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一眼万年
只是,这大鸟刚刚飞走,就有一只小雏鸟从窝里掉了出来。
若问一惊,立马上前。还好他反应够快,在它落地之前接住了。
小雏鸟在嘶鸣,稚嫩的声音仿佛在表达着对大鸟的不舍之情。
“太不小心了,下次可不能这么调皮了。”若问脚下轻点着树干,一跃而上,将雏鸟送回到了鸟巢之中。
可当他又回到原位的时候,脸色反而更加凝重了。
是调皮还是放不下?
它们是不是也会担心,那个它们在意的、依赖的大鸟会一去不复返?
“雏鸟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这是若问在想的,也是从他背后传来的疑问。
这一幕,慕儿全都看在眼里。
“是你啊。”若问回过头就看到了慕儿,还有她手挽着的楚思晴。
“师父!”楚思晴见到若问立马就松开了慕儿,直接扑到了若问的怀里,“师父……”
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
不过只是睡了一觉的工夫,却让人觉得好像是久别重逢。
“傻孩子,怎么了?”若问把她抱起来,“好好的哭什么。”
楚思晴勾着若问的脖子,啜泣着:“晴儿害怕。”
“害怕什么?”
“晴儿做了个梦,梦到师父不要晴儿了。”
是梦还是现实的缩影?是她故意言之还是已将现实当成了梦?
若问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场梦罢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楚思晴却没有听到她想要的承诺:“那师父会不会不要晴儿了?”
若问沉默了,他不敢给她任何的答案,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的答案:“傻丫头,你多心了。”
楚思晴明白了,她从若问的逃避中明白了那不是梦。
她没有再强求什么,只是窝在若问的肩膀上,让眼泪流在了心里。
“她睡醒了就在找你,我看你不在房中就带她出来了。”慕儿瞧着楚思晴那一副恨不能长在若问身上的模样略微有些心酸,“我不知道你跟子歌都说了什么,但一定是让她害怕了,不然她不会连睡都睡不踏实。”
“让大嫂费心了。”
“费心倒谈不上,我是真的很喜欢这孩子。不过,她到底还是最在意你的,其他人能做的始终有限。”
“我明白。”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师徒的天伦了,你好好陪陪她吧。”
“好。”
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简单的两个人,却构成了一个谁也闯不进去的世界。
这一日,余下的时光里,他们就靠在树下,依偎在一起。
楚思晴枕在若问的腿上,望一望天空,望一望若问。
“师父,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我们之前见到过的那一朵?”
天上飘着一团大大的云彩,就像是一颗大大的心。她记得,她在无垢山的时候,也看到过类似形状的云。
楚思晴用两只手比成一个心形的样子,对着天上的白云,那轮廓,一模一样。
“师父,你看。”透过她手指看过去,这颗心,就更加完整了,“真的好漂亮。”
若问顺着她指间的缝隙看过去,的确很漂亮。
他用自己更大更结实的手掌,在她小小的心形外,比了一个更大的轮廓。
大手牵着小手.心与心套在一起,看到的云,更密了。
“师父,你看,好的一只鸟!”楚思晴感觉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若问解释给她;“那个不是鸟,那个叫做鹰。”
“鹰?”
“嗯,是可以翱翔万里的雄鹰。”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盘旋在天空中的雄鹰,上一次,她也问过若问同样的问题。她现在又问了一遍,并不代表她忘记了,而不过是想找个机会,与若问多说些话。
“师父,我们还会回去吗?”一天都还没有过去,楚思晴就开始怀念无垢山了。
“晴儿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不喜欢?
她没有明显的感觉,说不上到底喜不喜欢。
她想离开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没有她想要的那种安全感。
她总觉得在这里多停留一天,若问就会在不经意之间悄然消失。
“这里的天没有山里的蓝。”
楚思晴眼中的天,总是带着一种雾蒙蒙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被阴霾笼罩似的。
然而,天还是那一片天,还是一样的蓝,只是人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晴儿喜欢蓝天?”若问习惯性地抚摸着她垂下的黑发。
“晴儿,喜欢……师父。”藏在她心里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凝视着若问,痴痴的,脉脉的,黑黑的眼睛里荡漾着情感的微波,她眼睛的若问是那么完美、那么可以依靠。
若问笑着:“师父也喜欢晴儿。”
单纯的喜欢,他还没有意识到她话中暗藏的深意。
他低下头,刚好就与她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对视上了。
不一样了。
那个他一直认为是孩子的孩子,变得不一样了。
四目相对,楚思晴好像在若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喜和眷恋,是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神。
是错觉吗?
应该是错觉吧。
楚思晴知道,就算是有那样的情感,若问的情也不会属于她。
那只会属于另外一个名字也叫做“情儿”的女子,她永远无法取代的那个女子。
也就是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若问同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一种十分短暂却又非常危险的冲动。
他想去亲吻那双含情的眼睛,还有那微张的朱唇。
在那个瞬间,若问眼前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孩童,而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成熟女人。
是恍惚吗?
不,是他心底潜藏着的最真实的想法,是潜藏在意识里而不自知的想法。
若问有些慌了,他很快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空洞而迷茫地环视着四周。
“师父,你怎么了?”楚思晴不明白若问忽然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若问扶她起来,强颜欢笑掩饰着他的无措:“没事,有些累了。”
楚思晴站起来,小手拍了拍裙子上的土:“那师父快去休息吧!”
“那你呢?”若问还是放心不下他。
“我就在花园里玩!沐伯伯的花园好大好大,晴儿可以玩好久好久!”楚思晴蹦蹦跳跳的,开朗地笑着,好像又变回了小孩子。
她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去帮你喊慕儿伯母来陪你吧。”若问总觉得她一个人不太安全。
沐家的花园说大不算大,比起皇宫大内实在是小的可怜,但是说小也不算小,要真的参过个遍,只怕也要好几个时辰。
“不用不用,晴儿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楚思晴反而在后面推着若问回房间,“师父安心休息,不用担心晴儿。”
若问犹豫再三,就还是随她去了。
第345章 一心空落
楚思晴替他将房门关紧,临走前还不忘探着小脑袋冲他眨眨眼:“师父乖乖睡觉哦!”
若问真的很喜欢看她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
紧闭的房门隔开两个人,划分开的区域却依旧是只有他们的世界。
屋内,若问辗转反侧,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念头而感到满心的自责和惭愧;
屋外,楚思晴哪里都没有去,她就坐在若问门前的台阶上,埋着头静静地等着。
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
无忧城之内,他们的身份似乎被对调了。
以前,总是若问守护着她,守着她从睡梦中苏醒,守着她香香甜甜地入梦乡;
现在,换成了她守着若问,寸步不离。
“晴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师父呢?”慕儿挽着沐子歌来找他们,就只看到枯坐在门前的楚思晴一人。
“嘘!”楚思晴食指在嘴边交叠,“师父在休息呢。”
沐子歌也配合着她,低声地说着:“想必是这些天赶路累了,让他睡吧。”
“也好。”慕儿的右手还是紧扣着沐子歌的左手,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到楚思晴的面前,“晴儿应该饿了吧,跟伯母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楚思晴摇摇头:“我不饿,我要等师父一起吃。”
他们一直都是一起吃早饭,一起吃午饭,一起吃晚饭的。
沐子歌尊重他们的习惯,没有强求:“好吧,那等下叫问儿带你去,想吃什么先告我伯伯,我叫厨房先准备着。”
楚思晴想了想,说了几道菜的名字,其中不乏她从来都没有吃过的菜的名字。
沐子歌一愣,又笑着答应了:“好。”
楚思晴笑得很开心:“谢谢沐伯伯。”
“乖。”沐子歌把自己的外衣披在楚思晴的身上,“小心着凉。”
他又小驻了片刻,才与慕儿离开了。
“这孩子……哎。”沐子歌又喜又愁。
“怎么了?”慕儿几乎就没有听见过他的叹息。
沐子歌道:“你可知刚才小丫头说的那些菜,都是问儿喜欢吃的。”
慕儿没觉得奇怪:“他们师徒一直生活在一起,喜好相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沐子歌却不以为然:“但是你别忘了,他们常年隐居在深山之中,是不太可能吃得到那些的。”
慕儿道:“人家就不能偶尔出去吃一顿吗?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沐子歌道:“或许吧……”
而事实上,真的不是他敏感。
楚思晴又坐回了台阶上,从埋头沉思,变成了仰望星空,数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直到数到第三百七十三颗的时候,若问方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门一响,楚思晴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师父!”
若问的脸上倦意依旧,却还是强打精神哄着她:“你个小调皮,去哪儿玩了,蹭得一身都是土。”
他蹲下来,替她掸干净身上的灰,翻开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土。他其实知道楚思晴一直都没有走,只是他需要一个人去思考。或者说,他需要一点时间给自己,也需要一些空间给楚思晴。
他们都要适应一个人的日子。
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也终会有那么一天。
“师父,你把手伸出来好不好?”楚思晴故作神秘。
“嗯?”若问困惑着,但还是照做。
若问伸出自己的右手,想看她又有什么鬼主意。
楚思晴举起自己的左手放在他的手上摆弄着。
面对面,好像不太对。
站在他的身前,与他的方向一致,好像还是不太对。
“怎么那么奇怪呢?”楚思晴仔细回想着刚才自己看到的,“啊,我知道了!”
她跑到了若问的右手边,又将手搭在了若问的手上。她细白的手指就刚好落在了若问的手指间。
十指紧扣,是刚刚沐子歌与慕儿留给她的印象。
那不经意间的一瞥,那样亲密的牵手动作,让她觉得无比得牢固,也让她无比得羡慕。
她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就能够一辈子与若问不离不弃。
“就是这个样子!”她抓紧了若问的手,开心极了。
但是若问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交缠的手指,紧贴的掌心,所传递的不仅仅是温度,还有那绵绵的情意。这样的动作如同拥吻一般,只属于相爱的两个人。
是在暗示?还是单纯地在模仿?
不管怎样,若问都不能去回应,也无法去回应。
他人生第一次松开了被楚思晴紧握的手。
“师父……”楚思晴的手心落了空,她的心也随之空了。
若问故意带着些不满,呵斥着:“这样的动作,以后不要轻易学。”
“晴儿知道了……”她连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这是若问离开无垢山之后第二次对她发脾气,也是她有记忆以来他对她第二次发脾气。
“师父,沐伯伯说等你醒了就去吃晚饭。”平平淡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若问最怕她这个样子,不哭不闹,不喜不悲。
情感压抑在心里,两个人都会很难受。
“你应该也饿了吧?师父带你去吃好吃的,沐伯伯这里什么好吃的都有。”他还是退了一步,又开始哄着她。
但是这一次,楚思晴的心情好像没有因此而好起来:“我吃过了,师父去吃吧,沐伯伯备了你爱吃的菜,等着你去呢。”
那些她脱口而出的菜肴,真的都是若问的最爱。
她本来以为能够有机会跟他一起去品尝,可是现在,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都没有等若问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躲进书案下面,团抱着自己,又红了眼眶。
黑夜,让敏感的人更加脆弱。
“问儿,怎么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沐子歌他们一直在等着若问,“小丫头呢?怎么没跟她一起过来?”
“她说她吃过了……”若问也有一点不适应没有她的欢笑声陪伴的晚宴。
慕儿有些诧异:“怎么会呢?刚刚我跟子歌去叫她的时候她还说要等你的。”
若问自然是知道的:“她有心事。”
“是不是还跟白天的事情有关系?”沐子歌还是觉得那样的事情没有一个过渡就让楚思晴全听了去,对她的打击一定小不了,“都怪我,大意了。”
“大哥何出此言,是我考虑欠周,也是我今日跟她说了些重话。”
若问的话不重,但时是若问的态度和举动才是真的让楚思晴难过的地方。
他是为了她好,她都知道,但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这样吧,子歌你陪问儿喝酒,我去看看她。”这种时候,还是需要慕儿这样的女人才有可能开解小女儿家的心结。
“那就麻烦大嫂了。”若问相信慕儿能够解决好的。
沐子歌吩咐了下人上菜,样式就是楚思晴说的那些。
若问见了,连连致谢:“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大哥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慕儿还没有走,就听到了这句话,也是一惊:“这些真的都是你喜欢的?”
第346章 一念执着
若问觉得她这问题有些奇怪:“大嫂这是何意?”
沐子歌解释道:“这些并不是我准备的,而是小丫头准备的。”
若问略显困惑:“是晴儿?”
慕儿道:“是啊,之前我与子歌去找你们一起吃晚饭,晴儿说你在睡着,要等你一起,我们就没有叫你。子歌问她喜欢吃什么,她就说了这些菜名。子歌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喜欢的菜的时候我还不太信,原来竟是真的。”
若问刚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是啊,我以前跟她提起过,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全都记住了。”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提过的了,提得有没有这么多这么细致也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沐子歌问道:“你带她去吃过吗?”
若问道:“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吃遍这些菜的,但是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几道而已。我们一年也不过离开无垢山几天,停留在镇子上的时间就更少了。现在想来,我的承诺的确还没有完全兑现。”
他原本可以用余生去兑现他的承诺,只是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的承诺已被他自己淡忘了。
他答应她要与她一起吃遍人间美味,要教她弹遍世间最动人的曲子,要陪她走遍无垢山的每一个角落,要……
原来,他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陪她去完成。
若问忽然一下子也没有了胃口,停杯投箸不能食,喉咙里泛滥的都是苦水。
“既是如此,还是等我去把她带来吧。”慕儿有些搞不懂这师徒之间的情况了,“是你答应过她的事情,刚好趁着今天与她实现。”
若问改变了主意:“还是我去吧。”
沐子歌想了想:“她大概还是更习惯你们师徒独处的环境,我派人把菜再去热一热,给你们送过去。”
“有劳大哥了。”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只怕是这一顿饭,已没有人有心情吃的下去。
“晴儿,晴儿……”若问轻敲着房门,“师父进去了?”
他喊了几声,屋子里都无人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黑漆漆的房间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他没带火折子,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引火之物,寂静的环境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能够给若问指引方向。
“晴儿,还在生师父的气吗?”若问寻着她,找着她,“晴儿?”
他离那个呼吸声越来越近,脚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手边摸着的好像是个桌面,光滑有棱角。他顺着桌腿看下去,发现了蜷缩在下面的楚思晴。
楚思晴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没有任何神采,空洞之中是无边无际的落寞。
若问搬开了书案,自己坐在了她的旁边,一只手臂将她揽在怀里,耐心地跟她解释着:“晴儿,你知不知道十指紧扣是什么意思?”
“那是相爱的人才能做的动作,就像是你沐伯伯和慕儿伯母,又或是你万俟叔叔和蓉儿婶婶那样。”
相爱,比爱,又多了一个字。
如果爱只是一个人的独奏,那么相爱就是两个人的共舞。
“师父喜欢晴儿,但是……”
“不要说……”
楚思晴不想听到若问的拒绝,她可以自己骗自己,只要若问还给她留着一丝空间,一丝幻想的空间。
“是晴儿不该乱学,是晴儿太想跟师父在一起了。”她环抱着若问,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晴儿看见沐伯伯与慕儿伯母手挽手的样子就好羡慕,他们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好像谁都分不开的样子。晴儿也不想和师父分开,所以晴儿才要牢牢与师父扣在一起。”
“晴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谁能够永远陪着你的。”若问不确定现在的楚思晴能不能明白这些道理,但是该讲的他还是要对她讲,“晴儿会长大,会有自己的生活,会嫁人,会为人妻为人母,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需要师父在身边了,那个时候,陪着你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爱你、非常在意你的男子。”
“晴儿不想长大,晴儿也不想嫁人……”楚思晴开始畏惧成长,在现在的她看来,成长就等同于失去,失去的就是她最在意的若问。
若问看不见她现在是怎样低落和抗拒的神情,只当她还是在耍小孩子的脾气,又对她说道:“晴儿必须要学着成长,因为师父也会老,也会死,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然而,面对若问的这番话,楚思晴给出了她的答案,一个若问最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师父不会老的,就算老了,也有晴儿陪你一起老。”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楚思晴自己骗不了自己,却可以控制自己,“既然人注定会死,那么晴儿愿意陪着师父一起死。”
楚思晴说这话的时候还未满十周岁。
没有人会料想到那个说要陪着若问一起死的小姑娘最后竟会死在他的前面。
若问听到这话,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小小年纪,什么死不死的?以后我不许你乱说这种话。你必须要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开开心心。
楚思晴只觉得这四个字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如果没有了师父在身边,晴儿永远都不会开心的……”
反之,如果没有了楚思晴在若问的身边,若问还会开心吗?
当然不会。
这是他问着自己的问题,也是他自己给出的答案。
屋子里的蜡烛亮了,但是他们的心都黯淡了。
“你们师徒俩怎么坐在地上,连灯都不点。”慕儿进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要不是听到他们的对话,还真以为他们又出去到了不知道哪里的地方玩了呢,“快来吃点东西,大人饿着点没事,可别把孩子饿坏了。”
言语之间,慕儿好像是心疼楚思晴更多一点。
“晴儿,还记得师父曾经跟你说过,要带你去品尝我最喜欢的那些食物吗?”若问把楚思晴从自己的肩膀捞到身前,“那些师父从小就喜欢吃的东西。”
楚思晴的眼睛里忽然冒出来一丝希望的光:“记得!师父答应过晴儿的事情,晴儿都记得!”
“那现在,就陪师父一起品尝好不好?”
“好!”
刚才还有些蔫蔫的楚思晴又有了精神,她高兴的不是因为能够跟若问一起吃饭,而是若问终于记起了他答应过她的事情。
哪怕只有一件,也是足够的。
第347章 一品当年
满桌子的菜映在楚思晴的眼睛里,与林间的粗茶淡饭并无不同,纵使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她对食物本来就没什么要求,能够填饱肚子就够了。
“晴儿,尝尝这个。”若问给她夹了一筷子鱼,仔细地剔好刺之后才放进她的碗里,“酸酸甜甜的,很可口。”
楚思晴夹起来放到嘴里,一口一口地,细细地嚼着。这是若问夹给她的菜,她要多嚼一会儿。
“怎么样?喜欢吗?”
“嗯,喜欢。”
他们就这样重复着,若问一道一道地跟她说着每个菜背后的故事,楚思晴尝着,好像也尝到了若问童年的味道。
“娘亲去世得早,我对她的印象没有大哥那么清楚了,但是我记得,娘亲的手艺特别好,她做的菜不仅味道鲜美,而且样式好看,色香味俱全,所以我跟大哥从来不会挑三拣四的。”
若问的父母在他五岁左右的时候就遭奸人陷害而身故,他的记忆随着成长慢慢变淡,偶有想起,也是他们幸福的模样,还有父亲精湛的武功和母亲精妙的厨艺。后来,在擎苍楚家生活的那些年,楚家兄弟待他也跟亲兄弟一样,照顾着他的口味,每天都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安排至少一道他喜欢的菜肴。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再也遇不到记忆中的味道了。
“你们兄弟的口味还真是差得有些大。”慕儿看着这一桌菜再想想往日里与沐子歌一起用膳时那的那一桌,完全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若问的口味比较清淡,口味最重的只怕就是糖醋类的东西了,反之,沐子歌是无辣不欢,就差直接把辣椒塞进嘴里了。
若问道:“我与大哥失散了十几年,这期间,他辗转多地,有时候不得不改变自己去迎合环境,口味自然是会随之变化的。而我一直待在擎苍,楚帮主对我照顾有加,在饮食上也会迁就我。”
“其实,无情和无欢也曾给我介绍过不少美味,有一段时间我也是无辣不欢的,只是后来,日子平淡了,口味也就回到了平淡。”
“这样也好,近几年我也总劝子歌吃得清淡一点,对身体好,可他却总是嘴上答应着,背地里啊,从来没有听过。现在好了,有你在城中,我啊,就让厨房全都按照你的喜好来,看他怎么办!”慕儿算是想到了治一治沐子歌的办法。
若问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嫂这办法不错,但是只怕大哥要怪我了。”
慕儿掩面笑着:“你们兄弟就互相担待吧。”
若问也很无奈地叹道:“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若问与沐子歌,失散那一年,若问五岁,沐子歌七岁,再次重逢的时候已过了约二十年。然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若问就又踏上了漂泊的旅程。聚少离多,却并没有让他们的关系或是情感疏远,血脉相连,终究是难以改变他们对彼此的关心和记挂。
他们是兄弟,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兄弟。
楚思晴偷偷地瞥着慕儿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幸福的神情,羡慕极了。
此时此刻的她,是欣喜的,同样也是害怕的。
她喜的是又对若问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是怕的却是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吃着他最爱的菜,讲着他童年的往事了。
得到与失去,原来可以这么快。
夜深了,但是楚思晴和若问都没有睡意。
“晴儿,时辰不早了,该去休息了。”若问替楚思晴整理好床榻,“这一路都没能让你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一路走来,他们多数都在野外的林中过夜。以天为盖,以地为舆,靠着火堆取暖,相互依偎在一起,在微风中入睡,在寒风中苏醒。人在荒野,他们都不敢睡得太沉,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若问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但是楚思晴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他一直担心她会睡得不够,看着她眼睛下面那一圈浅浅的乌青,也是深感抱歉。
终于到了无忧城,楚思晴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但是她,反而更加难以入睡了。
“师父,晴儿害怕。”楚思晴伏在若问的膝盖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里太大了,晴儿不敢一个人睡。”
若问也明白她的心情,毕竟这么多年,自己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
他捧着她的小手,安慰着她:“晴儿不要怕,师父就睡在你的隔壁,这距离可比我们平时要近得多。仅仅一墙之隔,你敲一敲这里,师父就可以听得见的。”
说着,他就在身后的墙上敲了两下:“有什么事就这样喊我,好吗?”
楚思晴只好点点头,下巴在他的膝盖上蹭着:“好吧……”
若问替她把绑着的头发松开,长长的发丝散落在她的身后。他是个男人,不懂该如何帮女儿家梳头发,只能简单地用一个绑带替她简单地梳起来。但是即便如此,也还是掩盖不住楚思晴的天生丽质。
他又熄了屋子里的几盏烛灯,只留下了离楚思晴最近的那一盏。
“这盏灯师父帮你留着,这样屋子里亮亮的,晴儿就不会怕了。”
第一次自己独自在一个房间里休息的孩子,往往都比较怕黑。
楚思晴钻进了被子里,乖乖躺好,小手揪着被角,好像有些紧张:“师父,晴儿要睡了。”
若问又替她塞好了被子,浅浅地在她的额头上一吻:“乖,好好睡一觉吧。”
就是这一吻,让楚思晴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让她的内心狂喜不止。
“嗯!晴儿很乖的!”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若问将床帘放下,又静静地在一边守了她一刻钟之后,方才掩好房门出去了。
他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尽管他的精神已经很疲倦,他的身体也已经很累了。
“问儿,怎么还不休息?”沐子歌见到这边院中仍有光亮,就过来看了看。
“大哥,你不是也没睡吗?”若问邀沐子歌同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沐子歌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小丫头睡了?”
“睡了,这些天她跟着我颠簸过来,肯定累坏了。”若问也是心疼极了,“都没有找间像样的客栈给她住,实在是委屈她了。”
“好在,这孩子不娇气,倒也吃得了苦,我还是非常欣慰的。”
沐子歌回看了一眼那带着微弱的光线扇紧闭着门的房间:“说真的,看见小丫头的时候,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来。”
若问知道他话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谁。
第348章 一触即发
若问与沐子歌都不会轻易地提起那个名字,但是只要出现了所谓的“她”,也知道对方又想起了谁。
“你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吧?”那是最让若问羡慕沐子歌的一件事。
沐子歌想都没有去想:“要比小丫头现在再大几岁,那个时候,她已经是星辰的副帮主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竟然可以那么美,又那么冷。举手投足,都是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场,自信的,骄傲的。”
“她们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可是总让我觉得有几分相似。”
若问笑着道:“晴儿心思简单,乖巧可人,跟她的那股子桀骜不驯可是完全不同呢。”
沐子歌也笑了:“是啊,桀骜不驯,谁都看不上。”
若问道:“不过,晴儿的武学天赋倒真的是有几分像她,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的那一种。”
提起此事,若问非常得意。
“我记得我这套剑法,当初楚老帮主和无情教了我许多年我才真的领悟,能够用到实战之中,也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了。”
“但是晴儿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收放自如了,不仅如此,她还能够融会贯通,将剑法中过于刚硬的部分化为更适合女儿家的柔,在原本的基础上反而进行了改进。”
“我啊,有时候都想让你们几个都来教教她,看她能不能把你们的武功都学会。集各路武学精髓于一身,或许还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她。”
“遇到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我也真的是很矛盾。”
一边想着让她有机会成为万众瞩目、人中龙凤,一边又担心她过于聪慧会令她的人生充满曲折。
沐子歌不觉得这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就如同是若问心中所担心的另一层矛盾:“过慧易折,她的武功太高,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若问道:“这也是我忧虑的地方,虽然晴儿的模样是比不上她的倾国倾城,但也足以倾倒不少人了。真要到了江湖之中,我真不敢去想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拥有能力与美貌的女子,往往就是一柄锐利的双刃剑,伤人伤己,稍不控制,就会彻底沦陷。
沐子歌道:“她自幼长在星辰,在她父亲的影响下,从小就明白江湖险恶的道理,所以对人对事,都带着几成恶意的揣测,一般人倒也没办法轻易迫害到她,她算计别人的次数总是要多过被人算计的。但是小丫头就不一样了,她没有离开过你,对于人性之中的善与恶根本不会去分,她太容易被人算计了。”
在楚思晴的成长过程之中,她的所见所闻都是来自若问的讲述,或者是偶尔去到所看到的接触到的人和事,但是那些事多半都是带着淳朴的意味,展现的都是人性之中最善良的一面。她没有遇到过所谓的恶人,更不知道人心究竟能够险恶到什么地步。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了她日后所有的不幸。
人性,究竟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谁也说不清楚。
若问还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有时候,我就在想,让她一辈子待在无忧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沐子歌却显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瞒你说,现在的无忧城已没有了当初那般纯粹了,我也不敢保证这里还能保护多少人,还能保护他们到什么时候。”
若问道:“出了什么事?”
沐子歌道:“前些年城中来了一个落魄的江湖客,他当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我与清风等人看见了就将他带回了自己府里救治。那人的伤势很重,虽然心我们中有疑惑,但是也没有完全放在心上,毕竟城中的规矩,一向是不问前尘的。万俟暗中调查过那人的身份,倒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但是后来,城中忽然发生了几件怪事,让我们不得不警惕了起来。”
若问道:“跟那个人有关系?”
沐子歌道:“是,而且关系还非常紧密。”
“起初,城中有几户小农家出现了失窃的事情,这对于一向夜不闭户的无忧城中人而言简直就是惊天的大案,我们几番查探之后,竟然在那些人家特别隐蔽的地方找回了他们丢失的东西。后来,这种事情发生的越来越频繁,但是每一次总能在惊动了众人之后,在被盗者的家中找回失物。”
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东西并没有丢,只是被人刻意地藏了起来,然后故意搞得人心惶惶?”
沐子歌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在那段时间里,城中人的疑心骤起,大家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已没有了往日的和善。”
“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并且他的目的不在于偷窃,而在于扰乱人心。”
若问追问着:“那后来呢?”
沐子歌道:“后来,这类事情慢慢就不再发生了,无忧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是彼此之间的嫌隙已成,矛盾就会开始积累了。”
“然而,没过多久,城内就发生了命案。”
若问大惊:“命案!死的是什么人?”
沐子歌道:“是一个在我这里隐姓埋名多年的杀手,他已金盆洗手数年,带着妻儿归隐此地。”
“我听说过那个人的事情,当初他初到无忧城的时候,就亲自跟我坦白了他选择隐退的原因。我答应会帮他保守秘密,也答应会保护他们一家三口的安全。”
若问道:“那原因一定非比寻常。”
沐子歌道:“不错,那事情牵扯重大,我连清风和万俟都没有告诉。”
若问没有追问具体的原因,因为他能够想象得出一件连沐子歌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都变得如此谨慎的事情,应该已经超出了江湖所能控制的范围。庙堂之高,朝堂之上的事情,远远不在他们的能力之内了。
若问道:“可他最后还是死了。”
沐子歌道:“不仅他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也都死了。”
一家三口,横死家中,那血腥的场面,令沐子歌震惊。
若问道:“无忧城之内,从来都没有见过血,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让人心大乱的。”
沐子歌道:“是的,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件事让原本积累的矛盾彻底爆发,大家都在互相猜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到底谁该为这件事负责任。”
若问道:“你当时一定受到了非常大的压力。”
沐子歌道:“不知道是谁在城中将那人的秘密宣扬了出去,以致于人们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身边再出现几个手染鲜血的杀手。”
“他们不敢出门,不敢与人交谈,不敢吃街上买回来的东西,原本热闹的城,一下子就变得死气沉沉了。”
第349章 一心一意
若问道:“其实他们的畏惧是因为无忧城已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安全了,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生怕有一天自己不为人知的事情也会被人公开,自己的仇人也会找到自己所以他们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完全信任你,信任身边的人了。”
沐子歌道:“还好,这些年我为无忧城付出的努力他们倒也看在眼里,还不至于完全丧失对我的信任,只是人心浮动,就难免会有人借此挑拨了。”
作为一城之主,不管沐子歌知不知道内情,只要出事,他都一定难辞其咎。
若问道:“有人觊觎你的城主之位?”
沐子歌道:“一直都有,只不过那一次有人按捺不住了。”
若问:“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沐子歌道:“城中野心勃勃的人不在少数,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到底现在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也就懒得再去追究了。”
若问道:“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沐子歌道:“是慕儿发现了那个被我们救下来的人行踪有些异常,在我们忙于应付城中事务的时候替我们留心着,为此她差一点性命不保。”
慕儿谨慎,可终究还是个文弱女子,跟踪一个身怀武功且居心叵测的人,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而促使她在面对危险之时给她足够的勇气做出这样选择的人,正是沐子歌。
若问只道沐子歌是遇到了一个真心能够为他分忧的女子,为他感到庆幸:“好在大嫂最后安然无恙。”
沐子歌道:“还好清风和我及时赶到,才没让悲剧发生。”
若问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沐子歌道:“这个谜我们到现在都没有解开。”
“我与清风制住那人的时候,他只说所有的风波都是他搞出来的,之后便服下藏在牙齿里的毒自尽了。至于那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在无忧城里搞出那么多事情来,我们都不得而知了。”
“唯一能够推测出的,大概就是他让自己重伤潜进无忧城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那个杀手灭口。”
“如果能够借别人的手铲除我,或许就更加完美了。”
若问道:“能够让一个人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都要隐瞒的秘密,只怕也会后患无穷。”
他有点担心沐子歌,担心他一个人能不能应付的来。
沐子歌瞧得见他神色中的顾虑与忧心:“放心,我应付得来。”
如果他应付不来,现在的无忧城也就不会恢复昔日的繁华与安宁了。
只是,已经破碎的东西即使尽力修复,也没有办法回到最初的完美,何况是人心?
夜不闭户的无忧城再难追回,沐子歌只能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以保全城中的平稳与和谐。
沐子歌道:“其实,她的身世已经有些眉目了……”
“师父!师父!”
沐子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房间里传出来的哭喊声打断了。
楚思晴带着哭腔的呼唤,立马就打乱了若问的心。
他的心已经很乱了,现在就更加理不清楚头绪了。
“去看看吧。”沐子歌收回了没有说出口的话,反正来日方长,大可以等到全部查清楚了之后再提及。
若问点点头,大步冲进了楚思晴的房中。
床帘掀起,楚思晴看到若问的一瞬间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一直哭,一直哭。
“怎么了?”若问搂着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做噩梦了吗?”
楚思晴只是啜泣着,眼泪哗啦啦地像失去了控制似的不断留下来,紧紧地抱着若问的时候,单薄的身体还在颤抖。
“别怕,师父在这里。”若问反手伸到旁边的椅子上够了一件楚思晴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别怕,别怕……”
“师父,别离开晴儿,求你……”
楚思晴近乎卑微的乞求,让若问的心更痛了。
就只是因为白日里听到了若问想要送她回家的打算,听到了若问心里牵挂着的人之后,楚思晴就再也没办法忘掉这些事情,只要一合上眼睛,眼前就会看到自己与若问越走越远,看到若问再也不会牵着她的手陪她到处去玩耍。
她不断地喊着师父,却没有人回应她。
林子里的小屋只剩下她自己一人的身影,所有的用具都变成了单份,仿佛从来都没有第二人存在的痕迹似的。林间没有了他们爽朗的笑声,更没有了他们挥剑挥汗的身影。
她把若问弄丢了。
“不会的,不会的……”若问真的后悔了,“师父哪里也不去,就陪着你好不好?”
“真的?”楚思晴的眼泪还在流,但是情绪已比刚才稳定了不少。
“真的。”若问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宽慰着她,“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擦干净了左边眼角的泪,右边又滴落了下来;擦干了右边的,左边的又滑落了一串。
这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楚思晴还是一直抱着他,生怕一松手若问就会消失不见。
若问没有办法,就只能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在自己的怀里睡着,微微晃动着身体,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这场景仿佛回到了当年他第一次哄她入睡的时候的样子。
一晃那么多年,那个连路都走得磕磕巴巴的小不点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他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一滴小泪珠,看得愈发出神了。
多么令人喜欢的孩子,多么令人心疼的孩子。
多么楚楚动人的女孩子。
眼波流动,带着复杂的情感,是爱,是怜,是挣扎,是自我的抗争,还夹杂着一份不太热切却又十分明显的欲望。
他的眼前出现了谁?
是她,还是她?
沐子歌就在屋外注视着这一幕,也正是这一幕让他坚定了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二人之间的师徒之情,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那欲望,就是原罪。
“问儿,你已深陷还不自知……”
那份自以为是对另外一个女子的爱意,其实已经在朝夕相处之下被另外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所吞噬、所融合;
那个自以为还深爱着人,其实早在潜移默化之中完全被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所取代,只是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若问,他的意识或许还沉浸在过去的往事里挣脱不开,但是他的心已经走在了向前的路上,对一个最不该动心的人,动了情。
第350章 一见倾“心”
翌日,楚思晴醒来的时候,她还在若问的怀抱里,被他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护在身前。
若问躺在她的床上,而她则枕在若问的身上。
他们的姿势有些暧昧,如果不是若问的衣衫完整,只怕会让无意中见到的人产生极大的误会。
楚思晴小小地侧了下身,趴在若问的肩膀上,近距离地看着他的侧颜,听着他的呼吸声。
“师父的样子很好看。”她在心里默默地赞着。
她第一次如此之近地去看若问的脸,她可以看见他眼角边一颗小小的泪痣,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刚伸出去的手指却又停在了半分之上。
她怕自己一动,会惊扰到睡梦中熟睡的他。
都说拥有泪痣的人注定幸福,因为这颗痣代表了一份诺言,一份约定与他相约三世,世世都要在一起的诺言。
但是若问,并不幸福,孤独是他一生的代名词。
所爱之人,爱着的是他的好兄弟,爱他的人,却没能真正走进他的心。
那种能够约定世世相守的两情相悦,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拥有过。
或许,这还是印证了另外一种说辞吧。
传说,那一枚浅褐色的泪痣,注定了眼睛这一生多泪,时而如滂沱泛滥,时而如清晨的露珠点缀,它会因拥有它的人生命中的爱而生长,会发芽会成长,会经历茂盛与繁密,最后枯萎而后枯竭。
哭的是今世之爱,痛的是来世之情。
如果来世不能继续前世的爱情,那么泪痣就会世世相伴,与它的主人一起等待,等待有一天有人会发现你的痛。
有这一颗泪痣的人,一旦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们就会一辈子不离不弃,相伴一生,直到彼此的身心逝去,宿主也会为对方去偿还前世欠下的眼泪。
没有哭泣的权力,却在三生石上刻下永恒的印记,留下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
若问还在等待,等待那个让他去救赎眼泪的人。
可能,这一世,注定是遗憾。
楚思晴没有听过那些传说和故事,单纯地觉得这颗痣的位置不吉利,就好像是他的眼泪凝结成的符号。而他的眼泪又只为那一人而流,这又何尝不是一份对那人的情感升华。
她的手指在不断地在他眼角下晃动着,以为这样就能够擦掉他眼角的痣,就能够拭去他心底的泪,就能够擦掉慕容情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
她太想取代那个“情儿”的位置了。
无时无刻,随时随地。
“晴儿?起床了没?”慕儿在门外叫着她的名字。
楚思晴一惊,立马就将手缩了回来,悬在半空之中,竟一下子无处安放。
若问因为她的动作而惊醒,一睁眼就只瞧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他愈发地像是惊弓之鸟,生怕楚思晴会无法走出阴影。
楚思晴又靠回他的手臂上,羞赧地笑着:“没有,有师父在身边,晴儿就很安心。”
“晴儿?还在睡吗?”慕儿又唤了一声。
若问看了一眼窗户,天色已经大亮了,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大嫂,稍候!”
慕儿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楚思晴一个人睡难免会害怕,若问陪着她倒也是情理之中。
“小懒猪,起床啦。”若问拍拍趴在他身上恋恋不舍的楚思晴,“虽然今天可以不用练功,但是也不能这么一直睡下去呀。”
“嘿嘿。”楚思晴冲他吐了吐舌头,打了个哈欠,才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慵懒地伸了伸腰,“师父,我们今天去城里玩好不好?”
“好。”这正好也是若问的打算。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而后便先去给慕儿开门了。
“大嫂,早。”
“早。”慕儿往里探了探头,才又问道,“这丫头怕是夜里一个人害怕了吧?又把你喊过来了。”
若问很无奈:“是啊,平时看她胆子挺大的,没想到让她一个人睡还是需要人哄着、陪着。”
慕儿带着两个丫鬟,手上端着清水和一些衣服。
“我给晴儿备了几件新衣裳,正好帮她梳洗打扮一下,你一个大男人,一定做不来这些的。”
“还是大嫂心细,那我就先回房收拾一下,晴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慕儿打趣道:“放心,一定还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徒弟。”
虽说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她打扮起楚思晴来是一点都不像玩笑。
“来,试试伯母给你买的新衣裳。”
“谢谢伯母。”
楚思晴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很多,本来就生得漂亮的她,这一笑,自有醉人之态。
比起成熟女人的妖娆妩媚,或是含蓄婉转,她这样纯真的笑意更容易俘获人心。
一身淡紫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精心梳整的头发,配上一朵刚摘下来的小小茉莉,加上一点淡淡的妆容,清新脱俗,将她的姿色与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慕儿眼前一亮,连带着跟着伺候的丫鬟都连连惊叹。
“小小姐原来这么好看!”
“简直就是个美人胚子,以后啊指不定迷倒多少美男子呢!”
楚思晴被她们说得有些害羞,轻咬着下唇瓣,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这淡淡的红,反而成了最佳的点缀。
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呀,害羞了,这害羞起来的样子啊,就更好看了。夫人,您说是不是?”
慕儿也端详着她的容貌:“真的很美……”
美得已有当年那倾城之人轻城的风范了。
轻城,就是“死而复生”、改头换面之后的慕容情全新的名字。
“伯母,师父会喜欢吗?”楚思晴低着头,非常胆怯地问着慕儿。
慕儿抬起她的头,坚定地对她说:“自信一点,我相信,不仅你师父会喜欢,看到你的人都会喜欢的。”
很显然,她们各自口中的喜欢,是两重不同的含义。
但是,相同的是,若问见到经过精心打扮后的楚思晴的时候,是为之惊艳的。
他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看得出了神。
“没想我的晴儿穿着紫色的裙子居然这么美。”
是的,他的晴儿,穿着“她”最爱的紫色。
楚思晴原本还有些紧张,现在听到若问的肯定才彻底宽下了心,她喜欢上了紫色,喜欢上了这个颜色带给她的小小的幸福。
不出所料,当若问带着楚思晴出现在城中的时候,她俊俏的模样吸引了太多人注视的目光。
那目光中所包含的是赞叹,是欣赏,是羡慕,是惊讶,是对一个女孩子容貌的最大褒奖。
第351章 一言难尽
“师父,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楚思晴被人们一直盯着,时间长了,反而有些不自在。
若问跟她解释道:“因为我的晴儿长得漂亮呀,而且你又是那么乖巧懂事,自然就会招人喜欢。大家看到美好的事物的时候都喜欢多多看上两眼,所以他们才会一直盯着你看的。”
“虽然这样有些不太礼貌,但是希望晴儿不要怪那些人。”
楚思晴似懂非懂:“就像是我们在山里看到那些漂亮的花花或是小蝴蝶的时候,总喜欢在一旁一直看,是吗?”
若问肯定着:“没错,晴儿比花儿还有蝴蝶都更漂亮,所以看着的人就多了很多。”
楚思晴点点头:“晴儿懂了,反正有师父在身边,晴儿什么都不怕了!”
若问很欣慰:“好孩子。”
他带着她,穿梭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热闹的街市,友善的百姓,让他们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
楚思晴看到新奇的东西也会充满好奇地跑到跟前儿去,若问就在后面追着,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一时之间,前一日的忧愁与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这样,白日里,若问带着她到处去游玩,有时候是在城中,有时候是在城外;入夜之后,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若问守着她休息,自己就睡在她的身边。
单纯地睡着,照顾着她。
楚思晴的噩梦暂时消失了,只是隐隐还会产生阵阵的担忧,莫名地想要哭。
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告诉自己要忍住,不要轻易地流眼泪。
后来,他们又恢复了在林中的作息,习武练剑,写字切磋。
而楚思晴也开始试着一个人睡,不再让若问也不安枕。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慕儿时常来给楚思晴送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好玩的,如果不是沐子歌时常来找若问切磋比试,来给楚思晴指点一二,那么他们真的会以为又回到了无垢山。
渐渐的,若问不再去想什么楚思晴的身世,他只想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真的也不能没有她。
当楚思晴天真地以为生活会归于平静,当若问渐渐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的时候,该来的,还是来了。
就在楚思晴十岁生辰的那一天,沐子歌送给了她一份至生难忘礼物。
这一天,慕儿早早地就给她准备好了各种各样她爱吃的东西,在无忧城的这些日子,她算是彻底摸清楚了楚思晴的口味。一碗长寿面,几只红鸡蛋,外加一桌子美味佳肴,都是她一个人张罗起来的。
几家人难得凑在了一起,其乐融融地吃着一顿饭。
“晴儿,你今天可要多吃一点,你慕儿伯母亲自下厨,她的手艺可是不一般哟。”清风开着玩笑,“要知道我们几个能尝到城主夫人的手艺,可都是托了你的福呢!”
楚思晴也早就跟清风等人熟络了,接起话来已不似最初那般含羞和腼腆:“清风叔叔惯会取笑晴儿,有溪儿婶婶给你做饭,你还愁吃不到美味?”
她这话问得清风当即哑口无言了。
反倒是万俟邶看见清风如此,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哈哈哈哈哈,哎呀,晴儿这话问得真是妙呀!”
清风拿楚思晴没辙,但是对万俟邶可是有的是办法:“你个老东西,笑什么!”
万俟邶道:“我在夸咱们晴儿聪慧,小小年纪就能抓住你的痛处呢!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引得沐子歌和若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风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匣子:“来,这是若儿婶婶和溪儿婶婶送给晴儿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叔叔,谢谢婶婶。”楚思晴双手接过,小心地打开盒子,生怕动作太大会不小心损坏盒子里的东西。
那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发钗,上面是白色的玉兰花,边上缀着些流苏,淡雅又不失大气,做工十分精致,尖尖的那一端被人刻意打磨平了,以免会不小心伤到她。
“这发钗的取材奇特,分量很轻,但是质地极好,正好适合她,戴在头上不会觉得沉,还很衬她。”溪儿坐在清风的身边娓娓道来,“我看这孩子喜欢穿紫色的衣裳,刚好这白色的玉兰配上紫色,相得益彰。”
溪儿在这边说着,那边的若儿就已经帮楚思晴戴好了。
“若儿和溪儿抢在我前面了,搞得我又想了好久才终于想到要给晴儿准备些什么。”蓉儿的锦盒要比刚刚那一个大一些,“你万俟叔叔说一个女孩子家以后出门在外总要备着些防身的东西,佩剑什么的我是不太懂,就挑了一把还不错的匕首,万俟呢又专门给你打造了一种很奇特的暗器,让你放在枕边以防不测。”
蓉儿和万俟邶的考虑非常周到。
一柄小小的匕首,放在掌心足矣,攻其不备,最合适不过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片非常不起眼的铁片。冰冷的金属质感,没有刀柄,只有一片薄薄的铁片,闪着耀眼的白光,显得锋利无比。
万俟解释道:“丫头,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但是只要有人敢偷袭你,你就能够用这个一刀割断那人的脖子。”
“万俟,多谢。”若问的谢意深沉,他知道万俟邶此物所要防的是哪一类偷袭的小人。
女子在江湖之上,总会遇到觊觎她们美色之人,手段千万,最怕的就是无心之间被人下了药,不会令人昏迷却又无力反抗。这种时候,只有她还有一丝意识,还能强打起一分精神,就能够给自己留下逃生的机会。最贴近的距离,只需要一招,一招就能解决对手。
可惜,当楚思晴真的用到此物的时候,她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了,她既没能割断对方的脖子,也没能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些礼物她都很喜欢,只是后来,在悠然山庄遭遇那件事之后,全部遗失了。
至于慕儿的礼物,当然就是这一桌子美酒佳肴了。
“好了,大家边吃边聊吧。”
庆生不过就是个由头,关键还是大家能够聚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畅所欲言,聊一聊最近的生活。
若问饮酒饮得尽兴,令沐子歌欲言又止,想说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清风等人一一散去,慕儿带着楚思晴回去休息的时候,他才敢开口。
而他的犹豫,若问不是没有察觉:“大哥,你今天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第352章 一“醉”不醒
沐子歌道:“的确,只是这话,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还愿不愿意听。”
若问不解:“大哥此言何意?”
沐子歌道:“关于小丫头的身世,我已查明,就是不确定现在的你还想不想知道。”
若问真的犹豫了。
他的酒意被身世二字浇醒,他的笑意也被查明二字打消。
沐子歌道:“你和小丫头住在城中的这些日子,眼明之人都看得出,你们师徒的感情非常好,好的已经超过了任何师徒,甚至要比亲生父女还要好,哪怕你的年纪,已足够当她的爷爷。”
他故意强调了若问的年纪,仿佛是在有意暗示他注意二者之间相处的分寸。
他们的相处,已是在所谓的伦理红线之上疯狂地试探着。
若问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矩了,而这些举动也是他内心的一种抗拒,一种人到中年的叛逆,也是他为了弥补初到之时对楚思晴造成的伤害的一种补偿。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沐子歌没有多说:“你明白就好。”
若问询问着,抱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心态询问着:“晴儿的父亲究竟是谁?”
他想得到一个最好是根本无法求证的答案,换句话讲,他开始祈求那个人已经死了。
然而,事与愿违。
沐子歌道:“她的父亲,就是当今武林之中威望甚高,地位亦是举足轻重的悠然山庄庄主楚江阔。”
楚江阔,若问是听说过他的,哪怕他已多年不跟江湖中人打交道,但是他也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不仅知道这个名字,更知道此人是当世的大侠。
沐子歌又道:“她的母亲复姓谷梁,名唤文茵,也就是你见到的那破损的丝帕上绣的文茵二字。”
“谷梁文茵是悠然山庄前任庄主的独女,她当时算是下嫁成名未久的楚江阔,次年诞下女儿。”
“原本他们的生活倒还算不错,只是后来,夫妻之间难免会发生一些口角,吵得过了头就总有过激的行为。也就是那次,楚夫人带着两岁的楚家大小姐独自外出,不料在路上遇到了不轨之徒,夫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节更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选择跳下悬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尚年幼的孩子。”
“楚夫人出事之后,悠然山庄也派人多次寻觅却始终无果,应该是因为你将夫人安葬又带着小丫头去了别的地方吧。”
若问的心凉了一半,他没有说话,只是闷声灌了一壶酒。
沐子歌继续道:“楚家当年的情况跟你收养小丫头时遇到的状况如出一辙,我也反复确认了很多遍才敢确定是她。”
“我也派人去打听了楚家大小姐的生辰,跟小丫头的生辰也是吻合的。”
“多年来,悠然山庄一直在寻找这个失踪的女儿的下落,哪怕八年过去了,也依旧没有放弃。”
“在谷梁文茵坠崖之后,楚江阔又娶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不过,续弦的楚夫人也已在多年前病逝了。”
“在那之后,楚江阔就没有再娶,现在的悠然山庄就只有他和他的女儿楚思柔两个人了。”
思柔,思晴。
连名字都这么像姐妹,难道真的是天意?
“楚家是名门,小丫头能有这样的出身,实在是她的幸运。有你教给她的武功保驾,再加上她悠然山庄大小姐的身份,日后的前途定是不可估量。”
“我已经跟楚庄主有过书信的来往了,将小丫头的情况告知于他,他在回信之中坚信小丫头就是他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长女。”
“他言辞之中还有意要亲临无忧城与女儿相认,但是我担心一是你无法接受,二是她没办法接受,所以就婉拒了。不过,我答应他,待时机成熟,定会让人亲自护送她回悠然山庄,让他们父女团聚。”
一切的一切,沐子歌全都安排好了。
若问最后的侥幸也落了空。
悠然山庄,这个名号实在是太响了,响到可以与无忧城比肩,甚至超过了无忧城,若问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拒绝,他也没有机会再拒绝了。
她的家庭能够给她的,切切实实是若问所给不了的。
“大哥,你都已经替我做了决定,不是吗?”他有些失望,更有些悲伤。
沐子歌道:“问儿,不要怪大哥绝情,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她好。”
“回到悠然山庄,她可以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身份、地位,属于她的那些都会回到她的身边。”
“而且,悠然山庄与丘山雅苑一向交往甚密,洛家的义子易攸宁还有长子洛其琛都已初具侠者风范,与小丫头也是十分相配的。以楚家与洛家的关系,联姻是必然的事情,如果小丫头能够嫁给他们其中的任意一个,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坏事。”
“以她的天赋,凭她的聪慧,他日江湖武林,一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的风采与光芒需要被人看到,需要被人欣赏与赞叹的,不是吗?”
是吗?
若问回答不上来。
想给她最好的,就必须要舍弃她。
是放手,亦是成全。
“问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们都舍不得,只是你还是要多多为她的将来考虑着。正如你所说,她天资聪慧,我们不能因为自私就毁掉她的前程。”
“就算她日后不涉足武林纷争,悠然山庄也足以保她一生无忧,远比在你我身边担惊受怕要强得多。”
“楚庄主在信中处处透露着对女儿的思念和愧疚,他答应我说一定会善待小丫头,弥补多年来致使她漂泊在外而造成的遗憾。”
沐子歌最终还是替若问做了选择,他实在不能够想象这对相依为命多年的师徒再发展下去,会走向怎样的局面。
楚思晴对他的执著已如此明显,而若问也因为楚思晴一次次的哭泣而开始动摇,开始放不下。
“就让为兄当一次坏人吧,这件事总归是要有一个结果的,如果你开不了口,我去跟她说,绝对不让你为难。”
若问手边所有的酒坛都空了,连酒杯里的最后一滴酒都被他喝得干干净净,可他还是没有醉。
他这一生,几乎就没有醉过,他以为这是他的幸事,可以品尝天下美酒,可以畅饮而无需戒备,到现在,他才知道,想醉却醉不了,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还是我去吧,到底是我的徒弟……”
若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走得都犹如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沉重而摇摇欲坠。
他该怎么开口,他要怎么开口,他又能怎么开口……
第353章 一片空白
若问落寞和绝望的身影从沐子歌的眼前慢慢消失。
“二十多年了,这样的身影居然又出现了……”
他上一次见到这样强忍着悲伤故作坚强的若问,还是在慕容情刚刚离世的时候。
伪装着所有的难过,骗自己爱还存在。
“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慕儿不知道何时回到了此间,“你明知道他们师徒感情很深,为何偏偏要分开他们?”
“我不是要分开他们,而是要拆散他们。”沐子歌想给自己倒杯酒,但是晃了好几下,都没有一滴玉液倒出。
“拆散?”慕儿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你莫非看出了什么?”
沐子歌道:“禁忌之爱,一个爱得深,一个爱得不自知。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及时止损,才不会让他们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慕儿却并不觉得相爱有什么错:“若他们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年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沐子歌道:“你想过没有他们在一起,要遭受到世人多少的白眼?你又有没有想过,当问儿老去,晴儿仍是芳华正茂,他们又要如何面对彼此?”
“你想没想过,如果问儿死了,晴儿又要如何度过她的余生?”
“与其让她去承受日日都要面对的痛苦与寂寞,还不如当机立断,让这段感情就此湮灭。”
慕儿明白沐子歌的担忧,但是她实在是心疼楚思晴:“但是晴儿未必会理解。”
沐子歌道:“她长大以后会明白的。”
长大之后的楚思晴明白了,明白了沐子歌的一番好意最终成就了她的梦,她人生的噩梦。
若问回到房间的时候,楚思晴已经睡了,她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今天的她,非常开心,这些日子的她,都很开心。
有了若问的陪伴,生活如旧,就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若问坐在她的床边,看着这小小的笑脸,内心五味杂陈。
他就这样一直一直看着她,傻傻地看着,彻夜未眠。
当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楚思晴的笑脸上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若问。
“师父!”楚思晴又惊又喜,“真好!第一眼就能看到师父。”
若问的脸上挂满了憔悴,原本神采奕奕的一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的眼圈黑黑的,身上的酒气还很重,头发有些凌乱,胡渣都有些扎手了。
“师父,你怎么了?”楚思晴捧着若问的脸,关心地问着,“师父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若问甩开她的手:“没事,收拾一下,师父有事情要跟你说。”
楚思晴隐隐感觉到要有事情发生,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利落地穿好衣服,错着小小的步子凑到若问的身后:“师父,晴儿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若问严肃地跟她说道:“过几日,你就要回到你的父亲身边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完成的,告诉我,我带你去做。”
回到你的父亲身边。
短短的几个字,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楚思晴呆滞在原地。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变化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招架。
若问没有一丝一毫的铺垫,直截了当地就将这残忍的安排说出口。他怕自己不够决绝,不够狠去撕开二人之间用血肉粘连在一起的牵扯。
他知道楚思晴一定会痛,可他自己,只会更痛。
楚思晴不敢相信:“师父,你在说什么?晴儿听不懂。”
若问又道:“过几日,我就会送你回家了,你我师徒,以后就要各自生活了。”
楚思晴还是傻傻地站在那里,默默地重复着:“回家,回家,回家……晴儿的家在哪里?晴儿还有家吗?”
若问道:“你有家,你的父亲是当世颇有威望的大侠,你还有个妹妹,可以陪着你一起玩,晴儿就不怕没有玩伴而孤单了。”
楚思晴反问道:“那又如何?他就算是武林盟主、皇帝太子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妹妹?只不过是个陌生的女孩子,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语气平静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在面对突如此来的变故时应该保持的状态。
她过于冷静了,也过于隐忍了。
她应该哭,应该闹,应该像之前一样不断重复着不要,不要离开若问,不要让若问抛弃她。
而现在,她只是平平静静地反问着,与我何干?
她哭过,闹过,但是最后的结果并没有任何的不同,所以,她什么都不再强求了。
相比之下,若问要比她痛苦和挣扎得多了:“他是你的父亲,他会比我更疼爱你,他会比我对你更加好的,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楚思晴还是冷冷的:“所以,你不要我了,对吗?”
她的眼眶里,眼泪在打转。
她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以为那不过就是若问的一时想法,她以为这些日子若问的改变同样代表着他心意的改变,然而事实只是一切都没有变。
他还是要离开她,要把她推给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若问道:“我不是不要你了,而是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楚思晴又质问着他:“你做这个决定之前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你有没有问过我愿意不愿意?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伤心和难过?”
她问若问的,何尝不是若问想去质问沐子歌的。
但是,他还是强忍着自己更胜于她的不舍,坚定地道:“我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又是多么能够压死人的一句话。
为了你好,美其名曰站在对方的角度,替对方做了最好的选择,而事实上,却从来没有完全考虑过对方的感受。
若问如此,沐子歌亦是如此。
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伟大的牺牲者,而真正被牺牲掉的人,反而是他们原本最在意的人。
楚思晴知道,若问既已说出口,就再也没有能够挽回的余地了。
“好……师父,我跟你回去。”她答应了,她不得不答应,“如果这是师父你替晴儿做的选择,如果晴儿答应回去师父就会开心,那么晴儿回去,晴儿什么都答应你。”
开心?若问怎么可能会开心。
“我就知道,晴儿会理解师父的。”若问一把拥她入怀,“你是师父好晴儿,永远都是。”
可就在这个时候,楚思晴忽然问道:“是晴儿还是情儿?”
若问一愣,抱着她的双臂顿时僵住了:“晴儿,你在说什么?”
楚思晴问道:“我想知道,师父每次抱着晴儿,牵着晴儿的手的时候,眼前看到的人,心里想着的人,到底是我,还是另外一个‘情儿’?”
第354章 一步之遥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没有见过她,但是我知道,你跟沐伯伯两个人都非常在意那个人,都非常喜欢那个人。”
“师父,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了另外那个‘情儿’?”
若问彻底傻了。
他好像瞬间就卸下了所有的力,整个人向后趔趄了几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楚思晴,盯着楚思晴那双低沉且充盈着泪水的眼睛。
他不敢想象,这一连番的质问,都是来自一个刚刚满十岁的孩子。
“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楚思晴懂了:“她是她,我永远不可能成为她……”
“她死了,你们却可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而我就在你的身边,你却还是要把我推开……”
“只有她才配留在你的身边,是不是,师父……”
若问该回答什么?他又一次被问住了。
他本来不善言辞,现下,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自嘲地笑着,笑得快要忍不住哭了。
楚思晴却没有再继续逼他,无论她再说什么,结局都不会改变。
她默默地靠近若问的身边,跪在他的脚边,趴在了他的膝上:“晴儿知道,师父一定也很难过;晴儿相信,如果师父可以选,一定希望晴儿永远承欢在您膝下。”
她不是看不穿他内心的纠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痛苦,明明是两个人的痛苦,偏偏还要继续延续这痛苦。
“师父,晴儿听您的话,您说什么,我都照做。”
“师父,再抱抱晴儿好不好?”
若问想都没有想,就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身上,双手环在她的身前,让她倚靠着自己。
他们谁也看不见谁的眼泪,可是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不舍和无可奈何。
“师父,再教晴儿舞一次剑吧……”
“好……”
院子里,师徒二人挥剑起舞,他们的步调一致,身法相同,连出手的节奏都是一模一样。
若问一共教给过她五套剑法,一日一套,变成了他们最后的告别。
“师父,你会记得晴儿吗?”
“会,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离开了无忧城,楚思晴回到了悠然山庄,而离开了悠然山庄的若问,直接远遁江湖,出了关。
他逃避的人和事,又多了一个,又多了一件。
然而,就是在关外与孤独为伴的日子里,他才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沐子歌一定要他与楚思晴分开了,因为失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了。
又是这样,直到失去,才知道要珍惜。
一旬十二年,再见之后,即是永别。
无忧城外,烈火燃尽,小梦与那遍地鸢尾一同化为了与风同去的尘埃。
“她真的很傻……”若问捧起地上的一抔土,让其缓缓从指缝间流走,“当初她问我会不会记得她,现在她竟然要我永远地忘记她。”
“师父,你要忘记晴儿……”这是小梦临终之前留给若问最后的话。
小梦走得并非无牵无挂,但是她能做的只有那么多了。
她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带给若问彻底的解脱,让他远离这爱与思念的纷扰,就如同她的存在就是一场梦。
梦醒了,就不会再痛了。
“问儿……”沐子歌后悔了,“是我对不起她……”
他一心以为的美好全都没有出现,楚江阔没有给楚思晴一个幸福的家,她也没有嫁给洛其琛或是易攸宁其中的任意一个,她没有拥有幸福的生活,更没有得到众人的赞叹和欣赏。她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永远走不出的噩梦,还有无数的唾弃与怨恨。
她的光芒与风采倒是得到了体现,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惨痛了。
“沐伯伯,姐姐不会怪你的。”冷舒窈站在他们的身后,代替小梦守护着他们,“姐姐到死都还在记挂着你们。”
小梦到底有没有原谅沐子歌?
她应该也没有真的怪过沐子歌吧。
那一声沐伯伯,听起来的感觉,跟她的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在冷舒窈的身后,是所有关心小梦的人,也是仅有的将她视为亲人和朋友的人。
小梦她这一生,真心的朋友不多,但是能遇到这几位肯为她出生入死的挚友,她已知足了。
冷舒窈被隔在他们中间,前后的任何一个人谁也不敢去看她。
那一张跟楚思晴一模一样的脸,在这个时候,真的太容易让人恍惚了。
“放心吧,相信情姐姐和无欢会好好替你照顾她的。”轻珊吹散了若问手中的最后一层尘土,“晴儿会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日日守护着你。”
此晴,非彼情,若问的生命里,那个曾被他视作唯一的情,被彻底地取代了。
“晴儿,你做到了……”若问望着无穷的远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你终于赢了她。”
小梦以为自己输了,但是结果她真的赢了。
“问儿,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沐子歌在抱着小梦突围的时候,最明显的感受就是她的气息翻涌异常,非毒非伤,更像是从内而造成的自噬。
他自认为读遍天下奇闻,却从未感受过那样蹊跷的内伤。
若问的眼前闪现的又是往昔与今时的重叠:“大哥,你还记得当年情儿是如何打败蓝溪的吗?”
沐子歌的印象淡了,因为他并没有亲历,他在慕容情赴约之前就带着他的遗憾回到了无忧城。他所了解的,都是后来由清风和万俟邶转述的。
同样的,轻珊亦不清楚,因为她所了解的,则是由若问和轻君讲给她听的。
若问道:“情儿当时的伤势外有彻骨钉的牵制,内有噬魂针的作用,以致于她与无欢的默契虽然无间,但也实在无法令刀法发挥出最强大的作用。她能够战胜蓝溪,是因为她借着无欢的力,将噬魂针打进了蓝溪的体内。”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贯是她的态度,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不会改变的。”
“在那之后,她无力再战,无欢一直陪着他,是我一直以剑气逼着蓝溪不断运功,令噬魂针在她的体内四处游窜,最近五脏出血而亡。”
“那几乎就是同归于尽的办法,不然,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拿下最后的胜利。”
“而晴儿却在我给她讲慕容情的故事的时候,记住了这一点,学着她的办法去对付楚思柔,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在那小院之中的小路上,她仔细地聆听着若问讲给她的每一个字,她感叹着,称赞着,羡慕着,欣赏着,也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
记住了一个极端的办法,对付噬魂术的办法,一个极端但是却比任何方法都要好用的办法。
她学着慕容情去做,可惜这一次,楚思柔的身边还有一个独孤鹰扬。
第355章 一语惊醒
对手不是孤立无援,也就注定了小梦的出手会以失败告终。
错过了最佳的机会,只怕以后想要赢过她,就更加艰难了。
沐子歌恍然道:“难怪她的气血会翻涌得如此厉害……这个傻丫头,真的太傻了。”
这样一来,连旁边的越兴尘都理解了小梦为何要去赴楚思柔的约,又为何要跟越冥尘妥协甚至达成合作的协议了。明知道前方是死路一条,可还是走得义无反顾,为的就是用最后的余力做出最大的努力。
当真是个令人钦佩的女子。
凌素衣这才想起来小梦交给她的东西。
她将刀身上的血擦干净之后,才交到了冷舒窈的手上。
“素衣姑姑,这是何意?”冷舒窈托着手中的匕首,感到极度的陌生,她甚至找不到一个非常舒服的角度去握住它。
凌素衣却挽过她的指尖,助她握紧:“这是小梦托我交给你的。”
“我?”冷舒窈不解,“为什么要交给我?”
她根本不懂武功,不懂刀法,体内仅有的内力还是小梦临终前传给她的。
这把刀与她根本一点都不相配,她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刀对她的抗拒。
轻珊从怀中取出那本忆寒刀谱,对她道:“不止忆寒要交给你,这套刀法,我也要交给你。”
冷舒窈拿着刀谱,更加茫然了。
轻珊道:“忆寒与逝秋,是破解噬魂术的唯一办法,需要一对默契极高的恋人才能将它们的能量发挥到极致。”
“晴儿之所以把忆寒给你,大概就是因为逝秋在其琛那里吧。”
她看向洛其琛,随手就将那本逝秋刀谱扔给了他。
洛其琛接住,将佩在腰间的逝秋也取了下来:“原来刀还有刀法。”
若问道:“忆寒与逝秋之所以能够称之为神兵,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锋利,而是因为它们的背后藏着一套非常厉害的武功。”
“武功离了刀,也就是一套普通的刀法,而刀离开了武功,也不过就是一把利刃。只有当二者相辅相成的时候,尤其是当忆寒与逝秋同时出鞘的时候,那带给人的震撼,是难以想象的。”
犹记得那耀眼夺目的光芒,犹记得那配合无间的出手,人与刀融为一体,人与人共用一心。
“她用自己为饵,换回忆寒,应该也是希望日后若楚思柔威胁到了江湖武林的安危,你们可以效仿故人,用此物拯救苍生吧。”
这是若问的想法,也是轻珊的想法。
这两个最了解小梦的人,这一次却都猜错了。
小梦没有那么伟大的愿望,也没有心系天下的情怀,她这么做,只是希望留下些筹码或是威慑,以保全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不会被迫害。至于江湖如何,武林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这刀握在冷舒窈的手上,是福还是祸,是威慑还是灾难,就不是她们所能够控制的了。
洛其琛走到冷舒窈的身边,二人一起拔出了刀,十字相碰,竟然真的闪耀出了耀眼的光芒。
那划破夜幕之暗的明亮,是不是意味着它们就是冲破黑幕的秘钥?
只是,他们,真的可以做得到吗?
洛其琛犹豫了,冷舒窈也犹豫了。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默契可言。
“前辈,这两样宝物与其交给我,倒不如交给攸宁。”洛其琛自愧无法承担起如此大的责任。
冷舒窈亦是如此:“是啊,忆寒留给我,倒不如留给羽涵更有用。”
易攸宁与洛羽涵,他们的默契要远胜洛其琛与冷舒窈百倍。
“我什么武功都不会,又如何能够接过姐姐交托的担子?”
她们好像真的全都误会了,完全曲解了小梦的本意。
然而误会,就只能继续误会下去,没有人能够再给出最明确的解释了。
“与其给我,还不如给弦……”冷舒窈想起了晏弦思,同时也想起了小梦跟她说过的那最后一句话。
——小心晏弦思。
冷舒窈的脸色顿时就白了。
洛其琛担心地问着:“舒窈,怎么了?”
冷舒窈反问着他们:“演武场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的神色紧张,非常严肃,认真起来的模样让人不得不重视起她的话。
洛其琛回想着:“没有什么奇怪的,都是意料之内的埋伏……”
易攸宁想着:“要说有,应该也就是那些人自相残杀吧?不过,那件事应该已在若问前辈的预料中了,算不得意外。”
冷舒窈到:“不是这些,是有没有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能准确地表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就是,那种,很隐秘的事情,就是其他人不该知道的事情。”
洛其琛和易攸宁想不到,因为他们当时并不在演武场的内部,没有正面迎战越冥尘等人。
但是洛魂飞在,所以他想到了:“你说的莫非是那件事?”
冷舒窈追问:“究竟是什么事?”
洛魂飞道:“就是楚思柔知道思晴不是我的女儿,而攸宁才是我的儿子。”
“什么?”冷舒窈为之一惊,“洛叔叔,此事除了当时在场的我们,还有师父和姐姐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洛魂飞道:“必不会有的!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冷舒窈又问道:“素衣姑姑,那你呢?”
凌素衣也是又惊又困惑:“我只在那日对你们提起过,我甚至都想不通为什么小梦会知道。”
他们提及此事的时候避开了小梦,生怕她会知道,结果她却真的早就得知了真相。
这一点,若问倒是可以解释:“这事并不奇怪,因为晴儿初到无忧城时夜不安眠,为了照顾她,我便对她的房间进行过改动,从我那里是能够听得清她那边所发生的动静的。所以,你们当日所说的每一个字,晴儿应该都听得清清楚楚。想必,那个时候陪在晴儿身边的越少侠,也听到了吧。”
越无尘还沉浸在小梦逝去的悲伤之中,突然被问到,他也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就难怪了……”凌素衣真的愈发对她感到抱歉,“我们还以为可以永远瞒着她的。”
但是现在,不是追悔和缅怀的时候。
冷舒窈又问道:“那这件事还有什么人会知道?或者是能够根据你们的对话和行为推断出的?”
洛魂飞实在想不出:“老夫连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兄弟们都没有提过,毕竟攸宁和羽涵……”
他没有说下去。
正如他选择自欺欺人一样,他一直隐瞒着这个巨大的秘密,为的就是如果他的儿子和女儿仍深陷情网难以自持,他愿意成全,他愿意装聋作哑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成全他们有情人。
第356章 一五一十
“那其琛你呢?有没有在什么人面前说漏过?”冷舒窈根本就不去问易攸宁,因为晏弦思只有可能与洛其琛有关。
洛其琛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些可能的情况:“我好像有几次在雅苑里不小心叫了攸宁一声大哥。”
素日里,洛其琛对易攸宁都是直呼其名,因为他们年龄相似,更因为他们还是有着亲疏之别的。然而,从无忧城回到丘山雅苑的洛其琛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忽视他与易攸宁之间的至亲关系,总是下意识地喊出一声大哥来。这样一来,无心之人听去,只当他是转了性,学着稳重有礼了,但是有心之人听去,尤其是被了解他的人听去,就不保证会不会多心了。
“有没有人问过你为什么?”冷舒窈继续问着,她觉得答案就在眼前了。
洛其琛的记忆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问过他其中的原因:“有……”
冷舒窈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不是晏弦思?”
洛其琛肯定了:“是她,怎么了?”
冷舒窈没有回答,只是说:“你有没有跟她说过什么?”
洛其琛道:“我……告诉她了。”
面对心爱之人的好奇之心,洛其琛几乎就没有多想,将实情相告了。
冷舒窈终于串联了起来:“那么,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洛魂飞不解:“解释什么?晏弦思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已见过那个本应该成为他儿媳的女子,温婉善良,善解人意,大方得体,明事懂理,只是,那个女孩子实在太过小家碧玉了,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冷舒窈一些。不过,既是洛其琛喜欢的姑娘,他自然是不会亏待的,在雅苑好好地照顾着,也是在等洛其琛给他,也给两个女子一个最终的交代。
正是洛其琛的徘徊,才给了晏弦思长住丘山雅苑的机会。
冷舒窈道:“洛叔叔,您可猜得到,姐姐临终之前跟我说了什么?”
洛魂飞道:“难道跟晏弦思有关系?”
冷舒窈道:“姐姐临终之前,叫我小心晏弦思。”
洛其琛不能理解:“弦思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有什么好小心的。”
轻珊却不以为然:“其琛,越是表面看起来柔弱的女子越是要小心,因为楚楚可怜就是她们最好的伪装,是她们打消男人戒备最厉害的武器。”
她不禁又想起了蓝溪,那个美貌而又惹人怜爱的女子,那个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女子。
再想想那个演武场上一笑倾城的楚思柔,当真是与蓝溪如出一辙。
冷舒窈道:“你们想想看,楚思柔是如何得知姐姐并非洛大侠亲生的?知道他们身世的人都在这里,我不相信会有谁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给楚思柔。除非……”
“除非是有人刻意透露给她的。”易攸宁也从中发现了端倪,“如果其琛真的只是对弦思说过的话,那么她就是除了我们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也是最有可能与楚思柔串通一气的人。”
这话易攸宁想说,但是碍于洛其琛对晏弦思的别样情感而没有说,反倒是完全不认识晏弦思的越兴尘替他将未完之话补齐。
“我并不认识你们口中的那位姑娘,但是事实的指向,那位姑娘的可疑之处的确很大。”
不过,越兴尘也没有因此就认定是晏弦思。
“只是,可疑归可疑,也有可能是那位姑娘不小心说与了别人听,不小心让楚思柔的丫鬟听见了,转而告诉她也未尝不可能。”
楚思柔是丘山雅苑的少夫人,这一点是人尽皆知的,她嫁到洛家的时日虽不长,但是有几个贴心的丫鬟,培植几个忠心的护卫还是有可能的。她完全可以利用那些人,令他们成为潜藏在丘山雅苑监视洛家一举一动的眼线,就像武场上那样,得知洛家鲜为人知的秘密而对付洛家人。
然而冷舒窈却还是在怀疑晏弦思,因为她相信,小梦不会轻易对一个人做出判断,如果她怀疑了谁,那么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有不得不被怀疑的地方。
越兴尘试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推测:“梦……楚……”
他想问冷舒窈一些问题,可是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冷舒窈自我介绍着:“忘了与越少侠介绍,小女子姓冷,名舒窈,楚思晴与我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长得如此相像。”越兴尘也只是象征性地感叹了一句,之后立即回归了主题,“冷姑娘,既然你与楚姑娘是双生姐妹,那么你们之间一定会有一种天生的默契,你试着从她的角度去想一想,她最有可能想到了什么才令她对那位晏弦思姑娘产生了怀疑。”
真正的小梦已经不在,要想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可能就只有依靠双生子的天生默契了。
只是,这一对姐妹分别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天生的默契被后天的环境影响了多少,谁也不敢确定。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姐姐什么都没有说,我怎么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当难题摆在冷舒窈的面前的时候,她退缩了,“她的心思,我从来都猜不到的。”
“宫主和师父更了解她的,对不对?”她开始去寻求若问和轻珊的帮助,“师父,你最懂她的!你一定能想到的!”
若问能想,但是在毫无根据的前提下的空想,他也爱莫能助:“舒窈,你别急,晴儿会告诉你这句话一定是因为你们两个都知道些什么,她相信你能够把她没有说出的东西串联起来。你慢慢回想,那位晏弦思姑娘究竟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只能引导着冷舒窈去思考。
易攸宁亦在鼓励她:“舒窈,你与晏弦思认识的整个过程,思晴差不多也在,你们两个人知道的跟她有关的事情是一样的,思晴会想到的事情,相信你也可以想到。”
冷舒窈劝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静下心来,现在能够想通小梦临终遗言的人,就只有她了。
她们曾是一体的,用着同一个名字,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哪怕性格完全不同,哪怕处事的方法完全不同,但她毕竟曾经扮演过她,现在,就当是继续扮演着她。
“让我想一想……”
凌素衣引导着她:“从你们从晏弦思初遇开始,一点一点回想,不要遗漏了什么细节。”
越兴尘道:“如果冷姑娘仍是有些困惑和为难,也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去细想,或许二位前辈就能够帮你从中发现什么问题。”
第357章 一昔之错
冷舒窈想着,将当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晏弦思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跟姐姐正在温柔乡里休息。那时候她为了帮我驱除寒铁剑的寒毒而元气大伤,因此回去梦魂宫闭关休整了好一阵子才回来。”
“我与她本来在闲聊,就听到外面有一阵骚动,还有女子急促的呼救声。”
“我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去窗边一看究竟,就看到几个飞鹰门的人在追杀一个女子。”
这一点,洛其琛等人在之前已有所耳闻,他们倒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越兴尘道:“你们是如何得知那些人是飞鹰门的人?”
冷舒窈道:“姐姐说过,飞鹰门的人袖口上会有鹰喙的标志,所以特别好认。”
越兴尘道:“那后来呢?”
冷舒窈道:“后来,就在那些人要杀害那个女子的时候,姐姐出手救了她。”
洛其琛道:“多亏了思晴出手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越兴尘道:“那位姑娘可否受伤?”
冷舒窈道:“就只有些擦挂,伤得倒不是很重。”
越兴尘道:“那位晏弦思姑娘可会武功?”
洛其琛道:“当然不会,弦思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平日里也很少能够接触到什么武林人士,怎么可能会武功呢。”
越兴尘对此产生了质疑:“那位姑娘所住的地方离温柔乡很近吗?”
他的印象里,在温柔附近,可没有什么小院或是矮房,周围都是红火的生意,还有一些商铺与客栈,应该都不会是那位平凡的姑娘会住的地方。
洛其琛还是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在温柔乡不远的小巷子里。”
越兴尘问道:“不远是多远?”
洛其琛道:“也就隔了一条街,半条巷吧。”
这距离不远,但也不算近了。
越兴尘连续的质问,几乎就已经点出了症结的所在了。
若问也隐隐觉查出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真的可以在几个会武之人的追杀下越过街巷,而后又刚好逃出生天吗?仓皇逃离之下只有一些小擦伤,这真实吗?”
如果换成了洛羽涵或许还有些可能,她的武功不算高明,但是自保还是可以的,一边对抗着对手的追击,一边找机会逃跑,过程中都还可能会因为慌乱之下摔倒而留下些擦伤。
如果换成了冷舒窈这种可能性都不是很大,因为她近乎是不懂武功,又是第一次遇到那样凶险的局面,紧张无措,再加上些害怕,当对手的刀剑砍下来的时候,她都没有一个顺手的兵器去回挡,受些伤反而更加真实。
如果换成了晏弦思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对方派来的人武功得有多差劲才能让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的小丫头从自己手下安然无恙地逃脱?
洛其琛仍旧不愿去怀疑:“那又怎样?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而且她的家人也为了保护她都死在了她的面前。”
若问道:“这样就更有问题了,一个文弱的女子,在突逢如此巨变之下,还能保持冷静已是不易,我实在想象不出,她要如何能够摆脱纠缠,跑到思晴的面前了。”
越兴尘道:“从情理上来说,她遇到危难,如果真的要逃要找人求救,难道不是应该往丘山雅苑的方向跑吗?当然,不排除她慌不择路,只是一切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而这些,都是他们合情合理的怀疑,却始终不能说服洛其琛:“如果她真的有问题,为什么思晴当时不怀疑她?”
冷舒窈道:“因为她是你爱的人,姐姐一向在意你们,又怎么会去怀疑你的心上人呢?”
“她当时也说,是她的父亲拼了性命救她出来的,姐姐也就没有多心。”
“之后,为了保护她不受飞鹰门的追杀,姐姐才让她留在了温柔乡。”
“虽然当时是因为我嫉妒她,想趁机为难她一下,但是现在想来,姐姐没有让她去梦魂宫反而是留在了眼前,似乎也是有深意的。”
易攸宁道:“你的意思是,思晴也是故意在观察她?”
冷舒窈道:“是啊,她有很多想法是不会轻易告诉我的,一来怕我知道的太多会被她连累,二来也是不希望我担心。我那时候还单纯地以为她就是给晏弦思找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而梦魂宫不方便让她去。仔细想想,应该也是因为并不是完全放心她,所以才没有将她带回梦魂宫。”
小梦把自己的身份给了冷舒窈,却还是替她抗下了所有的责任。
洛其琛道:“就算是如此,思晴后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我还是不认为弦思会有什么问题。”
冷舒窈对此就只能放弃了:“既是如此,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也不能完全怪洛其琛,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一个十足的证据去证明,所以很难动摇洛其琛对晏弦思的信任;而其他人,他们并不认识晏弦思,所有就哪怕只有一丝可疑的地方,他们也会去怀疑和深究。
完全不同的出发点,完全不同的结果。
一边是要推倒信任,一边则是直接架起的怀疑。孰难孰易,一目了然。
冷舒窈与洛其琛之间又陷入到了僵局之中,他们稍稍有所缓和的关系,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易攸宁道:“其琛,你信任弦思自然是有你的道理,但是也希望你稍稍换个角度,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舒窈说的事情。”
他看得出来,洛其琛从一开始就是带着抗拒的,他没办法接受其他人对晏弦思的怀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任何话。
洛羽涵也在一旁圆着场:“是啊,我们谁都不愿意去怀疑弦思,但是越少侠他们所说的也足够客观。”
“客观?”洛其琛可不这么想,“他们不过就是借着思晴的一句话来小题大做罢了。思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死无对证了,我不想因为这一句话,就去怀疑一个因为我而家破人亡的女孩子。”
洛其琛心中带着愧疚,他始终认为,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自己,跟自己有了瓜葛,晏弦思就不会被独孤鹰扬所注意到,那么她现在很可能过着一家人幸福的日子,而非寄人篱下,日日担惊受怕。
而他那一句死无对证,更像是带着弦外之音,不免让冷舒窈多想了。
第358章 疑心渐起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在你面前说弦思的坏话了?”
“你觉得是我借着姐姐的名义故意冤枉她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眼、爱挑拨离间的女人吗?”
晏弦思本就是存在于冷舒窈与洛其琛之间最大的隔阂,而今又被冷舒窈提起,洛其琛虽然没有多心,但是他的话却不得不让冷舒窈多心了。
越是在意就越是敏感。
越是敏感,就越容易走极端。
冷舒窈本来也只是怀疑,现在反而更加坚信不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洛其琛没想到她会误会自己,“我只是单纯地在说这件事情罢了。”
“那好,我就来跟你说说这事情。”冷舒窈的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从头开始,我们重新把事情好好地说一遍。”
她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一点自信,还多了一些凌厉,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神情,就好像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独孤鹰扬为什么会盯上晏弦思?当时他只说是为了讨我的欢心,而现在看来,他要讨的是楚思柔的欢心还差不多。”
“楚思柔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一个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心有所属,尽管她不爱你,但是她也绝对不会容许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拥有你。她的占有欲令她起了杀心。而独孤鹰扬为了安抚她,就安排了这出所谓的追杀。”
这两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连冷舒窈自己都没有想到。言语快于意识,就好像有人在控制着她将这两句话小梦之前与独孤鹰扬的对话脱口而出。
在这之前,她根本没有考虑独孤鹰扬做这件事情的目的,更别说想到楚思柔了。
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还不是她片刻之内就能办得到的事情。
而且,她说那两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紧,还有一些粗重,粗重到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都有些怀疑说话的人,到底是她自己还是那个已经去世的楚思晴。
她有些慌神,但还是继续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具体是哪个她?冷舒窈也很迷茫。
“飞鹰门的人为了掩人耳目、杀人灭口,就将那一条巷子里所有的人家尽数屠杀,一把大火掩埋了罪恶,却偏偏逃出了一个活口。”
“他们三四个人追着一个慌乱中逃跑的不会武功的女子,硬生生地将她完好无损地逼到了温柔乡的门口。”
“他们只看到了思晴洒下的花瓣就手软了,完全没有辨别到底是不是梦魂宫主就放过了晏弦思,而事后独孤鹰扬也并没有去追究。”
“晏弦思就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之后便留在了温柔乡,卖艺维生。”
“她在温柔乡重遇你,把自己的遭遇讲给了你听,成功地让你对独孤鹰扬的怨恨更深了一层。”
“后来,姐姐跟你相继掉进独孤鹰扬和楚思晴的陷阱里,一个重伤,一个……”她看了一眼洛其琛,略过了他们都不想再提及的那件事。
洛其琛有些惭愧,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恰巧易攸宁又在这时候想起了一些事:“当时我其实有去温柔乡找过思晴和其琛,刚好遇见了弦思,她说他们两个人都不在,而独孤鹰扬却跟舒窈在一起。”
结果就是南辕北辙,易攸宁去寻洛其琛反而越找越远。
冷舒窈继续说着:“其琛中了佳人醉,我救他是心甘情愿。姐姐将解药留下,自己离开了温柔乡。她当时伤得很重,要不是遇上了专程来找她的无尘,只怕她早就死在街上了。”
“再加上后来她与兴尘的交手,差点就把命丢了。”
“楚思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质问着姐姐,亲口说出她与洛魂飞非亲非故……”
她的声音好像又有些变化了,她现在说的,也是她不曾见到的事情,可就是在她的脑子里回荡着,清晰得犹如身临其境。
“她根本就是非常肯定洛叔叔不是姐姐的父亲,后来又质问洛叔叔不顾亲生儿子的死活,很明显,洛叔叔与姐姐和攸宁的关系她了如指掌。”
“而这件事除了在场的各位之外,目前就只有晏弦思一个人知道了。”
“我们不去怀疑她,又该去怀疑谁呢?”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柔和与甜美。
真的很奇怪。
难不成真的是小梦对着尘世仍有牵挂,才借着冷舒窈的口说出自己的想法与猜测。
尤其是是武场之上的那一幕,她真的像是亲历了一般。
作为当时唯一在场的人,杭清川听得不可思议,细细思索着,越想越觉得恐惧。
其他人倒没有注意此事,各自在思考着如何去印证他们的猜测和推断。
这事情实在是太难有个结果了。
易攸宁道:“整件事似乎就是从晏弦思被人追杀的时候开始的。如果她真的有问题,那么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真正的晏弦思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被独孤鹰扬的人杀死了,后来你们救的到现在仍住在丘山雅苑、生活在我们眼前的那一个其实是个被人替换的冒牌货,是独孤鹰扬或是楚思柔为了掌控洛家的一举一动而埋下的眼线;二是晏弦思这个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她就是一个替换了别人身份和姓名而刻意来接近其琛的人,她可能是独孤鹰扬的人,也可能是其他人为了对付洛家而安插的眼线,亦有可能是楚思柔早就做好的安排。”
“那么,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一个局,根本没有人要杀她,而只不过都是一场戏。”
“但是,前一种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发现那个晏弦思有什么问题,如果是个假冒的,不会在短短时间之间就模仿得那么像,更不大可能知道那么多与其琛相处的细节。”
“人与人之间许多亲密的事情,可能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就算能记得住,也需要一个人亲口讲给另一个人听,反复训练和记忆才能达到内化于心的效果。正如当年舒窈代替思晴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易攸宁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不止他,除了洛其琛以外的所有人,都更加倾向于这第二种可能。
他们的沉默,都不过只是不愿再给洛其琛更多的压力罢了。
难道晏弦思真的有问题?洛其琛听着他们的言之凿凿,有一点点动摇,但也只是一点点。
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还需要他自己去寻找。
也只有他有最好的机会去寻找。
无忧城外,疑虑代替了悲伤,纷扰与争斗不会随着小梦的死而结束。
她的死是仇恨的终点,更是一场更强烈的血雨腥风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