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红豆堆尖加白糖
穆广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心想,好你个卖盆的,你垫鬼,老子撬你一把。
卖盆的说:“那肯定是奶奶您对人好哇。”
“那倒也是。”戴奶奶说。“哎呀,看到他们啊,我就经常想,哪一行饭都不好吃啊。”
穆广弯腰摸了摸那盆,说:“老板这盆不错啊!”
老板看着老太太,得意地说:“您看!遇到识货的不是?”
穆广知道,夸盆好,等于是在奉承戴秉钧的老娘,因为盆是她选的。“多少钱?”
“三十八。”
穆广把盆拎了起来又放下,说:“盆是不错,就是价格上,”穆广的拇指与食指合成一个小缝隙,“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偏差。”
戴奶奶:“这是怎么讲?”
穆广:“行不欺市,市不欺人。我在前面看到一家跟你一模一样的,三十五。”
戴奶奶:“是真的吗?”
穆广故意问:“怎么,你们已经谈好啦?如果谈好了,那就买他这个吧,算我多嘴了。”
戴奶奶说:“那我们买那个三十五的去。”
老板踮起脚朝南边看了一眼,骂了一句:“狗日的!”接着对穆广说,“好吧好吧你拿去吧。可有一样,我不送货了。”
穆广:“没事,我就是来搬运的。”
说完,穆广付了钱。一边对戴奶奶笑道:“这是戴厂长的钱,不花白不花。”
戴奶奶俏皮地说:“就是,不花白不花,省得他乱花。”
穆广:“厂长忙得,有钱也没时间花。”
卖盆的把盆送到穆广的肩上,拍拍穆广的后背:“兄弟长着一张好嘴,出来做生意算了,别在厂里混了,耽误了青春。”
穆广扛着陶瓷洗衣盆,跟着七十多岁的戴奶奶一路往回走。戴奶奶就问:“小哥头一回见你,你在哪个车间?”
穆广:“奶奶我是新招工的,还在实习呢。”
“还才实习,戴秉钧就看上你了?”
“不是,别人都忙,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一个实习生,能抽出空来。”
“小哥是外地人?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
“奶奶我是无为人,我叫穆广,今年二十二。”
这一路上,老太太不光走得慢,而且见什么都看看问问,摸摸捏捏,看了问了摸了捏了,就是不买。回头看着穆广满头大汗,歉意地说:“哎哟好东西真多!快歇歇吧,小穆,看把累坏了。回头找秉钧算账。”
就这样,折腾到傍晚,送到她家,穆广的衣服汗透了,头发梢垂着露水珠。
穆广发现他们家刚刚维修过,瓦工预留下安装洗衣盆的缺口,也留下一些水泥浆,本来是打算让戴秉钧回来安装的。穆广说:“奶奶,这个简单,我来安装吧。”
安装好了,接通了水,戴奶奶试了试,又根据她的身高,调矮了些,戴奶奶越发欢喜,搓着抹布,说:“唉呀小穆啊,要是早些年有这么个水池,奶奶我何至于把腰椎间盘搞凸出了。”她拿着穆广的手,送到她的后腰,“你摸摸,顶出一个像树根一样的骨头来了。”
穆广洗洗手要走,戴奶奶无论如何要给他做点吃的。接着从灶上掏出一个罐子,倒出煨得稀烂的红豆来,说:“这是给秉钧的。我们抽出他一份来。”
“奶奶,那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支派你干活,你吃他的红豆,公平合理,是不是?”戴奶奶自己格格笑了,边笑边给穆广倒了一小碗,加了白糖。拿勺子朝穆广碗里添白糖:“孩子再添点糖,红豆不甜就有腥味。”
一边看着穆广吃红豆,一边夸他:“你跟我大外孙一般大,我那大外孙没有你这身力气,也没有你聪明。”
“奶奶您的外孙肯定是大学生,那肯定比我聪明。”
“小东西也聪明,跟你的聪明可不是一个路数。你今天硬还了三块钱,那条街的价钱我摸清楚的。”奶奶伸出三个指头,“你给戴秉钧省了三块钱。”
在厨房里,穆广正吃红豆,戴秉钧回来了。
戴奶奶到前厅,从儿子手里接过包,说:“你今天怎么头脑灵活起来,想起来给我派个帮手来了?告诉你啊,洗衣盆买回来了,安装好了。哎哟好用得不得了!你这三十五块钱花得值。”
戴秉钧正在纳闷,穆广过来,喊了声:“大爷!”戴秉钧含含糊糊应承着,去看了看洗衣盆,拿食指戳了戳穆广的前胸。
老太太:“红豆煨烂了,我给你盛去。”
戴秉钧掏出四张十元钞票,递给穆广,穆广不说话,怕说话在老太太那里露了馅,只是拼命推辞。
戴秉钧:“不收,我就寄到你们家去。”
“那你也不知道我家的地址。”
“那我就拿厂里交公。”
“再说也没有这么多呀。”
“我知道,那五块钱,算我付给你的工钱。你瞧你,衣服都湿透了,还哄着老太太这么开心。照理我应该请你吃饭,但是,厂里有规定,不允许请吃。”
穆广哀求道:“大爷,你就订我的货吧。”
“订货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肯定不行,你也知道,技改项目,那是市长工程,全市盯着的样板,我不能出半点差错。”
“你不要我的货,整个常州就没有人敢要。”
“所以,我让你跟着我干。”
这时,老太太给儿子也盛来一小碗煨红豆,堆尖加了雪白的糖。糖的晶体,透亮透亮的。戴秉钧起身接过,坐下来,停着筷子。奶奶说:“趁热吃,边吃边说。人家还是个孩子,跟你大外甥一般大,好歹也是自己下属,有话好好说,别批评人家,知道吗?”
戴秉钧:“妈,我知道。”接着,当着老太太的面,猛吃了几口红豆,老太太说:“煨烂了吗?”
“烂了!”
“甜不甜?”
“甜!”
老太太满意地走了。
第32章 这是资本在作怪
戴秉钧:“穆广,不瞒你说,你到常州其他厂的事我也知道。凤凰厂的老钱告诉我了。我就不明白,我们常州难道不比你高河好?你年纪轻轻的,在我们这里干,难道不比在你那个江心洲有前途?你当我的推销员,不比当那村办企业的业务员强?”
穆广憋了很长时间,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欠江心洲的!”
戴秉钧:“这话我听不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安土重迁,那是落后的观念!”
穆广大致说了一下过程。
戴秉钧专心地听着,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资本的错。”
“资本?”
“对!资本。当你从高希进手上接过那六百块钱的时候,其中的四百块钱不再是秦耕久给你的那四百块钱,它的属性已经变成了资本。当时,不是你在作怪,而是资本在作怪。”戴秉钧耐心地说,“当然,资本也没有错,资本的本性就是追逐利润。”
这些话,穆广闻所未闻,似懂非懂。
戴秉钧说:“我喜欢你的,就是你的这个悟性。村支部书记把四百块钱放到你手才半天,你就把它转化成资本,然后让这个资本去追来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你应该感谢那个叫高希进的人,他无意中给了你上了一课。”
“什么课?”
“商品经济课。”
“大爷,我就是个江边的农民,没有你讲的那个悟性。”穆广苦笑道,“因为我的失误,因为贪了两百块钱的利润,我们江心洲破圩了。破得很惨!损失是这笔利润的几百倍。这事只有天知地知,我妈妈和我知,还有乡党委书记知道。我现在给村里推销电热器,一只电热器没卖掉,结果自己找了一个好出路,我是出来了,我妈妈、我妹妹、我弟弟还在江心洲。村里人会指他们脊梁骨的。我爸爸在世的时候跟我讲过,有的人,他的后背衣服是汗水把它泡烂的;有的人,他的后背衣服是被人指烂的。”
穆广说完便起身了,朝厨房喊了声:“奶奶我走了!”
戴奶奶慌忙出来:“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
“不了,奶奶,我自行车还在陶瓷市场呢。”
戴秉钧在他身后摇头:“这小子!”
常州的街市华灯初放,穆广骑着自行车来找路宇。
路宇踮着脚尖朝两边张望。穆广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路宇一回身:“吓我一跳!就等你呢。”
穆广嘿嘿一笑。
“别动!”路宇伸出指头指着穆广的脸,“兄弟,你注意到没有,你这个笑容很特别。”
穆广不好意思起来,“我妹妹说我笑比哭还难看。”这话其实是秦晴说的。
“你别管好看不好,咱爷们要好看干什么?我说的是,你那么嘿嘿一笑,看上去特别真诚。”路宇抓耳挠腮,“就是怎么呢,我不好措辞,就是让人感觉特别憨厚,特别放心,那种。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穆广又是一笑:“我哪知道啊,我没文化。”
路宇说:“对,叫亲和力。”
“亲和力管屌用?一个多星期,一只电热器也没卖掉。”
路宇说着开始收摊。路宇收摊的方式特别简单,把底下的蛇皮袋四个角抓在手上,一拎,一收,再把口一扎,搬到三轮车上。
穆广帮助牵着角,说:“你这么摆摊收摊倒还真方便呢。”
路宇双手一摊,说:“早晨来,给它个铺天盖地。晚上呢——”他把双手一合,“来个席卷常州城!”
“摆个地摊,有那么大谱吗?”
“这不是谱,这是胸怀,胸怀决定命运,你懂吗?”
“我不懂,我少读书。”
“不懂算了。我问你,下午公关如何?”
“陪戴秉钧的老娘买陶瓷,出了一身臭汗,讲了一稻箩加一筐子废话,结果还是那句话——”
“信不过你的产品?!”
穆广:“今天挣了五块钱搬运费,我请你吃饭。你是老常州了,哪地方好?整点特色!”
“好大的口气。”路宇跳到车上,“不过你说得也对,以我的经验给你找饭店,也只能在大排档、小菜馆这一个档次选择,撑死不吓屌。”三轮车上了路,他朝左打方向,“走,我带你上一个好去处。”
在老城区的边缘,过去的护城河边,开起了大排档。
穆广点了一大堆,什么串子、锅子,冷的热的,横七竖八。排档老板搬来一捆啤酒。路宇和穆广松开裤腰带。
两个玻璃杯清脆地碰了一下,各自沽了一大口。穆广拿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啤酒花,伸手拿串子,说:“我想好了,明天到无锡去。”
路宇两个腮帮子嚼得鼓鼓的,说:“常州就这么放弃了?十八家塑料厂,一年几十万的业务,你就擦肩而过?路过张屠户,总得拿他一根猪大肠吧。这不太亏了?”
“也不亏,这不是认识你了吗?”
“呸,你当我是猪大肠了!”
穆广乐了,赶忙拿杯跟他碰。路宇:“嗯,猪大肠也不错。至少外面不我吧。你瞧这满大街的人,哪个不是外面油光光,里面臭皮囊。”
“两个臭皮囊走一个。”
放下杯子,路宇给穆广拿了一支鸡翅膀:“飞吧!常州不留你了。”
穆广说:“你来常州一年多了,都没有点子,我有什么办法呢?”
穆广拿牙签剔着牙。
路宇拿竹签敲打着铝盆子,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穆广喊道:“老板!老板!老板!”
没有应答,路宇笑了:“老板装着听不见。”
“为什么啊?”
“上这儿来,就我们这点低档消费水平,充什么老大啊!”
穆广笑了,起身走到老板身边,一拍老板的肩,老板回头一笑,穆广:“烧个汤。”
“什么汤?”
“随便!”
第33章 这叫营销策略,懂不懂
穆广屁股落座,路宇若有所思,“广哥!”
“就叫我穆广。叫什么广哥,人家还以为是广告。”
路宇听出,穆广酒前酒后讲话气势不一样。“那好,穆广,我有个主意。”
因为人声嘈杂,穆广从对面挪到路宇的侧面,做出倾听的架势。路宇说:“既然那十七家塑料厂唯戴秉钧马首是瞻。”
“马首?白马山?”
“别闹了,你故意逗我,初中课本上《冯婉贞》上的话。”路宇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做一张——”以下的话,路宇凑近穆广耳朵边小声说的,“做一张下白马山塑料厂订购你江心洲电热器厂产品的合同,你把它一复印,带着它,到凤凰啊,还有其他什么逼逼屌屌的塑料厂走一遭,保证你合同呼呼地就来了。”
“这不是造假吗?”
“大哥!这叫营销策略,懂不懂?”
“要是传到戴秉钧那里怎么办?”
路宇双手一摊:“你说没有这回事呀,是不是,你戴厂长什么时候跟我签合同了?反正你那份假合同也没有留给人家。”
“那人家如果要我留下那份假合同,给他们验证,那我怎么办呢?”
“那你就说,对不起,这是商业秘密。我怎么可以把张姑娘的合同留给李姨娘呢?反过来,如果你跟我签了合同,打死我不会留给别人的。”路宇说,“你别忘了,同行是一家,同行是冤家。他们相互提防,你怎么做,都能讲得通,都能讲得圆。”路宇拍拍穆广的胳膊,“人家会理解你的。”
“张姑娘,李姨娘。”穆广手扶脑门,“让我想想,感觉哪地方过不去。”
“过不去的地方,就搭座桥,水边长大的人,这点思维还没有吗?”
这时,汤来了,路宇盛起汤来。穆广说:“对了!哪来的下白马山塑料厂——”路宇制止他,穆广双手一比划,做出一个圆形,像是捏着个鸭蛋一样,小声说:“公章!”
路宇得意地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下白马山的供销科长叫程少尘,我去找他,签订一份购买他塑料制品的合同,让他盖上章。不就来了吗?”路宇补充道,“这人有点贪,不过胃口不大。典型的嘴大喉咙小,好喂养!”
“可是今天早晨我在他那里碰了壁。”
“那是因为你的西服把你归到另一类人了。”路宇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建议你,你应该印一张名片。名片上就写无为县电热器厂。你开口闭口江心洲,信誉度就低了。你打无为县的牌子,等于全县人民都在为你做担保。”
穆广说:“这我也想到了。假如我一开始就跟戴秉钧讲我是无为县电热器厂的,没准生意就做成了。”
路宇说:“那也不一定,这种小把戏,你只能骗程少尘一类的人,骗不了戴秉钧。戴秉钧是老江湖,再说他是从常州经委下来的,什么不知道。”
穆广不住地点头,由衷地佩服。
路宇说:“在名片上,你给自己印一个身份——”
穆广兴奋地说:“我就封我自己是供销科科长。”
“小了小了!应该叫供销部部长。部长多大呀!是不是,当然部长可大可小。外交部部长,门市部部长,都是部长。当然比较洋气的应该叫经理,毕竟从江心洲小码头来的,叫经理怕人家不信。”
穆广把那条香烟送给路宇,路宇送给程少尘,很快办成了订购合同。
路宇趁程少尘离开的时间,在他办公桌上的铁篮子里顺手拿了几份采购合同,回来把订购合同公章复印下来,贴上,填上数字,再复印一次。路宇拿手指弹着假合同,发出有质感的声音,“看!一份无为县电热器厂和常州市下白马山塑料厂的采购合同诞生啦。清清丝丝!漂亮得一塌糊涂!”
穆广说:“明天我就去凤凰塑料厂。”
路宇制止道:“穆广,我的意见,最好从小厂开始跑起,最后到凤凰。假卵子,只能先吓吓寡妇。”
穆广:“你认为先从哪一家下筷子合适?反正,你卖塑料制品,这些家数你都熟。”
路宇想了想,说:“对!就从跃进塑料厂下手。”
穆广:“有道理,跃进塑料厂在口头门,打蛇先打七寸,吃鱼先吃鱼脸。”
路宇打了个哈欠,穆广说:“不早了,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下手!”
“慢着!”
穆广站着,路宇:“我们预测一下,明天会是什么结果。”
“这没办法预测啊。”
“你觉得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
“费这么大劲,去打无把握的仗,你觉得值吗?”
穆广一脸真诚,盯着路宇,说:“路宇,你别这么绕弯子好不好?有什么招术,尽管告诉我。”
“你刚才讲吃鱼,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来了。也是在河边,有一家鱼馆。跃进塑料厂的厂长郝非就喜欢在那里吃鱼。”
穆广:“你的意思是,我们在鱼馆请他吃鱼?”
路宇摇摇手:“在鱼馆吃鱼,但不是请他。”
“请你!”穆广指着路宇,“我们俩在那里大模大样地吃鱼,让郝厂长偶然碰到我们?”
“哈哈哈!”路宇仰面大笑,捶着穆广,“我们俩充一回大爷。就是这个意思。”路宇兴奋地搓着手,“他妈的逼,我们这两颗脑袋碰到一块不发财,玉皇大帝都落泪。”
“玉皇大帝说,郝非不来怎么办呢?总不能天天白吃一顿鱼?”
第34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路宇:“这个好办,我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跟他们办公室主任熟,我来搜集情报。摸准了再去。”
“那他十天半个月不去吃鱼,我们干等着吗?”
“怎么可能呢?干厂长能耐得住十天半个月不下馆子?他耐得住他的上级领导也耐不住啊。”
“郝非吃饭就上鱼馆?”
“笃定!”
“假如你摸准了,郝非他临时有变化,飞了呢?”
“没关系,见到他人,我们再点菜,他不来,我们闪!就说请的客人有变化。等人,是不要钱的。”
接下来,路宇爬到三轮车上,从地摊包里掏出一个塑料小喇叭。
穆广不解地看着他,他说:“这是跃进塑料厂的产品,上面有电话号码。我去打个电话。”
穆广一指街旁边:“这个小店就有公用电话。”
路宇手握电话,拨了号码,他指着听筒,对穆广说:“通了。”接着大声说,“钱主任,我是小路……对,我刚刚从上海那边过来,我烦死啦,上次讲的那个副县长……对,就我表哥嘛,姓穆,对,穆县长,他想请郝厂长请饭。我说郝厂长大忙人,再说这个点约人家也不礼貌哇……明天?明天不知道我表哥怎么安排的。他们县里考察,市里安排还挺满的……哦,这样子,那好吧!……好,过两天去进货再见!”
穆广在一边忍着笑,路宇一本正经地放下电话。穆广正要说什么,路宇制止。穆广结了电话费,两人出来。
穆广问:“无为县有穆县长吗?”
“我听说有一个莫县长。”
“你刚才说穆县长啊。”
“哎呀,哪能分得清啊。”路宇回眸小店,“别在常州人面前露出破绽。”
穆广咳嗽一声,说:“本县长问你,情况如何?”
“穆副县长,搞准啦,今晚,姓郝的果然又在江边鱼馆。时间是七点钟,他在二轻局散会之后去。”
到了晚上,穆广和路宇来到河边鱼馆。
扫了一眼墙上的菜谱,穆广:“弄你妈妈!”
路宇笑道:“太贵了吧?江心洲的人跑这里吃鱼,有点冤。”
“老子一旋网下去,在这里要撑起三四桌。”
落座之际,女服务员捧来菜谱,路宇:“先点茶水,等客人来了,由客人点菜,行吗?”
女服务员露出小虎牙:“行呀。”说完转身走了。路宇盯着她的小蛮腰。穆广碰碰他,说:“待会儿,点一个大鱼头炖上,下面多垫些豆腐、大白菜,就行了。”
“那你外行了,这里的鱼头比鱼腰贵。”
“呔,鱼哪来的腰哇?”
路宇噗哧笑了起来,接着说:“别往歪处想,那姑娘我认识,她叫小萤,买过我的塑料盆。我还送她一个。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说她喜欢你?”
“不是!”路宇拉着穆广起来,“走,趁郝厂长没来,撒泡尿跟你讲。”
哥俩并肩往卫生间走,路宇说:“那姑娘跟我说,哥哥,我以后多给你介绍生意,我们女孩子用盆的时候特别多,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要卫生,一个地方单用一个盆,你说用盆多不多。”
穆广捶了路宇一拳:“你个坏蛋,就这么调戏妇女。”
“不是,我说,不是,是人家女同志跟我说的,不然的话,我哪晓得什么犄角旮旯?”
“鬼才信呢!”
撒过尿,洗手,两个人对着镜子看自己,路宇看看穆广,忽然说:“把水擦干!”
穆广习惯性地在衣服前襟上擦手上的水。路宇把他的手拿到下面,说:“在裤子上擦水,上衣保持整洁,给人看的。”
穆广:“又有什么新鲜点子?”
路宇把卫生间的门叉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金灿灿的项链和一枚金戒指。“你要哪个?”
穆广抓过来掂量了一下,说:“这个管用?”
“看在什么场合。”
“今天用得着?”
路宇自已截上项链,把那枚硕大的金戒指套到穆广左手食指上,他盯着穆广:“没错吧?”
“什么没错?”
“戴在食指上,表示你想结婚,但是还没结婚。就像一只小公鸡,想开叫,还没打鸣。多威武啊!对二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的女同志都有杀伤力!”
穆广只是傻笑,路宇:“讲杀伤力我想起来了,这顿饭吃过之后,出门的时候,一定要记着拽掉,别走在大街上,地痞流氓看走了眼,以为这是24K的,把你手指剁了。”
穆广:“那样正好,我把他刀抢来,他的刀比我戒指值钱。”
路宇拧开门:“快出去吧,别是郝厂长溜进来了,我们没看到。”
这时,遥遥看到服务员小萤姑娘手抱茶壶站在那张桌子边。
穆广:“买盆的在等卖盆的了。”
路宇:“这是天意,她可以配合我们演戏,帮你省钱。”
接下来,路宇支派小萤,查看郝厂长那个饭局的包间,掌握郝厂长的行踪。打了个提前量,点了菜,喝着啤酒。
小萤还像个陪酒女一般地软声浪语地陪坐着。就在这时,郝非进来了,小萤上去相迎:“欢迎您!这边请!”
郝非说:“里面订好了。”
就这工夫,路宇迎上去,小萤在一边调剂,穆广硬是要进去买单,当然没买成。
出来的时候,路宇说:“这出戏,非常成功!”
第35章 生意不成仁义在
穆广上午去跑塑料厂。
他去的第一家不是跃进塑料厂。他从跃进塑料厂门口过,有意没有进去,而是到了第二家厂,这家厂叫红旗塑料厂。红旗塑料厂的人对穆广在谈话中无意间出示的那个合同将信将疑。穆广没有纠缠,而是跟供销科长交换了名片。
“生意不成仁义在!”他很自信地走了。
接着到了跃进塑料厂,找到郝厂长办公室。果然,一炮打响了。签了合同。
到第三家塑料厂,他手上就有两份合同了,于是顺利地又签了一份合同。两份有效合同,金额一万两千块。
下午,又跑了三家,这一次,只签了一份合同,不过这一份合同比那两份都大,一万五千块。
穆广来到路宇的地摊上,故意骑车压了他的地摊。路宇盯着他,知道一天收获不小。路宇说:“压吧压吧!财神的脚印压上去,我也沾沾财气。”
穆广故意显出一股横相,说:“这是谁的摊子?赶快收了,这是摆摊的地方吗?税交了吗?管理费交了吗?跟我走!”
他们换了一个吃饭的地方,是个菜馆,在屋内。路宇屁股一落板凳:“呵,就是一天的工夫,就裤头改背心,上去了?”
穆广说:“就一天,两万七千的单子到手。今天兄弟我要犒劳犒劳你!想吃什么,自己点!服务员——”穆广打了个响指。别忘了,高河街上小混混中,也曾经有他这一号。
这一次,穆广特别清醒,几乎没有喝酒,他说:“明天还要跑厂。我要一鼓作气,拿下常州!”
路宇:“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穆广拿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说:“我还有个决定,这一次签的单子,最后结算的时候,我的收益一半归你!”
路宇侧过耳朵:“什、什么?”
“这一次,我在常州赚的钱,一半归你,归你路宇!当然前提是,我赚的钱结算到手了,我汇款给你。”
酒足饭饱之后,离开小饭馆。在一个十字路口,穆广和路宇分手了。穆广骑着自行车,路宇蹬着三轮车。穆广说:“路宇,行吗?”
路宇:“我行啊,我三个轮子比你两个轮子稳啊!问题是你行吗?”
穆广扬手,模仿电视播音员的腔调说:“观众朋友们,今晚节目到此结束,明晚再会!”
路宇的笑声在空旷的大街上回荡。
旅社房间里,穆广把下白马山的假合同,三份真合同,排列在条桌上。拿四个电热器压着它们,手上捧着一杯水,慢慢地啜饮,慢慢地欣赏。
这时,传来敲门声,穆广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开门,是服务员大婶,大婶说:“下晚的时候,有个人来找你。”
“什么人?”
“男的,个子高高的,胖胖的。”
“我在常州没有熟人啊。”穆广疑惑地问,“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说明天一早来找你。”
穆广关上门,和衣躺到床上,这时,感觉真的有点累了。他双手托着后脑,此时此刻,他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让她分享,可是脑子里总是蹿出另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就是秦晴。
易洲还活着,但是,易洲的母亲坚决不让穆广告诉秦晴。秦晴对易洲的念头彻底断了。想到这里,穆广觉得心里头有点堵。对秦晴隐瞒易洲的消息,这事说破天,也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可这是易洲他老娘的主意。你说怎么办?
放弃秦晴,跟潘思园好?
不行,穆广放不下秦晴!
穆广拿出秦晴送给他的人造革皮包,紧紧地贴在胸口。忽然坐起来,又把那些合同拿出来,摆到桌子上。
看了一遍,然后去冲澡。在卫生间里,莲蓬状的花洒,哗哗地喷着晶莹的温暖的柔滑的水,洗浴液散发出淡淡的甜丝丝的香味,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穆广放开歌喉,唱起歌来,就像在江边唱歌一样。小时候跟秦晴在一起的镜头再现了。他们在芦苇荡玩捉迷藏,穆广唱歌,秦晴凭听力寻找他,一时间,穆广停止了唱歌,秦晴就找不到他了,秦晴就哭起来。穆广凭听力识别秦晴的位置,两个人很快重逢了。
穆广跟秦晴说:“这样不公平!”
秦晴:“怎么啦?”
穆广:“你凭着歌声来找我,我凭着哭声去找你。这就是,好事你就来了,坏事我就去了。”
秦晴一本正经地说:“不能这么讲,我们俩的好事都一起高兴,我们俩的坏事,都一起扛着。”
后来,易洲出现了。易洲不唱歌,而是吹箫。悲凉幽怨的箫声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回荡。箫声吸引了秦晴,秦晴跟易洲走到一起了。
穆广把水龙头调到最大,哗啦啦的水冲击着自己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敲门,先是咚咚咚,后来变成拳头擂击。隐隐听到有人在喊:“穆广!穆广!”
“一定是路宇。”
穆广一阵手忙脚乱。路宇进来后,一眼看以桌子上的假合同,一把揪住。穆广知道出事了。
原来是那六家工厂中,没有签合同的三家去了下白马山塑料厂,找戴秉钧核实。戴秉钧问程少尘,程少尘联想到路宇。路宇是无为高河人。戴秉钧说:“暂时不要伸张。先去把穆广找来。”
程少尘没有找到穆广,就找路宇。“明天一早,程少尘就来找你。让我们一起去一趟下白马山塑料厂。”
说完,路宇抓着穆广的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水沽了。
穆广让他坐下,说:“我爸爸生前教育我,无事胆小,有事胆大。事情已经发生了,怕也没有用。现在我们分析一下。我跟另外三家签合同,他下白马山塑料厂有什么权利干涉?”
第36章 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抢劫
路宇:“坏就坏在戴秉钧是常州市经委下派的。他以经委干部的身份是可以干涉的。”
“那好,我们俩伪造合同,只造了这一份。在复印社,是我亲手复印的,复印社的人都没有沾手,他们那里没有底子。我拿着合同跑了六家塑料厂,我敢确定,这六家没有一家拿我的假合同去复印,我一直没离手。现在,这份假合同已经被你毁了,戴秉钧他们有什么证据呢?大不了,他跟三家签合同的厂说,取消我的合同。还能怎么样?”
路宇说:“你忽略了一个环节。”
路宇正要说,穆广制止他。
穆广的头脑是清醒的,他恍然大悟:“假如程少尘问你要他跟你签的那份合同,你拿不出来,因为你把那上面下白马山塑料厂的公章挖掉了。”
路宇一拍大腿:“问题就在这里!所以,你不怕程少尘,不怕戴秉钧,我怕!”
穆广拍拍路宇的肩膀:“兄弟别怕,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再说,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抢劫,我就是卖电热器的,我卖的电热器也不是假的。我怕他弄蛋。别怕!”
穆广在房间踱了几步,右拳头砸以左掌心,“有办法了!”
路宇抬起头:“什么办法?”
穆广坐下来:“你把那个挖了公章的合同,还有被挖的那个补丁全部交给我,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问,你就说可能给我偷来了。然后,带人来找我。”
“那你怎么办?”
“我今天连夜离开常州。我原本就打算到无锡的,正好就去了。”
路宇:“这样行吗?那你在常州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穆广:“不一定,根据我的观察,我签下的这三份合同,不一定作废。”
“有什么根据?”
“戴秉钧让这三家企业废了合同,等于扇他们耳光,他们会感觉没面子的。为了维护面子,他们也会坚持。再说,戴秉钧不要我的货,是因为他下白马山塑料厂的技改是市长工程,他怕担风险,可以理解,其他的厂,没有这码子事,何必废弃合同呢?”穆广双手按住路宇的肩膀,“我还是那句话,这一份合同,不管我有多大收益,我们俩对半分!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去把那个挖了孔的合同拿来,放到我房间。我这边把房间费丢下来,一分不少,悄悄走人。然后,你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我身上。”
看路宇疑疑惑惑,穆广轻松笑道:“万一不成,把那个买盆的姑娘叫来作证。让她说,我亲眼看到穆广干的。”
路宇:“可不敢惹这样的女孩,万一沾上甩不掉,可就麻烦了。”
“那就让我这里的大婶服务员作证,她不沾人。”
路宇盯着穆广:“我们还能见到面吗?”
“肯定能!如果常州合同有效,赚了钱,我送来,我们还到河边大排档喝啤酒!”
当天深夜,他们办妥了一切。穆广夹着行李悄悄离开旅社。路宇把他送到车站。两人坐在车站聊天。黎明时分,路宇回去了。
穆广坐上从常州到无锡的第一班车。
这里举目无亲,一点线索也没有。穆广先找个小旅馆住下,然后,找邮局,在邮局,他把在常州签下的三份合同挂号寄回江心洲,在夹带的信中写明情况,并且告诉他们,他现在的行踪。
接着,找邮局借来黄页簿子。在密密麻麻的黄页上寻找与电热器相关的企业名单。当场,密密麻麻地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后来,高河的业务员发展成一支八千人的大军,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一本这样的笔记本。那些被写满了的、翻烂了的笔记本,字里行间浸透着他们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当然还有贪婪的口水!所有这一切,都承载着一代人的梦想,也许,这也是中国梦!
在小邮局的一个角落里,穆广坐在地上,啃着烧饼,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研究过黄页之后,他的头脑里有了轮廓。他的悟性显示出他与别人的不同。他决定,推销活动在无锡上一个档次:不再跟塑料厂打交道了。因为塑料厂大多数是国营和二国营(大集体)企业,这些企业的人头脑里全是机关思维,又想当婊子,又想树牌坊,不好打交道。他要接触电器生产企业,切入点就是电饭煲企业。在这些企业里先选择新办企业。
第一步,先印一盒名片。
旅馆不远处就有一家文印社,穆广在他那里挑选了的名片样版,印制的名头是:无为县电热器总厂,销售经理穆广工程师。
穆广交了钱,又把纸条递给录入的女孩,女孩一脸天真,问:“无为是什么地方呀?”
穆广:“无为就是无为嘛。”
“我也听讲过这个名字,它在哪里呀?”
“嗯,芜湖你知道吗?我们那里离芜湖很近。”
“知道知道,我男朋友的大姨父的表妹就嫁到芜湖了。听说芜湖街上到处都能捡到一种乌七八黑的黑铁片?”
穆广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说:“哎哟,小妹妹,你真把我问住了。”
老板:“谢小娥,你赶快录入吧!”
穆广从店堂里挂的营业许可证上看出,这个老板名叫闻达。
谢小娥:“你不是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吗?”
闻达老板:“那也得碰到有学问的再留心呀。”话一出口,感觉伤人了,老板赶紧改口,“哦对不起,同志,我不是那意思。我、我是怕她磨蹭,耽误你发财的时间,对不住啊!”
穆广:“没什么。”
闻达:“等会儿我给你多印十张名片,表示歉意。”
谢小娥看着老板的窘相,吃吃地笑起来。
穆广:“真的没事哦。”
第37章 好不啦?好的呀!
闻达拿出香烟:“那你抽支烟?”
穆广:“谢谢!我不抽。”
“真不抽呀,别客气吔。”
“不客气。”
“那我还是送你十张名片。”闻达把烟送到自己嘴上。“你坐!很快的,一会子就好啦。顶多二十分钟。”他又转向那女孩,“谢小娥快点弄。穆经理时间就是金钱。”
穆广受不了闻达老板的粘乎劲儿,说:“我一会儿来。”
“好的呀!”闻达说,“到时候,用个包装盒把你包包好,好不啦?”
“把我包装好?”穆广话一出口,感觉多余,忙说,“好好好。”
出了门,深呼吸一口气。隔壁是一间五金玻璃店,进门右手是个刻图章、配钥匙的工作台,工作台后面有个年轻人,正在埋头刻字。穆广进来,他抬头笑了笑:“来啦?”
“来了!”
这一问一答,让穆广感到很温暖。那人起身,穆广说:“没事,就转转。”
“那你随便。”
店面不大,很快就转过来,他停在那年轻人身后,他想到在常州的事。当时犯了一个错误,就应该找个地方刻一个下白马山塑料厂的公章。但转而一想,那样恐怕也不行。一来你没有介绍信,人家不一定帮你刻;二来私刻公章,这是犯法的。
年轻人回头又是一笑。穆广从他的脸上感觉到一股自信,一股宁静,一股坦荡。
穆广离开五金店,脚步跨出门,后面传来:“慢走啊!”
穆广回头说:“你忙!”抬头看牌匾:“建邦五金店。”
穆广来到文印社,闻达老板:“穆先生,你的名片印好了呀。”转向里面,“谢小娥,快拿来!”
闻达从谢小娥手中接过名片盒,递给穆广,拿食指嘣了一下盒子,自夸道:“漂亮得不得了的呀!”
穆广取出一张,一看,说:“闻老板你印错字了。你看,你把‘无为’的‘无’字印成‘芜湖’的‘芜’字了。”
闻达说:“不可能吧?快拿底子来。”
谢小娥手拿底子,眼睛盯着,远远地站着不动。“你不是说你离芜湖很近吗?”
穆广笑了。闻达:“你这是怎么搞的嘛?很近就一样的呀?你爸爸跟你妈妈离得很近,就是一个姓呀?”
谢小娥噘着嘴:“哎呀,我光想着我男朋友家大姨父的表妹了。”
闻达:“不管你想谁了,错了就是错了。赶快重印。这一盒名片成本三块五毛钱你赔。”他转向穆广,“穆先生,真的对不住的呀,耽误你发财的时间了。我再给你加印十张。”他伸手翻了两下。
谢小娥:“怎么又我赔呀,这个月的工资没了。”
穆广:“闻老板,算了!”
“算了?你这名片能用吗?”
“不是,我是说,别吓唬小妹妹了。”
“怎么能算了呢?怎么叫吓唬呢?不这样子,她也不长记性的呀。”
谢小娥:“这一回我长记性了。”
穆广从口袋掏出五块钱递给闻达:“这个够不够?”
谢小娥特别感动,过来朝穆广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下次我跟我男朋友到他大姨父的表妹家去的时候,一定找你,还你钱。”
穆广:“钱不用还了。如果你愿意的话,等名片印好了,麻烦你送到我住的旅馆里,就这条街的‘老街坊旅馆’。”
闻达:“知道知道,没问题的啦!”
穆广没有回“老街坊旅馆”,他去了邮局。
坐在邮局,穆广发愣。离开上海到常州的那段时间,一直处在混乱之中,心神不定。现在,他特别思念秦晴。
从小到大,好也罢,歹也罢,跟秦晴不见面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这么长。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穆广想把易洲的事告诉她,但是,笔尖落纸之际,徐慕贞的眼神、话语、态度,是那么坚决。
说白了,徐慕贞彻底抛弃了秦晴!当然,也许从来就没有接纳过秦晴。如果我穆广这个时候,告诉秦晴,就算秦晴跟易洲走到一起,今后,很难说是幸福的。而我穆广不管有多大的风雨,从我主观上,我可以保证,不会让秦晴受到委屈。
从这个角度讲,我对秦晴的隐瞒是善意的。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最后,穆广采取了折衷的办法,他在信中告诉秦晴:我去了上海,见到了易洲哥哥的母亲徐慕贞阿姨。徐阿姨对舅舅很感激,也很想念你!我把徐阿姨家的地址告诉你,如果有可能,你最好去看望看望她。
寄出这封信,穆广觉得轻松多了。
回到旅馆,一进门,文印社的谢小娥迎上来:“穆大哥,你的名片。”
穆广接过名片的时候,看到谢小娥的手上缠着手帕,手帕外面洇出血来。
穆广:“你这手怎么回事?”
“哎呀,别提了,好险啊!幸亏你不在,那个打砸抢,简直是吓死人了!”
“有人打你?”
“不是的呀。”谢小娥绘声绘色地说,“是一伙人来砸隔壁的建邦五金店,把建邦大哥打伤了还不算,楞是把他的店给砸了,把他的钱呀,还有值钱的东西呀,统统都抢走了。”
穆广盯着她的手,她说:“你知道的,建邦哥哥是个好人,对我特别关照,有人打他,我能饶他吗?我就跟他们干,结果,我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她低下头,“嘿嘿,所以就受了点小伤,是玻璃划的。不过还好,幸亏没划到脸上,划到脸上,那就砸蛋了!”
穆广:“你说的建邦哥哥,就是五金店的那个年轻人?”
“是呀,谷建邦。他讲话口音跟你好像,但是,我听说,他是什么高河人,没听说是无为人。”
实际上,从第一眼起,穆广就已经认出这个人是个老乡,只是无缘相近。他一把拉着谢小娥:“走,我们去看看。”
第38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穆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建邦五金店,远远就看到街坊四邻和过路行人拥堵在那里。其中夹杂着比较显眼的身着制服的公安民警。
走近看,门口拉着隔离绳。隔离区内一片狼藉,玻璃碴洒了一地,货架东倒西歪,工作台打翻在地。地上有一幅白纸红字的条幅,纠结着,依稀看到几个字:“汉奸”“倭”。警察手中的照相机闪闪曝光。
文印社的老板闻达像是在演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公开打砸抢,这还了得!这叫什么营商环境嘛,这样的社会治安,叫我们这些外来人今后还怎么安心经商啊?”
公安人员说:“同志你先歇着,定定神,好好回忆回忆,梳理梳理,待一会儿请你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好吗?”
闻达:“哎哟,那可不行的呀,我这里走不开的哟。再说,我也什么都没看见的呀。”
公安:“你刚才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吗?”
闻达:“那我都是听我员工说的呀。”
“你员工呢?”
“给客户送货去了呀。”
正说着,谢小娥回来了:“老板,名片送到了。穆大哥跟我来了。”
公安看看她的手,问闻达:“你说的员工就是她?”
“是的呀。”
穆广把闻达拉到一边:“谷建邦伤得怎么样?伤哪儿了?重不重?”
闻达晃了晃他的油光脑袋,撇撇嘴:“外表看是头破血流,挺吓人的呀。就不知道内伤如何了。太可怕啦——这个场面,还能干下去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达打量穆广,正要叙述,忽而改口:“穆兄弟,你是什么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家躲还来不及呢。”
“我也就是问一问嘛。”
闻达压低声音:“打谷建邦的那帮人,领头的外号叫二疤子,他的喽啰们叫他二叔。这个二叔找人弄了一张画,临摹的是郑板桥的竹子。临得很像,可以乱真。二疤子收了这幅画,想把它卖给日本人。”
“卖到日本去?”
“哎哟,不是的呀。”闻达说,“我们无锡有一家旭日电器厂。”
穆广刚刚研究过无锡的企业名录,印象特别深,他说:“旭日电器厂我知道,中日合资,生产电饭煲的。”
“没错,就那个厂,离这儿不远的呀。厂里住着几个日本人,也不是固定的,经常轮换。来来去去的日本人中间,也就有对中国画感兴趣的。二疤子他们嘛,就给他们供货。价钱都不低,因为说是真迹嘛。日本人源源不断地拿到画之后,很后悔的呀。这么多名画真迹流落在中国民间,当年侵略中国,大扫荡……”
“等等!这些日本商人侵略过中国?”
“哎哟不是的呀,讲的是他们的祖辈,就是爷爷、姥爷那一代嘛,你知道的呀。日本人就怪罪他们,当年在中国搞大东亚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些宝贝。那时候要拿到,很容易的呀。”
“哦,我明白了!”
“是啊,我一讲,你就明白了呀。”闻达绘声绘色,“有一次,一个叫松井太郎的日本人跟我说,如果当年发现支那东北有石油,他们就不会南下了。那今天中国的版图就不是大公鸡了……”
穆广打断他,说:“你说这一次的事。”
“这一次,二疤子卖郑板桥的竹石图给日本人,当然是假的啦,可以乱真。你知道的,画上是有印章的,临摹画的人,他临摹不出印章来。二疤子把画册拿来,找谷建邦……”
穆广:“叫谷建邦给他临摹印章。”
“对呀。”
“刻了吗?”
“刻啦!”
“哎呀,这个章不该刻。”
“谷建邦哪里知道他狗日的二疤子干什么用呢?”
“二疤子用谷建邦的印章骗过了日本人?”
“是的呀,交易做完了,百分之三十的订金都拿到手了,日本人反悔,说你这是赝品。怎么露的馅儿呢?就在谷建邦这里露的!”闻达说着,把右手背砸到左手掌上,“你说要命不要命啦?”
穆广:“谷建邦又是不傻子,他怎么会捅这个娄子呢?”
“你听我讲呀。”闻达的娘娘腔,真让人受不了,穆广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都快有马铃薯那么大了。但是,这能怪人家闻达吗?不能。闻达继续说,“我前面不是跟你说过吗?日本人在无锡这地方办了一个合资企业。”
“旭日电器厂。”
“这个厂改制了,这不时兴叫公司吗?他们改成中日合资无锡电器股份有限公司。这事得市里批呀。市经委大笔一挥,同意啦,还批准他们刻了一枚橡皮图章。这枚橡皮图章就是搁谷建邦这里刻的。那人家市经委办事,那才叫个周密呢,红头文件拿来,郑重其事地交办这个事。”
“这跟二疤子卖画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呀!”闻达的手压到穆广的胳膊上,“问题出在小日本。本来嘛,人家市经委给他的图章挺漂亮的,可人家日本人偏要做一个铜印,可以在厚厚的铜板纸上打钢印,这样可以防伪。”
“有道理。”
“这么着,就来了个日本人带着经委给的橡皮印章找谷建邦,要他按照那个印模,再刻一枚铜印。来的那个日本人还在我这里印了名片,日本名字叫松井次郎,中文名字叫华青松。这家伙一看谷建邦的手艺,就觉得不一般。他就问,你除了刻公章,还会刻艺术章吗?当然会啦。他就拿来一本画册,请建邦给他临摹上面的印。”
穆广一啧嘴:“坏了!”
第39章 用假画换真钱
闻达一合掌:“可不是吗?这一下,坏了二疤子的财路。二疤子打上门来。”
“这二疤子下手也太重吧!”
“你说重,人家说不重。二疤子纠集一批流氓地痞,冠冕堂皇地打着爱国旗号来的。”
“爱国?什么旗号?”
“他们打着一条横幅,写着:‘清除汉奸,抗击倭寇。’一上来就指着鼻子说谷建邦里通外国,给日本人当走狗,帮助日本人掠夺中国人的财产。”
“那幅画不是假的吗?”
“二疤子说,老子用假画换来小日本的真钱,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出口创汇;这是用中国传统临摹复制技艺的长处,打日本人有眼无珠的短处;这是长中国人志气,灭日本人威风的行为,是抗日行为!比那些奴颜卑膝舔日本人屁眼,跟他们合资,伸着脖子让日本人宰割要强。他一边砸一边喊:同胞们,八年抗战,日本人夹着尾巴逃跑了,现在又夹着皮包回来了。要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绝对不答应。给我砸,狠狠地砸!”
穆广:“这能挨得上吗?”
闻达:“不明真相的过路人真以为谷建邦这里是日本人的窝点呢。还有人说,谷建邦就是日本间谍,‘瞧他那样子,对三岁小孩都客客气气,虚伪!’”
“你跟他做邻居,你信吗?”
“当然不信啦。胡扯蛋嘛!”
正说着,谢小娥进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日本人来找谷大哥了。”
穆广:“松井次郎?”
谢小娥点头:“他来讨还印章。”
穆广起身往外走。这时,外面的人已经散去。只有一个扫大街的跟两个捡破烂的,他们在共同清理现场。迎面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长一少。个子高而年长的在前,穆广问:“你是松井次郎先生?”
那人一愣,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看热闹的。”
“看热闹的闪一边去,我们找谷建邦。”
闻达出来:“华厂长!”他对穆广说,“这就是旭日电器厂的华东副厂长,这就是日本老板松井次郎先生。”他又对他们说,“谷建邦给二疤子打伤了,现在在医院。”
华东:“我来讨回我们的印章,铜章刻不出来就拉倒了,把橡皮章还我们。那是市经委给我们刻制的,丢了,麻烦就大了!”
穆广:“照印模再刻一个就是了。”
“经委给我们的是刻好印章,没给印模。”
穆广一笑:“经委手上肯定有印模,叫他们给你重刻一个不就行了吗?”
华东白了他一眼,说:“你讲得跟唱的一样!”
站在他身后的松井次郎操着别扭的中国话说:“要求补章的不难,难的是我们无法说明理由。我们不能说,我要翻刻一个铜章。”
穆广:“不敢跟经委讲,那就说明你们是偷偷摸摸翻刻印章的。谷建邦帮你们了,现在遇到这么大麻烦,你们应该卫护他。不应该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式。”
华东没拿正眼看穆广,不屑道:“你是哪个树上下来的,关你什么事啊?”
穆广:“谷建邦是我朋友。”
松井次郎心平气和地说:“你应该知道,一个单位的印章不知去向,这是有很大风险的。万一人家拿去,用我们的章跟人家签合同,怎么办?”
“何况,丢失的可能是橡胶的和铜制的两枚印章。”华东:“所以,不当时我是不同意的。”他转向松井,“走,上医院去找谷建邦。”
看着他们的背影,穆广想,他们是旭日电器厂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他赶紧追上去,“哎,我跟你们一道去。”
两人警觉地回头,松井:“你的?”
穆广:“我的跟谷建邦是同乡,都是无为高河人。”
华东转头拿眼光征询闻达,闻达把头偏向别处。
谢小娥抢着说:“穆大哥是我男朋友的大姨父的表妹嫁的……”
松井次郎疑惑,穆广拧眉,谢小娥急忙改口:“这位是我们的穆经理,芜湖旁边的无为县电热器总厂,销售经理穆广工程师,我大哥,大大的好人!”
穆广双手递过名片,松井看看华东,华东瞟了一眼,没有接,头朝车子方向摆了一下:“上车。”
穆广上了他们的帆布篷吉普车。到了医院,一查问,医生说:“包扎好了,在这里等公安局做了笔录就走啦。”
“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
穆广如释重负,说明伤得不重,他说:“受伤了,是不是回家了?”
华东:“对,完全可能。”
出来坐到车上,华东对穆广说:“麻烦你带我们到谷建邦家去。”
穆广:“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松井次郎:“你的刚才的不是说你跟他是老乡的吗?”
穆广:“是啊,可是我没去过他家。”
松井次郎:“那你干吗上我们的车?”
华东:“人家是热心帮我们。”
松井次郎:“这种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穆广:“那我下车。”
华东:“你住哪,把你带回去。”
“老街坊旅馆。”
经过一座桥,桥上很多人。穆广看到谢小娥在人群里,他说:“两位厂长,我在这儿下吧。”下车关车门之际,郑重地说,“我们,后会有期!”
第40章 我用网脚把它抠出来
拨开人群,从桥上往下看,下面的河面上有条船,船上有三个人,他们正在用抄网在水里打捞着什么。其中一个人头上缠着绷带,看不清脸,但是,直觉告诉他,那是谷建邦。
一个声音在喊:“还往北边去一点。”穆广听出,这是谢小娥的声音。
他走过去,谢小娥告诉他:“二疤子把印章扔河里了。”
“旭日股份公司的公章给扔到河里了?”
谢小娥神情气愤:“二疤子那伙人坏透了。他们砸谷大哥的店是假,抢他的财宝才是真的。”
“抢财宝?”
“是啊!谷大哥收藏了好多印石印章,很值钱的!听我们老板说,有的价值连城,有的是无价之宝。一块印章可以换三间大瓦房。二疤子趁乱,把那些宝贝全抢走了。那是谷大哥这么多年的积蓄呀。谷大哥拼命地跟他们后面追,追到这桥上,他们把谷大哥踢倒在地,然后,当着谷大哥的面,把一包印章抛洒到河里了。我当时扑上去抢,他们拿刀砍我的手。”谢小娥抚摸着自己的手,“谷大哥说,那些印石、艺术章再值钱,破财就算了,就是旭日电器公司的公章不能丢。”
穆广朝下看了看,看到谷建邦他们拿的是像笊篱一样的抄网,一下一下地在河床上抄。他说:“这办法不行。”
谢小娥:“穆大哥,你有办法?我喊谷大哥。”
“无锡有没有专门卖渔网的地方?”
“有哇!”
“我要买一顶旋网。”
买了旋网,穆广笑着对谢小娥说:“这旋网钱,待一会我们把它挣回来。”
“怎么挣啊?”
“我们再买个鱼篓。”
他们回到现场,上了谷建邦的船,穆广说:“兄弟,你指挥,我撒网,谢小娥在一边捡鱼。”
谷建邦:“这行吗?”
谢小娥说:“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试试。”穆广问,“到底有多少宝贝洒在河里了?”
谷建邦:“不好说,说不准。”
河水静流,淌不走金银财宝。再说,河水也是贪婪的,不舍得让财宝溜走。穆广说:“不要紧,我们来一个地毯式搜索。只要在这河里,它就跑不了!”
于是,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小船上三个人,穆广每一网上来,谷建邦和谢小娥都是一阵惊喜,谷建邦惊喜捞回了他的印章,谢小娥惊喜捕上了鱼虾。
第一网竟然打捞上来三块鸡血石。谷建邦在衣服上拭去污泥,一脸的欣喜,捧在手心:“你们回来了,太好了!”
谢小娥:“什么稀罕宝贝,我瞧瞧。”
谷建邦捧着给她看,她说:“这是雨花石呀?”拿手拈,谷建邦攥了起来,“要看回去看,再掉到水里保不准就长腿跑了。”
谢小娥:“嗤!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让穆广哥多撒一网。”
撒到第十网的时候,打捞上来旭日电器股份公司的橡皮印章。谷建邦说:“大功告成!”
穆广:“铜章还没刻吗?”
“刻了。”谷建邦轻松一笑,指着河水,“让它躺在河底,有什么风险呢。我回去就说没有刻铜的,拿这个橡胶的做样子,再刻一枚铜的不就行了吗?”
穆广:“那我不放过它。”
谢小娥央求道:“让穆大哥再多打鱼。”
谷建邦:“你一心想着打鱼。穆大哥不累吗?”
“累什么屌东西。我十天没摸鱼网,浑身不自在。”
“铜章重,肯定嵌到淤泥里头了,不好打!”
“我用网脚子把它抠出来。”
撒到第十五网的时候,在一群螺丝、河蚌、卵石中间,黄灿灿的一个家伙。谷建邦合掌而笑。谢小娥抓到手,穆广接过来跟橡胶印章比照。谷建邦俯身下蹲,“太伟大了!”他发现跟这个铜章在一起的,也是一枚铜章,字特别小,排布特别密。穆广捡起来看了看,谷建邦说:“那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枚印章,是那个单位的一个朋友让刻的,正准备送去呢。”
穆广念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锡进出口商品质量局。”
谷建邦:“这个单位很牛,专门检验进出口商品质量的。他们有工程师,有实验室,有精密仪器,出具检测报告。法院呀、工商局呀、保险公司呀,还有国际仲裁机构呀,因为产品质量问题打官司,就找他们检测,他们的检测结果就作为判定的依据。一般工厂都怕他们!”
“怕他什么呢?”
“人家是检测技术权威呀,你说你的产品好,拿来我给你检测一下。是好是歹,用数据说话。”
“你等会儿,”穆广说,“产品质量是歹的怕他,是好的,怕他什么呢?”
谷建邦:“你说得没错,有好多企业就送产品给他们检测,然后拿着商检报告去跟客户谈,瞧,我这是经过商检检测过的。把报告往人家面前一拍,这是商检报告,仔细看吧!”
穆广紧紧地攥着那枚印章,问:“你刚才说,你跟这个单位的人熟?”
“认识他们办公室主任。”
“这枚印章,我暂时替你保管。”穆广脱了外衣,甩开膀子,“我们继续干吧!”
第41章 如果中国人都团结起来
这时,桥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吉普车。车里坐着松井次郎。他在临渊羡渔。看穆广那出神入化的撒网技术,他几乎目瞪口呆。这种惊诧,既有对穆广捕捞技术的惊异,也有对穆广与谷建邦友情的惊异。中国人真的这么讲义气。两个并不熟悉的人竟然如此亲密!
来到中国投资,以少数的几个高管,管理一群中国人,他不能不悉心研究中国的人,研究中国式的人际关系。假如中国人真的像《水浒传》上写的那样,把“义”字看得那么重,他们就会团结起来。如果中国人团结起来,那他在中国的日子就不好过。
松井次郎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他曾经想过,要像当年扶植汪伪政权一样,在中国拉拢一个小圈子,最先看中的是二疤子。故意装糊涂,买二疤子几幅赝品画,让他尝到甜头。
他的胞兄松井太郎社长告诉他,这个选择是错的:第一,二疤子是个下三烂,指望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无所作为,却贪得无厌。第二,公安部门已经在悄悄地搜集他的违法犯罪证据,趁早跟他划清界限。
于是,松井次郎故意以识破印章为由,与之决裂。起到一石二鸟的作用,既与二疤子切割,又制造了二疤子与谷建邦的矛盾冲突。如果二疤子拿到那三块鸡血石,他松井次郎就会廉价拿来,省得花一千块在谷建邦手里买。如果二疤子拿不到那三块鸡血石,他会一并丢弃印章,那样,他松井次郎可以敲诈勒索谷建邦,从他手上得到其他石印艺术品。
这一切,华东都被蒙在鼓里。
松井次郎没有下车,他在暗处,谷建邦和穆广在明处,越是不碰面,就越有回旋余地。
晚上,在建邦五金店里,在雪亮的灯光下,谷建邦摊开穆广打捞上来的印石和印章,欣喜异常,他说:“太感谢你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一个不少!”
穆广:“真的?”
谷建邦:“真的!真是太谢谢你了!”
谢小娥在一边不高兴了:“还有我呢!”
穆广:“谢小娥今天很辛苦,在船上晕船差点都要吐了。”
谢小娥:“不是晕船辛苦,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抱着二疤子的腿,他们看我武功太高了,一时也逃不出我的手,只好狗急跳墙,把这些宝贝都扔进河里了。”
穆广故意惊讶道:“你真有武功?那我请你当保镖。”
谢小娥声音低下来:“嘿嘿,骗你的。我在看金庸的《神雕侠女》。”接着,她举起受伤的那只手,口中喊道:“看招!”穆广不避让,谢小娥一掌劈到穆广的大臂上,顿时呲牙咧嘴,“你是铁胳膊呀。”
“我在场,我知道,”谷建邦天真地笑了,“二疤子不是怕谢小娥,是警车呜呜呜地来了。”
谢小娥说:“在警车来之前,我死死地抱着二疤子的腿。他的腿比你胳膊还要硬,像牛腿一样有劲。”
“那你还能抱得住?”
“二疤子回头看是我,他就软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同伙上来要抬起大皮靴子就要把我踩扁。我当时眼睛一闭,完了,可怜我香消玉殒不要紧,我男朋友这辈子打光棍啰……”
说得谷建邦笑弯了腰,一边哎哟哎哟。穆广说:“你把谷大哥的伤口笑炸开了。”
谷建邦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她:“让她说大皮鞋。”
“不是皮鞋,是皮靴子。”谢小娥说,“就在大皮靴将落未落之时,只听二疤子大喝一声:别打女人!”
“这时候,我赶到了,跟他搏斗。”
“不过我当时确实很勇敢,是不是呢!”谢小娥得意地说,“要不是我抱着他的腿,他早跑没影子啦。他不会把到手宝贝扔到河里的。”
“这倒不假。”谷建邦说,“还有,穆广大哥也是你请来的。你功劳大大的,走,我们吃龙虾去,今天谷大哥管你吃个够!”说着朝穆广一笑,“盱眙龙虾,你吃得惯吗?”
“我无所谓。”
谢小娥:“谷大哥,吃过龙虾,我要看电影。”
谷建邦:“我说你就那么一点功劳偏要一次把它兑现掉吗?人情储存着,也会生利息。”
“我不干,我要看电影,听我们老板说今晚的电影特别好看,外国的,他在上海看过了。”
谷建邦:“叫什么?”
谢小娥偏头想了想:“嗯,叫《下巴壳保卫胳肢窝》。哎呀,我也说不清。”
穆广惊诧:“什么名字?”
谷建邦笑了:“那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谢小娥有点脸红,身子晃了晃:“反正很好看。你陪我看。”
“算了吧,你还是跟你男朋友去看吧。拿票到我这报销,行吗?”
“哎呀,人家哪来男朋友嘛。人家那是故意气你的。”
“你有男朋友我高兴,我气什么呀?”
“你这种人,整个就是一块铁,今天的鲜血算是白流了!”谢小娥把头扭过去。
一时间,有点尴尬。穆广清清嗓子,环顾狼藉一片的店堂:“这些,怎么搞呢?”
谷建邦:“我已经找了律师,这些东西,他二疤子必须照价赔偿!”
穆广:“能赔回来?”
谷建邦:“穆广哥,这是法制社会!包括我的医疗费,他二疤子都要全赔。出来混,必须掌握法律武器。不瞒你说,我把无锡这座城市的市政规则摸透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最痛心的不是这个店给砸了,也不是我给打了。光天化日,他砸店、打人,街坊四邻、过往行人都是目击证人,他太愚蠢了。我心痛的是这些宝贝,因为这些东西丢了,讲不清。我说丢了三块鸡血石,价值一千块,谁相信?”
穆广:“真值那么多钱?你买的?”
谷建邦:“是一个农村建筑队在我这里抵货款的。旭日电器的华青松,就是那个日本人松井次郎,他看了,出价一千块,我没给。二疤子大概知道我这里有宝贝,所以来抢。失而复得,全靠你啊!怎么这么巧呢?”
“哇!”谢小娥感叹道,“缘份啊,天意啊,谷大哥!穆广哥是你的贵人,你的救星!”
穆广笑道:“救星太大了,我是凡间一粒微尘。”
谷建邦:“那你是我的福星!”
第42章 鲜肉搁在狼嘴边
实际上,谷建邦才是穆广的福星。他一到无锡就遇到了谷建邦,谷建邦为他打开了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旭日电器股份公司。第二条路是无锡进出口质量局。
且说第二天,穆广陪着谷建邦去医院。穆广担心谷建邦别得了脑震荡,说:“既然医疗费是肇事者的,你索性做一个彻底检查,可别留下后遗症。”
做过检查,确认没有内伤。医生说:“现在气温挺高的,焐着不好,不如把绷带去掉,你自己注意卫生。”
谷建邦:“我也是这么想的,头上缠着纱布,见人怪难为情的。”
医生一招手,一个女护士捧着白瓷盘过来,医生正要动手,穆广:“别动!”
医生一乏眼:“怎么啦?”
穆广把谷建邦拉到旁边耳语,回头说:“那个什么,医生,他有点急事,明天再来拆绷带吧。”
出了医院,谷建邦问:“现在就去?”
穆广:“当然,早去了,早让你拆绷带啊。”
他们来到无锡市经济开发园区。
站在宽敞整洁的工厂大门口,看着铜牌上的字,穆广轻轻念道:“中日合资旭日电器股份有限公司。”
谷建邦:“这牌子是我做的。”
穆广:“屌鸡巴名字叫得这么长。哎,建邦,这上面这‘有限’是个什么意思?”
谷建邦偏头想了想:“‘有限’的意思肯定是,这个企业生产的产品种类是有限的,不是什么都生产。换句话说,我不是万金油,我是专业厂。江湖上不是经常一抱拳:在下能力有限,多多包涵。我想是这个意思吧,回头请教行家。”
“名字叫得挺谦虚的呵。”
“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这‘有限’二字表面谦虚,实际是自夸啊。”
进了“有限公司”,登了记,打了电话,待会儿就有个白领女孩过来引路,一直带到松井次郎的办公室。女孩娉娉婷婷、落落大方地走在前面,穆广不时瞟着她的腰肢,她的屁股,她裸露在外面的圆润的迷人的小腿。女孩边走边说:“刚才进去请示了松井先生,他和华东副总经理都在董事长办公室开会,他让你们在他的办公室等一会。”
穆广看着她,总是把她跟松井联系起来。日本人像狼一样,这么美丽的一块肉,搁在狼嘴边,多危险啊。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结起一块疙瘩。这块疙瘩总是勾起他的好奇心。
坐在松井次郎办公室沙发上等待的时候,女白领的身影在面前晃来晃去。穆广问:“日本在你们公司占了多少股份呢?”
那女孩给穆广和谷建邦各拿来一听罐装饮料,说:“日本住友会社占百分之四十九,我们旭日占百分之五十一。”
穆广:“‘我们旭日’?你是中国人?”
女孩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穆广和谷建邦,谷建邦瞅了瞅,女孩说:“这个名片在你五金店隔壁印的。”
穆广轻声念道:“凌笑之!董事会秘书。”他想到父亲的名字“穆孝林”。
凌笑之:“让您见笑了!”
穆广赶紧掏出自己名片:“也让你见笑一下。”
谷建邦说:“这也是在我的五金店隔壁印的。”
大家一笑,顿时轻松多了。落座后,凌笑之说:“二位喝点饮料吧!”
穆广把饮料易拉罐在手上颠过来、倒过去,找不着盖子,他就拿手在口面上拧,两手一较劲,心想,咬得再死的旋纽我也能拧得开。谷建邦坐直身子,故作不经意间,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然后“啪”地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穆广多聪明啊,一看就明白了,马上如法炮制。谁知他的易拉罐里的饮料汩汩地朝外冒白沫,不依不饶,无止无休。他一时手忙脚乱。谷建邦赶紧跟他调换了,拿嘴凑上去。
穆广看看谷建邦,又看看凌笑之,笑道:“我们俩的饮料不一样?”
“一样的。”凌笑之赶紧拿来毛巾,“你刚才晃了几下,把气晃出来了。”
饮料风波平息了,穆广斯斯文文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饮料,一边拿着凌笑之的名片当小扇子扇风,没话找话。谷建邦凑到他耳朵边说:“穆广哥,当着人家的面,摆弄人家的名片,不、礼、貌!”
穆广赶紧点头,凌笑之说:“有点热吧?我给你们开电风扇。”
穆广看她在松井次郎的办公室这么熟悉,似乎跟日本人很亲近,迟疑地问道:“你在这里,日本人,他不会欺负你吧?”
凌笑之:“没有啊!他蛮有礼貌的呀。”
穆广:“不像电影上面那样,动不动花姑娘的干活?”
“好多人都这么问我。”凌笑之莞尔一笑,“他不敢!因为他们人少,整个厂子,他们就来了八个管理人员,我们有四十个管理人员。”
穆广:“五个人干他一个?”
凌笑之:“我们合作得很好,个人关系也比较融洽。”
“别想多了。”谷建邦说,“人少,恰恰说明人家效率高!”
穆广:“这叫精兵简政。”
谷建邦:“我要是有工厂,我也这么干。”
穆广:“这在中国行不通。中国人多。”
这时,听到脚步声。凌笑之说:“来了。”
谷建邦忙站起来,穆广按着他歪倒在沙发上,谷建邦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装着病歪歪的样子。
华东和松井次郎两个副总经理进来了。
谷建邦:“哎哟,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起身,血往上一涌,这头裂开似的疼痛!”
华东:“赶快坐着。”
谷建邦:“穆广哥,把我的包拿来。”说着,手按着额头,“这是怎么回事?真是不好意思。”
穆广关切地问:“还要吃止痛片吗?”
“止痛片吃完了。不要紧,我能忍得住。”
第43章 我有一颗中国心
穆广从谷建邦包里掏出两枚印章,交给华东。华东和松井验证后,满意地笑了。
谷建邦有气无力地说:“这次,得亏了我穆广表哥……”
松井:“你,是他的表哥?你们俩,”他两个食指并到一起,“是,那个表兄弟?怎么这么的巧合?”
穆广:“我常驻在常州办事处,得到消息,一刻没耽误,包车过来的。”
谷建邦:“表哥帮我一个大忙,把这两枚印章打捞上来了。我想带他来引见一下,他是无为县电热器总厂的销售经理。”穆广配合着,拿出名片。
华东:“我们有一面之缘,没想到是同行。”
松井:“怪不得你当时说,我们的后会有期呢!”
凌笑之:“这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谷建邦:“无为县电热器总厂,是专业生产电热器的,也就是‘有限公司’吧。”
穆广纠正道:“不,还是叫‘有限厂’。”
华东和松井面面相觑。
谷建邦略略抱拳:“能力有限,多多包涵!”
穆广:“我们把人力、物力、财力集中在有限的范围内,专做电热器。”
谷建邦:“他们的电热器经过无锡质量局商检检测过了,各项性能指标完全符合国际标准。松井先生知道的,我跟商检局办公室主任尉迟昆是好朋友。”
松井看了一眼凌笑之:“知道知道!”
凌笑之对谷建邦惊讶问道:“你认识尉迟昆主任?”
谷建邦也惊讶反问道:“你们也认识?”
凌笑之:“他是我们客户。”
华东:“你说反了,你是他的客户。”他对谷建邦解释道,“我们旭日电饭煲出口到日本,在他们那里报检放行。”
凌笑之:“华总,您也说反了。我们产品到日本不是出口,而是返销。”
穆广小声对谷建邦说:“有毫绕,我有点糊涂了。”
谷建邦小声说:“管他呢!”
穆广:“我对办厂的什么事都感兴趣。”
松井:“旭日电饭煲上的电热器来自日本,产品又回去,所以叫返销。”
谷建邦:“那就没有必要了吧?电热器生产技术,我们过关了。你们进口的电热器也是商检检验的,我听尉迟主任讲,花钱从日本进口电热器,豆腐盘成肉价,没那个必要!”
华东:“我也是这个意思。”
凌笑之:“松井先生坚持从日本进口电热器,屁股坐在日本一边,目的是为日本扩大出口。”
松井:“我考察过了,中国电热器技术是过关了,就怕性能不匹配。”
谷建邦冷静观察,看出了门道。
穆广骨子里有一股愤青情怀,见到日本人就容易激昂,他说:“性能匹配,讲不好的听话,你像两口子,磨合磨合,不就配上了。”
松井看看凌笑之,说:“有道理有道理!”
华东问穆广:“你结婚了?”
穆广:“没有啊。”
华东:“那你真有想象力!”
凌笑之挑皮一笑:“悟性挺强。”
谷建邦解围道:“快看样品吧。”
穆广把样品拿出来。华东、松井各拿一个。穆广递给凌笑之一个:“凌秘书也品尝品尝。”说得大家都笑了,谷建邦笑过之后,故意双手捂着头。穆广心疼地捧着他的头,急得什么似地,只好一个劲地对着他头上绷带吹着嘘着呵着。
华东:“你们不是表兄弟,是亲兄弟。”
穆广:“上辈子欠他的。”
松井翻来覆去地看:“就是没有商标。”
凌笑之:“你以为在你们日本?”
华东:“说到底,它只是个零部件,安装在里面,关键看性能和匹配性、稳定性、耐用性。”
凌笑之:“还有就是性价比和售后服务。”
穆广:“售后服务,我们比日本要方便一百倍都不止,我们一个小跑就过来了。”
谷建邦:“你们说的这些都没问题,商检证书上写清楚了。”
穆广:“建邦你少讲话,华副总、松副总都是行家,搁他们这儿,还用你动口做广告?”
松井问凌笑之:“他叫我什么副总?”
凌笑之:“叫你松副总。”她转向穆广,“他姓松井,不姓松。”
“我还以为你叫我怂副总呢。”松井一笑,笑得特别僵硬,“我的中文名字叫华青松,也姓华。跟华东副总一样,头顶一个中华的‘华’字。”
凌笑之:“同样是华,你是假冒伪劣。”
松井:“假冒,但不伪劣。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关键看本质:我有一颗中国心,爱中国人的心。”他瞟了凌笑之一眼。
谷建邦:“松井先生自相矛盾。”
松井:“怎么啦?”
谷建邦:“你刚才还在褒贬我表哥的产品没有商标,现在又说名字无所谓,关键看本质。”
穆广:“用不用我们的产品,关键看本质如何。”
谷建邦:“产品的本质是质量。你的产品质量有商检局作证。商检局才是真正的头顶一个‘华’字呢。”
凌笑之:“他们帽子上有国徽,名字前面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跟他们比,你们头顶的‘华’字不说是冒牌,至少只能算是自封的。”
也许是穆广问的那句关切话的原因,凌笑之对穆广有一种信任感;对谷建邦有一种同情感。她说:“松井先生不是说了吗,他有一颗中国心,这我能作证。你们二位相信,我们两位华总一定会做出公平公正的选择。”
第44章 赚钱不问出处
松井是精明的,他从穆广的言谈举止已经感觉出,他是中国内地的一家乡镇企业推销员。这种企业的产品价格上会特别便宜,只要把住质量关,就应该可以作为一种选择。至少质量关,他们也说了,有商检局的检测报告,应该没有问题。从日本进口的电热器,基本上也都是家庭作坊生产的。再说,从中国市场采购零部件,也是当时合资谈判时的承诺。
接下来,穆广初步跟他们洽谈了一下。临走的时候,穆广小声对松井次郎说:“有时间让你看样东西。”
松井:“什么东西?”
穆广:“到时候再说。”
松井:“正好,我想请你喝茶。”
穆广:“一句话!”
穆广扶着谷建邦慢慢地出来,松井送到楼下,对谷建邦说:“谷先生,想不到我的一个主意,给你惹了这么大麻烦,请是对不起!”说着,深深地给谷建邦鞠了一躬。穆广招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手挡着门头,小心翼翼地把谷建邦送进去。
司机问:“去哪儿?”
谷建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去吧。”
穆广:“不,去医院?”
“干什么?”
“拆绷带!”
两个人会心一笑。穆广问:“建邦,假如松井现在要买你的三块石头,你卖不卖?”
“卖!干吗不卖?”
“他是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啦?赚钱不问出处。”谷建邦说,“这是犹太人说的话。犹太人是世界第一商人。他们说金钱是没有臭味的。”
“那你原来为什么不卖?”
“原来别人不知道我有这东西,现在都知道了,反而不安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出价多少?”
“一千五,少一个子也不卖。”
穆广把谷建邦的手拿来按在自己的手掌上,说:“我买了!就这个价。”
谷建邦看看他,又看看司机,冷冷地说:“再说吧!”
穆广横过身子,说:“怎么啦?反悔?”
谷建邦手扶着额头:“哎哟,我头疼!快拿止痛片。”
穆广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吧!止痛片吃完了。”
去了绷带,出了医院,附近有个工地,谷建邦跑过去,低头捡着什么,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回到建邦五金店,那里已经收拾妥当,重新开业了。
谷建邦掏出三颗石子,又把那三枚鸡血石混在一起,问穆广:“穆广哥,你能分得清吗?”
穆广摇摇头。谷建邦把那三枚鸡血石挑出来,说:“你说说,这东西值一千五?相当于十亩田一年的收成!你买它干什么?送给松井?”
“它本身值不值跟我没关系,说到底,它是敲门砖,如果能敲开旭日的大门,它就值。”穆广说,“我看出来了,旭日零部件采购权在日本人手里,那个华东做不了主。”
“按你说的,一个电热器赚五毛钱,一千五百块需要三千个电热器,你知道他们能买你多少个?说不定一个都不买呢?”
“所有的这些,我都不考虑,我只问你,那个松井是不是真想要这三颗石头?”
“是!”
“那我买定了!”穆广坚定地说,“我明天就让家里汇款来。”
谷建邦笑了:“这样吧。我把这三颗小石子投到无锡河里,你用旋网打捞,捞上来归你。”
穆广明白谷建邦的意思,站了起来:“我不能白拿你一千五块钱的宝贝。”
“谁说它值一千五百块?”
“你说的!”
“那我现在说它只值一块五毛钱,你拿去吧!”
穆广:“不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这是两百块订金。”
谷建邦攥紧鸡血石:“我不卖了!”
穆广又坐下来:“建邦,我知道了,你想待价而沽!卖个一万块,讨个老婆。”
谷建邦扭过头去笑了:“什么呀?夸你有想象力、有悟性,你还真来劲了。”
“那我告诉你吧,我有野心,我第一步卖产品给他们,跟他们学管理;第二步是自己办厂;第三步是生产自己的出口产品赚外国人的钱。我刚从常州过来,我能看出什么叫现代管理。旭日的大门我一定要打开。”
“那我们俩叉伙。”
“怎么叉伙?”
谷建邦伸出三个手指:“我出三块小石子,你把它贿赂给松井,如果生意做成了,你从收益中提取一千块,记住是一千块,不是一千五,提取给我。我等于赚了卖鸡血石的钱。如果做不成,我找个律师,悄悄地跟松井见个面,递个话,他就会乖乖地吐出来完璧归赵。你要知道,日本企业内部也有规矩,也反腐败。他是次郎,上面有个太郎,太郎才是真正的老大。这个次郎见到太郎也滴尿(suī)。”
“我反对!”穆广高高地举起手,“建邦,可能这就是我们俩的区别。我的意思是,如果做不成,千万不能来那一手。生意不成仁义在。一时不成,后面还有机会。如果让松井次郎吃进去的石子又吐出来,那我们在无锡就别再想混了。”
“依你的意思……”
“依我的意思,如果做成了,我们先把鸡血石的钱提出来付给你。然后,我们对半分成。如果做不成,鸡血石的钱,全部由我付。”
谷建邦还要说什么,穆广:“暂时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去买旭日牌电饭煲。”
“你自己做饭?”
“我把它捣鼓开,看看里面的电热器是什么样子。我相信,只要给个样子,潘志高厂长就一定能生产出来。”
谷建邦:“什么时候把你的产品送到商检去检测?”
穆广:“这个问题我想了,我想委托一个人帮我送。”
“为什么不亲自去?”
“我担心,我们的产品检测结果不好,人家把我的产品跟我这个人联系起来,第一印象不好,下一回再送检测,就不太好。”穆广,“看了人家的厂,说到底,我还是不自信!”
“你想得挺多的。”谷建邦说,“你的意思,我帮你送检?”
“不好!”穆广摇摇头,“应该叫谢小娥去,我给她劳务费,大不了再送她两张电影票。”
“老大!小女孩不是差电影票,她是差陪她看电影的人。”
“那不正好你陪着吗?”
“那不行!”
“有什么不行,我看行!”
“无锡市委宣传部规定,不允许‘三陪’。”
第45章 夜晚弥漫着醉人的气息
在旅馆里,穆广将旭日牌电饭煲拆开来,卸下电热器,翻来覆去观察,用自己仅有那一点几何知识和绘图技能,加上想象力和悟性,把它的外形画成三维图纸,用尺子测量出各处的尺寸。接着,又把江心洲生产的电热器拆开来,进行比较。大致做到心中有数。
他站起来,拍拍手,退一步观察,一个人在那里笑眯眯的自言自语:“没什么屌东西,老子跟你谈。”
夜晚的无锡城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气息。
市体育场内有一家旱冰场,面积足有五亩池塘的口面那么大,东南西北各一盏“人造小太阳”氖灯,把冰场照得雪亮。
旱冰场里年轻的男男女女,大约一半对一半,男的长头发,喇叭裤;女的卷头发,紧身裤。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旱冰场。
穆广:“这地方你来过?”
谷建邦:“来过。”
“经常来?”
“不经常。”
穆广和谷建邦坐在东边的水磨石台阶上,一个老头胳膊上套着一只竹篮子经过他们。
穆广拿了两袋瓜子,又看了看,笑着从里面挑了两个易拉罐饮料。
看穆广品尝饮料的姿式,谷建邦想起在旭日公司的情景:“穆广哥,我不相信你不会开易拉罐。我感觉你在演戏。”
穆广:“真的是第一次。”
这时,一个声音:“嗨!”
是凌笑之经过他们。凌笑之弄个手绢把头发粗粗地扎了起来,又换上包屁股包腿的紧身裤,衬衫的前胸松松垮垮的,衬衫下摆在肚脐那里扎成一个结,整个人显得飒爽而干练,从他们身边溜冰过去,身体略略前倾,显得她的腿特别的修长。
谷建邦拿饮料罐碰了碰穆广的饮料罐:“看你对他有点意思?”
穆广:“没有!我只是放心不下。这么标致的中国姑娘,不应该落到日本人的怀里。”
“这叫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来你保护不了她,二来她们愿意投怀送抱。”谷建邦说,“你看,来了!”
松井次郎溜冰的姿式特别丑,像一只蛤蟆一样俯身过来,放慢速度,在穆广和谷建邦身边停下来。松井次郎:“你们也下啊。”
穆广摇摇头。
谷建邦竖起大拇指:“松井先生,我一看你就是个老手!”
松井:“在这儿最好叫我中文名字,华青松,中华的华,青年的青,松树的松。”
穆广:“嗯,华青松同志确实是个老手。”他知道谷建邦讲的老手指他追女孩子。
松井:“我再溜一圈,叫上笑之,我们就去吃东西。”
蛤蟆滑行而去。谷建邦对穆广说:“日本人一开始接触,双方都委拘谨,几场酒一干,放开了,他们跟我们一个屌样。”
“本来我们就是同种同源。”
“松井也是年轻人,他在中国也想交朋友,就是做企业,他也想建立商业关系。穆广哥你好像总有心理障碍。”
“我没有心理障碍。”
“你有!”谷建邦盯着穆广,“你总是在担心他们会玷污中国姑娘。这事你管不了。”
穆广把头一甩:“两个卵子打架,关我屌事啊。我一个秦晴都拿不来……”
“什么?你说谁?”
“没有没有。”穆广赶紧拿易拉罐跟谷建邦碰,“干杯!”
“你在江心洲有女朋友了?”
“你看你看,蛤蟆又在粘乎中国花姑娘了!”
“凌笑之也看到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们混熟了。
下一个场景在无锡河的小船上,也就在上次打捞印章的地方。
松井次郎划着船。穆广坐在船头。中间放着旋网。船在河心。
“松井先生……”
“叫我青松好吗?”
“好哇!”穆广说,“看你划船的样子,也是个老手。”
“我家在日本北海道,祖祖辈辈就是渔民。这是我们俩的共同点。我们从海里捕鱼,用的渔具跟你们不一样。我就觉得中国的旋网非常灵活。那天你在这里打捞印章时,我就在岸上,我坐在车子里。简直太美了,太神了!”
“如果不嫌弃,找机会我跟青松先生切磋一下捕鱼技术。我想象不出来,大海那么大,怎么逮到鱼。”穆广把话题一转,“建邦有三块珍贵的鸡血石,当时就在这里给我打捞上来了。听说你喜欢,建邦让我转交给你。”
华青松(松井次郎):“那是真的鸡血石,很值钱的。”
穆广:“我们兄弟俩商量了,我们要为中日友好做一点实事,送给你了,不要钱!”
“开什么玩笑?你的,拿我开涮。”
“没开玩笑。真的,青松!”
这一声“青松”叫得自然而诚挚,华青松的面上掠过一阵感动。
穆广:“这也是昨天才决定的。
青松嘿嘿一笑:“石头我就不要了,不是我不想要,而是我不敢要。”
“你怕什么?”
“如果是你送给我,我还敢要,你说谷建邦送的,我就不敢要了。”
“你跟建邦不能‘相互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