两份都大,一万五千块。

    穆广来到路宇的地摊上,故意骑车压了他的地摊。路宇盯着他,知道一天收获不小。路宇说:“压吧压吧!财神的脚印压上去,我也沾沾财气。”

    穆广故意显出一股横相,说:“这是谁的摊子?赶快收了,这是摆摊的地方吗?税交了吗?管理费交了吗?跟我走!”

    他们换了一个吃饭的地方,是个菜馆,在屋内。路宇屁股一落板凳:“呵,就是一天的工夫,就裤头改背心,上去了?”

    穆广说:“就一天,两万七千的单子到手。今天兄弟我要犒劳犒劳你!想吃什么,自己点!服务员——”穆广打了个响指。别忘了,高河街上小混混中,也曾经有他这一号。

    这一次,穆广特别清醒,几乎没有喝酒,他说:“明天还要跑厂。我要一鼓作气,拿下常州!”

    路宇:“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穆广拿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说:“我还有个决定,这一次签的单子,最后结算的时候,我的收益一半归你!”

    路宇侧过耳朵:“什、什么?”

    “这一次,我在常州赚的钱,一半归你,归你路宇!当然前提是,我赚的钱结算到手了,我汇款给你。”

    酒足饭饱之后,离开小饭馆。在一个十字路口,穆广和路宇分手了。穆广骑着自行车,路宇蹬着三轮车。穆广说:“路宇,行吗?”

    路宇:“我行啊,我三个轮子比你两个轮子稳啊!问题是你行吗?”

    穆广扬手,模仿电视播音员的腔调说:“观众朋友们,今晚节目到此结束,明晚再会!”

    路宇的笑声在空旷的大街上回荡。

    旅社房间里,穆广把下白马山的假合同,三份真合同,排列在条桌上。拿四个电热器压着它们,手上捧着一杯水,慢慢地啜饮,慢慢地欣赏。

    这时,传来敲门声,穆广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开门,是服务员大婶,大婶说:“下晚的时候,有个人来找你。”

    “什么人?”

    “男的,个子高高的,胖胖的。”

    “我在常州没有熟人啊。”穆广疑惑地问,“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说明天一早来找你。”

    穆广关上门,和衣躺到床上,这时,感觉真的有点累了。他双手托着后脑,此时此刻,他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让她分享,可是脑子里总是蹿出另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就是秦晴。

    易洲还活着,但是,易洲的母亲坚决不让穆广告诉秦晴。秦晴对易洲的念头彻底断了。想到这里,穆广觉得心里头有点堵。对秦晴隐瞒易洲的消息,这事说破天,也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可这是易洲他老娘的主意。你说怎么办?

    放弃秦晴,跟潘思园好?

    不行,穆广放不下秦晴!

    穆广拿出秦晴送给他的人造革皮包,紧紧地贴在胸口。忽然坐起来,又把那些合同拿出来,摆到桌子上。

    看了一遍,然后去冲澡。在卫生间里,莲蓬状的花洒,哗哗地喷着晶莹的温暖的柔滑的水,洗浴液散发出淡淡的甜丝丝的香味,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穆广放开歌喉,唱起歌来,就像在江边唱歌一样。小时候跟秦晴在一起的镜头再现了。他们在芦苇荡玩捉迷藏,穆广唱歌,秦晴凭听力寻找他,一时间,穆广停止了唱歌,秦晴就找不到他了,秦晴就哭起来。穆广凭听力识别秦晴的位置,两个人很快重逢了。

    穆广跟秦晴说:“这样不公平!”

    秦晴:“怎么啦?”

    穆广:“你凭着歌声来找我,我凭着哭声去找你。这就是,好事你就来了,坏事我就去了。”

    秦晴一本正经地说:“不能这么讲,我们俩的好事都一起高兴,我们俩的坏事,都一起扛着。”

    后来,易洲出现了。易洲不唱歌,而是吹箫。悲凉幽怨的箫声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回荡。箫声吸引了秦晴,秦晴跟易洲走到一起了。

    穆广把水龙头调到最大,哗啦啦的水冲击着自己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敲门,先是咚咚咚,后来变成拳头擂击。隐隐听到有人在喊:“穆广!穆广!”

    “一定是路宇。”

    穆广一阵手忙脚乱。路宇进来后,一眼看以桌子上的假合同,一把揪住。穆广知道出事了。

    原来是那六家工厂中,没有签合同的三家去了下白马山塑料厂,找戴秉钧核实。戴秉钧问程少尘,程少尘联想到路宇。路宇是无为高河人。戴秉钧说:“暂时不要伸张。先去把穆广找来。”

    程少尘没有找到穆广,就找路宇。“明天一早,程少尘就来找你。让我们一起去一趟下白马山塑料厂。”

    说完,路宇抓着穆广的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水沽了。

    穆广让他坐下,说:“我爸爸生前教育我,无事胆小,有事胆大。事情已经发生了,怕也没有用。现在我们分析一下。我跟另外三家签合同,他下白马山塑料厂有什么权利干涉?”

第36章 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抢劫

    路宇:“坏就坏在戴秉钧是常州市经委下派的。他以经委干部的身份是可以干涉的。”

    “那好,我们俩伪造合同,只造了这一份。在复印社,是我亲手复印的,复印社的人都没有沾手,他们那里没有底子。我拿着合同跑了六家塑料厂,我敢确定,这六家没有一家拿我的假合同去复印,我一直没离手。现在,这份假合同已经被你毁了,戴秉钧他们有什么证据呢?大不了,他跟三家签合同的厂说,取消我的合同。还能怎么样?”

    路宇说:“你忽略了一个环节。”

    路宇正要说,穆广制止他。

    穆广的头脑是清醒的,他恍然大悟:“假如程少尘问你要他跟你签的那份合同,你拿不出来,因为你把那上面下白马山塑料厂的公章挖掉了。”

    路宇一拍大腿:“问题就在这里!所以,你不怕程少尘,不怕戴秉钧,我怕!”

    穆广拍拍路宇的肩膀:“兄弟别怕,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再说,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抢劫,我就是卖电热器的,我卖的电热器也不是假的。我怕他弄蛋。别怕!”

    穆广在房间踱了几步,右拳头砸以左掌心,“有办法了!”

    路宇抬起头:“什么办法?”

    穆广坐下来:“你把那个挖了公章的合同,还有被挖的那个补丁全部交给我,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问,你就说可能给我偷来了。然后,带人来找我。”

    “那你怎么办?”

    “我今天连夜离开常州。我原本就打算到无锡的,正好就去了。”

    路宇:“这样行吗?那你在常州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穆广:“不一定,根据我的观察,我签下的这三份合同,不一定作废。”

    “有什么根据?”

    “戴秉钧让这三家企业废了合同,等于扇他们耳光,他们会感觉没面子的。为了维护面子,他们也会坚持。再说,戴秉钧不要我的货,是因为他下白马山塑料厂的技改是市长工程,他怕担风险,可以理解,其他的厂,没有这码子事,何必废弃合同呢?”穆广双手按住路宇的肩膀,“我还是那句话,这一份合同,不管我有多大收益,我们俩对半分!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去把那个挖了孔的合同拿来,放到我房间。我这边把房间费丢下来,一分不少,悄悄走人。然后,你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我身上。”

    看路宇疑疑惑惑,穆广轻松笑道:“万一不成,把那个买盆的姑娘叫来作证。让她说,我亲眼看到穆广干的。”

    路宇:“可不敢惹这样的女孩,万一沾上甩不掉,可就麻烦了。”

    “那就让我这里的大婶服务员作证,她不沾人。”

    路宇盯着穆广:“我们还能见到面吗?”

    “肯定能!如果常州合同有效,赚了钱,我送来,我们还到河边大排档喝啤酒!”

    当天深夜,他们办妥了一切。穆广夹着行李悄悄离开旅社。路宇把他送到车站。两人坐在车站聊天。黎明时分,路宇回去了。

    穆广坐上从常州到无锡的第一班车。

    这里举目无亲,一点线索也没有。穆广先找个小旅馆住下,然后,找邮局,在邮局,他把在常州签下的三份合同挂号寄回江心洲,在夹带的信中写明情况,并且告诉他们,他现在的行踪。

    接着,找邮局借来黄页簿子。在密密麻麻的黄页上寻找与电热器相关的企业名单。当场,密密麻麻地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后来,高河的业务员发展成一支八千人的大军,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一本这样的笔记本。那些被写满了的、翻烂了的笔记本,字里行间浸透着他们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当然还有贪婪的口水!所有这一切,都承载着一代人的梦想,也许,这也是中国梦!

    在小邮局的一个角落里,穆广坐在地上,啃着烧饼,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研究过黄页之后,他的头脑里有了轮廓。他的悟性显示出他与别人的不同。他决定,推销活动在无锡上一个档次:不再跟塑料厂打交道了。因为塑料厂大多数是国营和二国营(大集体)企业,这些企业的人头脑里全是机关思维,又想当婊子,又想树牌坊,不好打交道。他要接触电器生产企业,切入点就是电饭煲企业。在这些企业里先选择新办企业。

    第一步,先印一盒名片。

    旅馆不远处就有一家文印社,穆广在他那里挑选了的名片样版,印制的名头是:无为县电热器总厂,销售经理穆广工程师。

    穆广交了钱,又把纸条递给录入的女孩,女孩一脸天真,问:“无为是什么地方呀?”

    穆广:“无为就是无为嘛。”

    “我也听讲过这个名字,它在哪里呀?”

    “嗯,芜湖你知道吗?我们那里离芜湖很近。”

    “知道知道,我男朋友的大姨父的表妹就嫁到芜湖了。听说芜湖街上到处都能捡到一种乌七八黑的黑铁片?”

    穆广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说:“哎哟,小妹妹,你真把我问住了。”

    老板:“谢小娥,你赶快录入吧!”

    穆广从店堂里挂的营业许可证上看出,这个老板名叫闻达。

    谢小娥:“你不是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吗?”

    闻达老板:“那也得碰到有学问的再留心呀。”话一出口,感觉伤人了,老板赶紧改口,“哦对不起,同志,我不是那意思。我、我是怕她磨蹭,耽误你发财的时间,对不住啊!”

    穆广:“没什么。”

    闻达:“等会儿我给你多印十张名片,表示歉意。”

    谢小娥看着老板的窘相,吃吃地笑起来。

    穆广:“真的没事哦。”

第37章 好不啦?好的呀!

    闻达拿出香烟:“那你抽支烟?”

    穆广:“谢谢!我不抽。”

    “真不抽呀,别客气吔。”

    “不客气。”

    “那我还是送你十张名片。”闻达把烟送到自己嘴上。“你坐!很快的,一会子就好啦。顶多二十分钟。”他又转向那女孩,“谢小娥快点弄。穆经理时间就是金钱。”

    穆广受不了闻达老板的粘乎劲儿,说:“我一会儿来。”

    “好的呀!”闻达说,“到时候,用个包装盒把你包包好,好不啦?”

    “把我包装好?”穆广话一出口,感觉多余,忙说,“好好好。”

    出了门,深呼吸一口气。隔壁是一间五金玻璃店,进门右手是个刻图章、配钥匙的工作台,工作台后面有个年轻人,正在埋头刻字。穆广进来,他抬头笑了笑:“来啦?”

    “来了!”

    这一问一答,让穆广感到很温暖。那人起身,穆广说:“没事,就转转。”

    “那你随便。”

    店面不大,很快就转过来,他停在那年轻人身后,他想到在常州的事。当时犯了一个错误,就应该找个地方刻一个下白马山塑料厂的公章。但转而一想,那样恐怕也不行。一来你没有介绍信,人家不一定帮你刻;二来私刻公章,这是犯法的。

    年轻人回头又是一笑。穆广从他的脸上感觉到一股自信,一股宁静,一股坦荡。

    穆广离开五金店,脚步跨出门,后面传来:“慢走啊!”

    穆广回头说:“你忙!”抬头看牌匾:“建邦五金店。”

    穆广来到文印社,闻达老板:“穆先生,你的名片印好了呀。”转向里面,“谢小娥,快拿来!”

    闻达从谢小娥手中接过名片盒,递给穆广,拿食指嘣了一下盒子,自夸道:“漂亮得不得了的呀!”

    穆广取出一张,一看,说:“闻老板你印错字了。你看,你把‘无为’的‘无’字印成‘芜湖’的‘芜’字了。”

    闻达说:“不可能吧?快拿底子来。”

    谢小娥手拿底子,眼睛盯着,远远地站着不动。“你不是说你离芜湖很近吗?”

    穆广笑了。闻达:“你这是怎么搞的嘛?很近就一样的呀?你爸爸跟你妈妈离得很近,就是一个姓呀?”

    谢小娥噘着嘴:“哎呀,我光想着我男朋友家大姨父的表妹了。”

    闻达:“不管你想谁了,错了就是错了。赶快重印。这一盒名片成本三块五毛钱你赔。”他转向穆广,“穆先生,真的对不住的呀,耽误你发财的时间了。我再给你加印十张。”他伸手翻了两下。

    谢小娥:“怎么又我赔呀,这个月的工资没了。”

    穆广:“闻老板,算了!”

    “算了?你这名片能用吗?”

    “不是,我是说,别吓唬小妹妹了。”

    “怎么能算了呢?怎么叫吓唬呢?不这样子,她也不长记性的呀。”

    谢小娥:“这一回我长记性了。”

    穆广从口袋掏出五块钱递给闻达:“这个够不够?”

    谢小娥特别感动,过来朝穆广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下次我跟我男朋友到他大姨父的表妹家去的时候,一定找你,还你钱。”

    穆广:“钱不用还了。如果你愿意的话,等名片印好了,麻烦你送到我住的旅馆里,就这条街的‘老街坊旅馆’。”

    闻达:“知道知道,没问题的啦!”

    穆广没有回“老街坊旅馆”,他去了邮局。

    坐在邮局,穆广发愣。离开上海到常州的那段时间,一直处在混乱之中,心神不定。现在,他特别思念秦晴。

    从小到大,好也罢,歹也罢,跟秦晴不见面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这么长。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穆广想把易洲的事告诉她,但是,笔尖落纸之际,徐慕贞的眼神、话语、态度,是那么坚决。

    说白了,徐慕贞彻底抛弃了秦晴!当然,也许从来就没有接纳过秦晴。如果我穆广这个时候,告诉秦晴,就算秦晴跟易洲走到一起,今后,很难说是幸福的。而我穆广不管有多大的风雨,从我主观上,我可以保证,不会让秦晴受到委屈。

    从这个角度讲,我对秦晴的隐瞒是善意的。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最后,穆广采取了折衷的办法,他在信中告诉秦晴:我去了上海,见到了易洲哥哥的母亲徐慕贞阿姨。徐阿姨对舅舅很感激,也很想念你!我把徐阿姨家的地址告诉你,如果有可能,你最好去看望看望她。

    寄出这封信,穆广觉得轻松多了。

    回到旅馆,一进门,文印社的谢小娥迎上来:“穆大哥,你的名片。”

    穆广接过名片的时候,看到谢小娥的手上缠着手帕,手帕外面洇出血来。

    穆广:“你这手怎么回事?”

    “哎呀,别提了,好险啊!幸亏你不在,那个打砸抢,简直是吓死人了!”

    “有人打你?”

    “不是的呀。”谢小娥绘声绘色地说,“是一伙人来砸隔壁的建邦五金店,把建邦大哥打伤了还不算,楞是把他的店给砸了,把他的钱呀,还有值钱的东西呀,统统都抢走了。”

    穆广盯着她的手,她说:“你知道的,建邦哥哥是个好人,对我特别关照,有人打他,我能饶他吗?我就跟他们干,结果,我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她低下头,“嘿嘿,所以就受了点小伤,是玻璃划的。不过还好,幸亏没划到脸上,划到脸上,那就砸蛋了!”

    穆广:“你说的建邦哥哥,就是五金店的那个年轻人?”

    “是呀,谷建邦。他讲话口音跟你好像,但是,我听说,他是什么高河人,没听说是无为人。”

    实际上,从第一眼起,穆广就已经认出这个人是个老乡,只是无缘相近。他一把拉着谢小娥:“走,我们去看看。”

第38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穆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建邦五金店,远远就看到街坊四邻和过路行人拥堵在那里。其中夹杂着比较显眼的身着制服的公安民警。

    走近看,门口拉着隔离绳。隔离区内一片狼藉,玻璃碴洒了一地,货架东倒西歪,工作台打翻在地。地上有一幅白纸红字的条幅,纠结着,依稀看到几个字:“汉奸”“倭”。警察手中的照相机闪闪曝光。

    文印社的老板闻达像是在演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公开打砸抢,这还了得!这叫什么营商环境嘛,这样的社会治安,叫我们这些外来人今后还怎么安心经商啊?”

    公安人员说:“同志你先歇着,定定神,好好回忆回忆,梳理梳理,待一会儿请你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好吗?”

    闻达:“哎哟,那可不行的呀,我这里走不开的哟。再说,我也什么都没看见的呀。”

    公安:“你刚才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吗?”

    闻达:“那我都是听我员工说的呀。”

    “你员工呢?”

    “给客户送货去了呀。”

    正说着,谢小娥回来了:“老板,名片送到了。穆大哥跟我来了。”

    公安看看她的手,问闻达:“你说的员工就是她?”

    “是的呀。”

    穆广把闻达拉到一边:“谷建邦伤得怎么样?伤哪儿了?重不重?”

    闻达晃了晃他的油光脑袋,撇撇嘴:“外表看是头破血流,挺吓人的呀。就不知道内伤如何了。太可怕啦——这个场面,还能干下去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达打量穆广,正要叙述,忽而改口:“穆兄弟,你是什么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家躲还来不及呢。”

    “我也就是问一问嘛。”

    闻达压低声音:“打谷建邦的那帮人,领头的外号叫二疤子,他的喽啰们叫他二叔。这个二叔找人弄了一张画,临摹的是郑板桥的竹子。临得很像,可以乱真。二疤子收了这幅画,想把它卖给日本人。”

    “卖到日本去?”

    “哎哟,不是的呀。”闻达说,“我们无锡有一家旭日电器厂。”

    穆广刚刚研究过无锡的企业名录,印象特别深,他说:“旭日电器厂我知道,中日合资,生产电饭煲的。”

    “没错,就那个厂,离这儿不远的呀。厂里住着几个日本人,也不是固定的,经常轮换。来来去去的日本人中间,也就有对中国画感兴趣的。二疤子他们嘛,就给他们供货。价钱都不低,因为说是真迹嘛。日本人源源不断地拿到画之后,很后悔的呀。这么多名画真迹流落在中国民间,当年侵略中国,大扫荡……”

    “等等!这些日本商人侵略过中国?”

    “哎哟不是的呀,讲的是他们的祖辈,就是爷爷、姥爷那一代嘛,你知道的呀。日本人就怪罪他们,当年在中国搞大东亚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些宝贝。那时候要拿到,很容易的呀。”

    “哦,我明白了!”

    “是啊,我一讲,你就明白了呀。”闻达绘声绘色,“有一次,一个叫松井太郎的日本人跟我说,如果当年发现支那东北有石油,他们就不会南下了。那今天中国的版图就不是大公鸡了……”

    穆广打断他,说:“你说这一次的事。”

    “这一次,二疤子卖郑板桥的竹石图给日本人,当然是假的啦,可以乱真。你知道的,画上是有印章的,临摹画的人,他临摹不出印章来。二疤子把画册拿来,找谷建邦……”

    穆广:“叫谷建邦给他临摹印章。”

    “对呀。”

    “刻了吗?”

    “刻啦!”

    “哎呀,这个章不该刻。”

    “谷建邦哪里知道他狗日的二疤子干什么用呢?”

    “二疤子用谷建邦的印章骗过了日本人?”

    “是的呀,交易做完了,百分之三十的订金都拿到手了,日本人反悔,说你这是赝品。怎么露的馅儿呢?就在谷建邦这里露的!”闻达说着,把右手背砸到左手掌上,“你说要命不要命啦?”

    穆广:“谷建邦又是不傻子,他怎么会捅这个娄子呢?”

    “你听我讲呀。”闻达的娘娘腔,真让人受不了,穆广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都快有马铃薯那么大了。但是,这能怪人家闻达吗?不能。闻达继续说,“我前面不是跟你说过吗?日本人在无锡这地方办了一个合资企业。”

    “旭日电器厂。”

    “这个厂改制了,这不时兴叫公司吗?他们改成中日合资无锡电器股份有限公司。这事得市里批呀。市经委大笔一挥,同意啦,还批准他们刻了一枚橡皮图章。这枚橡皮图章就是搁谷建邦这里刻的。那人家市经委办事,那才叫个周密呢,红头文件拿来,郑重其事地交办这个事。”

    “这跟二疤子卖画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呀!”闻达的手压到穆广的胳膊上,“问题出在小日本。本来嘛,人家市经委给他的图章挺漂亮的,可人家日本人偏要做一个铜印,可以在厚厚的铜板纸上打钢印,这样可以防伪。”

    “有道理。”

    “这么着,就来了个日本人带着经委给的橡皮印章找谷建邦,要他按照那个印模,再刻一枚铜印。来的那个日本人还在我这里印了名片,日本名字叫松井次郎,中文名字叫华青松。这家伙一看谷建邦的手艺,就觉得不一般。他就问,你除了刻公章,还会刻艺术章吗?当然会啦。他就拿来一本画册,请建邦给他临摹上面的印。”

    穆广一啧嘴:“坏了!”

第39章 用假画换真钱

    闻达一合掌:“可不是吗?这一下,坏了二疤子的财路。二疤子打上门来。”

    “这二疤子下手也太重吧!”

    “你说重,人家说不重。二疤子纠集一批流氓地痞,冠冕堂皇地打着爱国旗号来的。”

    “爱国?什么旗号?”

    “他们打着一条横幅,写着:‘清除汉奸,抗击倭寇。’一上来就指着鼻子说谷建邦里通外国,给日本人当走狗,帮助日本人掠夺中国人的财产。”

    “那幅画不是假的吗?”

    “二疤子说,老子用假画换来小日本的真钱,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出口创汇;这是用中国传统临摹复制技艺的长处,打日本人有眼无珠的短处;这是长中国人志气,灭日本人威风的行为,是抗日行为!比那些奴颜卑膝舔日本人屁眼,跟他们合资,伸着脖子让日本人宰割要强。他一边砸一边喊:同胞们,八年抗战,日本人夹着尾巴逃跑了,现在又夹着皮包回来了。要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绝对不答应。给我砸,狠狠地砸!”

    穆广:“这能挨得上吗?”

    闻达:“不明真相的过路人真以为谷建邦这里是日本人的窝点呢。还有人说,谷建邦就是日本间谍,‘瞧他那样子,对三岁小孩都客客气气,虚伪!’”

    “你跟他做邻居,你信吗?”

    “当然不信啦。胡扯蛋嘛!”

    正说着,谢小娥进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日本人来找谷大哥了。”

    穆广:“松井次郎?”

    谢小娥点头:“他来讨还印章。”

    穆广起身往外走。这时,外面的人已经散去。只有一个扫大街的跟两个捡破烂的,他们在共同清理现场。迎面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长一少。个子高而年长的在前,穆广问:“你是松井次郎先生?”

    那人一愣,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看热闹的。”

    “看热闹的闪一边去,我们找谷建邦。”

    闻达出来:“华厂长!”他对穆广说,“这就是旭日电器厂的华东副厂长,这就是日本老板松井次郎先生。”他又对他们说,“谷建邦给二疤子打伤了,现在在医院。”

    华东:“我来讨回我们的印章,铜章刻不出来就拉倒了,把橡皮章还我们。那是市经委给我们刻制的,丢了,麻烦就大了!”

    穆广:“照印模再刻一个就是了。”

    “经委给我们的是刻好印章,没给印模。”

    穆广一笑:“经委手上肯定有印模,叫他们给你重刻一个不就行了吗?”

    华东白了他一眼,说:“你讲得跟唱的一样!”

    站在他身后的松井次郎操着别扭的中国话说:“要求补章的不难,难的是我们无法说明理由。我们不能说,我要翻刻一个铜章。”

    穆广:“不敢跟经委讲,那就说明你们是偷偷摸摸翻刻印章的。谷建邦帮你们了,现在遇到这么大麻烦,你们应该卫护他。不应该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式。”

    华东没拿正眼看穆广,不屑道:“你是哪个树上下来的,关你什么事啊?”

    穆广:“谷建邦是我朋友。”

    松井次郎心平气和地说:“你应该知道,一个单位的印章不知去向,这是有很大风险的。万一人家拿去,用我们的章跟人家签合同,怎么办?”

    “何况,丢失的可能是橡胶的和铜制的两枚印章。”华东:“所以,不当时我是不同意的。”他转向松井,“走,上医院去找谷建邦。”

    看着他们的背影,穆广想,他们是旭日电器厂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他赶紧追上去,“哎,我跟你们一道去。”

    两人警觉地回头,松井:“你的?”

    穆广:“我的跟谷建邦是同乡,都是无为高河人。”

    华东转头拿眼光征询闻达,闻达把头偏向别处。

    谢小娥抢着说:“穆大哥是我男朋友的大姨父的表妹嫁的……”

    松井次郎疑惑,穆广拧眉,谢小娥急忙改口:“这位是我们的穆经理,芜湖旁边的无为县电热器总厂,销售经理穆广工程师,我大哥,大大的好人!”

    穆广双手递过名片,松井看看华东,华东瞟了一眼,没有接,头朝车子方向摆了一下:“上车。”

    穆广上了他们的帆布篷吉普车。到了医院,一查问,医生说:“包扎好了,在这里等公安局做了笔录就走啦。”

    “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

    穆广如释重负,说明伤得不重,他说:“受伤了,是不是回家了?”

    华东:“对,完全可能。”

    出来坐到车上,华东对穆广说:“麻烦你带我们到谷建邦家去。”

    穆广:“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松井次郎:“你的刚才的不是说你跟他是老乡的吗?”

    穆广:“是啊,可是我没去过他家。”

    松井次郎:“那你干吗上我们的车?”

    华东:“人家是热心帮我们。”

    松井次郎:“这种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穆广:“那我下车。”

    华东:“你住哪,把你带回去。”

    “老街坊旅馆。”

    经过一座桥,桥上很多人。穆广看到谢小娥在人群里,他说:“两位厂长,我在这儿下吧。”下车关车门之际,郑重地说,“我们,后会有期!”

第40章 我用网脚把它抠出来

    拨开人群,从桥上往下看,下面的河面上有条船,船上有三个人,他们正在用抄网在水里打捞着什么。其中一个人头上缠着绷带,看不清脸,但是,直觉告诉他,那是谷建邦。

    一个声音在喊:“还往北边去一点。”穆广听出,这是谢小娥的声音。

    他走过去,谢小娥告诉他:“二疤子把印章扔河里了。”

    “旭日股份公司的公章给扔到河里了?”

    谢小娥神情气愤:“二疤子那伙人坏透了。他们砸谷大哥的店是假,抢他的财宝才是真的。”

    “抢财宝?”

    “是啊!谷大哥收藏了好多印石印章,很值钱的!听我们老板说,有的价值连城,有的是无价之宝。一块印章可以换三间大瓦房。二疤子趁乱,把那些宝贝全抢走了。那是谷大哥这么多年的积蓄呀。谷大哥拼命地跟他们后面追,追到这桥上,他们把谷大哥踢倒在地,然后,当着谷大哥的面,把一包印章抛洒到河里了。我当时扑上去抢,他们拿刀砍我的手。”谢小娥抚摸着自己的手,“谷大哥说,那些印石、艺术章再值钱,破财就算了,就是旭日电器公司的公章不能丢。”

    穆广朝下看了看,看到谷建邦他们拿的是像笊篱一样的抄网,一下一下地在河床上抄。他说:“这办法不行。”

    谢小娥:“穆大哥,你有办法?我喊谷大哥。”

    “无锡有没有专门卖渔网的地方?”

    “有哇!”

    “我要买一顶旋网。”

    买了旋网,穆广笑着对谢小娥说:“这旋网钱,待一会我们把它挣回来。”

    “怎么挣啊?”

    “我们再买个鱼篓。”

    他们回到现场,上了谷建邦的船,穆广说:“兄弟,你指挥,我撒网,谢小娥在一边捡鱼。”

    谷建邦:“这行吗?”

    谢小娥说:“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试试。”穆广问,“到底有多少宝贝洒在河里了?”

    谷建邦:“不好说,说不准。”

    河水静流,淌不走金银财宝。再说,河水也是贪婪的,不舍得让财宝溜走。穆广说:“不要紧,我们来一个地毯式搜索。只要在这河里,它就跑不了!”

    于是,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小船上三个人,穆广每一网上来,谷建邦和谢小娥都是一阵惊喜,谷建邦惊喜捞回了他的印章,谢小娥惊喜捕上了鱼虾。

    第一网竟然打捞上来三块鸡血石。谷建邦在衣服上拭去污泥,一脸的欣喜,捧在手心:“你们回来了,太好了!”

    谢小娥:“什么稀罕宝贝,我瞧瞧。”

    谷建邦捧着给她看,她说:“这是雨花石呀?”拿手拈,谷建邦攥了起来,“要看回去看,再掉到水里保不准就长腿跑了。”

    谢小娥:“嗤!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让穆广哥多撒一网。”

    撒到第十网的时候,打捞上来旭日电器股份公司的橡皮印章。谷建邦说:“大功告成!”

    穆广:“铜章还没刻吗?”

    “刻了。”谷建邦轻松一笑,指着河水,“让它躺在河底,有什么风险呢。我回去就说没有刻铜的,拿这个橡胶的做样子,再刻一枚铜的不就行了吗?”

    穆广:“那我不放过它。”

    谢小娥央求道:“让穆大哥再多打鱼。”

    谷建邦:“你一心想着打鱼。穆大哥不累吗?”

    “累什么屌东西。我十天没摸鱼网,浑身不自在。”

    “铜章重,肯定嵌到淤泥里头了,不好打!”

    “我用网脚子把它抠出来。”

    撒到第十五网的时候,在一群螺丝、河蚌、卵石中间,黄灿灿的一个家伙。谷建邦合掌而笑。谢小娥抓到手,穆广接过来跟橡胶印章比照。谷建邦俯身下蹲,“太伟大了!”他发现跟这个铜章在一起的,也是一枚铜章,字特别小,排布特别密。穆广捡起来看了看,谷建邦说:“那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枚印章,是那个单位的一个朋友让刻的,正准备送去呢。”

    穆广念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锡进出口商品质量局。”

    谷建邦:“这个单位很牛,专门检验进出口商品质量的。他们有工程师,有实验室,有精密仪器,出具检测报告。法院呀、工商局呀、保险公司呀,还有国际仲裁机构呀,因为产品质量问题打官司,就找他们检测,他们的检测结果就作为判定的依据。一般工厂都怕他们!”

    “怕他什么呢?”

    “人家是检测技术权威呀,你说你的产品好,拿来我给你检测一下。是好是歹,用数据说话。”

    “你等会儿,”穆广说,“产品质量是歹的怕他,是好的,怕他什么呢?”

    谷建邦:“你说得没错,有好多企业就送产品给他们检测,然后拿着商检报告去跟客户谈,瞧,我这是经过商检检测过的。把报告往人家面前一拍,这是商检报告,仔细看吧!”

    穆广紧紧地攥着那枚印章,问:“你刚才说,你跟这个单位的人熟?”

    “认识他们办公室主任。”

    “这枚印章,我暂时替你保管。”穆广脱了外衣,甩开膀子,“我们继续干吧!”

第41章 如果中国人都团结起来

    这时,桥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吉普车。车里坐着松井次郎。他在临渊羡渔。看穆广那出神入化的撒网技术,他几乎目瞪口呆。这种惊诧,既有对穆广捕捞技术的惊异,也有对穆广与谷建邦友情的惊异。中国人真的这么讲义气。两个并不熟悉的人竟然如此亲密!

    来到中国投资,以少数的几个高管,管理一群中国人,他不能不悉心研究中国的人,研究中国式的人际关系。假如中国人真的像《水浒传》上写的那样,把“义”字看得那么重,他们就会团结起来。如果中国人团结起来,那他在中国的日子就不好过。

    松井次郎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他曾经想过,要像当年扶植汪伪政权一样,在中国拉拢一个小圈子,最先看中的是二疤子。故意装糊涂,买二疤子几幅赝品画,让他尝到甜头。

    他的胞兄松井太郎社长告诉他,这个选择是错的:第一,二疤子是个下三烂,指望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无所作为,却贪得无厌。第二,公安部门已经在悄悄地搜集他的违法犯罪证据,趁早跟他划清界限。

    于是,松井次郎故意以识破印章为由,与之决裂。起到一石二鸟的作用,既与二疤子切割,又制造了二疤子与谷建邦的矛盾冲突。如果二疤子拿到那三块鸡血石,他松井次郎就会廉价拿来,省得花一千块在谷建邦手里买。如果二疤子拿不到那三块鸡血石,他会一并丢弃印章,那样,他松井次郎可以敲诈勒索谷建邦,从他手上得到其他石印艺术品。

    这一切,华东都被蒙在鼓里。

    松井次郎没有下车,他在暗处,谷建邦和穆广在明处,越是不碰面,就越有回旋余地。

    晚上,在建邦五金店里,在雪亮的灯光下,谷建邦摊开穆广打捞上来的印石和印章,欣喜异常,他说:“太感谢你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一个不少!”

    穆广:“真的?”

    谷建邦:“真的!真是太谢谢你了!”

    谢小娥在一边不高兴了:“还有我呢!”

    穆广:“谢小娥今天很辛苦,在船上晕船差点都要吐了。”

    谢小娥:“不是晕船辛苦,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抱着二疤子的腿,他们看我武功太高了,一时也逃不出我的手,只好狗急跳墙,把这些宝贝都扔进河里了。”

    穆广故意惊讶道:“你真有武功?那我请你当保镖。”

    谢小娥声音低下来:“嘿嘿,骗你的。我在看金庸的《神雕侠女》。”接着,她举起受伤的那只手,口中喊道:“看招!”穆广不避让,谢小娥一掌劈到穆广的大臂上,顿时呲牙咧嘴,“你是铁胳膊呀。”

    “我在场,我知道,”谷建邦天真地笑了,“二疤子不是怕谢小娥,是警车呜呜呜地来了。”

    谢小娥说:“在警车来之前,我死死地抱着二疤子的腿。他的腿比你胳膊还要硬,像牛腿一样有劲。”

    “那你还能抱得住?”

    “二疤子回头看是我,他就软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同伙上来要抬起大皮靴子就要把我踩扁。我当时眼睛一闭,完了,可怜我香消玉殒不要紧,我男朋友这辈子打光棍啰……”

    说得谷建邦笑弯了腰,一边哎哟哎哟。穆广说:“你把谷大哥的伤口笑炸开了。”

    谷建邦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她:“让她说大皮鞋。”

    “不是皮鞋,是皮靴子。”谢小娥说,“就在大皮靴将落未落之时,只听二疤子大喝一声:别打女人!”

    “这时候,我赶到了,跟他搏斗。”

    “不过我当时确实很勇敢,是不是呢!”谢小娥得意地说,“要不是我抱着他的腿,他早跑没影子啦。他不会把到手宝贝扔到河里的。”

    “这倒不假。”谷建邦说,“还有,穆广大哥也是你请来的。你功劳大大的,走,我们吃龙虾去,今天谷大哥管你吃个够!”说着朝穆广一笑,“盱眙龙虾,你吃得惯吗?”

    “我无所谓。”

    谢小娥:“谷大哥,吃过龙虾,我要看电影。”

    谷建邦:“我说你就那么一点功劳偏要一次把它兑现掉吗?人情储存着,也会生利息。”

    “我不干,我要看电影,听我们老板说今晚的电影特别好看,外国的,他在上海看过了。”

    谷建邦:“叫什么?”

    谢小娥偏头想了想:“嗯,叫《下巴壳保卫胳肢窝》。哎呀,我也说不清。”

    穆广惊诧:“什么名字?”

    谷建邦笑了:“那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谢小娥有点脸红,身子晃了晃:“反正很好看。你陪我看。”

    “算了吧,你还是跟你男朋友去看吧。拿票到我这报销,行吗?”

    “哎呀,人家哪来男朋友嘛。人家那是故意气你的。”

    “你有男朋友我高兴,我气什么呀?”

    “你这种人,整个就是一块铁,今天的鲜血算是白流了!”谢小娥把头扭过去。

    一时间,有点尴尬。穆广清清嗓子,环顾狼藉一片的店堂:“这些,怎么搞呢?”

    谷建邦:“我已经找了律师,这些东西,他二疤子必须照价赔偿!”

    穆广:“能赔回来?”

    谷建邦:“穆广哥,这是法制社会!包括我的医疗费,他二疤子都要全赔。出来混,必须掌握法律武器。不瞒你说,我把无锡这座城市的市政规则摸透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最痛心的不是这个店给砸了,也不是我给打了。光天化日,他砸店、打人,街坊四邻、过往行人都是目击证人,他太愚蠢了。我心痛的是这些宝贝,因为这些东西丢了,讲不清。我说丢了三块鸡血石,价值一千块,谁相信?”

    穆广:“真值那么多钱?你买的?”

    谷建邦:“是一个农村建筑队在我这里抵货款的。旭日电器的华青松,就是那个日本人松井次郎,他看了,出价一千块,我没给。二疤子大概知道我这里有宝贝,所以来抢。失而复得,全靠你啊!怎么这么巧呢?”

    “哇!”谢小娥感叹道,“缘份啊,天意啊,谷大哥!穆广哥是你的贵人,你的救星!”

    穆广笑道:“救星太大了,我是凡间一粒微尘。”

    谷建邦:“那你是我的福星!”

第42章 鲜肉搁在狼嘴边

    实际上,谷建邦才是穆广的福星。他一到无锡就遇到了谷建邦,谷建邦为他打开了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旭日电器股份公司。第二条路是无锡进出口质量局。

    且说第二天,穆广陪着谷建邦去医院。穆广担心谷建邦别得了脑震荡,说:“既然医疗费是肇事者的,你索性做一个彻底检查,可别留下后遗症。”

    做过检查,确认没有内伤。医生说:“现在气温挺高的,焐着不好,不如把绷带去掉,你自己注意卫生。”

    谷建邦:“我也是这么想的,头上缠着纱布,见人怪难为情的。”

    医生一招手,一个女护士捧着白瓷盘过来,医生正要动手,穆广:“别动!”

    医生一乏眼:“怎么啦?”

    穆广把谷建邦拉到旁边耳语,回头说:“那个什么,医生,他有点急事,明天再来拆绷带吧。”

    出了医院,谷建邦问:“现在就去?”

    穆广:“当然,早去了,早让你拆绷带啊。”

    他们来到无锡市经济开发园区。

    站在宽敞整洁的工厂大门口,看着铜牌上的字,穆广轻轻念道:“中日合资旭日电器股份有限公司。”

    谷建邦:“这牌子是我做的。”

    穆广:“屌鸡巴名字叫得这么长。哎,建邦,这上面这‘有限’是个什么意思?”

    谷建邦偏头想了想:“‘有限’的意思肯定是,这个企业生产的产品种类是有限的,不是什么都生产。换句话说,我不是万金油,我是专业厂。江湖上不是经常一抱拳:在下能力有限,多多包涵。我想是这个意思吧,回头请教行家。”

    “名字叫得挺谦虚的呵。”

    “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这‘有限’二字表面谦虚,实际是自夸啊。”

    进了“有限公司”,登了记,打了电话,待会儿就有个白领女孩过来引路,一直带到松井次郎的办公室。女孩娉娉婷婷、落落大方地走在前面,穆广不时瞟着她的腰肢,她的屁股,她裸露在外面的圆润的迷人的小腿。女孩边走边说:“刚才进去请示了松井先生,他和华东副总经理都在董事长办公室开会,他让你们在他的办公室等一会。”

    穆广看着她,总是把她跟松井联系起来。日本人像狼一样,这么美丽的一块肉,搁在狼嘴边,多危险啊。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结起一块疙瘩。这块疙瘩总是勾起他的好奇心。

    坐在松井次郎办公室沙发上等待的时候,女白领的身影在面前晃来晃去。穆广问:“日本在你们公司占了多少股份呢?”

    那女孩给穆广和谷建邦各拿来一听罐装饮料,说:“日本住友会社占百分之四十九,我们旭日占百分之五十一。”

    穆广:“‘我们旭日’?你是中国人?”

    女孩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穆广和谷建邦,谷建邦瞅了瞅,女孩说:“这个名片在你五金店隔壁印的。”

    穆广轻声念道:“凌笑之!董事会秘书。”他想到父亲的名字“穆孝林”。

    凌笑之:“让您见笑了!”

    穆广赶紧掏出自己名片:“也让你见笑一下。”

    谷建邦说:“这也是在我的五金店隔壁印的。”

    大家一笑,顿时轻松多了。落座后,凌笑之说:“二位喝点饮料吧!”

    穆广把饮料易拉罐在手上颠过来、倒过去,找不着盖子,他就拿手在口面上拧,两手一较劲,心想,咬得再死的旋纽我也能拧得开。谷建邦坐直身子,故作不经意间,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然后“啪”地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穆广多聪明啊,一看就明白了,马上如法炮制。谁知他的易拉罐里的饮料汩汩地朝外冒白沫,不依不饶,无止无休。他一时手忙脚乱。谷建邦赶紧跟他调换了,拿嘴凑上去。

    穆广看看谷建邦,又看看凌笑之,笑道:“我们俩的饮料不一样?”

    “一样的。”凌笑之赶紧拿来毛巾,“你刚才晃了几下,把气晃出来了。”

    饮料风波平息了,穆广斯斯文文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饮料,一边拿着凌笑之的名片当小扇子扇风,没话找话。谷建邦凑到他耳朵边说:“穆广哥,当着人家的面,摆弄人家的名片,不、礼、貌!”

    穆广赶紧点头,凌笑之说:“有点热吧?我给你们开电风扇。”

    穆广看她在松井次郎的办公室这么熟悉,似乎跟日本人很亲近,迟疑地问道:“你在这里,日本人,他不会欺负你吧?”

    凌笑之:“没有啊!他蛮有礼貌的呀。”

    穆广:“不像电影上面那样,动不动花姑娘的干活?”

    “好多人都这么问我。”凌笑之莞尔一笑,“他不敢!因为他们人少,整个厂子,他们就来了八个管理人员,我们有四十个管理人员。”

    穆广:“五个人干他一个?”

    凌笑之:“我们合作得很好,个人关系也比较融洽。”

    “别想多了。”谷建邦说,“人少,恰恰说明人家效率高!”

    穆广:“这叫精兵简政。”

    谷建邦:“我要是有工厂,我也这么干。”

    穆广:“这在中国行不通。中国人多。”

    这时,听到脚步声。凌笑之说:“来了。”

    谷建邦忙站起来,穆广按着他歪倒在沙发上,谷建邦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装着病歪歪的样子。

    华东和松井次郎两个副总经理进来了。

    谷建邦:“哎哟,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起身,血往上一涌,这头裂开似的疼痛!”

    华东:“赶快坐着。”

    谷建邦:“穆广哥,把我的包拿来。”说着,手按着额头,“这是怎么回事?真是不好意思。”

    穆广关切地问:“还要吃止痛片吗?”

    “止痛片吃完了。不要紧,我能忍得住。”

第43章 我有一颗中国心

    穆广从谷建邦包里掏出两枚印章,交给华东。华东和松井验证后,满意地笑了。

    谷建邦有气无力地说:“这次,得亏了我穆广表哥……”

    松井:“你,是他的表哥?你们俩,”他两个食指并到一起,“是,那个表兄弟?怎么这么的巧合?”

    穆广:“我常驻在常州办事处,得到消息,一刻没耽误,包车过来的。”

    谷建邦:“表哥帮我一个大忙,把这两枚印章打捞上来了。我想带他来引见一下,他是无为县电热器总厂的销售经理。”穆广配合着,拿出名片。

    华东:“我们有一面之缘,没想到是同行。”

    松井:“怪不得你当时说,我们的后会有期呢!”

    凌笑之:“这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谷建邦:“无为县电热器总厂,是专业生产电热器的,也就是‘有限公司’吧。”

    穆广纠正道:“不,还是叫‘有限厂’。”

    华东和松井面面相觑。

    谷建邦略略抱拳:“能力有限,多多包涵!”

    穆广:“我们把人力、物力、财力集中在有限的范围内,专做电热器。”

    谷建邦:“他们的电热器经过无锡质量局商检检测过了,各项性能指标完全符合国际标准。松井先生知道的,我跟商检局办公室主任尉迟昆是好朋友。”

    松井看了一眼凌笑之:“知道知道!”

    凌笑之对谷建邦惊讶问道:“你认识尉迟昆主任?”

    谷建邦也惊讶反问道:“你们也认识?”

    凌笑之:“他是我们客户。”

    华东:“你说反了,你是他的客户。”他对谷建邦解释道,“我们旭日电饭煲出口到日本,在他们那里报检放行。”

    凌笑之:“华总,您也说反了。我们产品到日本不是出口,而是返销。”

    穆广小声对谷建邦说:“有毫绕,我有点糊涂了。”

    谷建邦小声说:“管他呢!”

    穆广:“我对办厂的什么事都感兴趣。”

    松井:“旭日电饭煲上的电热器来自日本,产品又回去,所以叫返销。”

    谷建邦:“那就没有必要了吧?电热器生产技术,我们过关了。你们进口的电热器也是商检检验的,我听尉迟主任讲,花钱从日本进口电热器,豆腐盘成肉价,没那个必要!”

    华东:“我也是这个意思。”

    凌笑之:“松井先生坚持从日本进口电热器,屁股坐在日本一边,目的是为日本扩大出口。”

    松井:“我考察过了,中国电热器技术是过关了,就怕性能不匹配。”

    谷建邦冷静观察,看出了门道。

    穆广骨子里有一股愤青情怀,见到日本人就容易激昂,他说:“性能匹配,讲不好的听话,你像两口子,磨合磨合,不就配上了。”

    松井看看凌笑之,说:“有道理有道理!”

    华东问穆广:“你结婚了?”

    穆广:“没有啊。”

    华东:“那你真有想象力!”

    凌笑之挑皮一笑:“悟性挺强。”

    谷建邦解围道:“快看样品吧。”

    穆广把样品拿出来。华东、松井各拿一个。穆广递给凌笑之一个:“凌秘书也品尝品尝。”说得大家都笑了,谷建邦笑过之后,故意双手捂着头。穆广心疼地捧着他的头,急得什么似地,只好一个劲地对着他头上绷带吹着嘘着呵着。

    华东:“你们不是表兄弟,是亲兄弟。”

    穆广:“上辈子欠他的。”

    松井翻来覆去地看:“就是没有商标。”

    凌笑之:“你以为在你们日本?”

    华东:“说到底,它只是个零部件,安装在里面,关键看性能和匹配性、稳定性、耐用性。”

    凌笑之:“还有就是性价比和售后服务。”

    穆广:“售后服务,我们比日本要方便一百倍都不止,我们一个小跑就过来了。”

    谷建邦:“你们说的这些都没问题,商检证书上写清楚了。”

    穆广:“建邦你少讲话,华副总、松副总都是行家,搁他们这儿,还用你动口做广告?”

    松井问凌笑之:“他叫我什么副总?”

    凌笑之:“叫你松副总。”她转向穆广,“他姓松井,不姓松。”

    “我还以为你叫我怂副总呢。”松井一笑,笑得特别僵硬,“我的中文名字叫华青松,也姓华。跟华东副总一样,头顶一个中华的‘华’字。”

    凌笑之:“同样是华,你是假冒伪劣。”

    松井:“假冒,但不伪劣。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关键看本质:我有一颗中国心,爱中国人的心。”他瞟了凌笑之一眼。

    谷建邦:“松井先生自相矛盾。”

    松井:“怎么啦?”

    谷建邦:“你刚才还在褒贬我表哥的产品没有商标,现在又说名字无所谓,关键看本质。”

    穆广:“用不用我们的产品,关键看本质如何。”

    谷建邦:“产品的本质是质量。你的产品质量有商检局作证。商检局才是真正的头顶一个‘华’字呢。”

    凌笑之:“他们帽子上有国徽,名字前面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跟他们比,你们头顶的‘华’字不说是冒牌,至少只能算是自封的。”

    也许是穆广问的那句关切话的原因,凌笑之对穆广有一种信任感;对谷建邦有一种同情感。她说:“松井先生不是说了吗,他有一颗中国心,这我能作证。你们二位相信,我们两位华总一定会做出公平公正的选择。”

第44章 赚钱不问出处

    松井是精明的,他从穆广的言谈举止已经感觉出,他是中国内地的一家乡镇企业推销员。这种企业的产品价格上会特别便宜,只要把住质量关,就应该可以作为一种选择。至少质量关,他们也说了,有商检局的检测报告,应该没有问题。从日本进口的电热器,基本上也都是家庭作坊生产的。再说,从中国市场采购零部件,也是当时合资谈判时的承诺。

    接下来,穆广初步跟他们洽谈了一下。临走的时候,穆广小声对松井次郎说:“有时间让你看样东西。”

    松井:“什么东西?”

    穆广:“到时候再说。”

    松井:“正好,我想请你喝茶。”

    穆广:“一句话!”

    穆广扶着谷建邦慢慢地出来,松井送到楼下,对谷建邦说:“谷先生,想不到我的一个主意,给你惹了这么大麻烦,请是对不起!”说着,深深地给谷建邦鞠了一躬。穆广招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手挡着门头,小心翼翼地把谷建邦送进去。

    司机问:“去哪儿?”

    谷建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去吧。”

    穆广:“不,去医院?”

    “干什么?”

    “拆绷带!”

    两个人会心一笑。穆广问:“建邦,假如松井现在要买你的三块石头,你卖不卖?”

    “卖!干吗不卖?”

    “他是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啦?赚钱不问出处。”谷建邦说,“这是犹太人说的话。犹太人是世界第一商人。他们说金钱是没有臭味的。”

    “那你原来为什么不卖?”

    “原来别人不知道我有这东西,现在都知道了,反而不安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出价多少?”

    “一千五,少一个子也不卖。”

    穆广把谷建邦的手拿来按在自己的手掌上,说:“我买了!就这个价。”

    谷建邦看看他,又看看司机,冷冷地说:“再说吧!”

    穆广横过身子,说:“怎么啦?反悔?”

    谷建邦手扶着额头:“哎哟,我头疼!快拿止痛片。”

    穆广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吧!止痛片吃完了。”

    去了绷带,出了医院,附近有个工地,谷建邦跑过去,低头捡着什么,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回到建邦五金店,那里已经收拾妥当,重新开业了。

    谷建邦掏出三颗石子,又把那三枚鸡血石混在一起,问穆广:“穆广哥,你能分得清吗?”

    穆广摇摇头。谷建邦把那三枚鸡血石挑出来,说:“你说说,这东西值一千五?相当于十亩田一年的收成!你买它干什么?送给松井?”

    “它本身值不值跟我没关系,说到底,它是敲门砖,如果能敲开旭日的大门,它就值。”穆广说,“我看出来了,旭日零部件采购权在日本人手里,那个华东做不了主。”

    “按你说的,一个电热器赚五毛钱,一千五百块需要三千个电热器,你知道他们能买你多少个?说不定一个都不买呢?”

    “所有的这些,我都不考虑,我只问你,那个松井是不是真想要这三颗石头?”

    “是!”

    “那我买定了!”穆广坚定地说,“我明天就让家里汇款来。”

    谷建邦笑了:“这样吧。我把这三颗小石子投到无锡河里,你用旋网打捞,捞上来归你。”

    穆广明白谷建邦的意思,站了起来:“我不能白拿你一千五块钱的宝贝。”

    “谁说它值一千五百块?”

    “你说的!”

    “那我现在说它只值一块五毛钱,你拿去吧!”

    穆广:“不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这是两百块订金。”

    谷建邦攥紧鸡血石:“我不卖了!”

    穆广又坐下来:“建邦,我知道了,你想待价而沽!卖个一万块,讨个老婆。”

    谷建邦扭过头去笑了:“什么呀?夸你有想象力、有悟性,你还真来劲了。”

    “那我告诉你吧,我有野心,我第一步卖产品给他们,跟他们学管理;第二步是自己办厂;第三步是生产自己的出口产品赚外国人的钱。我刚从常州过来,我能看出什么叫现代管理。旭日的大门我一定要打开。”

    “那我们俩叉伙。”

    “怎么叉伙?”

    谷建邦伸出三个手指:“我出三块小石子,你把它贿赂给松井,如果生意做成了,你从收益中提取一千块,记住是一千块,不是一千五,提取给我。我等于赚了卖鸡血石的钱。如果做不成,我找个律师,悄悄地跟松井见个面,递个话,他就会乖乖地吐出来完璧归赵。你要知道,日本企业内部也有规矩,也反腐败。他是次郎,上面有个太郎,太郎才是真正的老大。这个次郎见到太郎也滴尿(suī)。”

    “我反对!”穆广高高地举起手,“建邦,可能这就是我们俩的区别。我的意思是,如果做不成,千万不能来那一手。生意不成仁义在。一时不成,后面还有机会。如果让松井次郎吃进去的石子又吐出来,那我们在无锡就别再想混了。”

    “依你的意思……”

    “依我的意思,如果做成了,我们先把鸡血石的钱提出来付给你。然后,我们对半分成。如果做不成,鸡血石的钱,全部由我付。”

    谷建邦还要说什么,穆广:“暂时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去买旭日牌电饭煲。”

    “你自己做饭?”

    “我把它捣鼓开,看看里面的电热器是什么样子。我相信,只要给个样子,潘志高厂长就一定能生产出来。”

    谷建邦:“什么时候把你的产品送到商检去检测?”

    穆广:“这个问题我想了,我想委托一个人帮我送。”

    “为什么不亲自去?”

    “我担心,我们的产品检测结果不好,人家把我的产品跟我这个人联系起来,第一印象不好,下一回再送检测,就不太好。”穆广,“看了人家的厂,说到底,我还是不自信!”

    “你想得挺多的。”谷建邦说,“你的意思,我帮你送检?”

    “不好!”穆广摇摇头,“应该叫谢小娥去,我给她劳务费,大不了再送她两张电影票。”

    “老大!小女孩不是差电影票,她是差陪她看电影的人。”

    “那不正好你陪着吗?”

    “那不行!”

    “有什么不行,我看行!”

    “无锡市委宣传部规定,不允许‘三陪’。”

第45章 夜晚弥漫着醉人的气息

    在旅馆里,穆广将旭日牌电饭煲拆开来,卸下电热器,翻来覆去观察,用自己仅有那一点几何知识和绘图技能,加上想象力和悟性,把它的外形画成三维图纸,用尺子测量出各处的尺寸。接着,又把江心洲生产的电热器拆开来,进行比较。大致做到心中有数。

    他站起来,拍拍手,退一步观察,一个人在那里笑眯眯的自言自语:“没什么屌东西,老子跟你谈。”

    夜晚的无锡城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气息。

    市体育场内有一家旱冰场,面积足有五亩池塘的口面那么大,东南西北各一盏“人造小太阳”氖灯,把冰场照得雪亮。

    旱冰场里年轻的男男女女,大约一半对一半,男的长头发,喇叭裤;女的卷头发,紧身裤。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旱冰场。

    穆广:“这地方你来过?”

    谷建邦:“来过。”

    “经常来?”

    “不经常。”

    穆广和谷建邦坐在东边的水磨石台阶上,一个老头胳膊上套着一只竹篮子经过他们。

    穆广拿了两袋瓜子,又看了看,笑着从里面挑了两个易拉罐饮料。

    看穆广品尝饮料的姿式,谷建邦想起在旭日公司的情景:“穆广哥,我不相信你不会开易拉罐。我感觉你在演戏。”

    穆广:“真的是第一次。”

    这时,一个声音:“嗨!”

    是凌笑之经过他们。凌笑之弄个手绢把头发粗粗地扎了起来,又换上包屁股包腿的紧身裤,衬衫的前胸松松垮垮的,衬衫下摆在肚脐那里扎成一个结,整个人显得飒爽而干练,从他们身边溜冰过去,身体略略前倾,显得她的腿特别的修长。

    谷建邦拿饮料罐碰了碰穆广的饮料罐:“看你对他有点意思?”

    穆广:“没有!我只是放心不下。这么标致的中国姑娘,不应该落到日本人的怀里。”

    “这叫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来你保护不了她,二来她们愿意投怀送抱。”谷建邦说,“你看,来了!”

    松井次郎溜冰的姿式特别丑,像一只蛤蟆一样俯身过来,放慢速度,在穆广和谷建邦身边停下来。松井次郎:“你们也下啊。”

    穆广摇摇头。

    谷建邦竖起大拇指:“松井先生,我一看你就是个老手!”

    松井:“在这儿最好叫我中文名字,华青松,中华的华,青年的青,松树的松。”

    穆广:“嗯,华青松同志确实是个老手。”他知道谷建邦讲的老手指他追女孩子。

    松井:“我再溜一圈,叫上笑之,我们就去吃东西。”

    蛤蟆滑行而去。谷建邦对穆广说:“日本人一开始接触,双方都委拘谨,几场酒一干,放开了,他们跟我们一个屌样。”

    “本来我们就是同种同源。”

    “松井也是年轻人,他在中国也想交朋友,就是做企业,他也想建立商业关系。穆广哥你好像总有心理障碍。”

    “我没有心理障碍。”

    “你有!”谷建邦盯着穆广,“你总是在担心他们会玷污中国姑娘。这事你管不了。”

    穆广把头一甩:“两个卵子打架,关我屌事啊。我一个秦晴都拿不来……”

    “什么?你说谁?”

    “没有没有。”穆广赶紧拿易拉罐跟谷建邦碰,“干杯!”

    “你在江心洲有女朋友了?”

    “你看你看,蛤蟆又在粘乎中国花姑娘了!”

    “凌笑之也看到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们混熟了。

    下一个场景在无锡河的小船上,也就在上次打捞印章的地方。

    松井次郎划着船。穆广坐在船头。中间放着旋网。船在河心。

    “松井先生……”

    “叫我青松好吗?”

    “好哇!”穆广说,“看你划船的样子,也是个老手。”

    “我家在日本北海道,祖祖辈辈就是渔民。这是我们俩的共同点。我们从海里捕鱼,用的渔具跟你们不一样。我就觉得中国的旋网非常灵活。那天你在这里打捞印章时,我就在岸上,我坐在车子里。简直太美了,太神了!”

    “如果不嫌弃,找机会我跟青松先生切磋一下捕鱼技术。我想象不出来,大海那么大,怎么逮到鱼。”穆广把话题一转,“建邦有三块珍贵的鸡血石,当时就在这里给我打捞上来了。听说你喜欢,建邦让我转交给你。”

    华青松(松井次郎):“那是真的鸡血石,很值钱的。”

    穆广:“我们兄弟俩商量了,我们要为中日友好做一点实事,送给你了,不要钱!”

    “开什么玩笑?你的,拿我开涮。”

    “没开玩笑。真的,青松!”

    这一声“青松”叫得自然而诚挚,华青松的面上掠过一阵感动。

    穆广:“这也是昨天才决定的。

    青松嘿嘿一笑:“石头我就不要了,不是我不想要,而是我不敢要。”

    “你怕什么?”

    “如果是你送给我,我还敢要,你说谷建邦送的,我就不敢要了。”

    “你跟建邦不能‘相互信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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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399/ 第一时间欣赏追浪时代最新章节! 作者:湛湛长江去所写的《追浪时代》为转载作品,追浪时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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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浪时代介绍:
本故事以“安徽第一镇”无为县高沟镇为背景。中国电缆行业年产值百亿,高沟不仅是全国四大电缆基地之一,高沟电缆更被用在神舟九号宇宙飞船上。故事以飞鸿电缆集团一大批民营企业的创业、创新和国际化的历史为经线,以穆广、秦晴、易洲等主人公的人生救赎、爱情纠葛和事业挣扎为纬线,交织着都市的情感与乡村的风俗,交融着个人的奋斗与商场的争战。追浪时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追浪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追浪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