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传说(2)
“在路途之中,佛经过了地府的三途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而衣服里正包着被拔下来的那朵红花。等到佛到了彼岸之后,解开衣服,才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褪去了鲜艳的颜色,化为了纯白。佛以为彼与岸释然,选择了忘记,便将花种在了此地,唤为曼陀罗华。”
“可是佛并不知道,被河水褪色的花,把所有的红色溶进了河水之中,终日哀嚎不断,令闻之者陷入无尽的哀伤。”
“此事被地藏菩萨知晓,便来到河边,因为曼陀罗华已生,他就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一朵红艳更胜从前的花朵慢慢长了出来,唤为曼珠沙华。”
“菩萨指引他们走向轮回,摆脱无尽的苦海。”
“从那之后,天下间白色与红色两种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三途河边。生生世世,永远相望。”
相比之下,有了佛的传说,似乎为这段相望不相及的情,书写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令恨,遗忘。
彼岸花开的美,带着妖异而来,充斥着灾难,暗示着分离,预示着死亡,触目惊心的红艳,如血如火,摆脱不掉的是与生俱来的不祥之意。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花与叶,有情人注定永远只能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相守,独自活在在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彼岸,直到生命的最后,卸下一生的记忆,化为黄泉路上的指引,给同是天涯的沦落之人一个小小的安慰。
小梦遥想着,若是有机会她见到有了花魂的彼岸花,会不会像是旧友重逢一般,把酒言欢,诉尽衷肠。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
她在笑自己的天真。
哪里真的会有这些虚幻的东西,不过是世人的臆想罢了。
多少民间传说,不过是人们寄托的美好愿望,那些本身无力达成的就借助所谓的神明去实现。
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字——幻想。
多么美好的两个字,能够实现所有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听你说了这么多,倒是让我想起曾经听师父说的另外一个故事。”悲伤的故事说得太多,难免会令讲述者陷入更深的悲伤之中,凌素衣想让她换换心情,于是与她互换了角色,“我记得,你也是听过的。”
“哦?哪一个?”
“忆寒和逝秋。”
是那对匕首。
同一个故事,同一对事物,短期之内又一次被提及。
忆寒和逝秋,一对流传了上百年的雌雄兵器。它们的名字其实是主人的名字,因为主人的光彩太盛,盖过了兵器,到了今时今日,人们也就只记得主人的名字了,这一点,与上古神兵干将和莫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刀身透亮,吹毛立断,饮血之后刀身还会残留淡淡的红晕,炫耀着主人的功绩,十分夺目。
而当二者相碰,就会迸射出更加绚丽的光芒,耀眼而张扬。
神兵背后,还有绝世的刀法,只有有缘之人才能得到,才能领悟。
自古雌雄宝剑的故事层出不穷,每一段故事的背后都好像藏着一份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爱情,引得后人无限遐想、不停地寻觅。
而对于忆寒和逝秋来说,却完全不同。
它们背后没有天长地久的陪伴,没有同生共死的凄美,有的只是爱而不能相守,注定各自天涯的无奈。
忆寒与逝秋,原本是一对彼此爱慕的恋人,他们深深地爱着彼此,甚至许下了相伴一生的誓言,为了守护这段情感,他们才造就了这对宝刀。
他们曾并肩作战,打败过危害苍生的魔头噬魂主,他们曾携手相伴,走过世间的山山水水。
可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他们之间有着世代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当各自的身世坦然相对,铸就出了二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们无法面对家人,更无法面对最爱的对方。
最后,他们只有无奈地选择分开,天各一方,终其一生都活在思念和痛苦之中。
所以,后人总是会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找到那两柄匕首。
唯一一次例外,便是洛魂飞寻得此物的时候。
那随着他们上一代的主人殉情陨落的地方,促成了它们第一次的相守同眠。
如果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话,那么小梦习得了忆寒和逝秋的刀法,或许真的是天意使然。
故事说完了,浴池中的水也凉了。
彼岸花毒仿佛真的在她的身上起了作用,小梦整个人都精神了。
凌素衣服侍她披上了新的衣裙,白底红花,花开遍地,不再是一枝独秀的孤独与傲慢,有的则是百花争艳的夺目与美丽。
衬得她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她终于放弃了一切的伪装,所有的伤疤,全部只被衣料遮掩,再也没有多余的那一层。
她面对,她该去面对了。
“宫主说,她见到了忆寒。”小梦将及腰的长发拢在一边,仔细地梳理着。
“在哪里?”凌素衣好奇地想见识一下这对神兵的风采。
小梦手上的动作迟钝了一下:“在楚思柔的手上。”
凌素衣忘记了两柄刀难以同穴的悲哀,猜测道:“这么说,逝秋岂不是……”
而小梦虽然记得那爱不能相守的遗憾,却依旧有和她同样的想法:“极有可能在其琛的手上。”
洛其琛惯用长剑,所以从来没有把逝秋带在身边,也就从来没有人见到过。若不是那一日楚思柔情急之下出手,随手抄起了忆寒,只怕轻珊也没有机会发现。
“可惜了。”凌素衣只道灵物所托非人。
小梦想叮嘱她的地方却是另外一点:“楚思柔是独孤鹰扬背后的女人,她的武功深不可测,你们日后务必要小心。”
那随意变换的声音,那复杂多变的琴音,那千里传声的内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不对啊,如果楚思柔是独孤鹰扬的人,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你才是楚思晴?”
这不仅仅是凌素衣的困惑,也是轻珊的困惑,更是小梦最大的困惑。
“我也一直想不通,姐妹多年,她的心思我还真是一点都拿不准。”
“那你可更要小心了,她之前在明处,现在在暗处,更让人防不胜防。”
“随她吧,反正她要算计我,机会也不多了……”小梦的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凌素衣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小梦摇摇头:“没什么。”
她走回去的路,故意绕了弯,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很慢,她想再看一看这个给了她重生的地方。
她想记住这里的每一块石头的样子,也想记得这里每一个人的样子。
凌素衣跟在她的身边,愈发觉得她今天有些反常。
“你从望岳城后来之后,有些不一样了。”
小梦的手抚摸着石壁,像是在抚摸着一块块无瑕的美玉:“素衣姐,你知道吗,他回来了。”
第195章 秘籍
“他?”凌素衣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光芒,那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光芒,是带着崇拜、带着尊敬、带着思念、带着深爱的光芒,“若问前辈回来了?”
小梦羞涩地点点头,浑身散发着一种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甜蜜的,单纯的,嘴角微微扬起,几乎已经难以辨别的酒窝里,醉了一份情愫。
她的样子很可爱,让人可以忽视掉她可怖的脸,只被她的甜所感染。
“算算日子,他应该快要到了,我想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我。”
凌素衣送上了自己最真挚的祝福:“你的心愿,终于就要实现了。”
她忽略了小梦与独孤鹰扬之间曾有过的最后一个约定,她完全地忘记了。
她沉浸在小梦沉浸的美好之中,与她同醉。
幻想,果然是世间最圆满的存在。
“素衣姐,你看……”小梦轻声细语,指着路的尽头。
凌素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空无一物。
“看什么……”
“对不起。”
小梦的手速很快,凌素衣不过上前一步抬头的工夫,就被她点中了睡穴。
“看,我会在三途河畔,守护着你们。”
千言万语,她讲过的故事,不过是在暗示着她自己的结局。
花开花落,她要去迎接梦中的花叶。
飞蛾扑火,也不过是她仅有的执念。
纵无国破成囚,亦难掩深埋之感,此时此刻此地,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小梦送凌素衣回房的时候,看了一眼房间内滴答滴答的水钟。
时间比她预计的要早一些。
她本不想那么快就让凌素衣沉睡的,只是,凌素衣与她相处数年,对于她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小梦刚刚一席话,凌素衣一时没有察觉到不对,可并不代表再说几句下去,她还是察觉不出。
相见只是个幌子,重逢是为了演奏更动听的序曲,最终的目的,是永恒。
小梦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点起了小小的火盆,好像要在临行前,消除自己在梦魂宫存在过的痕迹。
带不走的,不想带走的,统统化为了灰烬。
最后留下的,只有几本刀谱:《忆寒》、《逝秋》、《慕容》。
完全不像武功秘籍的名字,只看一看,根本不会联想到书中记录的是刀法,是曾经名动一时的惊世武功。
小梦随手翻看着,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印在了她的脑子里,里面的每一个招式,她都练了无数次。
她翻阅着书页,就是在翻阅过去八年她最艰苦却又最充实的过程,重温那些年的岁月,好像已经不觉得苦了。
一页一页,一本一本,像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看书的日子,似乎也离她很遥远了。
《慕容》,只有一个姓氏,里面记录着的,就是慕容情自创的刀法,也是楚江阔当年用尽手段都想从轻灵手中得到的那一本。
虽说《忆寒》和《逝秋》也是上乘武功,但是没有了对应的刀,它们的吸引力也没有那么强大。唯独慕容情的刀法,因为她当年太过惊世的风采,而更令人心向往之。
“师父,你会不会记得她的武功?我在你面前变成她,完完全全地变成她,你会不会喜欢我?”
小梦很想很想把自己变成若问心中最爱的女人的模样,从长相,到武功。
可惜,她与慕容情相差的实在太多,性情,就是最大的不同。
思晴,她以为若问为她起的这个名字是寄托了他对旧爱的思念与怀恋,却并没有真的体会到“晴”这个字的另一层深意。
若问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徒弟重蹈旧人覆辙,然而命运还是让她们,走到了一起。
晴,比情,还要难。
翻着翻着,翻到了最后一页。
小梦很少翻到这里,因为在最后,都是一些琐碎的注意之处,对她而言,用处不大。
被忽略的,往往会在关键时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现在的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就此合页。
所以,她看到了几行被她忽视的字。
那字的字体与前面的不大一样,墨迹看上去也比前面的新,应该并非出自慕容情的手笔。细细想来,大概也只有轻灵和轻珊才有机会写上这些内容吧。
“噬魂术再现江湖,诡异多变,防不胜防,取胜之道唯有忆寒与逝秋,有情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方可将刀法之绝妙淋漓尽致发挥出来。”
噬魂术?
小梦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应该也是一种武功。
她一时好奇,便走到一边的书架旁,在上面找了起来。
在一本十分薄的小册子里,她找到了关于噬魂术的记载。
字里行间,看得她心惊胆战。
“《噬魂秘籍》乃是当年魔教教主噬魂主所著,包括噬魂术、噬魂针和噬魂散。”
“噬魂散为无色无味之毒药,中毒者毫无察觉,亦不会夺人性命。此物只有在噬魂术的作用之下,才显其功效。”
“噬魂术,以毒入心,以曲摄魂,摄人心魄,习者可以借此操控人的意识,令中毒之人在曲声的控制之下,丧失本来面目,为主人所用。”
“被控制者如同行尸走肉,丧失情感与触感,不会觉得痛,可以一直交战,至死方休。待曲声消失,意识恢复,才会倒下”
这是一种可以控制人意识的武功,跟江湖上常见的摄心术有些类似,却远比摄心术要复杂和可怕的多。
摄心术一次一人,且需要极大的专注,而噬魂术,只要对目标注入噬魂散之毒,便可以利用琴声起到控制的作用,一人中毒控制一个,数人中毒控制数人。
小梦甚至能够想象,这样的招式若真的用在了两帮的大战之下,该是怎样血流成河的场面。
“修炼噬魂术之人,必先废去自身原本的武功,不然二者相克,必会走火入魔,自取灭亡。
“武林之中,内力越深厚之人,脚步越轻、气息越浅,而拥有噬魂内功的人完全相反。内功与日俱增,却不会有任何明显的特征,层级越高,则脚步越沉,极难被人察觉,是掩饰身份的最好证明。”
“噬魂针可藏于指间,攻其不备,使用者可将其作为武器,数针齐发,可有漫天花雨之势,令对手防不胜防。”
“单针亦可使用,懂医者,可将其打入对手心脉之中,中针者若强行运功,就会引发银针在经脉之中的流动,银针随着血液在体内游走,最终因五脏出血而亡。”
这样一来,中针之人虽然武功犹在,可若想活命,就不能再使用任何的内力,与被人废去内功无异。
“若中针者接受外界的运功,效果与自行运功相同。”
“银针淬毒,毒性甚微,但有麻痹之效,阳光下银针会呈现淡蓝色。”
“此针无法可解,唯有中针者自行迫出。然强行逼出者会在一瞬间爆发全部潜力,一盏茶之后,内力散尽,五脏俱毁,再无生还的希望。”
第196章 梦回
“《噬魂秘籍》乃绝世武功,但其魔性会反噬心性,存善者性情大变,存恶者变本加厉。若非意识超乎常人坚定,最好不要轻易修炼。”
最后这一句,虽说是在劝诫,更多的则像是一句废话。
如此厉害的神功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够把持得住?
“好可怕的武功。”小梦感叹着,“杀人于无形,夺人性命却不染血。”
“噬魂术所向披靡,几乎没有任何克星。唯独忆寒逝秋,二者合力,破之。”
再一次提到了忆寒和逝秋。
轻珊所讲的关于雌雄匕首的故事,慕容情的武功之后附加的话,再加上这个……
这小册子的最后,还记录了噬魂术引起的两段血雨腥风的往事,一次是在百年之前,秘籍首次现世的时候,惨烈之状,难以言表;另一次,则是在四十年前。
擎苍蓝溪,星辰慕容。
“莫非师父也是当年的知情人?”小梦想到了若问。
擎苍、星辰,这些作古的名词,再一次被提及。
“蓝溪,蓝氏,魔教,秘籍,灭门,楚江阔……”前前后后,一条隐藏的线,将故事都串联了起来,“楚思柔。”
小梦想到了她。
独孤鹰扬说过,楚江阔当年就是为了夺秘籍才灭了他们全教,魔教教主就是姓蓝,而那本秘籍是一位姑姑送给他们的。
《噬魂秘籍》。
如此巨大的诱惑,楚江阔如何能够不动心。
“修炼噬魂术之人,必先废去自身原本的武功”,这一点,不是楚江阔会干的事情。
那自然而然的,楚思柔就成了最大的收益者。
悠然山庄诡异的琴声对比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和沉重的步伐,就全都解释得清了。
楚思柔,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你的武功,我的武功,你我之间,还真是天生的克星。”
只可惜,她没有机会跟楚思柔真正地较量了。
惊人的发现,让她第一次对生命产生了眷恋。
当年的风暴她无法想象,却还是透过仅有的文字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她担心的是楚思柔会不会跟独孤鹰扬一样,有着不断膨胀的野心,而历史会不会再度上演,她身边的人会不会成为被利用、被牺牲的人?
原本不想留下只字片语,打算不告而别的她,还是拿起了笔,写下了全部的揣测。
防患于未然。
淡淡的幽香弥漫在石室之中,被加了花香混合的安神香,会让人沉睡得更久,却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的伤害。
小梦离开之前,就在香炉里小小地做了手脚。
等到香燃尽,花香释放得就更加尽兴了。
鸢尾优雅独特的香气夹杂着些许丁香的清馨淡雅,不突兀,不霸道,芳香溢人,仿佛可以令每一颗躁动的心都得到宁静。
凌素衣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缓缓从梦中醒来。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再一次回到了母亲身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虽然单调,但幸福感却从未缺失过。
凌素衣本来还有一个姐姐,可是后来因为意外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没多久,她的父亲也因病去世了。
彼时,她的母亲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乳母,那个孩子跟她的姐姐年岁相仿,她也常常和那个孩子一起玩耍嬉戏。
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她的母亲也愈发严谨起来,有意识地减少了两个孩子的来往。
尊卑有别,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太过僭越。
所以,后来的凌素衣常常是一个人待在家中,等待母亲的归来。
她并不感到孤独和嫉妒,因为她真的把母亲照顾的另一个孩子当做姐姐一样看待。她会一个人做完全部的家务,甚至做一些简单的女工来贴补家用。
她的母亲晚上回到家之后,什么都不必操劳,只需要享受母女二人的温馨时光。
然而,这样的生活停止在了二十二年前。
那年,凌素衣十六岁。
那年,她视为姐姐的那个人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成为了孩子的母亲。
那年,凌素衣的母亲却为了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为了保护她所视如己出的那个姐姐,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凌素衣一人,独自活在世上。
她的母亲在临终前将心里的秘密绣在了一方丝帕上,叮嘱她好好保管,等到十年之后才能打开来看。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做出十年的决定。
她更不明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秘密,会让母亲宁愿抛下自己也要用生命去守护。
而又为什么,既然是不能说的秘密,却还让她在十年之后了解。
从那天起,凌素衣的人生更加孤独了。
一个小姑娘,吃尽苦头,受尽欺负和冷眼,甚至有人说,是因为她的存在,克死了她的家人,她是一个不祥的人。
她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直到遇见了轻珊,成为轻珊唯一的徒弟,才慢慢走出来母亲离世带给她的悲伤和阴影。
十年之后,她如约打开了丝帕。
丝帕上的秘密,关系着两个孩子,可她并不认识。她曾经以为那秘密微不足道,她也不会和那两个孩子有任何瓜葛,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又过去了四年,命运还是让他们见面了。
从命运交织有了重合的那一刻开始,凌素衣也有了自己的恨。
她的恨,没有小梦那般强烈,却也是心头一根拔不下去的刺。
隐隐作痛。
许多年了,她差点就要忘记母亲的模样了,却在香气的影响之下,梦回童年,重新感受到了温暖。
虚幻而短暂的温暖,唤醒了她内心的柔软。
她醒了。
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水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
她竟然睡了那么久。
“小梦?小梦?”凌素衣习惯性地叫着小梦的名字,“怎么都不叫醒我。”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伸睡得有些僵直的腰背。
无人应答。
“小梦?你在吗?”她还在喊着。
还是没有人。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整个人也立马精神了起来。
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想着想着,她终于想起,她是被人点了睡穴才睡着的。
屋子里的香气,让她能够快速平静下来,却也让她察觉到了端倪。
从内室走到外室,凌素衣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妆台上的几样东西。
三本秘籍,一张契约,一串钥匙,一块玉佩,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宫主二字,她认得出,那是小梦的字迹。
她隐隐觉得不踏实,目光在房间内各处扫过,地上一小块没有被清理干净的灰烬引起了她的重视。
一块已经烧得发黑的衣角。
凌素衣立即打开了小梦的衣柜,里面空空如也。
她又翻了翻另外一个小小的柜子,里面应该放着小梦制药、易容的各种工具,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小梦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凌素衣的不安愈发得强烈了。
第197章 猜测
凌素衣拿上了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匆匆忙忙地就跑去找轻珊了。
面对石门,她敲打的速度都比平常快了许多,差一点就颠倒的节奏,也差一点让石室里的人认错了人。
“师父!”门开的一瞬间,凌素衣就冲到了轻珊的面前。
“怎么是你?”轻珊被她惊慌的模样搞得困惑了,“怎么了?难道晴儿的伤又恶化了?”
“不是她的伤,是她,是她可能出事了。”凌素衣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也过于严重了。
轻珊倒还能沉得住气,挥挥手,示意她坐下:“你慢慢说,别着急,什么叫可能出事了?”
凌素衣把怀里捧着的东西全部摊开在轻珊面前:“师父,你看这些东西。”
“这不是我交给晴儿保管的秘籍吗?”轻珊拿起那三本保存得完好整洁的秘籍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她不用了吗?”
凌素衣又把钥匙和玉佩往前推了推:“她不止留下了秘籍,还把库房的钥匙和宫主的信物也都留下了。”
当轻珊看清楚那枚玉佩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一枚小小的白玉,雕刻成了花瓣的模样,那是梦魂宫宫主的信物,是轻珊亲手交到小梦手上的。
在她把信物传给小梦的同时,也将整个梦魂宫的存亡,交托给了她。
而今,信物完璧归还,是不是代表着她对此地,不再有任何的留恋?
还有那一串钥匙,是打开梦魂宫库房所有箱子的钥匙。那里面所存放的,是轻珊和小梦这么多年来为梦魂宫积攒下的全部积蓄,是梦魂宫众人得以安居的基础。钥匙向来都是由小梦亲自保管,账目分明,从来没有过错漏。
而现在,钥匙也离开了她。
凌素衣又打开了另外一张契约:“这是小梦与温柔乡的老板娘签订的契约,证明温柔乡是梦魂宫所有,契约上写着,梦魂宫主才是温柔乡的幕后老板,而并不是她。”
一个身份可以有很多人,她将契约留给凌素衣,是不是意味着她同时将宫主这个身份还给了她?
是的,是还给。
在小梦心里一直都认为是自己的出现,抢走了本该属于凌素衣的宫主之位,她一直对她感到抱歉。
最后,凌素衣递出了那封信:“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给您的。”
轻珊放下手里的书册,拆开了信封。
字字句句,她的神情随着她目光从右向左的移动而变得沉重。
“师父,小梦她信里说了什么?有没有说她去哪了?”凌素衣紧张地问着。
轻珊摇摇头:“信里只字未提她自己的事情,她只是跟我交代了一些她合理的怀疑,让我日后务必留神。”
在看到噬魂两个字的时候,轻珊的思绪就已经被带回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她失去了最好的姐妹。一场流血漂橹的毁灭,让她记忆犹新。
不曾想,那恐怖的武学居然没有随着故人的离去而绝迹,反而在四十年之后,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师父?出什么事了?”凌素衣见轻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担心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轻珊折好书信,塞回了信封之中,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
“没什么,与现在没什么关系。”
的确,那不过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祸乱,而并非眼前存在的真实,她暂时不想让凌素衣知晓,以免引起她更大的恐慌。
“除了这些,她还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吗?”
凌素衣叹着气:“没有,不止没有别的东西留下,她甚至还烧掉了所有她的东西。”
轻珊也觉得事情越来越严重了:“所有?”
凌素衣道:“是的,她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残留了一块烧焦的布料,表明了那些东西的去向。现在,我与她同住的那间石室里,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她存在过的痕迹。”
走得干干净净,走得彻彻底底。
“素衣,晴儿离开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轻珊试图从小梦的行为之中寻找蛛丝马迹。
凌素衣回想着,脑海里闪现出的是小梦满足的笑容:“她说若问前辈回来了,她要去找他,而且她说完这话之后,就把我打晕了。”
轻珊也知道小梦会去无忧城找若问,可她想着如果只是单纯地去与若问相见,小梦不该做得如此极端。
“除此之外呢?”
凌素衣接着往前回忆,再有的就是那一池红色如血的花瓣了。
“对了,她回来之后,把所有的彼岸花瓣都洒进了她沐浴的水中,还跟我讲了好几个关于彼岸花的传说。”
“彼岸花的传说?”
“是啊,左不过是些神话故事,大概是因为彼岸花的花叶无法共存的特性,从而引发了世人无限的遐想。”凌素衣并不觉得那些故事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轻珊却不这么认为。
她也听说过那些故事,也曾在还是少女的时候为故事中的人物而感到哀伤。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与小梦是同路之人。
她口中喃喃着:“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千年轮回往复,花叶却永不相见。相遇不能相爱,相爱不能相守,真是应了那一句‘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代表着死亡与分别的花朵。
不为因果,注定生死。
注定生死。
生死。
一生一死。
生离死别。
死。
轻珊明白了:“原来,你一直想的,是这样。”
“是怎样?师父你是不是猜到小梦的意图了。”凌素衣在等轻珊给自己一个答案。
轻珊有些迟疑地说道:“她是去找若问了,但是,她极有可能是去找他报仇的。”
爱之深,恨之切,情感的两面性,让小梦对最爱的人有着最深的恨。
凌素衣不敢相信:“不可能!她那么爱他,怎么会去杀他?绝对不可能。”
小梦能动手去杀若问?这一点,恐怕连小梦自己都无法相信。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的见面,会是和平融洽的重温美好。
轻珊担心的是另外一个极端:“晴儿是不会杀若问的,可是,晴儿可以让若问杀了晴儿她自己……”
亲手死在所爱之人手上,结束自己悲凉凄惨的一生,让他牢牢记住自己的生命在他手中流逝的感觉,让他一辈子永远记得她。
多么熟悉的画面。
“难道她真的想成为第二个君姐姐?”轻珊的眼睛瞥向了墙壁上的画。
轻君,那个为救若问而死的女子,在他的心里也永远烙下了自己的名字。
凌素衣却无法像轻珊一样平静:“不可以,不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对她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只是难为了若问哥哥,心上的锁链又多了一重。”
轻珊知道小梦时日无多,她不想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她觉得如果小梦能够以她希望的方式离开,也算是在生命的最后获得了圆满。
第198章 传位
不过,轻珊也担心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所以她也还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去一趟无忧城,把全部猜测转化为真相。
“师父,您的意思是,小梦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啊,她把不属于她的都留给了你,把属于她的都化为了灰烬,这一去。只怕就是永别了。”
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要不要去阻止她?要不要去强行改变最后的结果?
正当轻珊还在犹疑和思考的时候,凌素衣突然跪了下来。
“素衣,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我师徒,不必如此。”
凌素衣一动不动:“师父,去找她可以吗?我不想她再做傻事了,也不想她再恨下去了,更不想她带着遗憾离开。”
轻珊也不想,可是在自然的面前,她也无能为力:“素衣,你我都知道,她强撑到现在是无数奇迹的结合,可是该走的还是会走,我们何不成全了她最后的心愿呢?”
凌素衣无法理解,她在意的本就不是他们之间情感的纠葛:“不,师父。一直以来小梦都恨错了人。我不能让她们姐妹就此阴阳两隔,我必须要阻止她!现在只有您能阻止他们师徒之间刀剑相向了,我求您出面,去阻止她!”
一会儿姐妹,一会儿师徒,轻珊都被她搞糊涂了:“素衣,你在说什么?什么恨错了人?什么姐妹?你说的是晴儿和楚思柔?”
凌素衣垂着头,声音变得无力:“不,不是。”
她话没有说全,轻珊也只能越来越迷惑。
“不是什么?素衣,你把话说清楚。”
凌素衣跪着挪动着,挪到了轻珊的身边:“师父,有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十几年了,我原本是不打算说出来的,可现在,看着小梦被仇恨折磨得那么痛苦,我实在不忍心再瞒着她了。”
“十年?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都不知道的?”
凌素衣将故去的母亲绣在丝帕上的秘密娓娓道来。
又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故事,又是一个错乱了身份与命运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不只有一个小梦。
轻珊听完之后,整个人呆坐在原处,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师父……”
“素衣啊素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最后的真相,连轻珊这个完全的局外人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对不起,师父。”
“你一直都没有说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也恨着洛魂飞?是不是也想借着晴儿的手替你报仇?”
“是,我也恨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不会死……我想等到大错真的铸成的那一天再将真相和盘托出,让他生不如死。”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从小梦的身上,我发现,恨一个人太累了,就算报了仇又能怎样?过去的伤害早就造成了,是多少人偿命都无法挽回的结果。小梦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连带着舒窈也是一样。”
“可是,你该了解她,如果真的让她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会崩溃的。”
“她最该恨的人已经死了,而且是为了救她而死的,一切早就该结束了,如果她还要怪,就怪我好了。若问是她最重要的人,不能让他们再彼此伤害了。”
那确实是互相的伤害,不管是谁杀了谁,活下来的那一个,余生都不会再有幸福可言。
“对了,舒窈呢?”感慨之余,轻珊想起了冷舒窈。
“舒窈被独孤鹰扬挟持了,不过,小梦应该有办法救出她来。”
冷舒窈被擒,无异于是乱中添乱。
“独孤鹰扬?他抓舒窈做什么?”
“因为舒窈在外人眼中是思晴,独孤鹰扬要利用她对付若问前辈。”
“对付若问?你仔细说清楚。”
“独孤鹰扬视无忧城为眼中钉,他抓住了思晴与若问的师徒关系,想要从中得利。而小梦之前告诉我她要去找若问前辈,我一时替她高兴,忽略了这先后之间的联系。要是我猜的没错,此行,小梦会是独孤鹰扬的帮手。”
“帮别人对付自己的师父?她,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轻珊也是彻底摸不准小梦的目的了,“罢了,看来无忧城此行是在所难免了。”
“师父要去找她?”凌素衣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
“按照你之前的形容,飞鹰门实力不容小觑,就算小梦没有参与其中,我也不能在旧友遇到危险的时候坐视不理,何况,舒窈和晴儿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要是只有小梦一人,轻珊没有什么太多的顾虑与担忧,毕竟他们师徒有着属于他们的世界,是外人无法涉足的。他们的结局是福是祸,是爱是恨,是生是死,她都可以毫无波澜地接受。然而,一旦有了外人的干预,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那不再是两个人之间的纠葛,而是两方势力的抗衡。
小梦为什么要走得如此决绝?轻珊总算是看懂了她更深一层的用意。
了无牵挂,两不相干。
不挂心,不连累。
孑然一身,不带给梦魂宫更多的麻烦。
轻珊最后还是决定带着凌素衣重回故地。
临行前,她召集来了梦魂宫中所有有资历的旧人,当着众人的面,代替小梦将代表着权力的宫主信物交到了凌素衣的手上,将代表着财富的库房钥匙的一部分给了花漪涵。
另一部分她留在了自己的手中。
既然再也没有像小梦一样出色的继承人,那么她也只好用互补的方式,传承下去。
凌素衣稳重细致,花漪涵内敛严谨,二者互相协助,互相弥补,互相牵制,倒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对于凌素衣的继位,没有人有异议,因为在她们心目中,她本该在数年之前就成为梦魂宫的宫主的。
“我与素衣要离开几日,我们不在的日子里,宫中上下事宜就暂时由漪涵代理。如非必要,近期所有人都不要踏出梦魂宫半步。”轻珊下了命令,“从今日起,所有人都要忘记小梦的存在,只当梦魂宫中从未有过此人。”
她成全小梦的心愿,帮她彻底抹去在这里的痕迹。
众人异口同声:“是!”
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在偷笑,有的人如释重负,有的人得偿所愿。
她们才不关心轻珊这命令背后的深意,更不关心小梦究竟为何离开。她们之中的某些人,甚至巴不得她赶紧消失。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人性之中丑恶的一面着实令人愤恨。哪怕小梦为了梦魂宫毫无保留,多年来尽心尽力,但她在一部分人眼中一直都只是一个外人,一个不速之客。她以一己之力,保了梦魂宫上下众人一生衣食无忧,到头来,却得不到几句关心与祝福的话语。
是她的悲哀,还是人心的悲哀?
唯独花漪涵,她悄悄地在轻珊耳畔问了一句:“小梦她还好吗?”
当她见到空空如也的竹筐的时候,当她看到漂满了花瓣的池水的时候,就知道她和凌素衣都没能劝阻小梦过激的举动。
突然失去的理智,究竟是何原因?
第199章 偶遇
轻珊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她没事,她只是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自己的幸福。
花漪涵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梦在听到若问消息时按捺不住的欣喜,她能够体会,也能够想象,小梦自己的幸福,就在那个男子的身上。
她在心底默默地祝福着,愿饱受病痛折磨的小梦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
无忧城的位置,在轻珊的记忆里早已模糊。
离开梦魂宫的所在,走出山峦与树林,又行了十里之远,她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里,她与凌素衣同洛魂飞等人,不期而遇。
“轻珊前辈?”易攸宁上前一探。
回眸相忘,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对于他们的出现,轻珊也感到十分的意外。
“洛大侠?”轻珊下马,与他们相应,“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洛魂飞上前:“想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轻珊问着:“你们也要去无忧城?”
洛魂飞道:“不错。是晴儿让我去的,说是在那里,我会得到所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晴儿?”轻珊还不知小梦已经在洛魂飞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冷舒窈又被困在别处,她担心洛魂飞口中的晴儿是别人仿冒的,担心此行对他而言是一个陷阱,“就算是晴儿让你前往,你也不该让雅苑倾巢而出。”
洛魂飞此行,不仅带上了易攸宁,同行的还有洛其琛和洛羽涵。
洛家能做得了主的人,全部都到齐了。
洛魂飞对此倒不觉得有什么:“无妨,雅苑不过是所宅子,撼动不了我在江湖中的地位。”
是啊,丘山雅苑与各门各派不同,他自成一脉,自成体系,没有切切实实的帮派驻地,而连成线,织成网的基础,是他在江湖上多年来打拼出的威望。
别人可以毁了他的家,却毁不了他的基业,更毁不掉他的名声。
不过,最后一点,是在不久之前。
至于现在,他的名声还能不能像往日里一般好用,就未可知了。
洛魂飞,也不在乎了。
“对了,还没感谢你帮我照顾晴儿这么多年,她能有今天这样出色的武功,也多亏了你的教诲。”
轻珊这才从洛魂飞的致谢之中清楚了他口中的“晴儿”是谁。
看样子,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小梦到底还都是记起来了。
也好。
“她天赋极高,我不过是指点一二罢了。”
在武艺方面,轻珊除了给了她三本刀法秘籍之外,能做的实在有限;反而是在续命上,帮了小梦太多太多。
轻珊竭尽心力,才令小梦可以突破五年的极限,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奇迹。
“宫主过谦了。但是,老夫有一事不明,不知宫主可否替老夫解惑。”
“洛大侠但讲无妨。”
“不知晴儿为何会加入梦魂宫,还成为了梦魂宫的宫主?”
洛魂飞想在得到小梦的答案之前,从轻珊这里得到一个小小的说法,好让他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准备。
不止是他,洛其琛也有同样的想法。
唯有易攸宁和洛羽涵,哪怕小梦不说,他们都已经猜到了五六分,他们现在想知道的,则是那些伤,究竟从何而来。
一环扣一环,前后的关联,需要小梦自己串联。
轻珊没有回答他,有些事情,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远远没有当事人亲口讲述来得真切。
更何况,真相的背后,对于洛魂飞而言无疑是又一个晴天霹雳。
同样的伤害,一次就够,她不必再多加一次。
而且,在凌素衣的丝帕上,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影响着更多人的真相。
无忧城之行,似乎并不是通往真正的无忧,反而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洛大侠,晴儿既然邀你前往无忧城,想来是打算亲口告诉你一切。我想,整件事的因果,还是让她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比较好。”
那是一个令人闻之悲戚更悲愤的故事,那也是一个让人听过之后再也不想听第二遍的故事。
“好吧,看来我也只能再耐着性子等一等了。”洛魂飞略显失望,“宫主既是同路,我们不妨同行吧。”
“义父……这……”易攸宁不同意。
他与小梦之间引发的风波还没有平息,如果让人看到洛魂飞与上一任梦魂宫主走在一起,只怕会令谣言更加难听,到时候洛魂飞就真的无从解释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我行的端坐得正,不怕别人闲话。”洛魂飞与轻珊算是旧交,又有小梦的情分在中间勾连,他对梦魂宫的敌意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轻珊瞧着易攸宁和洛其琛稍显为难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洛其琛与易攸宁互相看了一眼,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轻珊深居梦魂宫中,对外界的风波知之甚少,她所了解到的这些年里的江湖琐事,基本上都是小梦和凌素衣当作闲谈时的话题讲给她听的,小梦占了大多数。
这次的事件,时间尚短,凌素衣也就只听到了一个简短的开头,当作了无稽之谈,一笑而过,却不会料到最后竟然演变得如此严重。
凌素衣猜测着发问,并不是十分肯定:“莫不是关于近两日坊间的传言?”
“连素衣前辈这样不怎么问江湖事的人也有所耳闻了,看来这事的确传得很广。”洛其琛非常无奈。
轻珊还什么都不清楚,只好问着他们:“传言?什么传言?”
凌素衣道:“是关于易公子跟小梦,也就是晴儿的。晴儿是梦魂宫主,易公子是洛大侠的义子,在外人眼中,本该是正邪不两立的两个人,反而成了好朋友,易公子还成了晴儿的救命恩人。于是就有人说易公子跟梦魂宫有勾结。”
轻珊对这样的说法感到可笑:“一群无知的人,除了会捕风捉影,人云亦云之外,还会点什么?”
洛其琛长叹一声:“前辈所知,不过是起因,却并不是最令人苦恼的所在。”
凌素衣有些惊讶:“还有后续?”
洛其琛道:“前辈难道忘了,家父与楚庄主的关系了吗?”
凌素衣道:“楚江阔?那个伪君子不是已经死了吗?他还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
轻珊似乎能够联想到一点:“素衣,你想想看,洛大侠是楚江阔的结义兄弟,梦魂宫主是悠然山庄的灭门黑手,易攸宁是洛大侠的义子,如果梦魂宫主和易攸宁是朋友,那么……”
凌素衣顺着轻珊的思路想下去:“洛家本该和楚家同仇敌忾,可偏偏救下了楚家的仇人,这样一来,反而成了梦魂宫的朋友。”
敌我的关系骤然互换,信任的堡垒只怕也会轰然崩塌。
“看来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洛家跟梦魂宫勾结害死楚江阔了,矛头直指洛大侠,这就难怪易少侠会顾虑我与你们同行了。”轻珊非常能够体会易攸宁的感受,明白他体恤义父的心,“洛大侠,易少侠的担忧不无道理,在现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刻,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第200章 若问
凌素衣也应和着:“是啊,还是小心为上。”
她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反而令轻珊欣慰不少。
能让一个对洛魂飞心怀恨意的人说出一句替他着想的话,实在不易,想必凌素衣心底那一点点的恨意,已经被慢慢冲淡了。
可是,接下去,又该怎么办呢?
“爹,路只有一条,就算我们想避忌,也是很难的呀。”洛羽涵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竟然有一些着急,“时间有限,我们总不能为了避嫌,故意岔开半日的时间吧,倒不如干脆一起算了。”
无心的一句,倒让听了人眼前一亮。
时间差。
然而,现实的问题就在于,谁该放弃先到的机会。
只剩下一天了。
“洛大侠先行一步吧,无忧城的路你们不熟悉,万一在路上再耽搁了,可能就会错过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轻珊做出了让步,“去无忧城的路,我们现在前行的方向是最近的,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比较远的,我与素衣绕道而行,这样就不会有事了。”
绕到星辰玲珑轩,再至无忧城。
轻珊不想回忆起的过去,都在那曾经记录了她们欢声笑语的地方。
“多谢前辈成全。”洛羽涵甜甜的声音,清澈得没有任何杂质,就如同她的人一样,简单的没有任何心机。
不过,洛魂飞却有顾虑,他对那个地方似乎还有一点印象,反而有点担心轻珊:“若是我没有记错,只要绕路你就会必定会经过玲珑轩,我担心你会触景伤情,还是我们绕过去吧。”
轻珊从他的言语中感到了欣喜也感到了欣慰:“没关系,忘不掉的永远都忘不掉,不会因为故地重游就有任何的改变。晴儿的事对你最重要,不用照顾我的。”
洛魂飞最终还是接受了轻珊的好意:“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无忧城再见!还望你们师徒二人一路上多加小心!”
“你们一路多保重!”
四匹快马飞奔而过,践踏起尘土飞扬。
洛魂飞驰骋在最前面,洛其琛紧随其后,易攸宁的速度稍慢,稳稳地护在洛羽涵的身边。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珊不免唏嘘:“多好的孩子们,多好的一对。”
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
“师父……”凌素衣何尝不觉得易攸宁和洛羽涵是天生的一对,多希望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样也好,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我们就一次性把该说的、能说的、要说的,全部说清楚。”
轻珊跃回马上,向着故地出发了。
小梦在约定好的日子里去到了飞鹰门,独孤鹰扬原以为她会跟自己一起前往,谁知她却只留下了几句嘱托的话,便一个人走了。
这样一来,他的身边既没有了小梦,也没有了楚思柔,本来都该在明处的人,全都潜进了暗处。
只剩下了一个“楚思晴”。
独孤鹰扬遵守了与小梦的约定,并未难为她,而她似乎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慌张。
她早就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让小梦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忘怀。
如果那个人真的无法分辨出真与假,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没有多么深厚的情感,是不是能够让一厢情愿的那个她,彻彻底底地死心,然后回头去看一看那个真心在等待着她的人?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而就在众人纷纷启程前往无忧之城的时候,那个深爱小梦的男人比所有人都提早地见到了小梦心中念念不忘的若问。
若问回来了。
比小梦估算的时间早了一天还要多一些。
无忧城,岁岁无忧的地方,是一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地方,也是一个真正可以夜不闭户的繁华安稳之地。
城中之人,也正应了《礼记》中的那一句形容: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在城中生活的人,有些是逃难到此寻求庇护的普通百姓,有些是躲避江湖仇杀或是一心隐居的江湖人士,有些则是厌倦了官场争斗的达官显贵。他们本不是同道中人,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身世背景,不同的遭遇。
然而,来到了这里,无忧城不问过往,所以他们也都舍弃了过去,从头开始。
就是这样一群完全不同的人,渐渐都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座城里,最和谐的组成。
原本悠闲自在的人们,在这一天,因为城主的远途归来,而变得十分热情,城中上下,万分热闹。
沐子歌刚一进城,就有人给他端来了自家酿制的果饮:“城主一路风尘,来尝尝这果子制成的汁,解解渴。”
沐子歌出于礼貌,从马上跳下来,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清甜爽口,实在是不错!”
他笑得爽朗,脸上连一丝疲态都没有。
反倒是若问,离开中原十二年,他处处觉得陌生,一下子面对如此热情的人们,如此喜悦的氛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了。
“这位……这位是二城主吧?真是稀客稀客。”
若问上一次出现在无忧城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还能认出他来。
“问儿,跟我一起回家吧,故人都在,我们也该一起好好叙叙旧了。”
问儿,在沐子歌眼中,若问始终都是他的好弟弟,哪怕两个人都是差不多耳顺之年了,可这称呼叫起来,还是像小孩子一样。
若问听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与眼前这样欢快的氛围格格不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几日之前才来到这里的人——越无尘。
他远远地站在城主所居住的院落外,望着被众人如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两个人,猜测着他们之中,哪一个才是若问。
原本他是不知道若问这个名字的,原本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小梦还会有另外一重身份,原本他也不知道小梦心中所爱的人就是她的师父,可在无忧城的这几日,他偶然听到了些,又细细地回想到了些,慢慢的,就猜到了些。
那么珍贵、那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楚思晴”又怎么会轻易送给别人呢?
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拥有它的人,才是楚思晴。
望着望着,视线中的两个人,已被众人簇拥着,缓缓来到了他的面前。
越无尘一眼,就确定了若问。
无关样貌、无关体态、无关气质、无关任何的任何,只因为一样东西。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永远挥之不去的伤感,明明应该是迷茫的却又给人一种通透的感觉,仿佛早已看淡世间的一切。
那眼神,就如同他自己。
他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小梦会一次次对他手下留情。
第201章 慕儿
在越无尘身上,有着和小梦挚爱的相似之处。
就算只是有这么一处,就算只有那么几分,对小梦来说,已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沐子歌没有见过他,见他站在自己门前,不免有些疑惑:“在下沐子歌,敢问阁下是何人?”
彬彬有礼,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越无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答道:“见过沐城主,在下越无尘。”
“原来是越少侠。”沐子歌眼神依旧,只是上下快速地打量了一番,就差不多能够判断得出眼前的少年,出身一定不俗,“没想到我不过离开了月余,城中就多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年轻人。”
“仔细看看,越少侠颇有当年舍弟的风范呢。”
没想到,连沐子歌都有同样的感触。
“沐城主过奖了,在下才疏学浅,怎么能跟若问前辈相提并论。”近看若问,越无尘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非常吸引人,令人感到亲切却又不敢靠近,和善的同时还带着些许疏远。而他的长相,更是称得上俊朗,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子,现在再加上岁月的沉淀,又别有一番韵味。
越无尘只有自愧不如。
沐子歌对于越无尘的回答颇有些意外:“哦?没想到少侠年纪轻轻竟然也认识舍弟,当真是见多识广啊。”
也不能怪沐子歌会奇怪,毕竟越无尘才不过二十岁出头,而若问隐退江湖差不多有四十年了,且不说他不可能认得,就连他的父亲都未必见过若问。
被一个少年一眼认出,可不是奇景儿了?
“不不不,在下其实并不熟悉若问前辈,只不过在下的一位朋友偶有提及过罢了。”
“阁下的朋友?不会是个跟我们一样的老头子吧?”沐子歌带着打趣的笑意,却没有取笑的意味。
忘年之交,有时候也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深厚友谊。
越无尘却并不能够适应这样的玩笑:“沐城主说笑了,怎么会呢?”
他还没完全适应无忧城的一切,自然更不能立马熟悉沐子歌的性情与习惯了。
沐子歌察觉出他的窘迫与紧张,拍拍他的肩膀:“少侠不必拘谨,来到我无忧城就是我沐子歌的家人,随意就好。”
他又回过身,散去了人群,散去了他带出去又带回来的人手。
刚刚还人山人海的院门口,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子才优哉游哉地从院子里溜达出来:“子歌,你回来了。”
女子周身散发出的成熟气质,给她原本就不俗的相貌又增色不少,尽管她的脸上有了几道皱纹,可并不会影响她的美貌,反倒是皱纹里蕴藏的阅历比任何脂粉修饰起来都要好看。
“慕儿,你看谁回来了。”沐子歌兴致勃勃地牵过她的手,把她揽在怀中。
慕儿靠在沐子歌的手臂上,抬头见到了久违的若问,惊喜之下不失端庄:“你回来了!”
若问礼貌地笑笑,生涩地回应着:“好久不见,大嫂。”
“别站在门口了,快点进去,万俟和清风他们都还在等着呢,要是看到你,他们一定高兴坏了。”慕儿招呼着若问。
越无尘面对故旧重逢的场面,只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打算悄无声息地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
可是慕儿叫住了他:“越少侠留步。”
越无尘只得停住了脚步,恭敬地问道:“夫人有何赐教?”
慕儿嫣然一笑:“你这孩子,怎么还如此拘谨?都不是外人,你随意一点就好。”
随意。
无忧城与望岳城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
在这里,越无尘感受到了他所向往的那份自由,那种平等,谁也不会端着架子和别人说话,谁也不会想着算计谁。
越无尘很想融入,可他实在做不到。
他以为自己在望岳城的叛逆和抗拒到了他梦想中的环境之下会彻底释放,他会尽情去享受无拘无束的生活,可结果却是面对梦寐以求的一切,他反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越家,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正好若问回来了,无尘手上有样东西,你一定要看一看。”
若问略有困惑,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会跟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瓜葛。
沐宅还是若问记忆中的那座花园,拱门石栏,假山石林,小桥流水,鱼戏莲叶,绿树成荫,花香四溢,没有护卫,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美景。
长长的石板路,迂回的石桥,还有同城外遥相呼应的紫色花海。
一点都没有变。
此情此景,令若问不得不发出感慨:“人依旧,物依旧,唯独……”
“唯独少了小丫头,对不对?”沐子歌口中的小丫头就是楚思晴,“哎,你到底还是放不下她。”
这句放不下,到底是在说那一层的含义?到底二字,更让沐子歌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有了更深层的意味。
哪一份情感,才会令他放不下?
“也是,一晃都十二年了。”沐子歌现在还能回想起楚思晴可爱俊俏的模样,“当年你送她回到楚家之后就直接出关,信讯全无,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她,终究是亲自抚养长大的,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更不可能被时间冲淡。”
若问苦笑着:“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大概早就忘了我这个师父了吧。”
她不好。
她没有。
静静跟在他们后面的越无尘多么想代替小梦回答若问的问题,他恨不得把小梦现在的处境都告诉他,他甚至想要质问他,为什么送走她之后就对她不闻不问。
一腔痴情换回的莫非真的只有无情?
他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不想因为一时的激愤与冲动,坏了小梦的大事。
慕儿却带给了若问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前阵子,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担心她也被牵扯了。”
“什么事?”若问的心揪了起来。
慕儿道:“据说,悠然山庄全庄尽灭,楚江阔也已经死了。”
她深居简出,了解到的也不是事情的全部,恰逢沐子歌不在她身边,她就没有再进一步去调查。
沐子歌也紧张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慕儿道:“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吧。”
沐子歌问道:“有没有派人去查探清楚?”
慕儿摇摇头:“派了一个人去打听了一下,结果不是很好。”
若问停住了脚步,按着慕儿的肩膀,非常非常非常认真地问着她:“有没有晴儿的消息?她现在怎么样了?”
“若问,你冷静一下。”沐子歌握住了他的手腕。
慕儿愁容满面,也不确定要不要说。
若问这下子更着急了:“大嫂,你知道什么就快点告诉我!”
沐子歌一把拉开了若问:“若问,你等慕儿把话说完。”
他示意慕儿可以讲下去。
于是慕儿缓缓道:“她,她现在貌似在温柔乡。”
“温柔乡?那是个什么地方?”
第202章 清风
慕儿难以启齿,只好交给沐子歌去解释:“是一个跟当年轻君的玲珑轩相似的地方。”
若问愣住了。
他感到不可置信,他绝不相信同样的事情会再一次发生在他亲近的人身上。
“问儿,你要去哪?”
若问掉头就要走,沐子歌想拦都拦不住。
“我去找她!”
沐子歌拿他没办法,又实在劝不住他。
他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具体的前因后果他都还没有搞清楚,只凭慕儿探查的只字片语,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
“若问前辈,请留步!”最后,还是越无尘拦住了他。
“你让开,这事和你没关系。”若问抬起来横在他面前的越无尘的手臂。
此时,慕儿开口道:“他和这事,有关系!”
若问回头,望了望慕儿,又看了看越无尘,眼神中写满了困惑。
越无尘不得不又从怀中取出被手帕细致包裹着的银锁,展示在他的面前。
“晴”字。
若问颤抖着的手一点点靠近那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上,热泪盈眶,就像是见到了锁的主人一样。
“你是谁?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慕儿抢先一步,赶在越无尘解释之前对他说道:“此事只怕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去厅堂,让越少侠细细说来。”
可是若问并不放心,他还是想去寻她。
越无尘却知道,就算若问不去找她,她也会回来找若问的。
“前辈放心,小……晴……”他忽然觉得怎么说都不对,“楚,楚姑娘没事。”
“真的?”
“真的。”
若问将信将疑,还是随着慕儿和沐子歌回去了。
厅堂之上,若问还是捧着那枚银锁,痴痴的,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
越无尘实在没有想到,这信物,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几日之前,他按照小梦给他的指引寻到了无忧城的所在。
紫色的花海让他倍觉温馨,可紧闭的城门,却令他望而却步。
他担心自己的到来会改变城中人的未来,更担心此城之内,是不是真如小梦所言,能够带给他想要的生活。
外人皆道,无忧之城,有进无出,他一旦进去了,是不是就没有机会再与她相见了?
他踌躇着,徘徊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影被刚好在城楼上闲逛的清风看到了。
清风从城楼上下来,专门为他打开了城门。
“少侠在此地徘徊多时,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的态度很和蔼。
越无尘回答道:“在下确实遇到了些麻烦,想在此叨扰些时日。”
清风又问道:“少侠可否把你的困难如实相告?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越无尘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麻烦来自家族,来自父亲,说出来势必会暴露身份,他又不想欺骗清风,就只有吞吞吐吐了:“我……我……”
清风倒也没有强求:“少侠既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无忧城是与人解忧的,可不是徒添烦恼的。”
“少侠跟我进城吧。”
清风敢邀他入城,也是因为他认为眼前的少年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的江湖阅历虽然不多,但是知人识人这方面,还从未出过错。
“等下。”越无尘还在犹豫。
清风耐心地问道:“少侠莫不是有些别的顾虑?”
越无尘想了想,问道:“传言无忧城的人,进城之后都不能再离开,可是真的?”
清风听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只不过,问过他的人太多了,听多了就愈发觉得可笑了。
“真不知道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清风又要再跟他解释一遍,“无忧城是座城,又不是龙潭虎穴,怎么就入得出不得了?”
越无尘深有同感,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为什么江湖上都说无忧城有进无出?”
清风保持着他的笑意,说道:“那是因为,来到无忧城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再想要离开。”
越无尘明白了:“所以,不是无忧城不让人离开,而是人们不愿意离开?”
清风点点头:“正是。”
越无尘如释重负。
还好,他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小梦就好了。
“少侠现在可放心了?”
“多谢前辈解惑,是在下多虑了。”越无尘总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唐突。
清风倒觉得没什么:“都是小事,随我来吧。”
越无尘跟着清风进城,与望岳城截然不同的氛围,截然不同的人情,让他瞬间就理解为何人们不愿离去了。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与小梦可以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一定会是非常美好非常温馨的小日子。
清风将他带到了沐府,见到了城主夫人慕儿,还有城中另外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万俟邶。
“实在抱歉,城主出关去了,所以只能由我们来接待少侠了。”万俟邶也是位客气慈祥的前辈。
越无尘不忘他晚辈的身份,时刻记着分寸:“前辈哪里话,是晚辈打扰了。”
清风在一旁说道:“这位少侠刚才一直在城外踱步,我看他似有难言之隐,就带他进来了。”
慕儿道:“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越无尘道:“晚辈姓越,名无尘。”
“原来是越少侠。”清风又向他介绍着,“这位是沐城主的夫人,旁边那位是城中的管事万俟邶,在下清风。”
“夫人,万俟前辈,清风前辈,无尘有礼了。”越无尘一一致礼。
慕儿连忙道:“少侠不必多礼,到了我无忧城,不必拘泥小节,随意即可。”
越无尘这才安心地坐在了椅子上。
万俟邶问道:“恕我冒昧,敢问少侠来此地,是为了躲人还是找人的?”
躲人。
越无尘想这么回答,又怕万俟邶会追问,于是先反问道:“听说无忧城不问过往,前辈可否不追问?”
万俟邶爽朗一笑:“话虽是如此,但是也请少侠谅解,近年来,投奔无忧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之中不乏一些叵测之徒恶意来此寻仇,引起了不小的麻烦,所以,对于陌生的来客,出于谨慎,我们还是想问一问。”
慕儿也道:“这是为了城中诸人的安全着想,少侠莫怪。”
越无尘思量片刻,还是决定以信物代之。
“实不相瞒,在下是来此等一位朋友的,她交托给我一物,说城主见到此物就会许我留在此地。”
慕儿倒觉得新奇:“不知少侠可否将信物一示?”
越无尘便将那枚银锁拿给了慕儿。
慕儿记得,清风记得,万俟邶也记得。
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终于没有再继续追问越无尘的身份和来历。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越无尘要等的人是谁了。
慕儿将原物还给越无尘,说道:“原来少侠是晴儿的朋友,那便是一家人了。”
“朋友”两个字说得格外特别,似有深意。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越无尘不太懂。
慕儿上下打量着他,笑得颇有意味:“这银锁是晴儿生辰时她的师父送给她的,她一直都将其视为珍宝,小心收藏,从来不让别人碰的,甚至连他的师父都不知道她后来藏到哪里了。”
第203章 难眠
“而她现在愿意把它交给你保管,可见你在她心中的分量,绝非一般。”
万俟邶也在打趣道:“我想你也该知道她师父与城主的关系,你可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越无尘刚开始还以为他们误会了,把小梦当成了楚思晴,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如慕儿所说,是楚思晴视若珍宝的东西,那么又怎么会到了小梦的手上。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待等到她之后,就会得到证实。
几日里,他有意无意地向慕儿和清风等人了解楚思晴的故事,了解的越多,就越是相信自己的推测。
直到见到若问,他就更加肯定了。
“少侠,晴儿她可好?”若问总算回过了神。
她好?可到底过成什么样子才算不好?
她不好?可又要经历什么才算好?
好与不好之间,越无尘犯了难。
不等他回答,若问又接着问道:“少侠一定也听说了悠然山庄的事情,你可知山庄被何人所毁灭?”
“楚庄主被谁所杀?晴儿怎么会去哪种地方?楚二小姐是不是也跟她在一起?”
“你是怎么认识晴儿的?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
若问本不是话多的人,可现在一句话接一句话问个不停,整个人也丧失了基本的思考。
他对楚思晴的思念之心,担忧之情,可见一斑。
越无尘也只好简单地说一些他能说的事实:“悠然山庄是被梦魂宫主所灭,楚江阔也是死在她手上的。那位楚家二小姐晚辈并不认识,所以了解的不多,只知她嫁进了丘山雅苑,成为了洛其琛的妻子。”
“我与晴……”
他还是没办法直接称之为晴儿,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楚思晴和小梦,目前还不是同一个人。
“我与楚姑娘相识于温柔乡,至于她为何会在那里,晚辈也不清楚。”
“梦魂宫?”若问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门派。
沐子歌此时说道:“是一个非常什么的组织,为首的是名女子,不知其姓不知其名。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梦魂宫到底在什么地方,只知道门下都是女子。而且……”
“而且什么?”若问不解。
沐子歌顿了顿:“而且,我总觉得梦魂宫还有所谓梦魂宫主的行事作风,跟我们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像。”
若问还没有意识到:“谁?”
沐子歌沉默了片刻,迟迟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重如千金的名字,是他们都难以释怀的情感。
慕儿懂得沐子歌此时的沉默是为了什么,那个人,早就成为他们兄弟俩心中深埋的宝藏,每每提及,就好似无形之中有人扼住了他们的喉咙,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们说出口。
费尽力气,近乎窒息,也要守着最后那三个字。
她便替他说了出来:“慕容情。”
轻珊是慕容情亲手教出来的,一脉相承,相似是理所当然的。
若问听到这个名字,又陷入了同刚才一模一样的沉思之中。
他躲到关外,就是为了逃避楚思晴和慕容情这两个名字,避开这两个镌刻在他生命里的人。
他想借着岁月的流失,借着时光的流转,去淡忘,让自己淡忘,让世人淡忘。
可事实再一次证明,他失败了。
厅堂里的气氛,凝滞了。
“越少侠,晴儿有说她什么时候来找你吗?”慕儿低声地问着越无尘。
越无尘虽有怀疑,但也不敢保证小梦真的就是楚思晴,因为如果她是,那么另外一个楚思晴又是谁呢?他没有把握,就只好说道:“左不过这两日了,给我此物的人说过六天之内,仔细算算,差不多了。”
这两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给了若问极大的希望。
连沐子歌都由衷地承认,这师徒之间的默契,无法解释。
分别十二年,一个刚刚重回中原,一个就像是约好了似的重回故城。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再一次回到无忧城的楚思晴,早就不是当年离开时的模样了。
物是人非,面目全非。
变了,一切都变了。
没有了把酒言欢,没有了知己谈心,独有回忆作伴,刻意逃避的所有卷土重来。
这一天,过得尤为漫长。
这一夜,又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若问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他疼爱的晴儿童年时的影子和他深爱的情儿意气风发的样子。睁开眼睛,是晴空万里的一颦一笑;合上眼睛,是柔情似水的一举一动。他睡不着,也不想睡着。
月光之下,吟诗提笔,写下苏诗一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提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应情却不应景,应生却不应死。
越无尘辗转不寐,他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对她的身份有那么多的困惑,抽丝剥茧,他试图从细节之处获得更多的线索。不是为了拆穿她,不是为了质疑她,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
独孤鹰扬转侧不安,面对未知能力的对手,他第一次没有了必胜的信念。他参不透小梦与他赌约的目的,也想不出那样的条件对她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还在赶路的人,同样无法得到安眠的机会,尤其是轻珊。
她路过了玲珑轩,改头换面、多次易主的湖心小楼,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可她还是选择为之停留了片刻,坐在里面,喝了一杯茶。
茶是苦的,心也是苦的。
还有已经到了无忧城附近的小梦,在客栈里更是夜不成眠。
因为她,终于见到了他。
匆匆一眼,恍如隔世。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翌日,众人都还在调整之中,早膳也因为故友重逢而比往日晚了一些。
若问与清风多年未见,这对非亲兄弟之间的情感丝毫不逊于他与沐子歌。
清风原是若问的手下,二人并肩作战多年,出生入死,是刀光剑影里打出来的友谊。
“怎么不见万俟?”若问四下看着,没有找到万俟邶的身影。
沐子歌解释道:“万俟去城中巡视了,估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他们几个在无忧城有话语权的人,每人都会在固定的时辰去城里巡查一圈,为了保证城中的安稳,也为了及时了解城中百姓的需求。
这不,沐子歌话音刚落,万俟邶就回来了。
“正说你呢,你就回来了,快坐下,大家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清风招呼他坐下。
然而,万俟邶神色凝重,脸上布满了阴霾。
他的左手握着一直箭,右手拿着一封信。
“出事了。”他把信递给沐子歌,“给你的。”
清风不以为意:“不过是一封信而已,你紧张什么?”他们都是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的人了,对于各种琐碎的挑衅和争斗早就见怪不怪了。
第204章 兄弟
万俟邶却不这么认为:“我在城楼上正要离开的时候,这封信就跟着这支箭一直射进了木柱里,我从高处望去,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看来对方的功力不低呀。”若问依旧保持着他十年如一日的警觉,这是从少年就养成的习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能够从方圆十里之外将一直箭准确射到你的眼前,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万俟邶又道:“这还不止,你看这箭镞丝毫无损,可是却能够入木三分。我费了好大的力才将它从柱子里拔出来。”
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无忧城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了。
众人皆有一种直觉:来者不善。
沐子歌看完了信,脸色倒没有什么变化。
若问不禁问道:“大哥,信上写的什么?”
沐子歌把信递给他:“信上说,今日午时,会有人来无忧城与你我二人一决高下。”
“一决高下?”清风感到莫名其妙。
沐子歌一向很少出手,他做事的习惯是能够用钱去解决的问题绝不用武,所以除了当年与他相识,见过他出手的人之外,其他人根本摸不清他的深浅,就自然不会有人来与他挑衅了。
至于若问,他的剑法也曾经名动一时,只不过他也已经隐退了四十年,又在中原消失了近十二年,就算有人想要挑战都找不到他的人。
“真是奇怪,昨日若问才刚回来,今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万俟邶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若问看着信上的字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笔迹是陌生的,但是字里行间的小习惯却令他感到亲切。
“大哥,这落款处的花瓣和鹰喙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人或是什么门派?”
红色的花瓣,黑色的鹰喙。
沐子歌为他解惑:“花瓣代表着梦魂宫主,鹰喙代表着飞鹰门的门主独孤鹰扬。”
梦魂宫,飞鹰门。
“无忧城与他们两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好端端地来找你们的麻烦是什么意思?”清风有些气愤,“现在的年轻人,还懂不懂江湖规矩了。”
沐子歌道:“他们没有兵临城下,就已经算是给我们面子了。”
万俟邶问着:“什么意思?”
沐子歌道:“他们信上说,如果他们能够赢了我跟若问,那么无忧城日后就由他独孤鹰扬说了算。”
清风拍案而起:“好大的口气!他这是公然来跟你叫板的!”
万俟邶在一旁劝着:“你这么激动干嘛?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清风却道:“这都要打上门了,我怎么能不激动?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还真以为我们无忧城是一群老弱残兵不敢跟他硬碰吗?”
万俟邶拿他没辙:“你先冷静冷静,看看子歌怎么说。”
清风瞅了瞅其他三个人,见他们沉着依旧,也稍稍消了气,坐回了原位:“子歌,你想怎么样?”
沐子歌道:“既然他们是冲着我跟若问来的,那我们就去会会他们?”
他看着若问,等待着他的回应。
若问微微颔首,表示答应。
万俟邶不是很放心:“子歌,听说那独孤鹰扬自成名以来未尝败绩,几年之内,吞并的武林门派不计其数,被他挑落马下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对他你有多大的把握?”
“对对对。”清风也替他捏了一把汗,“还有那个什么梦魂宫主,都说她的刀法极快,杀人于无形,纵横江湖数年,死在她手上的人不比独孤鹰扬少,她前一阵子还把楚江阔那么不可一世的高手打败了,她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沐子歌道:“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纵使我没有把握又能如何?我若不应战,他或许真的会大举进攻,到那时候,你我等人倒不会有什么损伤,可城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又该如何?无忧城数百年的平静安宁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若问却一点都不担心:“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中人才辈出,却不代表我们就真的会被取代。咱们都是经历过生死战的人,还怕这小小的挑衅吗?”
有了他这句话,清风也安心了许多:“也是,想当年……”
“停!”万俟邶及时刹停了清风的话,“你可别再想当年了,你的一句想当年,真的能从你进入擎苍开始讲起,一直说到昨天的事情。”
“若问,你是不知道,在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们不知道听清风讲了多少次他的光辉战绩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万俟邶向若问抱怨着。
清风一脸无辜:“嘿,你个老家伙说什么呢!我哪有说过那么多次?你给我背!倒背!”
这俩人竟然还抬起杠来了,丝毫不像是五六十岁的人。
对于这样融洽欢快的氛围,若问也是无比地怀念的:“你们啊,真是一点都没变。”
清风得意地说道:“那当然,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可不能变,要不然你要是不认识我们了可如何是好啊?”
万俟邶拆着他的台:“你别听他胡说,这老家伙全凭一张嘴,把城里上至八十岁的老奶奶,下至八岁的小丫头,一个个全都哄得服服帖帖的,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若问打趣着:“他当年不也这样吗?不然怎么能把咱们的若儿、溪儿骗的晕头转向的?”
“嘿嘿嘿!”清风可听不下去了,“你俩说什么呢!谁骗了!我这叫这性情!你们呐,就是嫉妒我!学着点吧!”
“你个老不正经的,这么大岁数了都没个正行。”万俟邶“嘲讽”着他,“要不你替子歌和若问去会会那位梦魂宫主吧。”
“诶诶诶,万俟,你什么意思?”清风的矛头又对回了万俟邶,“怎么就扯到梦魂宫主身上了?”
万俟邶笑言:“听说那位宫主芳华正茂,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可是见过她的人极少,你要是能用你这三寸不了之舌将她哄好,说不定她还会倒戈帮着咱们呢,你说是不是?”
沐子歌此时也乐得来搅下局:“万俟这主意不错,要不你就去试试?大不了就是被梦魂宫主打回来,有我跟问儿在后面替你挡着。”
“你们,你们几个!”清风被噎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们这是让我出卖色相啊!你们太过分了!”
若问强忍着笑意:“我们是相信你这张嘴,可比你的武功高明多了。”
“嘿,连你也拿我开涮是吧?”清风两手插腰,摆出一股看似强大的气势,然后说道,“虽说三四十年前你的武功比我高吧,但是,这么多我也没闲着啊,功力可长进了太多了。现在……”
“现在怎样?”沐子歌等着听后话呢。
清风轻咳两声,端正坐好,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我还是打不过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
轻松愉悦的氛围取代了先前的紧张与忧思,他们都暂时忘记了之前与之后的各种烦恼,开怀大笑,痛快畅饮。
时间在流逝,改变了太多太多东西。
可是,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却从未被改变。
第205章 交锋
正午,烈日当空。
无忧城外,小梦与独孤鹰扬严阵以待。
若问与沐子歌准时赴约。
城楼之上,万俟邶和清风紧张地关注着城下的走势。越无尘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溜了上来,躲在角落里,注视着城下的那个人。
她没有骗他,她真的来了。
小梦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一副白玉美人的面具,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杀气不再的眼睛,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不安的心情。她的腰间挂着常用的匕首,仿佛随时能够出鞘。
奇怪的是,她手中的剑被缠上了一层厚厚的布,完全分辨不出她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兵器。
沐子歌手中执扇,优雅从容,淡定自若。
若问两手空空,只有一双拳头,他早就不用任何的兵器了,赤手空拳,一般人也挡不住他的攻势。
两两对峙,紧张的气氛也在太阳的直晒下,不断升温。
“想必这位就是沐城主了。”独孤鹰扬笑眯眯地开场了。
沐子歌回以同样的口吻:“想必阁下就是独孤门主了?”
“正是。”
这边两人从一开始就显露出了针锋相对的气势,而旁边的另外两个人,却显现出了完全相反的状态。
小梦面具下的一双眸子,柔情似水,痴痴地望着若问。
若问饱经沧桑的双目回望着她,在困惑与清晰之中挣扎。
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反常的样子自然引得身旁的人注意着。
沐子歌瞥了眼若问,又瞧了瞧小梦;独孤鹰扬瞅了瞅小梦,又望了眼若问。
“江湖传言,若问前辈风流倜傥,英俊不凡,可今日一见,似乎与传言不太相符啊?莫非阁下并非若问前辈?”独孤鹰扬的矛头对准了若问。
关外十二年,日晒风吹,扬沙漫天,重新雕琢了他的容颜,而岁月的流逝,与内心的苍老,更令他的容光不再。
他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没有了青年时的血气方刚,也没有了中年时气度不凡,连他的皮肤都比以前黑了好多。
“江湖传言,梦魂宫主美艳不可方物,而今所见,却是个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鼠辈,这也与传言相距甚远。莫非站在独孤门主身旁的这一位也不是真的梦魂宫主?”沐子歌又回以同样的问话。
被质问的两个人,默默收回了注视的目光,恢复了原本平淡的模样。
“江湖中人才辈出,没想到我回到中原的第一日,就能见识一下当今武林之中最富盛名的两位年轻人,实在是荣幸啊。”若问的声音浑厚,却比以前沙哑了些。
小梦用她的腹语缓缓道:“若问前辈过誉了,盛名二字小女子实在担待不起,我确实声名在外,只不过多半是骂名罢了。”
就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令沐子歌听出了些许端倪。
“梦魂宫主不仅不以真面目示人,连声音都是仿冒的,不知是何意?难不成是瞧不起我们兄弟二人?”
此言一出,连独孤鹰扬都觉得意外。
他所听到的小梦的声音与往日里并无区别,他不明白沐子歌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小梦虽然早就见识过沐子歌的厉害之处,却不曾想过他竟然只凭一句话就判断出自己发声之处的来源。
“沐城主言重了,正是因为小女子尊敬二位前辈,所以才以此样貌出现,毕竟见过小女子真容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变,只是说话的语气更加谦卑了。
见过她的人很多,见过她以前样貌的人也不少,可见过现在她真实模样的人,除了亲信之外,的确都已经是死人了。
沐子歌隐隐约约在她言语、措辞之间,觉察到了些熟悉的意味,说不上来是哪里,却还是似曾相识。
谦卑之下,却让人觉得是更大的傲慢;看似友善,实则是在挑衅。
“这么说来,梦魂宫主似乎没有胜过我们的把握啊?”
小梦道:“二位前辈几十年前就是当世的高手了,我等初出茅庐,怎敢保证能胜过前辈?”
沐子歌道:“即是如此,你们二人又为何下此战书?”
他拿出之前独孤鹰扬飞箭射给他的信,双指随意地弾拨了一下,那信就恰如其分地飞回到了独孤鹰扬的手中。
感觉是那么漫不经心,可是背后蕴藏的,是莫测的实力。
仅仅一招,就令独孤鹰扬意识到,眼前的对手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沐城主有所不知,按照在下的本意,现在我的人应该已经杀入你无忧城中了,可是宫主慈悲为怀,不希望生灵涂炭,遂与我打了个赌,如果她赢了,我就只与城主较量,不去伤害城中的任何一个人,在这较量之中,若是在下侥幸获胜,便由在下取代阁下的城中之位;若是在下技不如人,那我从此绝不再冒犯无忧城。”
他的一席话,勾起了沐子歌的好奇:“哦?打赌?有点意思。若是你们的赌约,是独孤门主胜了,那又当如何呢?”
独孤鹰扬道:“若是我胜了,那我就会用我的方式,占据这名扬天下的无忧之城。”
沐子歌道:“照现在的局势看来,你约我二人出城单独一战,应该是梦魂宫主赢了?”
独孤鹰扬道:“不,我与她之间还未分胜负。”
沐子歌道:“那我倒要问问看这其中的原因了。”
独孤鹰扬道:“这其中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这场赌局的输赢关键之所在,在若问前辈身上。”
若问被他说得一愣:“我?与我何干?”
独孤鹰扬道:“因为在下手上也有一个筹码,在下想用这个筹码跟二位谈笔交易。”
沐子歌道:“什么交易?”
独孤鹰扬道:“在下想用这个筹码,换沐城主的城主之位。”
沐子歌道:“说来说去,你所觊觎的不过就是这座无忧城罢了,是交换,是单挑,还是强攻,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你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他直接挑明了独孤鹰扬的意图,今天不论如何,他们之间,都要分出个胜负来。
独孤鹰扬道:“沐城主此言差矣,虽说目的是一样的,但是过程却是截然不同的。”
沐子歌道:“愿闻其详。”
独孤鹰扬道:“我若是强攻,为了城中所有人的安危着想,城主是一定没得选择的,应战是必然的结果。到时候,无论你我谁输谁赢,双方的死伤一定都是极大的,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下下之策。”
沐子歌表示认同。
独孤鹰扬又道:“我若是与你单挑,你我之间就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来,到时候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而阁下要是赢了,在下或许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可若是在下赢了,我敢保证,阁下没有机会见到今天的月亮。所以,这对我来说是上策,对阁下而言还是下策。”
第206章 假象
沐子歌却有了自己的看法:“可是,你并不确定自己就一定能够战胜我,与其如此还不如强攻,好歹能折损我城中的实力,让你有去而复返的机会。对你来说,这虽是上策,却是最没有把握的策略,你摸不透我城中众人的深浅,所以完全无法找到一击即中的办法,因此才有了你所谓的交换筹码。我说的可对?”
“不错。”独孤鹰扬的顾虑确实在此,“我手上的筹码。对若问前辈来说十分重要,我用她换一个城主身份,这样大家既不用大动干戈,也不用挥剑相向,和平收场,岂不是两全其美?”
沐子歌道:“听起来不错,但是,一旦城主之位交付于你,只怕这世世代代安宁平稳的无忧城,从此就永无宁日了。”
独孤鹰扬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的笑容不明显,却处处透着诡异。
“那就要看看,是一个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一城人的安危重要了。”将一切坦诚之后,独孤鹰扬大概能够预料到最后的结果,利害关系如此明显,沐子歌怎么会为一人将城主之位拱手相让,可是他并不想就此死心,试图从若问处觅得一线缺口,“不过,我听说若问前辈也曾因一人放弃一城,我想我手上的这个人在前辈心中的分量,应该和当年的那个人,是不相上下的。”
话说至此,他的筹码是什么,在场的都心知肚明了。
若问心里紧张,但是神色却没有任何的异常,他不相信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会那么轻易地受制于人:“多说无益,亮出你的筹码吧。”
独孤鹰扬一声令下,潜伏在暗处的阿宇就带着“楚思晴”走到了若问的面前。
小梦稍稍向后看了一眼“楚思晴”,微微颔首。
“楚思晴”立刻心领神会,朝着若问的方向大呼:“师父!师父你不要管我!”
在一切的计划开始之前,小梦就明确地告诉过冷舒窈会有那么一天,她很可能会被人挟持,作为威胁若问的人质。冷舒窈有过犹豫,最终却还是没有退缩。小梦也让她安心,向她保证,若真的有那一天,自己会竭力全力保护她的周全,而她只需要配合演出,把自己真的当作“楚思晴”就足够了。
面对眼前的紧张关系,真的楚思晴一定会让若问放弃自己。
因为她从来不希望成为她最亲最爱的人的负累。
“晴儿?”若问见到她的第一眼是疑惑的,他总觉得眼前的“楚思晴”与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对不上,他又一时找不出是哪里不同。
眼睛的证据暂时占据了上风,令辨别的冲动缓了下去。
“思晴!”沐子歌见到她的第一眼是震惊的,这样的结果是他的意料之内,可却在情理之外。
独孤鹰扬面对差距如此之大的反应,都差一点要质疑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她的师父了。
他压着自己心头的疑惑,笑嘻嘻地问着:“怎么样?这筹码如何?”
沐子歌沉默了,他深知若问与楚思晴之间师徒情谊极为深厚,纵使分别十二年,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楚思晴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影响,他怕的是对若问的影响。
“问儿?你……”他不知要如何说才好。
若问还在观察着,一直观察着阿宇挟持下的“楚思晴”,试图找出那直觉中不同的地方,而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小梦。
小梦静静地等着,等一个答案。
独孤鹰扬也不着急:“需不需要我给二位点时间商量一下?”
“不必!”
若问干净利落地喊出的这两个字,大大出乎了独孤鹰扬的意料。
按理来说,就算是拒绝,也不该是他这个做师父的拒绝。
“问儿?”沐子歌同样困惑。
若问在他身旁压低了音量:“大哥,有蹊跷,你不要说话。”
沐子歌见他态度坚定,就将话语权留给了他。
“若问前辈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楚姑娘的死活吗?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她?”说着,他的寒铁剑就搭在了“楚思晴”的肩上,一点点靠近她的颈。
冰冷的寒气,令“楚思晴”一下子想起了受伤时的感觉,止不住的鲜血,散不去的寒冷。
她的神情恍惚起来,她的样子紧张了起来。
她的破绽,也就露了出来。
即使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容,也无法真的复制成为一模一样的人。
哪怕世人皆被眼睛蒙骗忽略了深入的辨别,也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跳出假象,找到最真实的答案。
脸上的眼睛或许会骗人,但是心上的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我不知道阁下是从哪里找到这位姑娘的,莫非姑娘也刚好与我的徒儿重名了?不可否认,她跟我的晴儿的确是很相像,几乎长得是一模一样,我也差一点就相信了。”
“又或者,她根本就是阁下派人假扮的,也未可知,毕竟易容术这种东西,也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技术。”
独孤鹰扬却听不懂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位姑娘,并不是我的徒儿楚思晴,只是一个和她长得近十分像的女孩子罢了。”
“怎么可能?”独孤鹰扬完全不敢相信,“她明明就是……”
“刚刚这位姑娘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透露着的是迷茫,是不安,是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和距离感。想来,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认识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她知道要对着我喊话,只不过是方才听到了你我之间的对话,依靠言语中的线索,判断出了我的身份罢了。”
“她的话,的确是晴儿会说的话,可是她的神情却不该是晴儿该出现的神情。”
“而当你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时,她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似乎是有一道阴影藏在她的心里被你的剑所激发出来,无法自控,说明她是真的在害怕你,在害怕你这柄罕见的剑。”
独孤鹰扬越听越糊涂:“那又怎样?”
若问道:“你太不了解晴儿了,如果真的是她,她是不会有如此的表现的。”
独孤鹰扬不懂他哪里来的自信:“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若问笑了,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温暖:“因为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独孤鹰扬觉得不可思议,他半信半疑,手中的剑往后收了半寸。
他也开始怀疑眼前“楚思晴”的身份,只是无从得到确切的回答。
直到他无意间瞥见小梦低着头,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才恍然大悟,才把前前后后的一切都理清楚了。
哪怕隔着一层面具,他都能感受得到,小梦,在笑。
她之所以敢信誓旦旦地与他打赌,就是因为早在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原来,你一直在耍我。”独孤鹰扬咬牙切齿,可也只能愿赌服输。
小梦,真的在笑,笑得很甜很开心。
第207章 本真
“不知我说的对不对?”若问还在说着,“如果阁下想用一个假的晴儿来要挟我,那么请阁下再换一个更像的人来吧。”
这算是嘲笑还是挑衅?
总之,落进独孤鹰扬耳朵里,是真的刺耳。
“没想到,我竟然被你算计了。”独孤鹰扬冷笑着,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小梦抬开独孤鹰扬的剑,把“楚思晴”拉到了自己的身侧,替她解开了束缚着双手的绳子,嘴里关切地问着:“你没受伤吧?”
“楚思晴”摇摇头:“没有。”
小梦如释重负:“从这一刻开始,你只是冷舒窈。”
“你……”冷舒窈回归到了自己的世界,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小梦没有回她,从她的身侧走过,对着若问道:“前辈好眼力,她的确不是楚思晴。”
若问悬着的心落下了,却又提了起来:“那敢问姑娘,可知晴儿现在人在何处?我听说她家中出了变故,现在下落不明。”
小梦心中暗喜,可是言语中咄咄逼人:“前辈好像很关心她?”
若问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那是自然,晴儿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自然关心。”
小梦却质问道:“若是前辈真的在意,又为何十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呢?阁下远遁红尘,远离世俗纷扰,享得清闲自在就罢了,可连沐城主也对她毫不在意,从来都没有去探望过一次。这难道就是前辈口中的关心?”
若问被她的一席话问得哑口无言,沐子歌也的确做得不够到位。
独孤鹰扬和阿宇就冷眼旁观,看着她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小梦的语气稍缓,问道:“前辈是真的想知道楚思晴的下落吗?”
“当然!”若问心急如焚,“晴儿是不是在来的路上?还是她出了什么意外?”
他不得不有此担心,因为如果楚思晴没有出事,独孤鹰扬等人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与她相貌相似的人假冒她。
他并不知道冷舒窈其实早就已经欺骗了整个江湖长达八年之久了。
消息的错位,反倒让他比其他人都更加清醒。
“哦?前辈何出此言?”小梦还是没有直接回答。
若问试图不去往坏的方面想:“晴儿的朋友说,她不日便会来无忧城与我会和的。”
小梦道:“晴儿的朋友?前辈只看到了一枚百福锁,就认定那是楚思晴亲手交给他的吗?”
若问道:“因为那是晴儿从不离身的东西。”
小梦叹息着:“的确,可如果……她已经死了,那东西也就不会再留在她的身上了。”
若问惊呼:“不可能!”他绝对不会相信楚思晴已不在人世。
“不信的话,你看这是什么?”
小梦将手中用布包裹着的长剑用力地扔向若问,剑身在下落的时候,慢慢探出了头。
若问稳稳地接住,一下子就震开了掩饰。
他最最熟悉的伙伴,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剑怎么会在你的手上?”他当年亲手把剑交给了楚思晴,楚思晴也曾对她说过,绝不会让剑落在任何人的手里,除非……
她死了。
“是楚姑娘临终前交付于我的,让我替她保管,如果有机会能够见到她的师父若问,就替她还给你,并且告诉你,她没有让任何人任何东西玷污这把剑。”
小梦说得十分平静,仿佛她只是一个聆听者,一个被委托的人。
若问还是无法接受:“不可能,我不相信!”
沐子歌也难以置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宫主又怎么会遇到她?”
小梦左看了一眼冷舒窈,右看了一眼独孤鹰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八年之前,楚姑娘被奸人陷害,身受重伤,在逃亡之时被杀手伏击,不得不浴血奋战。我当时随师父恰巧路过救下了她。可惜,楚姑娘伤得实在太重了,师父用尽所有办法,都还是回天乏术。她临终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够再见一次她的师父,她希望这柄剑能够成为她生命的延续,替她实现未完成的梦。”
“现在,此剑完璧归赵,我对楚姑娘的承诺也算是兑现了。”
“不可能。”沐子歌从来都没有听说任何关于楚思晴遇难的消息,“楚思晴若是真出了事,悠然山庄怎会坐视不管?况且,我所了解到的是楚思晴一直好好地待在楚家,又怎么会在八年前就死了呢?”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更是激起了小梦的怒火:“沐城主,您作为无忧城的城主,向来都是以消息灵通著称,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渐渐地开始接收错误的讯息了呢?”
“曾几何时,关于慕容情的一切您都了如指掌,哪怕再隐秘的消息您都能撕出一个缺口了解全部的事实。”
“她的开心,你都知道;她的难过,你都知道;她受过的苦难,你都知道;她经历的波折,你都知道;她的生、她的死,你一点错都没有犯过;甚至连那些只有她才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可是,除了慕容情之外呢?您有没有反思过,在你所了解的事情里,有没有错误,有没有遗漏,有没有假象,又有没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我知道这要求或许太过苛刻,可既然您也以寻人探查为一种谋生的手段,就该保证您的消息里没有遗漏、没有错误,不是吗?”
她越说越激动,当年就是他的探查,查出了自己和楚江阔的关系,给了若问送走她的机会和理由,也因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理性不断告诉她,她的遭遇不关沐子歌的事,背后的真相熟悉的人太少;可是情感不断驱使着她恨着,不断恨着。
她不想恨他,可她实在做不到。
小梦的一席话,令沐子歌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了层层涟漪。
慕容情的遭遇,他宁愿从来都不知晓,只要被提及,就无疑是在他封锁起来的心上狠狠地插上一刀。
那是他的痛点,也是若问的痛点。
就在他们情绪波动、略有失神的一瞬间,小梦和独孤鹰扬出手了。
单刀直入,小梦直面沐子歌。
银骨铁扇,沐子歌正面迎战。
行云流水,莫测多变的招式,一攻一守,见招拆招。
小梦短刀在手,刀意凌厉,分毫不让,招招致命;沐子歌以扇为盾,气场全开,以守为攻,不落下风。
这一人,是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那一人,则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这一人,是山高海深人不测,那一人,则是平沙莽莽黄入天;
这一人,是剑阁横云峻,那一人,则是翠屏千仞合;
这一人,是行到水穷处,那一人,则是坐看云起时;
这一人,是天寒远山净,那一人,则是日暮长河急;
这一人,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那一人,则是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一人,是林暗草惊风,那一人,则是将军夜引弓;
这一人,是浮云柳絮无根蒂,那一人,则是天地阔远随飞扬;
这一人,是秋风生渭水,那一人,则是落叶满长安;
这一人,是黄尘清水三山下,那一人,则是一泓海水杯中泻。
……
第208章 重创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小梦的速度依旧很快,而她的内力已经在慢慢溃散,百招的极限将至,她由攻转守;沐子歌原本沉着冷静,却被她所使出的招式迷惑了,他以为这样的武学早已成为绝唱。
“你怎么会她的刀法?你跟她究竟有什么关系?”沐子歌在问着小梦,他的身形步法全部都慢了下来。
小梦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之所以开局对战沐子歌,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她所习得的慕容刀法,利用沐子歌内心深处的执念,扰乱他的思绪,给独孤鹰扬争取机会。
包括她先前的质问,刻意提起慕容情的过往,令沐子歌陷入情感的漩涡,从一开始就获得主动。
“当然,是她,教我的。”
话音未落,小梦的人已飞身至另一场战局之中。
若问的长剑直接迎上了独孤鹰扬的寒铁剑,二人势均力敌,不过片刻工夫,已过了上百招。
哪怕此剑离身十多年,回到最初的主人身边时,它的灵性犹存。
人与剑本就是一体,二者重逢,只会激发出更强大的实力。
“交给我!”
小梦的刀接过若问的剑锋,她朝着独孤鹰扬示意着。
独孤鹰扬立即心领神会,迅速将寒气逼向沐子歌。
刚刚,小梦那一句“是她,教我的”明显令沐子歌犹豫和迟疑了,这就注定他在面对独孤鹰扬时,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高手过招,失去先手,气势就很容易会被压制。
独孤鹰扬不是小梦,他只会愈战愈勇。
现在的他,正好是最具有攻击力的时刻。
沐子歌只得暂时放下思考,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而小梦,她的刀在若问的剑锋之上环绕,她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以刀代剑,她跟若问使出了一模一样的招式。
完全相同,连节奏都分毫不差。
同样的风行水上,同样的雨零星散,同样的花好月圆,同样的海阔天空。
一幕一幕,像极了小时候的场景。
唯独最后,只有那一招,出了差错。
若问剑指小梦,一招直上青云,逼向她颈下五寸的地方。
按照正常而言,小梦也该以刀刺向他,刀剑交锋,形成对峙的局面。然而此刻,小梦却横刀在身前,抵住了若问的剑。
一进一退,快速地从一端飞向另外一端。
突然,小梦握刀的手轻轻一松,短刃掉落在了她的脚下。
她骤停了身形,从容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不出所料。
她真的是来送死的。
就在若问的剑点在了她的身前,就在她的领口之下已有殷红渗出的时候,他的手腕一松,身子向侧面倾移,一个顺势的旋转,刹停了脚步。
若问的剑刺到了地上。
就在刚才,他被她突变的举动吓到了,瞬间的反应,令他收住了手。
也就在刚才,他终于被她那充满了柔情与崇敬的目光唤醒了。
“你疯了!”若问怒斥着她,“你根本就是想死在我的手上!”
他也看穿了她的心思。
小梦既欣喜又绝望,她傻傻地站着,那短小的影子里写满了无助与落寞。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若问实在想不通。
他一步一步靠近她,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设想过无数重逢的画面,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问儿,小心!”
“师父,小心!”
两道剑光同时闪现,目标都是若问。
一把来自阿宇,一把来自独孤鹰扬。
独孤鹰扬在与沐子歌的交手中,前百个回合之内占尽上风,可当沐子歌被步步紧逼到不得不开始反击的时候,独孤鹰扬就慢慢落在了下风。
内力,招法,对战经验,沐子歌都强他百倍。
而扇法多变,自成一派,独孤鹰扬十分陌生,就算看得见,也无法在一时半刻之内就像其他兵器一样立即能够领会,更别说找出破绽来了。
所以,他将目光再一次对准了若问。
若问的驻足迟疑,给了他绝妙的机会。
趁势反攻,连沐子歌都没有来得及阻止。
阿宇看到了他的变化,与他同时出手了。
“晴儿,小心!”冷舒窈脱口而出。
就在眨眼之间,小梦就挡在了若问的背后。危机关头,她瞬时爆发出的速度,连出剑的人都没有看清。
等到阿宇和独孤鹰扬察觉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小梦左手死死地攥住了阿宇剑,鲜血汩汩而下,她都没有松下半分力气。
独孤鹰扬的寒铁剑,没有刺中若问,只是不差分毫地从小梦的右肩穿透而过。
瘦弱的肩膀,承受着极寒之气,宽两寸的剑身从正中穿过,再多一分力道,再多半寸偏差,只怕她的手臂就要离开她的身体了。
阿宇愣住了。
独孤鹰扬也愣住了:“为什么?”
明明她是为了除之而来,为什么又要护着他们。
为了救一个敌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是任何人,在我面前,伤他分毫,绝不。”小梦的语气坚定,如泰山一般,不可撼动。
独孤鹰扬从未见过如此决绝的她,好像一下子,眼前这个与自己相处了那么久的人就变得无比陌生了起来。
“你究竟是谁?”他刚刚好像听到“楚思晴”叫她晴儿。
“我……我是……”小梦的话没有说完,她的人就跪了下去。
她的左手松开了,阿宇的剑垂了下去。
若问没有让她失去最后的依靠,让她终于有机会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之中。
这一幕,变化得太快,连沐子歌都无法理解。
就在这时候,越无尘冲出了城,他看到小梦受伤的那一刻,就无法再坐视不理了,可当他飞速跑下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凝滞了。
他看到小梦躺在若问怀中时,没有了丝毫的抗拒与恐惧,有的只是浑然一体的整个世界。
那是一个他怎么都闯不进去的地方,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旁观者清,如果说若问对小梦没有情感,越无尘打死都不会相信。
明明就是两情相悦,却落得一个独梦相思的下场。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允许他面对和承认?
洛家人到了,轻珊和凌素衣也在不久之后赶到了。半日的时间差,在轻珊的快马加鞭之下,近乎被完全缩减。
可是他们的到来,若问和小梦都不在意了,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
若问扯下衣角,替小梦包扎手掌上的伤口,无比怜惜地责备着:“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会保不住的?”
小梦动了动手指,虚弱地回应着:“你看,它还会动,所以,它没事。”
是的,她的左手没有事,因为出剑的人是阿宇。
但是,她的右臂,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寒铁剑还插在她的肩上,独孤鹰扬不敢轻易拔出来,没有完全的把握,他怕刺进去的一剑没能要了她的命,而拔出来的这一剑会令她再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