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噬魂
砂石迷乱了眼睛,烟雾模糊了视线。
当众人纷纷避让,重新寻找机会的时候,就是小梦最好的机会。
成败与否,就在这关键的一击上了。
回眸一望,纵是眼前无物,小梦依旧能够感受得到若问的所在,那身影晃动的样子,那步法带出的节奏,都是她记忆中永不磨灭的存在。
坦然一笑,她知道他一定看得见,就当是一场告别吧,到底还是需要告别。
她回身出掌,凝聚下她全部的力量。
楚思柔身上浓郁的香气,就是此刻最好的指引。
她们的人愈发靠近了。
楚思柔变换的身形在被烟尘笼罩的环境里变得迟缓,当她发现小梦击来的一掌时,她下意识地回击了。
“很好。”小梦暗自高兴。
贴合的手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是契合无误的,原来她们连手掌的模样都是这般相似。
就差一点了。
还是差一点。
小梦的极限,只能与楚思柔抗衡,要想达到目的,还需要一个外力来帮她更进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若问替洛其琛等人打破了僵局,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后。
“原来,真的到了这一步,我的选择也是一样。”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就在她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也有了选择。
从外得到的助力,有了若问内力的加持,事情就容易多了。
“柔儿,小心!”
噬魂针从小梦的掌心飞出,却没有如愿被楚思柔收入体内。
独孤鹰扬看出了端倪,在最后时刻拉开了楚思柔。
功亏一篑。
“柔儿,没事吧?”
独孤鹰扬反复查看着楚思柔的手掌,确定没有半点伤痕。
楚思柔有些动容:“没事,好险,多亏有你。”
独孤鹰扬若是再慢半步,楚思柔就要一尝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小梦尽力了,还是败了。
“师父,对不起……”她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我还是比不上她。”
她觉得自己又输了,输给了一直以来她心中的假想敌,输给了那个她好像从未战胜过的慕容情。
若问只是抱紧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什么话,都不重要了。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出这样同归于尽的办法来对付我。”楚思柔讥笑着,以一个胜者的姿态傲视着她的手下败将,“可是你机关算尽又如何?我安然无恙,但你却要死了。”
“愚蠢的女人,真是自不量力!”
“可惜,不能继续折磨你了,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擦干净自己座位上的土,又怡然地坐了上去。
几方的战局都已分出了胜负,败者恼羞成怒,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洛其琛等人也被逼进了武场中央,和他们的亲人、朋友站在了一起。
越昂驹与越冥尘退回到了各自的位置,这一次,他们的指令,没有再给任何人闯入的机会。
“放箭!”
一声令下,完全不顾其余应邀而来之人的死活。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彻底看清楚事情的本质,看清楚这个所谓的英雄大会究竟意欲何为。
“越冥尘!你想一网打尽!”
越冥尘笑而不语。
他在等着这一片武场被箭簇淹没,等着他自己名扬天下,等着所有的绊脚石粉身碎骨。
然而,他等了半天,连一支箭都没有。
他引以为傲的弓箭手此刻全部躺在了地上。
哀嚎声代替了箭雨声,三个黑衣人影从三个方向出现代替了本该密密麻麻的箭。
就是这三个人,在无声无息之中,就解决掉了演武场一圈近千弓箭手。
“走!”
为首之人从若问怀中接过小梦,只说了淡淡一个字,就转身杀了出去。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若问从那人的身形判断出了他的身份,随他冲出了演武场。
“还不快走?”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在最后殿后,掩护着众人安全离开。
越冥尘等人没有追,因为来者不善。
速度太快,身手太好,绝不是等闲之辈。
“爹,你能看得出那三个蒙面人是谁吗?”
越昂驹紧皱着眉头,频频摇头:“从未见过,但一定是绝顶高手。”
楚思柔亦道:“是能够与若问比肩的绝顶高手。”
她认出了那为首的人,只是她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
她没有来得及说。
“越冥尘,你小子是不是串通梦魂宫主故意引我们自相残杀?”
“姓越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为何我们的仇人这么巧,偏偏全都到了!”
“越老头,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大家可切勿再着了他们的道!”
后知后觉,被仇恨支配的众人终于醒悟了。
刚才还要你死我活的一群人忽然齐心,将矛头全部对准了越家人。
越冥尘有些慌了。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给他筹谋的人的最终目的,而他怕的是此时此刻,他得意的埋伏已经完全被那三个黑衣人所打倒,他能靠的就只剩下自己和他的父亲了。
还有独孤鹰扬,但是他,会帮他吗?
至于郗之恒,他早早地就躲在了一边看热闹去了。
刀剑全部砍向了越家父子,却又在眨眼之间,互相打了起来。
他们眼睛里的杀气、他们眼睛里的光彩、他们眼睛里的愤怒,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与冷漠,双眼如死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看,但是手上的剑却完全准确地砍在了对方的身上。
没有人躲闪,哪怕身中多刀,却还只是在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挥刀,砍人;挥剑,砍人。
他们好像没有了灵魂,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子。
“冥尘,这是……”越昂驹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越冥尘心底阵阵发凉,总觉得此事太过诡异。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非常低沉的旋律,还带着了空旷和凄凉,给他一种非常阴森的感觉,令他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忽而,他似乎又听到了一名女子低吟的声音,婉转动听的旋律,空灵而悠扬。
他试图寻声而去,却发现根本分辨不清声音究竟从哪里来的。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见了楚思柔诡异的笑容。
微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眼睛里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杀意与激动,是嗜血之前的那种兴奋感。
她好像变得更美了,变得更加妩媚动人了。
但是她的美,竟然还带着些死亡的意味,就像是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妖娆女鬼,打扮成人的模样,却始终无法摆脱鬼魅的本质。
“噬魂术……”越冥尘彻底相信了小梦的话。
如果说之前小梦与楚思柔的较量只是逼出了楚思柔噬魂术最简单的身法与招式,那么现在,越冥尘所看到的,就是噬魂术最精华的部分。
无琴无曲,却能够令人产生幻听,控制人的心智,任其摆布。
这是噬魂术的最高境界。
第330章 礼物
楚思柔就坐在那里,看似悠闲,却用她的方式替越家父子化解了危机。
与此同时,震慑了其他旁观的人。
“你什么时候下的噬魂散?我怎么不知道?”独孤鹰扬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这一场好戏。
楚思柔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你猜?”
独孤鹰扬拉着她的手:“我猜不出。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有的人没事,有的人就会自相残杀呢?”
她不可能精准地预判到谁会反水,更不可能下毒下到每个人的碗里,最有可能的就是所有人都中了噬魂散的毒,而她又刚好可以选择,选择究竟要去控制哪些人。
“这就是噬魂术最有趣的地方,傀儡可以听从主人的指示,我让他们谁死,就只能是谁死。”
她还是没有说出原因,因为这原因,实在难以形容。
演武场上,迟来的流血漂橹,鲜红的血液彻底染红了这一片土地。
每一个倒下的人都近乎是血尽而亡,惨败的死状,好像瞬间就能化为一摊白骨。
百鬼这一次,真的成了鬼。
越昂驹和越冥尘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已忍不住呕吐。
躲在一边的郗之恒早已吓得尿了裤子。
至于还剩下的人,被吓死的多过被吓傻的。
还有一直都没有动弹过的阿宇,现下也转过头去了。
他强忍着,强忍着,强忍着胃中的翻江倒海,可还是没有忍住。
楚思柔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拉起独孤鹰扬的手,缓缓走到越家父子面前。
“越城主,越少主,你们的麻烦小女子解决了,后面的残局就交给二位了,我与独孤先行告辞。”
说完,他们的人就已在百步之外。
这个女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若问等人一路飞奔出城,因为越兴尘的缘故,他们畅行无阻,只是这路,仿佛一下子变得奇长无比,令人走不到尽头。
“沐伯伯,舒窈,舒窈……”小梦一直在喊着冷舒窈的名字。
“小丫头,撑着,舒窈就在车里,她在等你。”他一直鼓励着她,“我们就快出城了。”
为首的黑衣人正是沐子歌,而剩下的两个人就是清风和万俟邶。
若问走得匆忙,连句话都没有交代,就跟着洛其琛离开了无忧城。沐子歌觉得事情有蹊跷,于是就让清风去查探。而清风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听到了所有关于楚思晴的事情。事关楚思晴,沐子歌也不想坐以待毙。
“子歌,此时非同小可,你可要三思而后行。”清风虽然也想去救人,但是还是不得不谨慎些。
无忧城日益加重的内忧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性,他们要是这个时候又惹出什么祸端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沐子歌却没有犹豫:“当然非同小可,这简直就是望岳城那个姓越的老东西在向我们挑衅!”
他好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万俟也在挣扎:“可这事你一旦插手,无忧城与望岳城就真的要结下梁子了。”
沐子歌道:“是他越昂驹先跟我过不去的!”
清风见他去意已决,也就没有再管那么多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一趟吧。”
万俟邶也一样:“不服老都不行了,以前我们哪有这么多牵挂,哪会有这么多顾虑,敢欺负我们的兄弟人,打就完了!”
是啊,以前的他们义字当先,只要朋友有难,便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助他们,哪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顾虑。人在高位,就容易想的太多,却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性情。
沐子歌隐藏了太多年了,这一次他没让自己再犹豫。
他们到的比若问等人晚些,可是到的却再及时不过了。
乔装掩面,是他们隐藏身份的最好办法,速战速决,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与越家人的接触。
秋后有的是时间算账,他们并不急在这一时。
城外备好了一辆马车,还有足够他们所有人驾驭的马匹。
车外,越无尘与冷舒窈已在等候。
沐子歌等人秘密出城时,冷舒窈就已经在等他们了。快马加鞭,一路颠沛,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女孩子竟也没有成为他们的负累,反而还成了在城外接应的好帮手。
“快上车吧。”
纵使身后没有追兵,可他们还是认为此处并不安全。
无论是碰上越冥尘还是独孤鹰扬,结果都不会太好。
颠簸的马车里,小梦终于又听到了冷舒窈的声音。
“晴儿,撑住。”
小梦的手四处摸索着,慢慢握住了冷舒窈的手:“你该叫我什么?好妹妹。”
她的手凉透了,就好像半边身子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你……”冷舒窈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
小梦点点头:“在无忧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当初选择的离开是因为不想让若问亲眼看到她的死,又何尝不是因为感到生活的可笑和自己一生的可笑。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还能再成为谁。但是她也知道,她的死会让许多人难过,所以她才想无声无息地离去。只是最后,她还是要面对死别。
她又咳了几声,握着冷舒窈的手抓得更紧了。
“别说话了,你会没事的。”冷舒窈安慰着她,鼓励着她,“相信羽涵的医术,一定能够治好你的。”
这自欺欺人的话,她说得毫无底气。
且不说洛羽涵还在丘山雅苑无法从天而降,就算她现在就在眼前,但是只靠她的微薄之力,也根本无力回天。
小梦现在的样子,就算是华佗在世恐怕能做的也只是让她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小梦却还是在说着:“好妹妹,以后姐姐不在你的身边了,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她的周身似乎有一股气流在浅浅地流动着。
冷舒窈忽然觉得有一股力量,从她的手臂源源不断地灌注进自己的身体里。
“姐姐,你……”
那股力量来自小梦。
“这是我能留给你最后的礼物了。”
她将自己仅剩的四成内力,全部传给了冷舒窈。
冷舒窈缩着手,抗拒着:“不要,这样你会死的!姐姐,不要!师父,你快点阻止她!”
若问却笑着说:“你专心一点,不然你们两个都会走火入魔的。”
“师父……”冷舒窈惊了。
她没有想过若问竟然会放任小梦结束她自己的生命。
若问还在笑着,那笑容里都是释然:“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别让她担心。”
“好。”
冷舒窈也笑了,只是她的笑容里含着泪。
本以为不用亲眼目睹小梦的离去,结果到头来,她还是要死在自己的眼前。
小梦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消失,她的生命也随之一点一点在流逝。
“小心晏弦思……”这是她最后对冷舒窈说的话。
紧握的双手松了下去,最后的气力耗尽,小梦靠在若问的怀里奄奄一息。
第331章 回忆
“师父,晴儿还是没能弹琴给你听……”
这是她唯一的遗憾,终于还是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没关系,我已经听到了……”若问能够感受得到那来自小梦心中感人至深的旋律,带着她充沛的情感,还有不得的失落。
眼前无琴,心中有琴。
若问将小梦的双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带着她一起抚弦、弹拨,奏乐、吟曲。
“听,这是我们一起奏出的旋律。”
“真好听……”
小梦好像真的听到了,听到了他们共同的心声,听到了只为她而响起的韵律。
她满足了。
她的手指慢慢从若问的手背上滑落,在这动人的乐曲里,楚思晴安然长眠。
“姐姐,你终于可以睡了。”冷舒窈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她还是强颜欢笑,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一定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而不再是为了她。
“晴儿,好好睡吧。”
若问指尖的动作未停,一曲未完,他还不能停下来,他要送她一支完整的曲子,作为与她来世的约定。
冷舒窈看着,眼前的画面好像静止了一般。
冷舒窈听着,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动人的旋律。
以情之名,此情无梦。
曲终,人散,魂归,梦醒。
又是一场轮回,又是一场遗憾。
驶向丘山雅苑的车马最后停在了无忧城外,楚思晴瘦弱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鸢尾花的簇拥之中,淡淡的紫色,衬得她肌肤如雪。
她是个美人,一直都是。
“大哥,你确定吗?”若问手里的火把在燃烧着。
“斯人已逝,就让她们一起去吧。”沐子歌的手里同样握着火把。
他们一个葬爱,一个葬情。
这片花海,是慕容情死后沐子歌种下的,是他情感的寄托也是他思念的象征,而今,四十年匆匆而过,他也想给那份思念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如果花有花魂,那最美的那一个一定是她;如果真的是她,那就请她好好照顾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吧。
楚思晴,她活得比慕容情久,过得也要比她惨烈。
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们应该会成为知心的朋友吧。
花海被点燃了,熊熊的大火快速蔓延,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烈焰火海。
热烈的,激情的,像极了楚思晴所爱的彼岸之花。
若问的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里面凝结的,就是他此生挚爱。
那天真的笑颜,是他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从今日开始,与回忆作伴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了。
他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稚嫩的童声。
“师父,你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多么熟悉的三个字。
这是楚思晴第一次见到若问眼眶里泛起剔透泪花的时候,她问过他的问题。
那个时候,她用自己小小的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懵懂着望着他,不解地问着。
那一天,是清明。
那一年,她五岁。
若问漂泊多年,故地重游,在无垢山下,遇到了已经身亡的谷梁文茵。
谷梁文茵的双臂里,死死地护着一个孩子。咿呀学语的年纪,正是对这个世间充满了好奇的时候。
她瞪着圆圆的、黑黑的眼睛看着若问的时候,若问就知道,自己与她,这一生,都会交集在一起。
孩子的身上系着一枚方巾,一个楚字是她的姓氏,上面还绣着她的生辰。
时间好像真的很吻合。
难道是上天给他的慰藉?
他给那个孩子取名思晴,从此便在无垢山间隐居了。
还是那一间小屋,满载着他回忆的小屋。
只是陪伴的人,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人。
若问全心全意地照顾楚思晴长大,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平淡如水,却也令他倍感充实。
在楚思晴五岁的那一年,她问了他一个,连他都想不通的问题。
“师父,什么是爱?”
年幼的楚思晴,自从有了记忆以来,她的生命里就只有她的师父。师徒二人朝夕相处,在那秀丽寂静的山水间,习武练剑,看日升日落,听流水潺潺。日子每天都在重复,可她却从来不觉得枯燥。
她不懂什么是安逸,什么是稳定,但是她就是喜欢和师父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晴儿,思晴,楚思晴。她喜欢听师父叫她的名字,是那么温柔,那么悦耳。
她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山外是什么样子的,她只知道,有师父在的地方,就是最美的地方,也就是她最幸福的家。
她开始成长,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开始关注着若问的一举一动,开始迷恋他那一双写尽悲欢离合的眼睛。
那一年的清明,她看到了若问眼睛里的泪。
“师父,你为什么哭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一位师父昔日里曾经深深爱过的女子。”
那是楚思晴印象中慕容情第一次出现在他们师徒的世界里,而事实上,这个人,其实一直都在。
没有名字的一个女人,一直都横在他们师徒的中间。
“爱?师父,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若问也答不上来。
他懂爱吗?
或许懂,或许不懂。
如果说他懂,那么他就不会错过慕容情又错过轻君;如果说他不懂,那么他也不会成全慕容情又原谅轻君。
“爱是给予而不求回报,也是索取而盼望回应,爱可以是付出,也可以是成全,可以是平静的,也可以是热烈的。爱,既是幸福的,亦是痛苦的,苦与甜交织在一起,倒也像是人生酸甜苦辣的缩影。”
楚思晴年幼,哪怕她问了,哪怕她得到了答案,她也根本不能理解其中的真谛,更无法体会那其中的五味杂陈。她只是隐隐觉得,爱,会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走,令人不自觉地被牵引着,令人难以忘却,更加难以释怀。
五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直觉,是不是就注定了她的一生都要为情所困,不死不休?
是天生的敏感,还是她,过于成熟了?
“你呀,还小,等到长大之后就会真正明白了。”若问摸着她的小脑袋,跟她慢慢解释着,“等晴儿以后长大了,离开师父独自去闯荡江湖的时候,或许会在某一天某一个地方,遇到一个令你心动的男孩子,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何为爱了。”
“又或许,晴儿也会遇到一个深深爱着你的人,教会你什么是爱。”
就像师父深深爱着另外那个人一样……
没有说出口的话外音,是他的落寞与伤心。
第332章 放下
“离开师父?不!不嘛不嘛,晴儿永远都不要离开师父!”
如果理解爱的代价就是让她离开师父,那么她情愿这一生都不要体会什么是爱。
“傻孩子。”
楚思柔死死地抱住若问不撒手,绝对不要离开他。
这便是当时的她,内心唯一的想法,最真实最纯粹的想法。
后来的她,还问过他:“师父,你的剑法好厉害啊,是你的师父教你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若问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擎苍若问,曾经名动江湖的杀手和剑客,已经随着江湖的快速更迭而被人遗忘了。他的师父是谁?他好像没有师父。他只有一个如父如师的人,还有两个亦主亦友的兄弟。
隐姓埋名,庸碌无为,现在的他,不过就是个无名之辈。
然而,人虽无名,但是剑,快准如旧。
“晴儿,看着。”
若问在楚思晴的面前演示了一套流畅而完整的剑法,楚思晴就似懂非懂地看着,一边咬着她的小嘴唇一边点着头,好像是记住了若问全部的招式和步法。
“怎么样?晴儿记得多少?”若问的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
令他没想到,楚思晴的回答竟然是:“好像都记住了。”
然后,她便学着若问的动作拿着一根小树枝,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
若问为之惊叹。
小小年纪,她就已经显露出了在武学上极高的天赋。仅仅是看了一遍,她就完全地记住了。除了一小部分的细节因为若问移动得太快而略有失误之外,其他的,几乎是如出一辙。
孺子可教。
从那之后,若问就更加专心而耐心地教导着楚思晴。
最初,他只是教给她一些简单的招式,自卫的性质多一些,让她能够有能力保护自己。看着她小小的人儿,攥着他为她打磨的小木剑,似模似样地挥动着,动作虽然还略显笨拙,但是其中的精髓要道差不多全部掌握了。
若问不禁感叹,这样的好苗子,只要好好栽培,日后定成大器。
后来,他教给她的武功越来越深,而她学起来,却越来越快。
楚思晴一天天长大,手上的小木剑练坏了好几把,最后终于换成了真正的剑。不过四年时间,她就把若问的一身本领全都学会了。不止是若问的武功的重现,而是更加青出于蓝。
不过,毕竟那时的她年纪尚小,内力还不够深厚,始终还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厉害,只待加以时候,内外结合,那便会所向披靡,成为名副其实的高手。
“师父,你看我这样对不对?”
“师父,你再我教我点别的好不好?”
“师父,晴儿以后能不能跟你一样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师父……”
他们的生活就在她各种各样的问题里而变得丰富多彩。
可是,他们之间的情感,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楚思晴练剑的时候,若问总会在一旁看着,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样子,眼前时常会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就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但是很快的,他又会从恍惚中回过神,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一天一天在进步。
他望着她的目光,时而痴情,时而欣喜,时而伤感,时而忧郁,时而单纯,时而还带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到底是把她当成晴儿,还是错认成了他的情儿?
慢慢的,他自己都会迷失在错乱的情感里,分不清谁是谁。
同样的,随着成长,楚思晴的武功在精进,她对若问的情感也在滋长,逐渐漫延,一步一步,填满了她全部的内心。她视若问如父如兄个,无比依赖,片刻都不愿再离开他。
“晴儿乖乖在家,师父去城里买些东西。”
“不嘛,晴儿也要去,师父不要留下晴儿一个人。”
他每次想要出门的时候,楚思晴都会担心,他会不会一去不回头,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与山水为伴。
若问以为是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就答应带着她一起去,去了解山林之外的人生百态,去看大千世界是怎样一番光景。
但是渐渐的,若问发现,楚思晴对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吵吵闹闹的事没有半点的兴趣,她每次都只是紧紧地拉着若问的手,紧紧地跟着他往前走。
是的,她的目的就只是要一直跟在若问的身边,不想分开。
若问的心里逐渐产生了担忧之情,这份依赖太过沉重,太过容易让情感变质。
可是,担忧之余,他又何尝不是乐在其中,享受着她的依赖?
真的很矛盾。
“师父,你今天要教晴儿新的剑法吗?昨天你演示给我的那些,我都已经练得很熟很熟了。”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问若问一遍这个问题。
她学剑法学得实在是太快了。
若问笑了笑,说道:“你这个小家伙,我这数十年的本事被你几年就都学了个遍,为师是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够教给你的了。”
楚思晴却一点都不感到失望,扑在他的背上,双手搭在若问的身前,左摇右晃:“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若问搞不懂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楚思晴嘻嘻地笑着,跟他解释道:“我们可以从小时候你教给我的最基本的剑招开始,从新学过,好不好?”
若问有些哭笑不得:“不是都烂熟于心了吗?还要从头学吗?”
楚思晴却摆出一副端正的老学究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正所谓温故而知新,我们重新学一遍,说不定就能有什么新的收获呢?”
“收获?你不是已经温习了不下百八十遍了吗?”若问可是记得以前他问楚思晴有没有温习的时候她扔给他的答案,“还能再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楚思晴嘟囔着道:“师父干嘛记这么清楚。”
她随口的一句话都被若问记着,其实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若问都会记得。
“我们还可以再来很多个百八十遍的!”
若问拿她无可奈何,拎起她的两只小胳膊,把她按在自己的腿上坐好。
“晴儿,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个问题,若问思考了很久很久,也困扰了他很多很多年。他一直将自己困于回忆里,自我放逐,迟迟不肯回到人烟之地,不肯回到人海之中,不肯也不愿再去见一些人,面对一些故友。
哪怕,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那些人也已经故去了二十多年。
该放过自己了,也该放过别人了,更该放过眼前的这个孩子了。
他觉得是时候带着她离开这里了,他想通了。
第333章 外面的世界
说到底,楚思晴还是个孩子,她未来的路还很长,她的人生还应该有很多不同的色彩,一直将她困在这完全闭塞的环境里,于是格局,根本不利于她的成长。虽然他自己早已对红尘失去了眷恋,早已对世俗丧失了兴趣,但是不能代表楚思晴也要跟自己一样,被动地活在单调之中。
过去的一切,真实存在,他无力也无法抹去。
他不想面对,但是终要面对。
逃避,终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更何况,还有些不该也不能滋长的东西,必须要在萌芽时,及时扼杀。
楚思晴扑闪着她明亮的眼睛,眼神里除了困惑就是迷恋,根本没有一丝对前路的憧憬:“外面?师父不是带晴儿去过吗?为什么还要去?”
她以为他们去过的热闹市集和僻静小镇就已是全部的世界。
“不,外面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大很多很多。”
若问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楚思晴的眼界已经被他困住了,他必须带她离开这狭隘的空间,去见识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事。
也许,让她回归到她本该拥有的生活里,也为不失为一件好事。
“还不够大吗?那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好玩吗?”楚思晴还是不太明白。
若问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外面有很多很多美丽的风景,有比无垢山更高更雄伟的山,有比这流水更宽更广的江河湖海,有比这树林更绚烂鲜艳的百花,有比现在更加蔚蓝的天空。有瀑布,有溶洞,有飞鸟,有走兽。”
“外面有好多好多美味佳肴,都是师父不会的,没办法做给晴儿吃的。”
楚思晴却连连说不:“师父做的菜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味!”
若问听着她打岔,而后继续道:“外面还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好人,有坏人,晴儿要学会自己去辨别。”
楚思晴更加不明白了:“既然有坏人,我们为什么还要离开?那不是很危险吗?”
可她转念一想:“是不是因为有了坏人,我们就可以用武功把坏人打跑了!”
若问点点头:“对,因为有坏人,才需要我们去习武,去行侠仗义,消除天下不平之事。”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他比谁都清楚,纷扰之下,乱世之中,不平之事太多太多,根本没有办法消除殆尽。
能够保全自身,已是实属不易。
但是这些,都没能引起楚思晴足够的兴趣:“就只有这些吗?”
若问想了想:“还有许许多多有意思的故事,晴儿不是最喜欢听师父讲故事的吗?”
楚思晴耷拉着小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闷闷不乐。她撇着小嘴,额头竟然皱起了眉头:“不,晴儿只喜欢听师父讲的故事,只喜欢听和师父有关的故事。”
她往若问的怀里使劲地钻着,撒着娇:“晴儿哪里也不想去,晴儿只想永永远远地跟师父在一起。有师父在,晴儿什么都不求!”
若问轻拍着她的肩膀,伸出手抚平了她额头上一层层的褶皱,叹着气:“傻丫头,师父不可能一辈子都陪着你的。你还年轻,还有许多的可能等你去创造,许多的欢乐去享受。”
她的生命是初生的芬芳,等待一次次的绽放,等待欣赏之人的爱怜,让她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而自己,已是残年的朽木,经历过大起大落,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爱恨情仇,经历过命悬一线。他与旧友们的重逢,不过只剩朝夕的时间。
他已老,他会死。
所以他,陪伴不了她太长的时间。
可是这些,楚思晴并不想听,也不敢去想。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悲伤,转瞬即逝,快到连若问都没有捕捉到。
“我不管!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师父不要丢下晴儿,不要不要晴儿!晴儿不要自己一个人,晴儿害怕!”
纵使现在她拥有一身过人的本领,可在她的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仍旧是天生的孤独。或许,儿时被人追杀的记忆一直潜藏在她脑海的最深处,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让她不自觉地就会被影响。
孤独成了她的代名词,无助则成为了她最初的记忆。
即使,她根本回忆不起来任何当年的事情,却还是被潜在的记忆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她,害怕被抛弃,更害怕再一次失去。
失去她最亲最亲的人,她最爱最爱的人。
她害怕路的尽头,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
楚思晴委屈的话,不经意地提醒了若问,若他日,她未至及笄,自己就真的离她而去,到那时,后面的路他又如何能够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除了一身精湛的武功之外,若问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留给她。
难道,她真的该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里去了吗?
“晴儿乖,帮师父拿笔墨还有信纸来。”若问宠溺地摸着她的小脸蛋,圆润的感觉很亲切,令他非常不舍。
“好!”楚思晴高兴地应和着。
晴儿,是她的名字,更是她的温暖。她最喜欢听师父这么叫她,只要一句话,她立刻什么烦恼、什么不开心都没有了。
就像是现在,她刚刚一副蔫了的样子,现在就欢快了起来,几乎是连跑带蹦地一路溜进小屋里,左手拿着厚厚的一沓纸,右手端着重重的砚台,小嘴里叼着笔杆,麻溜儿地又跑了出来。
若问瞧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站起来去接她手里的东西,笑骂着:“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楚思晴满足地笑着,大大的眼睛变成了一弯新月,脸颊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甚是可爱。
她拿了一个日常用的小竹筒,跑到小溪边打了些水,小小的身体跪在石凳上,认认真真地替若问磨着墨。
“师父,今天你要教晴儿写什么?”她以为若问又要教她写字了。
若问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了“兄长”二字。
楚思晴托着下巴在旁边看着:“师父,这两个字晴儿认得的。”
若问专注在纸上,对她说着:“为师是在写信。”
楚思晴又问着:“信?师父是在给什么人写信?是你的兄长吗?”
若问“嗯”了一声:“是我的大哥,也就是晴儿的师伯。”
楚思晴对于这两个字有点陌生:“师伯?大哥?原来师父还有个哥哥,怎么从来就没听你提起过呢?”
若问的故事里有没有提过沐子歌,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因为父母的过世,所以我们两个在很小的时候就失散了。大哥去了别的地方,而我留在了这里。后来,差不多过了二十年,我与他才又在星辰重逢的。”
第334章 责备
楚思晴突然有些惊喜:“原来师父小的时候也没有爹爹和娘亲了。师父跟晴儿一样无父无母,所以师父才会是晴儿的师父!”
她的这个小脑袋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莫名其妙的逻辑,连关注的点都很奇怪。
若问停下笔想了想:“他住的地方叫无忧城,是个世外桃源,堪称人间仙境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大片花海,可以让晴儿自由自在地在里面嬉闹玩耍。”
多年未踏足那片土地了,也不知是不是物依旧人依旧。
可是楚思晴还是一心只想着若问:“只要有师父在,晴儿在哪里都可以玩得很开心的!”
若问收起了笔,将写好内容的信纸裁成了小条,卷了起来。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
他只希望,这一路,走过天高海阔,看过云淡风轻,领略过世间百态之后,他心爱的小徒弟可以真正地长大,能够让他放心地松开自己紧握着她的手。
可是楚思晴却一言不发,甚至有些郁闷,对于即将到来的旅程,她连一点期待都没有。
放飞的信鸽,带着若问的嘱托,飞向那一座久违的无忧之城。
“兄长:弟不日即达,还望兄长代弟查清小徒楚氏之身份,多谢。”
若问每年给沐子歌报平安的消息,在这一年发生了微妙了变化。
不再是“安好,勿念”,而是多了一句特别的请求。
他需要查清楚楚思晴的身世,然后再去决定下一步要怎么走。
当年谷梁文茵坠崖,身上没有任何的外伤,有意外的可能,但若问也没有排除是仇家追杀的结果。因为,在他看来,一个至死都在保护着自己孩子的女人,不会做出在悬崖边行走的危险举动,除非她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而做出的选择。
如果她的家庭能够给她若问所给不了的,那么他就是时候放手了。
他没有想过楚思晴会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因为绣着她生辰与姓氏的方巾,是上好的绸缎,价格不菲,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
大富大贵的名门望族,或者是地位显赫的武林豪门,大概就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是哪一种呢?
仔细算下来,其实都对,也都不对。
翌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湛蓝的天空给人心静的感觉,微风拂面,带着些许暖意,似乎这一切都在预示着此行,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前路将会是一条布满光明的道路。
若问骑在马上,将他的小徒弟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他此行的方向十分明确,但是过程却没有任何的限制,他并不急着赶路,只想与楚思晴一起享受久违的湖光山色。
缓慢悠哉的前行,一丝风景都不愿遗漏。
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他错过的,已经够多了。
眼前是更加秀美的山河,俯仰之间是更加辽阔的天地,好山好水好风光,让人的心境也开阔了不少,忧郁的心情亦得到了缓解。
“晴儿,要不要自己骑马试试?”
“好啊,但是晴儿还是有点怕。”
“没关系,师父在后面保护你。”
“那师父一定不要丢下我!”
“当然不会。”
两个人坐在马上,小梦一个人牵着缰绳,身后是若问坚实的胸膛,是她全部安全感的来源。有他在身边,楚思晴就大着胆子策马扬鞭。
在空旷的平原上驰骋,那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
楚思晴的马术不差,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肆意奔驰。
“哇,师父,你看晴儿骑得好不好?”
“晴儿真棒!”
“啊!”楚思晴大声地喊着,完全释放着自己的喜悦。
马儿在楚思晴的控制下,稳稳地飞奔着。
若问还以为她会怕,以为她会出差错,而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多虑了。他的小徒弟真的很厉害,没有什么可以难得住她。
他忽然感到一丝失落,好像楚思晴已经不再需要他的照顾和教导了。
“师父,你是不是不开心?”楚思晴一直没有听到若问跟她讲话,心里就泛起了不安,“是不是晴儿骑得太快了,师父生气了?”
她即刻勒停了马儿。
毫无疑问,在马儿疾驰的时候勒紧缰绳,这一下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马的前蹄完全悬空,直立的样子比人还高,楚思晴的人整个就仰了过去。
“小心!”
还是若问的反应更快一些,牢牢地抱住她的腰,带着她从马上跃了下来。
平稳落地,虚惊一场。
“你个死丫头,不要命了!”若问的怒骂带着无尽的关爱,越是在意就越是气愤,“好好的,有你这么打马的吗?我有这么教过你吗?”
想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楚思晴眼眶红红的,心里委屈极了。
这是有史以来,若问第一次训斥她。
“师父,对不起……”楚思晴低着头,不敢去看若问的眼睛。
“这种时候你都敢走神,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真的出了事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我要是不在你背后,你就真的要从马上摔下来了!摔伤了事小,要不是不小心摔到了头,你让师父以后怎么办!”
“师父,晴儿知道错了。”她强忍着眼泪,哽咽着,“师父不要生气了,晴儿以后不敢了。”
若问哪里舍得生她的气,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就在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时刻,他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么舍不得她,有多么得不能失去她。
“说,你刚才骑得好好的怎么就停下来了?还停得那么急?有什么事情需要那么着急去做的?”
楚思晴吸了吸鼻子,才说道:“师父半天都没有跟晴儿说话,晴儿以为是自己只顾着高兴骑得太快惹得师父生气了……晴儿不想师父生气的,晴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越说就越忍不住要哭出声了。
若问听过之后,心里像打翻了一瓶陈醋,酸酸的,涩涩的,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傻孩子,师父怎么会生气。”
是他的沉默让她误会了,是她对自己的在意才让她自己差一点遇到危险。
“师父,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晴儿!”楚思晴紧紧地抱着若问,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真的很怕很怕,很怕若问会不再理她。
若问蹲了下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下,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她的难过,不仅仅是这一次,还有素日里早已积攒下的彷徨无措,都在这一刻,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了。
“对不起晴儿,是师父太凶了,师父不该骂你的。”若问在安慰着她,“师父跟你道歉,好不好?不要怪师父了,好不好?”
第335章 久别重逢
楚思晴啜泣着回答他:“不,是晴儿错了,师父不要怪晴儿了好不好?”
若问的心中万千思绪翻涌,他的心,也在流泪:“好,师父不怪晴儿。”
听到这话,楚思晴才破涕为笑,擦了擦已经哭得肿肿的眼睛,将若问抱得更紧了。
在那之后,他们依旧缓慢前行,只是马上他牵着她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晴儿,你看,那边,就是最远的那一处。”高高的城墙内,也曾烽烟弥漫,“那是师父打下来的地方,师父曾经在那里跟很多朋友一起并肩作战。”
“是不是跟楚叔叔还有清风叔叔?”
“是啊,还不止呢,还有楚伯伯,就是你楚叔叔的哥哥,还有……”
那些,都是他在擎苍之时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兄弟们。
“还有那边,师父曾经在那里一个人力战一座城。”
“哇,师父好厉害啊!”
那是若问一战成名的地方,年少轻狂,他凭一己之力攻破那一道铜墙铁壁,连战百人,一战不败,而那百人,无一生还。
“还有这里,那里……你看……”不断涌现的记忆,让若问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说着他当年的威风史。
这其中,楚思晴是知道一些的,而另外一些,她依旧是一头雾水。
“师父,你还有好多好多故事没有讲给晴儿呢!”她撒着娇,想听若问继续给她讲关于他的过去的故事,“晴儿想听嘛,能不能给晴儿再讲一讲!”
若问耐心地问着她:“好啊,你想听哪一段呢?”
他的一生,好像真的有些漫长。
楚思晴回头看着若问,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憧憬的神情:“所有晴儿没听过的,晴儿都想听!”
她想了解得更多,想去陪着他再走一遍当年走过的路。
若问有些为难,这些故事讲起来,真的不少:“那就先从这些地方的故事开始说起吧。”
“好呀!”楚思晴兴奋地就差在马上跳起来了。
只是,她不敢再乱动,害怕一下子又惊了马儿,又要挨若问的骂了。
若问见她如此开心,自己也打起来精神,将他一生的战绩,娓娓道来。
从初出茅庐到名扬天下,从懵懂无知到历尽千帆,从不知情为何物,到情深不知所起何处,从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到学会宽容和理解。跌宕起伏的数十载,是他已走的路。
只是,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七分真,三分假,去掉了不少腥风血雨,略过了无数无能为力,省去了那些爱恨的无力,淡化了心中无尽的绝望与悲伤,留下的,是情与义的升华。
分明的恩怨情仇,适时的宽容与心上的解脱,他希望借着自己的经历还有故人的遭遇,在楚思晴的心中种下一颗善良的种子,让她的一生不被枷锁所束缚,不会再重蹈覆辙,从而得到最美的晴天。
不过,十年后江湖新的动乱证明,他的美好愿望,最终只是一场空。
而在他所有的故事里,从来都未曾提起慕容情与轻君这两个他前半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的名字。
那是他的心结,也是他的禁忌。
楚思晴认真地听着、听着,一字一句全都印刻在了心底,她越是了解若问,就越是放不下。
他的前半生,她未曾参与;他的后半生,她愿永远陪伴,至死不渝。
“师父,如此说来,你隐退江湖是因为已经看淡了纷扰,不想再被尘世俗物所叨扰?”楚思晴似懂非懂。
“这么说,也没有错。你看这自然风光多么令人心旷神怡。游山玩水,策马驰骋的日子,是多么得逍遥与自在。”若问嘴上说着如此,可是心间仍不免惆怅,若无当年之事,只怕他自己也未必能够全然放下。
浪迹天涯十五年,他的戾气丝毫未减,是楚思晴的出现才让他的心,静了下来。
“如果师父没有隐退,那么现在的江湖之上,你一定是天下无敌的!”童心如此简单,带着满满的崇拜,根本不清楚无敌并非说说而已,而无敌的寂寞,她就更不能理解了。
在她眼里,若问就是最好的。
若问只是笑笑,名利二字如浮云,他从来不曾在意:“我要是不隐退,又怎么能够遇到这么乖巧、这么聪明、这么可爱的晴儿呢?”
楚思晴嘟着红润润的小嘴儿,把头往后一仰,开心地盯着若问一直笑着,眼睛又弯成了两道月牙。她喜欢若问的答案,喜欢若问这个师父,更喜欢若问这个男人。一路上,这是楚思晴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意,不是因为世间的美景,也不是因为万物的美好,只是因为若问的一句话。
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的芳心早已暗许。
若问推了推她的鼻尖:“你个鬼灵精,终于开心啦?”
楚思晴自己拱了拱小猪鼻,做了鬼脸,很快又害羞地低下了头,贴近他的怀抱里。
夕阳西下,映照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他们的身影落在一侧,与他们同行。
阳光洒在他们的笑颜之上,充满了温馨和美好。
时光静止于此,该有多好……
走走停停,岁月静好,他们第一次与红尘作伴,并肩而行这么久。
原本两三日的时间就能到的地方,他们迂回绕弯,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不知是因为近乡情怯还是因为有所迟疑了。
越靠近,步履就越沉重,越缓慢,往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般艰难。
直到紫色的花海映入眼帘,直到熟悉的背影在花海中孤单地等待着,若问才提了些速度,迎了过去。
这个身影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站了许多天了。
“大哥。”若问从马上下来,走到了他的背后。
一声淡淡的呼唤,是他久违的亲情。
一晃八年过去了。
沐子歌与若问,上一次见面,要追溯到八年之前的无忧城外。若问漂泊归来,与沐子歌小聚之后,又再一次踏上了旅程。离开后不足一年,他便遇到了楚思晴。
沐子歌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身形依旧挺拔,他的模样还似从前那般俊朗,他的气质还是那般温润,他的声音,却不再有以前那么清亮了。
“等了你近十日,可算是将你等回来了。”
从接到飞鸽传书的那天开始,沐子歌就在掐算着时日,想着他们会寄情美景、流连山水而迟到几日,却没曾想竟迟了这么多日。
他总担心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直到若问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你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让我省过心。”
第336章 故地重游
沐子歌抱怨着:“你信上写着不日即达,这个不日当真是要等死了。我总怕你们遇到什么不测,才迟迟没有到。”
若问一边抱楚思晴下马,一边认着错:“让大哥担心了,是小弟我的错。我跟晴儿难得出来走动,自然是要带着她四处玩玩,到处去转转了。”
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沐子歌能够理解。
“你我兄弟,快十年没见了吧?”
“是啊,没想到那时匆匆一别,时光飞梭,竟然已过了这么多年。”若问多少有些感慨,握不住的时光,太快了,“从你这里离开之后不久我就遇到了晴儿。”
“晴儿,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师父的兄长,无忧城的城主,叫师伯。”
楚思晴乖乖地笑着叫道:“师伯。”
沐子歌皱着眉,嘴角里却是隐藏不住的笑意:“晴儿都长这么大了,我还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叫什么师伯,就叫沐伯伯好了。”
“沐伯伯!”楚思晴觉着沐子歌十分亲切,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兄弟之间一脉相承。
若问可不接他的茬:“别贫了,你这样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哎,老了老了。”沐子歌蹲下去又问着,“晴儿,晴儿的全名叫什么呀?”
楚思晴如实相告:“楚思晴,思念的思,晴天的晴。”
沐子歌听完,就陷入了深思之中,嘴里喃喃着:“思晴,思情……”
他的眼底不禁流露出的哀伤被若问尽收眼中,也被无知内情的楚思晴瞧见了。
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念头闪过,让她觉得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情十分熟悉,像极了她的师父。
如果说兄弟之间会存在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会逐一反应在他们的动作、思想还与言语上,那么情感呢?情感上是不是也会有一种默契,让他们透过神情完全重合?
如果这只是情绪的默契,未免太过神似了。
若问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楚思晴,担心她小小的内心会多想:“大哥,我们远道而来,你不会就打算让我们一直站在这里吧?”
沐子歌收起了他的神伤,重露笑颜:“你要想站着,我也不拦你,我带着晴儿进城玩去。”
这是他的一句玩笑话,但也是楚思晴开不起的玩笑。
楚思晴连忙地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又几乎是贴在了若问的身上,眼神里透着惶恐,生怕沐子歌会将他们师徒分开。
沐子歌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倒并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师徒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感。
若问拉起楚思晴的小手,笑骂着沐子歌:“你看你把晴儿吓的,要是把我的好徒弟吓出个好歹来,你赔得起吗?”
沐子歌恭恭敬敬地道着歉:“这我可赔不起,在下给若问大侠赔不是了!”
他的动作极尽夸张,成功把楚思晴逗笑了。
若问这才道:“好了,我们进城再说吧。此番前来,一是带着晴儿散散心、见见世面,二也是因为我对你有事相求。”
沐子歌见过信上的内容,大概能够猜到:“你我兄弟说什么求不求的,未免太见外了。你的事情,你就放一万个心,保证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若问非常感谢:“又要麻烦大哥操心了。”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沐子歌拍拍若问的肩膀,“我跟你说,清风和万俟邶那两个老东西一直在等着呢,自从知道你要回来,他俩就一天一趟地往我那儿跑,夜深了才走,怎么轰都轰不走。”
若问打趣道:“怎么?他们两个竟然还没被你气跑?”
二人边唠边走,一人牵着楚思晴的一只手,把她护在了中间。
沐子歌连连喊冤:“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做被我气跑?我又没苛待他们。”
若问却道:“还没苛待?你个大城主整天不务正业只顾着在厨房里熬粥,把什么脏活累活、要事杂事都扔给他们去管,还让他们天天帮你试粥,这还不叫苛待?重点是你的粥实在是太难喝了。”
“嘿,你这小子,学会损你大哥了是吧!”沐子歌可不认,“且不说我已经多年不进厨房了,就算我现在还和以前一样,那我现在的手艺可早就比我府上的大厨要好得多了,不信的话,改日我做给你尝尝。”
关于粥的故事,是他与另外一个女子的约定,那个女子刚好也是若问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一个。
“那好啊,能够让你这位沐大城主亲自下厨,实在是荣幸之至啊!”半开起玩笑来,若问和沐子歌就像是两个大孩子。
一言一语,一搭一和的,好不有趣。
然而,若问忽然话锋一转,低着头问道:“大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放下吗?”
沐子歌深吸一口气,问着他近乎是同样的问题:“放不下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何尝不是一样?”
相比之下,沐子歌其实已经好了很多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各自摇着头。
时过境迁,唯独一个情字,是他们忘不掉,放不下的。
当深爱已成习惯,当思念融入生命,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他们,都在回忆里沉浮。
无忧城最深处的花园,风景依旧美如画,院中的府邸还是当年温馨的模样,府中的宴厅改了布局,但是墙壁上的几幅水墨画,好像还是最初那几幅,没有褪色、没有泛黄,连位置都没有变。
厅中还有旧友,谈笑间,好像回到了四处征战的岁月。
生死之交的情感,往往要比普通朋友更加坚固。
若问环顾着四周,看着那画工精巧的水墨画。
四幅落雪图,以留白为雪,墨色衬之,别有一番意境。
“还是老样子,感觉一点都没有变。”他坐在了他最习惯的位置上,抱起楚思晴坐在了他的腿上,“就是原来那几个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还记得那几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慕儿,蓉儿,若儿,溪儿,还有星儿、辰儿,貌似后来还多了轻儿与城儿。
反正就是跟那个人有关的事,都成了这沐府中丫鬟的名字,唯独缺了情儿。
情儿,在他们所有人的心里,都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取代不了。
清风大笑着对若问说道:“你指的是哪几个丫头呀?”
若问道:“不就是整天跟在大哥身边的那几个吗?长得漂亮,举止也得体,办事也利落。”
“亏你还记得他们。”清风笑得颇有些玩味,“告诉你吧,你口中念叨着的那几个丫头,现在你差不多都要改口叫弟妹了。”
万俟邶坐在一旁,补充道:“不止,其中有一位,应该叫大嫂才对。”
第337章 把酒言欢
大嫂?
若问听得是莫名其妙,脸上写满了茫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此时,沐子歌无奈地叹了一声,解释道:“上次你来去匆忙,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详情,本来想着再见面的时候再说的,谁知这中间竟然隔了八年之久。”
若问倒并不着急听他们讲故事,他这次回来早就做好了要跟他们叙旧的准备,说上个三天三夜绝对不是问题。
他先抱着楚思晴,将自己这位得意弟子介绍给他的好兄弟们:“那就稍后再说。先给清风和万俟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徒弟,你们以后可都要宠着她不能欺负她。”
清风看着这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也是打心眼里就喜欢了:“你小子还挺有福气,从哪里找到这么个美人坯子当徒弟,能不能让给我?”
若问当然不答应:“去,哪儿都有你的事儿!晴儿,这位是清风叔叔,说话没个分寸的,你别放在心上。”
楚思晴点点头:“清风叔叔。”
“乖。”清风笑得很开心,“叔叔刚才就是在跟你师父开玩笑,你别介意。”
“嗯……”楚思晴笑得有些腼腆。
若问又指着另一边的万俟邶道:“这位是万俟叔叔。”
“这两位叔叔就是师父跟你提起过的,一起并肩作战的好朋友,好兄弟!”
楚思晴又跟万俟邶打着招呼:“万俟叔叔。”
“好孩子,真乖。”万俟邶也觉得跟这个孩子投缘,第一眼就觉得亲切,“你刚才说这丫头叫什么来着?”
若问道:“晴儿,楚思晴。”
“晴儿?”
清风和万俟邶二人对视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刚才真诚的笑意一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然而,就是这么眨眼之间的变化,却还是让敏感的楚思晴捕捉到了。
稍纵即逝的表情,让楚思晴隐隐觉得,在自己名字的背后还另有深意,不然不会接连让万俟邶和清风产生那样奇怪的神情。
但是她的好奇与疑惑并没有问出口,全部藏在了心里。
她乖巧地靠在若问的手臂上,实在是惹人怜爱。
“这孩子我越看越喜欢。”清风盯着楚思晴是左看看右看看,就像是捡到宝贝了似的,“我家那臭小子要是跟晴儿一样听话懂事,我就真的不用愁了。”
他这话一说完,万俟邶和沐子歌立马就笑得合不拢嘴。
“算了吧,你家那小子算是随了你了,没个正形儿。”万俟邶打趣道。
清风可不乐意了:“怎么就随了我了?明明都是被你教坏了!”
这俩人好像又要开始拌嘴了。
清风和万俟邶几乎坐在一起就会怼上两句的状态,沐子歌和若问已是见怪不怪了。
“问儿,咱们几个老家伙多年不见,这次难得聚在一起,估计啊要聊上个个把时辰了。你不如让晴儿先去休息或是到院子里随便玩玩,省得她一个小丫头坐在这里听我们几个说话感觉无聊。我找几个丫鬟陪着她,应该总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沐子歌他们看上去是有不少的话要说,只怕聊着聊着就会冷落了楚思晴,倒不如让她自己去找些事情做。
若问觉得不错,但还是征求的楚思晴的想法。楚思晴也看得出师父与兄弟们的感情很好,不想打扰,从他的腿上蹦下来,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来人啊。”
沐子歌一声令下,立马就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辛苦你们几个带着小小姐出去玩玩,保护她的安全,尽量满足她的喜好。”
“是。”
小姑娘温柔地牵起楚思晴的小手,一边一个,领着她出去玩耍。
临出门之前,楚思晴还不忘回头瞄了若问一眼,眼神中尽是不舍。
不过是片刻的分别,竟被她这一眼,望出了永别的意味。
若问朝她微微颔首,竟完全忽略了她的神情,没有读出她眼睛里表达的失落之情。
看来,重逢的喜悦暂时冲淡了一切,让一向心思细腻的若问,也不知不觉变得大意了。
不过,那一眼,却没有躲过沐子歌的眼睛,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楚思晴对若问的不舍,反而让沐子歌多了不少的忧虑。
一眼凝视,究竟是单纯的师徒之情的隽永,还是代表了另外一番属于男女之情的情意的滋长?
答案,十年后彻底揭晓了,但是十年之前的那个时候,已有了苗头。
不是一人之情,而是两心之悦。
没有了楚思晴在一旁听着,四个老男人叙起旧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几坛好酒逐一拍开,连酒碗都省了,一个个直接端起坛子就对饮了起来。
好不痛快!
若问多年依旧孑然一身,这让兄弟们是真的替他着急。
清风道:“若问,现在兄弟们都成家了,就差你了,考虑考虑,让子歌帮你挑个好姑娘,以后留在无忧城里,咱们兄弟就能天天见面了。”
若问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早就不想这些了。这些年有晴儿陪在身边,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心境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那丫头武学天赋奇高,人又聪明,没有怎么让我费过心,反而还给我带来不少的欢乐。”
万俟邶道:“晴儿这个孩子的确是机灵,只是……”
若问道:“只是什么?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万俟邶迟疑了片刻,忧心道:“只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她对你的依赖是不是有些过分强烈了?我想,多半是因为她从小就跟在你身边,朝夕相处,让她已经习惯了你们二人独处的生活,对于外界的影响有着深深的抗拒。”
若问何尝不是这样想:“其实,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决定要带她来这里,让她多见见世面,人应该也会开朗一点。”
是真正的开朗,而不是只在若问面前的活泼。
楚思晴心底有一层阴影,是若问一直都想帮她驱散的。
沐子歌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愿他能够明白你的苦心,你也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
前半句话他们能够理解,但是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万俟邶和清风有些困惑,因为他们还没有发现若问对楚思晴的态度上有任何的偏差。
清风察觉到气氛略显异常,就立马转移了话题:“诶诶诶,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说这些扫兴的话干什么?若问,你猜猜看,万俟这家伙娶了谁?”
若问想起他们之前提到过的那几个姑娘,顿时就明白了,似有深意地瞥着万俟邶,坏笑着:“难不成是蓉儿那丫头?”
第338章 终成眷属
清风啧啧称赞道:“可以啊!你这判断力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差,一猜就中!”
沐子歌也在一旁打趣道:“当年这家伙第一次来我这里送信儿的时候,就是蓉儿带他进来的。谁知道,这家伙竟然对那丫头一见倾心,就是一直压在心里不说。后来,星辰殿解体,擎苍也散了,他就跟我回到了无忧城。这下倒好了,近水楼台,为了赢得佳人的芳心数不清用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办法,到最后可算是把我们那个单纯善良又古灵精怪的蓉儿骗到手了。”
说起以前的趣事,沐子歌倒是一点都没有城主的架子。
万俟邶不服气,申辩道:“子歌你这话说的可就不仗义了,什么叫做骗到手,我对蓉儿可是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绝不三心二意,哪像清风这家伙。”
清风连连喊冤:“你这人,大家这是在说你呢,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万俟邶控诉着清风:“你说你这双桃花眼,当年勾搭了多少小姑娘?连我家蓉儿差一点都被你拐跑了!”
若问是越听越有兴致:“哦?看来万俟是知道不少内情啊,难不成还真有不少争风吃醋发故事是我不知道的?”
清风一口茶水还没喝下去就被若问的话惊到喷出来了:“什么叫争风吃醋啊,怎么连你也没个正形儿了?”
清风曾是若问的得力助手,可以说清风能够有今日各方面的成就,几乎是若问一手提携着他的结果,二人亦师亦友,清风对若问也是深信不疑。只是,他印象里的若问都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私下里和善,但是却从来没见过他竟然还能这么开他的玩笑。
万俟邶一点不客气地揭露着:“当年这沐家花园里的小姑娘,都是芳华正茂、天真烂漫,结果就偏偏遇上了咱们清风大少爷,一个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的。你别看他平时闷闷的不爱说话,但是这哄起女孩子来,还真是不容小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几乎每一个都被他这张抹了蜜似的嘴哄得眉开眼笑的,数不清要气死多少男人呢。”
清风不断叫屈:“这怎么能怪我呢!对姑娘温柔体贴不是男人的风度吗?更何况,你家蓉儿和城主夫人不也没有中招吗?”
听到他这话的时候,若问笑不出来了:“城主夫人?”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沐子歌垂下头,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嗯,就是我沐子歌的夫人。”
城主夫人,沐子歌的夫人,也就是若问的大嫂。
若问终于发现,大家其实都已经改变了,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唯有他,还在回忆与现实之中挣扎。
“原来,放不下的,最后就只有我一个。”
他是真的放不下,还是放下了而不自知?
沐子歌道:“刻在心底里的人是生生世世永远无法被磨灭的,但是,生活总需要继续,人也要好好地生活。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也希望我们所有人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娶妻生子,含饴弄孙,绝不是陷在过去无法自拔。”
道理若问都懂,可他总是很难说服自己。
“若只有一人倒也容易,奈何她们两个人都活在我的心里,想忘都忘不了。我只怕是很难再有勇气开始所谓的新的生活了,倒不如一个人四海为家来得自在。”
“但是你的情感,太容易掺杂其他的情绪了,你以为的未必就是你的心所想的。”沐子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他印象中的弟弟是个在其他方面果断决绝的人,唯独在感情上,总是优柔寡断,深陷其中。
过去是,现在,貌似仍旧是。
眼看这两个人又要陷入情感与回忆的漩涡,清风赶紧岔开了话:“若问,你怎么都不问问哪一个成为了你的大嫂呢?”
若问想都不用想:“应该就只剩下慕儿了吧?”
他印象里,慕儿是所有小姑娘里性子最沉静的一个,她不似蓉儿那般好动,也不似若儿那般沉闷,该到她发挥的时候她总是能给人带来意外之喜,而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又低调得近乎透明。
万俟邶道:“慕儿的性子稳重,倒也配得上你。”
沐子歌道:“是啊,多年的陪伴,她的心意我能明白,可是她从来也不说,更不要求什么,就只是默默地付出着,日子久了倒让我觉得有些愧疚了。”
若问能够体会等待和守护的幸福与苦涩,也就能够明白为什么最后沐子歌会选择了她。
“慕儿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有她在你身边,倒也不错。”
沐子歌道:“她识大体,懂分寸,知进退,有她陪伴着,日子久了,竟也觉得多少有些依恋了。”
也许他对她不曾有过爱情,但是直接从恩情升华为亲情,也该算得上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
若问很安心:“这样挺好的。虽不能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是一段美满的姻缘,你有义,她有情,没有苦了你,也没有负了她。”
皆大欢喜。
若问忽然想起来轻君,如果当年的他能够有沐子歌这样的心境,或许他就不会令轻君的情感一直得不到回应而走到了最后的极端。如果当时他不执著于对慕容情的感情,或许他与轻君就会像今日的沐子歌与慕儿一样的。那样,楚无情不会死,轻君不会死,还有很多人可能都不会死。
现在想想,真是太迟了。
清风等人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且神色有异,大概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对了,若问,这次回来还走吗?我看晴儿那孩子也差不多十来岁的样子,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在这里有我们两家的孩子陪着她,总比跟你到处跑来跑去要好一些。”
若问的思绪被他拉了回来:“看情况吧,这次回来主要是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哥帮忙,事情办妥之后,可能就不走了吧。”
万俟邶听到这里简直高兴极了:“那真是太好了!你在这里,我们就又可以一起切磋了!”
清风继续拆着万俟的台:“算了吧,就你那点本事,连我都打不过,还想跟我们的问堂主过招?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万俟邶不服气:“那是我让着你好吧!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啊!”
清风也毫不示弱:“谁让着谁还不一定呢!你小子,别太嚣张啊!”
沐子歌无奈地叹着气:“哎,你是不知道,这俩人隔三差五就得拌上几句嘴,都争了大半辈子了,也不嫌腻。”
万俟邶道:“子歌,你这话就不对了。还能吵得动,说明我们啊还年轻呢。而且,要是没有这老东西没事儿跟我抬抬杠的,那日子得有多无聊啊。”
第339章 说者无心
清风道:“谁跟谁抬杠呢!分明每次都是你故意找茬!若问,你听我跟你讲,这老头子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了本武功秘籍,练成了一套精妙的鞭法。他原本武功平平没什么本事的,软剑使得是真的软,可谁知后来改用鞭之后,身手突飞猛进,反而成了高手。我要是不适时的挫一挫他的锐气,他还不得飘上天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万俟邶解释道:“什么叫哪儿弄来的?那是二小姐送给我的礼物,宝贝着呢!据说好像是当年离堂主留下来的。”
二小姐,慕容家的二小姐,指的还是慕容情。
绕来绕去,他们的对话好像总是绕不开这个人。
若问感叹着:“还是她心细,当年在她离开之前就已为你们安排好了后路,每一个都有自己好的归宿。”
他还清楚地记得,万俟口中的离堂主就是离振天,一个鞭法出神入化的高手,一个令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令人万分同情的人,风光一时,最后却也败在了一个情字上,只是这个情,是亲情。
万俟邶也是万分感激:“的确,论起对待下属的真心和关爱,世间能有多少人能够比得上她?有祸自己扛,有赏她全部相让,视兄弟们的性命远远大过自己,赏罚分明却永远不会轻易苛责下属。我想,最好的主上,莫过于此吧。”
清风虽然不是慕容情的手下,但也是对她十分欣赏:“擎苍无情,星辰慕容情,能有多少人的才能和智谋胜得过他们?更能有多少人的威望能与他们比肩?要是他们未死,这江湖的格局只怕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两分天下,他们一定能够办得到。”万俟邶的眼里冒出的是无比的崇拜之意,“她是个通透的人,比谁都看得透彻。不过话说回来,若问你与二小姐交情匪浅,她视你为挚友知己,可是她的心思,你怎么就是看不透呢?”
若问无能为力:“我……”
万俟邶道:“不管是子歌还是清风或者是我,甚至还包括已经过世的几位前辈,大家对她或有情或有义,虽然我们对她的死都感到遗憾和难过,但是我们并没有让这份悲伤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你可以将清风和几位前辈排除在外,毕竟他们与她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也许她对他们的影响并没有多少。”
“可是我跟子歌呢?她是我最大的恩人,我受过她给予的恩惠有多少,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我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了。还有子歌,她是子歌一生挚爱,比起情深,他可丝毫不亚于你,我甚至觉得,子歌爱她远远要比你爱得深、爱得久。”
“到了最后,我们全都走出来了,走出了她离我们而去所留下的哀伤与惋惜,因为我们知道,她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那个傻姑娘,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总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从来不愿意让我们冒着风险为她分担。即使是面对死亡,她也要死得有价值,有尊严,死得轰轰烈烈。虽然我没能亲眼目睹那最后一战,但是我依旧能够想象得出那一战除了惨烈,一定还有令她不悔的意义。我甚至常常能够看见她临终前的笑脸,就算是永远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也会挂着欣慰的笑容。”
若问听着,万俟邶的话就好像一根极细的针扎在若问的心上,不强烈,但是隐隐作痛。最后的那一战,他就在旁边。
“是啊,她睡得是那么得安详,那么得平静,她尽了最大了努力,保护了她想要保护的人,在她最爱的人的怀中,她是那么了无遗憾。”
那一席话,也让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嘴上的潇潇洒洒,却始终没能真的做到洒洒脱脱。
“问儿。”沐子歌眼里,若问始终是他长不大的弟弟,“其实这一番话,我们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就对你说了,可惜那个时候你很难听进去,我们也没有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机会。你漂泊江湖数十载,看得更多了,想来理解得就更深了,希望今天再与你说起这些,还为时不晚。”
原本愉快的氛围,似乎一下子就弥漫起了淡淡的忧伤。
清风又在这个时候缓和着气氛:“你呀,就当那两个人选择偷了个懒,双宿双飞去了,不知道猫在哪个地方恩爱呢。说不定以后的某一天,我们还能碰上个他们的子孙后代呢!”
说者无心,但是听者,是真的想把清风这张嘴给缝起来。
这嘴,实在是太毒了。
“咳咳咳。”沐子歌轻咳了几声,狠狠地瞪了一眼清风。
万俟邶立马就领会了他意思,肘击了清风一下。
清风后知后觉,可是想不到还能再说些什么去圆。
楚思晴,就从他给那个孩子起的名字来看,不就直接反映出了在若问的心中始终还抱有幻想,从来不肯承认他们已经死了。他不干敢去面对的,就是他当初亲眼所看到的。
若问无法否认,在他第一次在无垢山见到孩子并且知道她姓楚的时候,他是真的将她当成了楚无欢与慕容情的后人。因为当年,那就是楚无欢抱着慕容情坠崖的地方。那么多的巧合,他多么希望一切都不是巧合。
自欺欺人,就是他与楚思晴早些年的真实写照。
不过后来,楚思晴长大了,若问放在她身上的心思多了,也就渐渐放下了这个最初的幻想。
万俟邶把酒坛子端了起来:“好了好了,话说的太多了,这酒可没怎么动呢!都说人老了就喜欢唠叨以前的事情,看来我们几个是不服老不行了!来来来,干了!”
清风应和着:“还是喝酒最痛快!来,干!”
往事太多,诉不尽,倒不如一醉方休,忘个彻彻底底。
酒入肠,人半酣,清风和万俟邶借着酒兴忽然就来了兴致,非要比划比划。若问劝了几句,还是没有劝住,而沐子歌根本就没打算去管这俩人。
于是,这两个人就真的抄起家伙从屋里打到了屋外。
若问还是相对清醒,坐在屋里看着他们互换了几个来回,赞叹道:“这么些年未见,他们的武功更加精进了。”
“他们武功要是不精进,我又怎么可能放心将我这无忧城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交给他们这么多年?难不成你真以为你大哥我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吗?”
沐子歌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虑,从来不会因为个人原因而出现纰漏,这一点若问始终深信不疑:“你向来都有自己的打算的。”
第340章 一语中的
沐子歌却道:“但是,他们俩有一点,不止没变好,反而越来越差劲了,你可知是什么?”
若问想了想,想不出来,只好询问着:“是什么?”
“就是……”沐子歌故作神秘,“就是这两个家伙的酒量是越来越差劲了!这才两坛酒下肚就开始说胡话了。”
“哈哈哈,这倒是,我记得他俩常常借着酒劲要打上一架的。”
沐子歌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在查了,只是线索太少,时间又太过悠久,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有结果。”
若问道:“既然大哥提到这事了,我就再跟你多说一点。”
沐子歌道:“也好,这样针对性或许会高一些。其实这事你自己也能办到,何必要拜托我呢?”
若问道:“论起寻人探事的本事,到底还是你这里更准确一些。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办起事情来也不如大哥这里方便,万一再出个什么差错,岂不是要害了她一辈子。”
沐子歌道:“其实,无忧城已经许久不做这档生意了。”
若问道:“为何?”
沐子歌道:“刚开始还都是寻亲访友,帮他们找到人是圆满,而后来,心怀叵测的人越来越多,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消息而白白葬送了别人的性命,也就不再帮任何人了。”
若问觉得有理:“话是没错,就是这样一来,无忧城少了一大笔来源,又要苦了你了。”
沐子歌倒不觉得苦:“还好,城中的日子安稳,我做什么都值得了。还是说说那丫头的情况吧。”
若问道:“大概在七八年前,我在无垢山下的溪边遇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当时浑身是血,已经没有了气息。从她的情况和位置来看,应该是从悬崖下摔下来的。她的容貌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从她的打扮来看,至少该是出自大户人家。”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她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当垫子才能保住那孩子的性命。”
“孩子差不多两岁左右,还不太能完全说出自己的名字,而且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多少也影响了她的记忆。不过很奇怪的是,那孩子倒是乖巧,就躺在她母亲的怀里,不哭不闹。”
若问拿出一方丝帕:“这是在晴儿的身上发现的,上面绣着楚字,还有她的生辰。”
沐子歌接过丝帕,简单摸了摸:“质地不错,绣工也很精致,或许会是个好的线索。”
若问忽然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我记得那女子自己也有一块绣了字的丝帕,但是因为她摔落山底而被摔烂了,我依稀记得那上面有两个字,好像是文茵。”
“文茵?”沐子歌重复了一遍,“应该就是丫头母亲的名字。”
若问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就指望大哥了。”
沐子歌道:“知道了她的姓和生辰,还有她母亲的闺名,查起来就容易多了。只是事情过得太久,很难再找到其他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就怕我能帮她找到她的父亲,人家也未必会认她。”
若问还没有去想那么多:“这都是后话,有了消息再说吧。”
“也好。”但是沐子歌还是想知道若问现在最真实的想法,“你怎么忽然想起要查丫头的身世了?她现在跟在你身边不是很好吗?”
若问据实以告:“虽然她现在尽得我真传,武功青出于蓝,但终究年纪还小,江湖阅历更是少之又少,若我以后有个什么事情不能再陪在她身边了,我总要给她找个安全的归宿,不然我如何放心的下。”
沐子歌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断然不是你全部的想法吧?尽管她现在还小,但是你还没有到要交待后事的年纪,并不是等不到她长大,更别说带她去闯荡了。退一步讲,就算你日后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偌大的一座无忧城难道还不能保她一世周全吗?你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去查清楚她的身世呢,难道你还想送她回到亲人的身边?”
他说的都是试探性的话,以致于说来说去就与后来他自己的解释自相了矛盾。
“你问过她的意思吗?她不愿意,你会怎么办?就算她愿意,你又舍不舍得?”
“再者说,若你真的想送她回家,你不会等到现在才来找我。”
如果若问真的早就打算还楚思晴一个完整的家,那么应该越早越好,不仅仅是利于沐子歌查清她的身世,也是因为楚思晴的年纪越小,就越容易离得开若问融入新的环境,而不是等到现在,她对他的依赖无可替代,她对他的情感开始变质的时候。
若问只好苦笑着承认:“还是瞒不住你。她从小长在我的膝下,看着她长大,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练剑习武。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又何尝不是我唯一的慰藉。真的说要将她还给谁,我怎么可能会舍得。”
沐子歌道:“但是你不得不逼自己一次,对不对?”
“对!”若问没有办法,“你们说的对,一直以来只有我自己迟迟走不出过去的阴影,忘不掉他们。当年在山下救下她,正因为她姓楚,我才怀着一丝侥幸,将她当成他们的后人来照顾,倾尽心力。我……”
“你把对她的全部思念和全部的爱恋都寄托在了那丫头的身上,对不对?”沐子歌突然打断了他,“你在她的身上投注了太多不该属于师徒之间的情感。”
若问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你看出来了?”
沐子歌道:“何止我看出来了,你想想刚才清风和万俟听到那丫头名字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反应,凡是认识你们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她姓楚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你有没有替她考虑过,若他日她知道了自己名字里晴字的深意,她该怎么想?她能够接受吗?”
若问摇摇头:“是我考虑欠周全,但我相信,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明白的。”
沐子歌道:“她会明白,可她明白的不是你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而是你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她会在你的身上明白何为爱,然后又在你的身上付出自己的爱。”
“时至今日,你都不会怀疑她对你的依赖有可能是因为另外一种感情吗?”
那如黑色珍珠一样珍贵的眼睛里藏着的爱慕与崇拜,已经随着楚思晴的成长,愈发藏不住了。
若问想过,但还是不敢想得太多:“不会的,大哥,你想得太多了。”
沐子歌道:“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你应该心知肚明,还有你自己……”
若问不懂:“我?”
沐子歌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愁容:“你对她,又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第341章 一见如故
若问只道沐子歌多虑了:“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我看着晴儿的时候就会想起君儿还有情儿,就会不自觉地将我与她们之间的情感映射在晴儿的身上。”
“我常常会对自己说情儿和无欢还活着,只是他们躲在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过着属于他们的小日子。其实,我也不想自欺欺人,我知道他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是我太自私,不该将晴儿当成别人的替代品。所以,我才不能继续影响她未来的生活。”
“我能够教给她的,她都已经学会了,也是时候让她走属于她自己的路了……”
若问说着与自己的意愿相悖的话,只愿自己心爱的晴儿能够找到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拎起坛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举杯消愁愁更愁。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大醉一场。
院中的万俟邶和清风激战正酣,若问借着酒意,拔出已沉寂多年的剑,加入到了他们的战局之中。
时光已逝,但是他的剑快准依旧。
沐子歌连连摇头,只因他看得出,若问的剑中少了当初一击即中的坚定和锐不可当的凌厉,多了些犹疑和顾虑。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哪一个她?
现在,他只盼自己兄弟的余生里,不会再有令他追悔莫及的决定,更不会再有难以释怀的情伤。
故旧重逢,他们毫不掩饰地聊着过去种种,太过投入和专注,以致于谁都没有发现,他们所说的一切,都被窗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楚思晴就在靠在宴厅外的窗边,听到那些若问不会讲给她听的故事。
她终于明白了师父的眼泪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明白了师父的眼神是什么情感;
她终于明白了师父的此行是什么目的;
她终于明白了师父的取名是什么意义……
是思念,是哀伤,是回忆,更是祭奠。
晴儿,情儿。
就在那么小小的一瞬间,楚思晴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她觉得自己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里,她好像在延续着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师父对自己的爱不是因为自己,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自己。
小小的年纪,她的思想,难免会走向极端。
那个被若问唤为情儿的人,彻底扎根在了楚思晴的内心深处,成为了她一生束缚自己的枷锁。
她想要成为她,取代她,战胜她,她以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真正走到若问的心里。
“小小姐,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真是叫我们好找啊。”
刚刚陪着楚思晴出去玩的小姑娘们,一个没留神儿就看丢了她,绕着整个园子找了个好半天,结果发现她竟然就在宴厅之外。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是不是累了?”
“是啊,要是累了的话,告诉姐姐,姐姐们带你去休息。”
“地上凉,这么坐着会生病的,跟姐姐们进屋休息好不好?”
丫头们关切地询问着,生怕怠慢了这个小孩子。
然而,楚思晴还只是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环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臂弯之内,一言不发。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可怎么办呀?真要着了凉就不好了。”
“还是先去告诉城主一声吧。”
“也好,小小姐是二城主带来的,想必二城主会有办法的。”
当年的二公子,如今已成了陌生丫鬟们口中的二城主。
“师父?”楚思晴听见她们说要去找若问,一下抬起了头,就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惶恐地望着四周。
“怎么了?”丫头们准备扶起她,“别害怕,有什么事情跟姐姐们说。”
就在这个时候,慕儿看到这里围了一圈的人,好奇地走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围在这里?”她的声音温柔而动听,仿佛天生就能够安抚人的心。
丫鬟们给她让出位置:“夫人,小小姐不知怎的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我们正打算去找城主呢。”
慕儿蹲下来,伸出自己的手抚摸了一下她垂落的发:“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儿,第一眼见了就觉得莫名亲切。
楚思晴刚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地将“晴儿”两个字吞了回去,只对她说道:“是师父带我来的。”
“师父?你的师父是谁啊?”慕儿不记得沐子歌亦或是清风等人有收过徒弟。
楚思晴窝在自己的双臂里,弱弱地说道:“我的师父是若问。”
慕儿甚是惊喜:“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丫头道:“二城主是今儿早刚到的,现在正跟城主还有两位爷在厅中喝酒叙旧呢。”
“原来是问儿的小徒弟,难怪如此听话。”慕儿试着去拉拉她的小手,和蔼可亲地对她说着,“你是不是找不到师父了?伯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楚思晴怯生生地偷瞄着她。
她只觉得这位伯母长得好看,温柔的言语,亲切的笑容都让她慢慢放下了警惕。她一点一点探出自己的手,慢慢搭在慕儿的手心上。
慕儿握着她的手,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然后领着她,慢慢地移着步子,往回走着。
边走还不忘边和她说说话:“你还没有告诉伯母你叫什么名字呢?”
楚思晴却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慕儿一时困惑,总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结果,她们一众人就不过是拐了个弯,就看见了门口打在一起的三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剑影重重,只见他们聚精会神,根本没有留心到身边有人经过。
慕儿蹲下来,问着楚思晴:“你师父和清风叔叔、万俟叔叔正在兴头上,我们先别去打扰他们好不好?”
楚思晴的眼睛直直地盯在若问身上,看着他投入认真的样子,看得有些入神了。她喜欢看他舞剑的模样,那是她眼中他最英俊、最打动她的模样。
“怎么了?”慕儿见她有些愣神,又问了一遍,“你要留在这里看吗?”
楚思晴回过神来,摇摇头,拉着慕儿往厅里走去了。
她有些患得患失,她突然就觉得若问的眼睛里已经完全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了。
沐子歌还在大厅里坐着,看到慕儿和楚思晴一起走进来,有些小小的意外:“你们怎么遇到的?”
慕儿坐在了沐子歌旁边的椅子上,抱着楚思晴坐在她的腿上,就像是之前若问抱着她时一样:“你要是累了,就趴在伯母身上小憩一会儿,我让他们去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很快就能休息了。”
第342章 一语成谶
楚思晴揉揉眼睛,像泄了气似的,趴在慕儿的肩膀上,真的小睡了过去。
慕儿这才回答着沐子歌:“我看她刚才一直靠在墙边坐着,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怕是累着了。我问她叫什么她也不说,只说她是跟着问儿一起来的。我寻思着可能是她迷了路,就带她回来找你们了。”
沐子歌小声地问道:“她刚才一直都在屋外?”
慕儿也压低了声音:“是呀,怎么了吗?你们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她听到吗?”
沐子歌的脸色有些难看,感觉脸上压了一团阴云:“刚才问儿托我调查丫头的身世,我猜她大概是听到问儿想送她回家的打算,心里头闹情绪呢。”
“难怪……”慕儿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责备着沐子歌,“你说你们也真是的,这种事情去书房说不好吗?偏偏要在这里说,她听到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到底还是个孩子。”
沐子歌有些抱歉:“是我的疏忽,光顾着跟他们叙旧了,没有注意她跑回来了。”
慕儿没有再对此多说什么:“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她叫什么名字?”
沐子歌道:“晴儿,楚思晴。”
慕儿下意识地重复着:“晴儿,思晴……咳,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沐子歌苍白地解释着:“是晴天的晴。”
慕儿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说过跟她名字有关的事情?”
沐子歌想了想:“有一些,但是并不明显。”
他以为他们说的很隐晦。
慕儿道:“这就是了,她一直不肯告诉我自己的名字,多半是因为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晴儿还有情儿,虽说此晴非彼情,音同字不同,但别管是晴天还是情深,加上这一个思字,都难免会让人联想到相思之意。”
“问儿痴情不改,怕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慕容姑娘吧。”
“是啊,从未忘记。”沐子歌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连他都有一丝恍惚,说不准这从未忘记究竟是在说若问还是指的他自己,“难为你还记得她。”
慕儿与慕容情只见过一次,而当时的慕容情已不再是慕容情。
慕儿道:“那么美、那么夺目的一个人儿,怎么能够忘记呢?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她的美貌、她的气质、她的果断、她的义气,她的种种,只怕是一生都忘不掉的。”
连她一个路人般的女子都忘不掉的女人,就更不要说其他与慕容情有过瓜葛和牵扯的男人们了。
沐子歌还是在担心楚思晴和若问:“我实在想不到这孩子竟然这么在意问儿,这么在意问儿的心意和他说过的话。”
“嘘……”慕儿示意沐子歌不要再说下去了。
沐子歌的眼中透着疑惑,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慕儿的眼睛瞥了下楚思晴,手指落在自己的眼眶下,轻轻蹭了蹭。
她在哭,楚思晴在哭。
楚思晴的眼泪已经将慕儿肩膀的衣衫完全洇透了。
沐子歌明白了,他缄口不言,不再去刺激楚思晴。他能做的,除了叹气就还是叹气。
慕儿心疼这孩子:“你们不要以为她年纪小就没有情感,不会去判断。要知道,越是像她这样从小只与一人相依为命的孩子,内心其实就越孤独,就越是患得患失。他们会有很多想法,也会变得异常敏感,可又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就装作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不哭不闹,不争不抢,不让别人因为他们的软弱而讨厌他们。”
“而他们越是伪装,就越容易让别人忽视掉他们感受,以为他们就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又或者压根忘记了他们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没想你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感触。”
沐子歌眼中的慕儿果断独立,敢爱敢恨,不料她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慕儿轻抚着楚思晴的侧脸,爱怜极了:“我与她的经历多少还是有些相似的。”
她也曾以为可以一辈子待着那个人身边,结果却发现,她根本不是他的唯一,而且没有任何的可能成为他的唯一。所以,她就只好将自己的情感封闭,做那个人最贴心的知己,默默付出自己的情感,哪怕得不到回应,也要骄傲地说她没关系。可是她的苦,又有谁看得到呢?
“我想不止我一个,蓉儿、若儿、溪儿,等等,她们在遇到你之前差不多都有过相同或是类似的遭遇,”
“乃至你们所有人都一直记挂着的慕容姑娘,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不多吗?沐子歌的脑海里快速地闪回着慕容情的一生,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至少在童年的时候,并不完全一样。
只是当时的他没想到,十多年后,她们的命运真的重合了。
“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杀人了,几年之内,她成为了星辰的副帮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凭着快而狠的招式和果决睿智的判断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更是因为她那绝世无双的美貌而被无数人垂涎和觊觎。”
“算计、背叛,无休无止地重复在她的生命里,她被命运推着前行,来不及驻足,更来不及回头去看。”
“凄苦的一生,仿佛过了数十年。”
“然而,她死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
“谁曾在意过,她不过就是个孩子?”
当年的慕容情,眼里只有星辰的荣耀,小小年纪扛起了家族的使命;而今的楚思晴,眼中只有若问,小小年纪藏着的是本不属于她现在拥有的爱意。
慕儿惋惜慕容情,所以更不愿看到楚思晴重蹈覆辙。
情,晴,雨过天晴。
“我想,问儿给孩子以晴朗为名,大概也是希望她的一生都活在阳光之下,一生无忧无虑,不会走上慕容姑娘的老路。”
“大嫂果真是冰雪聪明。”若问不知何时结束了切磋,从外面走了进来,“这的确是我为她取名字的初衷。”
若问坐下来,把剑收回鞘中,倒了杯茶给自己:“不知为什么,我第一眼见到她,就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生怕她步了晴儿的后尘,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他给她起的名字,不止是思念,还有对她最美好的祝愿。
楚思晴默默地听着,说不出到底是怨他还是爱他了。
与慕容情有关的人都觉得她的一生悲惨,然而慕儿这个旁听了她故事的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其实,当年我与慕容姑娘初见的时候,从她口中多少听到了她的事情。再后来,又常常听你们提起,断断续续的也算是听了不少了。”
“不可否认,她的一生跌宕起伏,但是她的个性又是那般爱憎分明。”
第343章 一厢情愿
“她坚韧的意志力支撑她遭遇各种打击之后仍旧顽强地活下来,而也正是你们口中那些痛苦的经历,造就了她的超然,也给她带去了精神上的解脱。”
“她用她独特的魅力赢得了对手的尊重,赢得了男人们的真心。”
“她为世人而战,死在挚爱怀中,得到了她求而迟迟未得回应的爱情。”
“或许,整个过程真的凄惨,但是结局,远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悲哀。”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正是她的死,让她的爱、让她的人,得到了彻底的升华。”
沐子歌和若问愣住了。
慕儿继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要让你们对逝者的爱而影响了眼前的判断。历经那么多大喜大悲,你们本该是通透的人。”
她调整了下姿势,抱着装睡中的楚思晴,缓缓站起来:“我虽不知你们刚刚在一起说了什么,但是一定有些内容触碰到了这孩子敏感的内心,才让她如此难过。你们好好想想吧,我先带她去休息了。”
慕儿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
她希望一觉醒来,楚思晴可以把听到的、看到的都当成是一场梦,然后完全地忘记。
待慕儿走后,沐子歌才又开口问着:“还要查吗?”
若问犹豫了:“我……我总觉得该给她和她的母亲一个交代的。”
沐子歌道:“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个不想,一个已经身故,现在能做决定的,只有你自己。”
若问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道:“罢了,先去查清楚再说吧。”
他忽然希望,查到最后的结果是她已没有亲人在世,那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没有人会将她从他身边带走,而他也没有借口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
真是矛盾。
原本与清风酣畅淋漓的一战让他忘记了全部的烦恼,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奈何慕儿一席话,令他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自古情关难过,败走多少豪杰。
若问,也不例外。
楚思晴的离开,如果说一开始是若问的不情愿与不得已,那么到了后来,就演变成了沐子歌不得不逼他做的选择。
无忧城内,若问的房间一直空着,一空就空了近十年。仔细算下来,他住在这里的时间屈指可数,可是他的房间连一层灰都没有积下。他的房间原本离沐子歌的住处非常近,不过沐子歌与慕儿成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夫妻二人就搬到了另外一边。
一墙之隔,不远,却又恰当的拉开了距离,给了彼此最大的空间。
现在,若问住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慕儿将若问隔壁的房间腾了出来,好让他们师徒可以互相照应。
“晴儿,喜欢这里吗?”她一直照顾着楚思晴,直到她从睡梦中醒过来。
楚思晴的眼睛肿了好几圈,眼泪一直没有断过,她睡了,可在睡梦中依旧在哭泣。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倦了还是因为哭得累了才得以熟睡的。
楚思晴四处张望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的环境要比林间的小木屋好太多了,高床软枕,齐整的家具,漂亮的摆件,带着流苏的帘子,好看极了。
然而,这么好的房间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这就是属于你的房间。”
慕儿在楚思晴睡着的时候,差人精心重新布置了一番,那些略显庄严和老气的陈设她都换掉了,原本朴素的屋子多了些色彩,添了些女儿家闺房的温馨。
“不喜欢吗?或者你告诉伯母你喜欢什么样的,伯母重新帮你修整。”
楚思晴还是摇摇头:“师父呢?”
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若问自己住在一间屋子里。
林间的小屋只有一间,两边对放着床,中间是一张木头打磨出来的方桌。在楚思晴还小的时候,若问几乎是每晚哄她入睡之后才去歇息的,也为了方便照顾他,所以两个人中间再没有其他的遮蔽。只是,随着楚思晴渐渐长大,若问意识到他们之间男女有别,才在楚思晴的床边挂上了一道帘子。
而那个时候,楚思晴已经不需要若问哄就可以自己睡觉了。
他不知道的是,楚思晴常常半夜里掀开帘子,借着月光的清冷偷偷望着若问熟睡的模样,越看越好看。
“你的师父就住在隔壁,有事情你随时都可以去找他的。”
“哦……”楚思晴有些小失望。
“怎么噘着嘴?”慕儿看得出来楚思晴有一点不开心。
她自从到了无忧城之后,似乎就没有开心过。
“伯母,师父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楚思晴又缩了起来,抱着自己呆坐着。
慕儿拉着她的手,耐心地跟她解释着:“怎么会呢?晴儿这么乖、这么聪明,你的师父怎么会不要你。”
“那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楚思晴不懂,明明两个人在无垢山的日子充实而幸福,可偏偏要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慕儿开解着她:“因为晴儿长大了呀,所以你的师父要带你出来走走,看看这大千世界,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楚思晴怀疑着:“那他为什么又要沐伯伯把我送到别人那里去?”
“送你走?”慕儿好像还没有听沐子歌提起这件事,“不会的,沐伯伯怎么舍得把你送走呢?就算沐伯伯答应,你师父和慕儿伯母也不会答应的。”
“真的吗?”楚思晴眨着她那双无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慕儿,好像是看到了一道曙光,“师父真的不会让晴儿走吗?”
慕儿拍拍她的小手,坚定地对她说道:“一定不会的。”
她终于明白楚思晴为何会那般惶恐了,因为她最怕的不是若问的心中没有她,而是她的世界不再有若问。
“那伯母带晴儿去找师父好不好?”楚思晴真的是半刻都离不开若问。
慕儿勾勾她的小鼻子:“好,伯母带你去。”
“好啊!”楚思晴终于笑了出来。
都不等慕儿开口,就利索地从小床上跑了下来,坐到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慕儿瞧着她那副满足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又想到了自己。在很久之前,她也曾像她一样,容易满足,为了一人一事一句话而感到满足。
若问就在院子里,站在一棵老树下,望着树在沉思。
树枝上有个小小的鸟巢,里面的大鸟正在喂养羽毛都还没有长出来的雏鸟。
吐哺之情,不辞辛劳。
亲鸟往返数百趟,只为给孩子带来食物。
这一趟能够喂食的数量实在有限,它们就只好再飞下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