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赔本
“好。”小梦就与老板娘定下了条约。
“这第一,从今日开始,你这里的姑娘,不管来的时候是否自愿,以后她们是不是还要取悦他人,全凭自己的意愿。如果她们之中有人想要休息或是不想再做这样的事情,你不能勉强,好生养着,让她们做些杂活便好。”
这第一条,就让老板娘犯了难。
“姑娘啊,不是我不想答应您,您也知道,咱这偌大的温柔乡做的就是这买卖,要是每个姑娘都说不乐意,那咱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你放心,这事情我自会解决,用不着你费心。”
“既然姑娘现在是大老板,那么就听姑娘的。不过嘛,容我多嘴一句,这事儿吧,我想着还是不要直接告诉姑娘们了,她们愿意的就继续做,不愿意的到时候说出来我不勉强就是了。万一真的一下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恐怕明天,咱这小地方就得关门了。”
小梦思考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她这要求提的本就有些过分,与温柔乡的环境也并不相符,更多的其实是针对新来的女子,不想再有人步她人后尘。
“这第二,就是温柔乡的姑娘们不出去陪客,若是有谁要把人带走,除非我点头,否则,门儿都没有。”
老板娘又犯了难:“这……姑娘可能有所不知,这城里城外的,不少有钱人是不会轻易踏足咱这地方的,他们觉得跟江湖人在一起掉身价,所以经常派人抬着轿子来接他们心仪的姑娘,每次出手都非常阔绰,你这不让人出去,岂不又是白白少了客路吗?”
小梦此举,也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们:“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如果因为这个,让你这温柔乡的生意大不如前,你亏了多少,我双倍补给你,也补给姑娘们。”
她买下这个地方的目的是为了日后的计划,不是为了赚钱,能够顺势改一改这里的风气,她就觉得也没有白花这些银子。
“姑娘,容我多嘴问一句,人家买烟花楼都是冲着油水去的,都是为了赚钱,您这,怎么干的都是赔钱的买卖啊?”老板娘实在想不通。
小梦却道:“赔钱与否,现在还言之尚早,你等我说完再自行判断。”
老板娘这才闭上嘴。
“这第三,从今往后,除非是走投无路自愿来此的姑娘,其他的一概不接,你可懂?我知道你这有不少是你买来的,这种事情,以后决不允许再发生。”
“好是好,可有些人,咱们不买,也会有别人买,姑娘就算是好心想帮人,恐怕也很难实现的。”
一语道破,老板娘无心的一句话反而提醒了小梦。
她说的一点没错。
“此话有理,不如这样吧,如果真有人来,你照旧收下,之后给些银两让她们自己去生活,如果有想留下的,就随她们。”
老板娘算了算,感觉不便宜:“那这银子……”
“我再说一遍,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好嘞,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老板娘一听到银子不用愁,什么废话都消停了,“还有什么要求,姑娘尽管提。”
“暂时就只有这三条,其他的若我哪日想到了,再告知于你。”
“好的,那我给姑娘收拾一间房间出来,好方便您日后常住。”
对此,小梦早已有了决定:“你只要把温柔乡最大最好的那一间和它左右两边的房间空出来就够了。”
“哟,那间房可是咱温柔乡的头牌住着的,让她搬出去,不好吧?”老板娘试探性地问着。
一个是摇钱树,一个还是摇钱树,两边她可都得罪不得。
“头牌?”小梦言语之中有些不屑,她不是不屑那女子的身份,只是对于那所谓头牌的姿色,实在是觉得难以配得上称谓,“那屋子我是留给别人的,有了那个人,我保你这温柔乡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老板娘一听,原来这大老板还有后手,立即就应了下来:“好好好,我待会就让那丫头搬出去!”
小梦又道:“这地方以后还是你先管着,其他人不必知道我的存在,赚来的钱你还是按以前的规矩分账,不必给我。”
老板娘好奇极了:“您?一分都不要?”
“不要。什么时候我需要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好嘞。”这下可让老板娘欢喜到极点了,要不是现在小梦坐在她面前,恐怕她早就放声大笑,乐得可以挑破房顶了。
小梦又接着说道:“过几日,会有一个蒙面的女子来这里,你不必苛求她的长相,也无需知道她的身份,你就只管将最好的房间留给她住,好吃好喝地待着,把最好的都给她备上,也不需要什么丫鬟的,她一个人就足矣。至于她的所有开销全都由我来付,赚来的钱全都归你。”
“我的娘诶!”老板娘实在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她现在的脑子里都快把小梦当成一个有钱的疯子了,花着大把的银子,干着赔本的买卖,所有的好事儿却全都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她偷偷地拧了一下自己的腿,狠狠的一下,疼得她要命。
这不是在做梦!
“你不必意外,也不必怀疑,我要的是你这地方不是为着你的生意,我有我营生的办法,不在乎你这点小利。”
这点小利……
在老板娘眼中天大的赚头却只能被小梦称为小利,这怎能不令老板娘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不过,她识趣,不该问的,一个字都没问。
比起小梦的一单夺命生意,这温柔乡赚来的银子不过就是沧海一粟罢了。
“您介不介意告诉我,那蒙面女子叫什么?我也好招待着,省得怠慢了。”
叫什么?
“梦兮。”小梦最终用了自己获得重生后的化名,“我保证,她会是这里新的头牌。”
老板娘见她如此自信,也有些期待梦兮的到来。
自那日开始,温柔乡就成为了小梦在梦魂宫之外的第二个居所。告别了梦魂宫的阴冷,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熟睡是怎样的状态。
哪怕,真正安适的睡眠依旧少得可怜。
她带走了柳儿,几经辗转,将她托付给了一户姓叶的人家。那户人家远在千里之外,在依山傍水的环绕之下经营着一家小筑。
临别时,柳儿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小梦的衣袖,问着她:“大姐姐,你还会回来看柳儿吗?”
小梦蹲下来摸着她的小脸,笑着说:“柳儿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有了新的名字,你姓叶,叫晚霜,叶晚霜,记住了吗?”
柳儿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自己新的名字,她也即将迎来自己新的生活。
“姐姐不敢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来,但是姐姐答应你,如果以后有机会,会回来看你的。”
柳儿噘着嘴,垂着头,小小的年纪,她似乎就懂得了离别的悲伤。
说一句再见,或许,再也不见。
“那姐姐可不可以告诉霜儿,你的名字。”这是小丫头唯一的一个请求。
第180章 谣言
小梦把她揽进怀里,柔声对她说:“姐姐姓楚,叫思晴,霜儿乖,要替姐姐保密呀。”
“好,这是我跟姐姐之间的秘密!”她开心地答应着,“霜儿绝对不会告诉给任何一个人的!”
不过一个名字的约定,就让她从不开心变成了开心。
果然还是小孩子的世界最单纯。
小梦羡慕着,又向往着。
可是,这样的日子已经彻底远离了她。
她的路,不会是简单无害的。
在那之后,温柔乡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女子——梦兮。
一个名字后的两个人,她与“楚思晴”不断互换着身份,互相扮演着角色,驾轻就熟,毫无破绽。
小梦抚琴,以琴声吸引了众多男子前来捧场,她脱俗的气质,不凡的气场,都令人为之神往。
舒窈献舞,以舞姿吸引了众多男子倾慕目光,她优雅的姿态,不俗的技巧,都令人为之沉醉。
一琴一舞,配合默契。
温柔乡也如她所预想的那般,热闹了起来。
灯火之下,是她们纸醉金迷的生活;灯火之外,是小梦与独孤鹰扬不断的筹谋。
多少计划,多少决定,都是在喧闹的环境之下,慢慢商定的。
至于冷舒窈,她只因洛其琛与楚思柔的一纸婚约,伤心欲绝,甚至比小梦还要堕落。
她故意让自己变得颓废,借此来忽视情感的破碎。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比小梦还要卖力地演出。
洛其琛来找过她,甚至求过她,一次次希望带着她离开这个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可是那时候的她,完全被嫉恨蒙住了双眼,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他越是紧张,她越是开心;他越是自责,她越是满足。
直到经历了种种变故、知晓了种种内情之后,她才渐渐看懂了,渐渐看透了,也渐渐看淡了。
不过是一场庄生晓梦,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她的执念,不该成为她的禁锢,更不该成为她爱的人一生的负累。
爱,不可强求。
冷舒窈懂了,“楚思晴”懂了;只是不知,作为另一个楚思晴的小梦是不是也能够懂得……
在爱与恨中挣扎了半生,在爱与恨中沉浮了半生,在爱与恨中迷失了半生,难道真的要在在爱与恨中香消玉殒吗?
小梦的思绪,仿佛更加遥远了。
长长一曲,跌宕起伏,如泣如诉,讲述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曲声渐弱,回忆落幕,也终到曲终人散的那一刻……
新的一天,在四起的谣言之中,开始了。
“嘿,听说了吗?”刚从外面溜达回来的伙计兴致勃勃。
被他问到的人饶有兴趣,凑上去听着:“怎么了?又有什么稀奇事儿?”
“你还记得悠然山庄的灭门惨案不?”
“记得,那么大的动静,那么惨的场面,谁能忘得了。”
“那你可知幕后是谁在操纵?”
“不是说是那个什么梦魂宫主还有那个什么飞鹰门门主吗?”
“不是,是丘山雅苑!”
“什么?洛大侠?不会吧,洛大侠和楚庄主是好兄弟,怎么会是他?你这消息打哪儿听来的,会不会有错?”
“江湖上都传遍了,怎么可能有错?听说易攸宁跟梦魂宫主走得特别近,洛魂飞要真是当楚江阔是兄弟,他的义子怎么会跟楚江阔的仇人凑在一起?”
“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洛魂飞竟然也是一个卑鄙小人!”
“是啊,而且听说楚江阔已经被梦魂宫主杀了,就死在丘山雅苑里,你说他洛魂飞能脱得了干系吗!”
“那楚二小姐呢?她不是洛家的儿媳吗?”
二人聊得正起劲儿,周围路过的人听到只字片语,也陆陆续续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听说楚二小姐也已经遭了毒手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想想看,自从她嫁进洛家之后,是不是就完全没了音讯?”
“好像是这样。”
“赶尽杀绝,洛魂飞这招岂不是太阴险了!”
“谁说不是呢?好在还有楚大小姐,我们都以为她是为情所伤自甘堕落,可现在看来,她才是最明白事儿的人。”
“是啊,我估摸着,她是一早就看清楚了洛家人的真面目,赶紧逃了出来的。”
“我猜也是。”
“难怪她会跟独孤鹰扬在一起,原来那个独孤鹰扬跟楚家的灭门案无关啊。”
“可这楚大小姐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怎么能跟丘山雅苑抗衡?”
“她不是有飞鹰门门主这个大靠山吗?怕什么。”
“说得也有道理,靠着外人,总归比羊入虎口要安全得多。”
从昨天开始,江湖上就开始出现了这样的说法,说是有人亲眼目睹了易攸宁和梦魂宫主勾结在一起,相谈甚欢,关系极为密切。
紧接着,就有人开始猜测,是不是丘山雅苑与梦魂宫有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再后来,关于悠然山庄的灭门就已被有心之人篡改了真相,说成是洛家收买梦魂宫主造下的杀戮。
而婚宴上,不少被放出来的人,因为亲身经历了被梦魂宫围困却能全身而退的场景,于是也开始对洛魂飞有所怀疑。因为那一日小梦的心慈手软,给了众人想入非非的借口。
各种说法掺杂在一起,最后完全演变成了是洛魂飞陷害的楚江阔,并且要将武林中所有跟楚家有干系的人赶尽杀绝。
而就在谣言飞速扩散的时候,青龙门和凤舞帮也惨遭灭门的消息被人有意地模糊了重点传了出去,刻意着重了梦魂宫主的存在,淡化了飞鹰门的功劳。
一时之间,这两帮派的覆灭,罪魁祸首成了梦魂宫主。
众所周知,杭亭和郗远与楚江阔交情甚深,三人先后遇害,更加令不明真相的人将罪责推到了洛魂飞的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似乎有各种用不完的词,各种猜不尽的原因,各种揣摩不透的用意,纷纷加之在了丘山雅苑上。
不过两日的时间,洛魂飞就几乎陷入到了百口莫辩的境地。
然而这一切,还在休养中的他,毫不知情。
小梦一早就听到了众人的议论纷纷,她连猜都不必猜,就能够肯定始作俑者是谁。
越家父子,利用舆论造势,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她没想到当初易攸宁在越兴尘面前救下自己,竟然给他、给洛家带来了如此之大的麻烦。
她不在乎洛魂飞是不是会被人唾弃,她担心的是易攸宁会不会被连累。
该受过的人,绝不能是他。
小梦从房中走了出来,腰间没有佩刀,只拿着那柄剑。
剑在人在,既然长剑重现,她就绝不会再让它离身。
“你,过来。”她指着人群中说得最激情蓬勃的那一个,“就是你,我有话要问你。”
那人确认了她喊的是自己之后,从人堆里挤出来,凑到小梦的跟前儿:“梦兮姑娘有何吩咐?”
第181章 质问
他们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根本分不清什么楚大小姐、什么大老板,他们只记得戴着面纱的是他们这里最红的姑娘,叫做梦兮。
至于究竟谁是梦兮,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刚才说的话,是谁告诉你的?”小梦随口一问,她压根没指望从他这里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人道:“这事儿都传开了,小的是从街口卖肉的王麻子那里听到的,他说他是听城里卖菜的小五子说的,那个小五子好像又是从城门小刘那儿听来的,至于小刘……”
“行了行了!”小梦可不想听他在这寻根问底,“你就跟我说说,传闻都说了些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是正正经经的悠然山庄大小姐,询问此事,是理所当然的。
那人道:“有说易攸宁跟梦魂宫主关系不清不楚的,有说洛魂飞出钱让梦魂宫主杀了楚江阔的,有说楚思柔被洛其琛暗算至死的,有说洛家买凶杀害杭家和郗家的,有说……”那人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数着,生怕说漏了什么。
“哎呀,总而言之,就是悠然山庄的事儿他丘山雅苑是罪魁祸首,还有就是那个洛魂飞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全都是些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梦兮姑娘,你可得小心着点儿,这楚家现在可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千万别让洛家的阴谋得逞啊!”
“是啊是啊!”底下的人也跟着应和着。
“楚大小姐,你以后可得离那个什么丘山雅苑远一点,小心被姓洛的算计!”
“对对对!谁知道洛魂飞还会使出什么卑鄙的招数来对付你,对付其他人呢!”
小梦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你们都说是洛家算计了楚家,可有什么证据?”
她想用这句点醒被蒙蔽的诸人,提醒他们不要凭空揣测、妄自臆想,可结果,她却只得到了令她失望的回答。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大家都这么说,一定是真的!”
“对啊,那悠然山庄的废墟就是证据,那楚庄主的死就是证据!”
“楚大小姐,大家都知道楚家跟洛家关系匪浅,可你到了现在,也得看清楚洛魂飞那老东西的真面目啊!”
真面目?小梦忽然有点同情洛魂飞了。
他明明是无辜的,最后反而成了恶人。
尽管小梦痛恨着他的懦弱,可对于别人如此诋毁他,心里始终觉得不舒服。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还真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
她以前只知流言蜚语伤人,现在才深刻地体会到究竟有多伤人。
不过几天时间,不过是一些无法被证实的话,就足以将一个众人心中敬仰的大侠变成了一个出卖兄弟的小人,将一个原本人人称颂的雅苑变成了一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窟,真的是太可怕了。
她也知道面对当前的情况,她多说无益,任凭她诸多解释,都是很难挽回局面的。
有人刻意造的势,又岂能让她三言两语就消减了。
她现在,只能先去瞧瞧丘山雅苑是不是还如往常一般宁静。
丘山雅苑的宁静,一早就被来兴师问罪的人打破了。
来的人不多,就只有一个沈明之,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沈浩和沈瀚。
洛其琛大婚之日,他们父子三人也算是与洛家同生共死了一回,友情深厚自然是不必多做赘述。
当江湖上不利的传闻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们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可是谣言愈演愈烈,传闻越说越真,他们也不得不起了疑心。
好在,沈家还不似其他人一样,完全对洛家判了死刑,总还是希望能够亲耳听到洛魂飞的解释的。
小梦来到丘山雅苑的时候,就察觉出了一种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紧张气氛。她看见沈家父子三人走进了雅苑,于是便在外面等了等,绕到了守卫相对稀少的侧门,偷偷潜了进去。
有外人在场,不管她现在用什么身份进去,都不妥当。
雅苑的大厅之内,洛魂飞与沈明之坐在主位上,沈浩与沈浩,洛其琛与易攸宁还有洛羽涵分坐在两旁。
氛围十分严肃,洛魂飞的神情亦是十分凝重。
沈明之先开口:“洛兄,你可听说了关于楚庄主之死的事情?”
洛魂飞道:“有所耳闻。”
他也是今日才听洛其琛提起了一两句,都还没来得及向易攸宁问个明白,就被沈明之抢先了。
沈明之道:“我这两日也收到了欧阳兄、任兄等人的飞鸽传书,他们也要我务必把这各种的原委来向你问个清楚。不是我等不相信洛兄的为人,只是,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凡事有因才有果,总该弄清楚谣言因何而起,想必洛兄自己也想搞清楚吧?”
洛魂飞道:“的确,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养病,不料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沈明之道:“原来如此,没想到是洛兄病了,这就难怪有的人会不知避忌,给洛家添乱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一直盯在易攸宁的身上的。
洛魂飞纵使有不满之处,可到底还是打心底向着易攸宁的:“沈兄,我养病的日子里,攸宁将这丘山雅苑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能力还有他对洛家的忠心,毋庸置疑。”
沈明之道:“先不说他,洛兄,你且告诉我楚庄主是否真的已死?楚二小姐是不是真的也遭了不测?”
若是这二人还活着,那便是回击谣言最有力的证据,若是这二人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多半是要死无对证了。
洛魂飞道:“实不相瞒,楚江阔的的确确已不在我丘山雅苑,至于他现在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至于思柔那孩子,沈兄还是问其琛吧。”
往日里,洛魂飞对于楚江阔的称呼不是义兄就是楚大哥,而就在风口浪尖之上,他直呼其名,可见二者之间的嫌隙是真的。
言辞之中,沈明之察觉出了变化:“洛兄,你与楚庄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洛魂飞道:“往事不堪回首,是我遇人不淑,识人不慧,竟然与他那样的小人兄弟相称了这么多年!”
沈明之不解:“洛兄此言何解?”
洛魂飞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只怕我讲出来,沈兄也未必会相信。”
沈明之道:“那也得洛兄先讲出来,我才好判断要不要信。”
洛魂飞有些为难,那些伤疤,他不想再在外人面前揭开,还有楚思晴的身世,他还没准备好公之于众。
洛其琛看出父亲的难处,说道:“沈大侠,您就不要为难父亲了,那些过往对于父亲而言都是痛处,您就别逼他了。”
沈浩也适时地接过洛其琛的话:“爹,洛大侠向来坦荡,咱们两家相交多年,洛大侠从来都没有回避过您的任何问题。既然这一次他实在不愿意提,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您也就别再多问了。”
平心而论,沈浩对于洛家的信任是要超过对楚家的。
第182章 疑惑
“是呀。”沈瀚也应和着,“其琛,还是你说说楚庄主究竟是怎么离开雅苑的吧。他好歹是你的岳父,你总不会毫不知情吧?”
沈瀚本是好意,可偏偏这个问题,回答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洛其琛左思右想,还是没有一个很好的说辞:“这……岳父他,他是被人劫走的。”
“劫走?”沈浩明显没有想到,“能够在丘山雅苑把人劫走,只怕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你们可知是何人?”
“就是啊,其琛,能在你跟攸宁手底下把人带走的,我能想到的屈指可数,何况还有洛大侠坐镇。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是谁?还能是谁。
洛其琛知道这个名字说出来肯定又会多生枝节,欲言又止,眼睛还不时地瞥着洛魂飞。
“是梦魂宫上一任宫主。”还是易攸宁坦诚了结果。
突袭的风暴,他在之前就得到了预警,越兴尘好心的提醒,让他心底有了些许准备。
只是,他没有预计到,风雨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猛烈。
躲不过。
一边是对旧友的承诺,一边是对亲人的忠诚,他夹在中央,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理由很简单,但是他,无法开口。
沈浩和沈瀚对于在任的梦魂宫主都知之甚少,更别说上一任了。那个人的武功是强是弱,为人是好是坏,他们一无所知。
沈明之对轻珊略有耳闻:“可是那位姓轻的女子?”
洛魂飞道:“不错。”
沈明之道:“据我所了解,那位轻宫主的武功并不高明,与现在这一位相比都稍显逊色,你若是说她能够在你这守卫森严的丘山雅苑来去自如我倒是还能信上几分,但若说她能带第一个人大活人走,你叫我如何相信。”
洛魂飞道:“沈兄也该知道那位宫主的轻功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她要走,其琛和攸宁是万万追不上的。”
沈明之道:“是追不上还是故意放走的?”
洛魂飞道:“沈兄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其琛?”
沈明之抬起手臂,指向坐在洛魂飞这一侧中间的那个人:“我不相信他。”
刚刚还只是眼神暗示,现在干脆明示了出来。
未等易攸宁回应,洛其琛反而抢了先:“沈大侠,当日是我与攸宁一同去追的,那位轻珊前辈的轻功实在高明,我与他二人实在是望尘莫及。”
“而且,思柔当日曾与轻珊前辈交过手,那位前辈的武功也并没有沈大侠言辞中流露出的那么不堪一击。”
沈明之道:“楚思柔?你们难道亲眼看见她与轻珊交手却不帮忙?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是那个老女人的对手?”
“还前辈?不过是个女魔头,你竟然用如此尊敬的称呼,想来是洛家人真的与梦魂宫关系匪浅了?”
沈明之越想越极端,态度也愈发的恶劣起来。
他听过了太多不利于洛家的谣言,嘴上说着相信,心里难免不会被动摇。先入为主,任何可能重合的巧合,都有可能令他更加怀疑。
洛其琛道:“小丫头?沈大侠何以见得楚思柔的武功就是个平平之辈呢?”
沈明之道:“这谁不知道楚家两个女儿,思晴天赋高,武功高,楚家思柔年岁小,武功一般。”
洛其琛道:“可惜,当时沈大侠不在场,不然当时的场面一定会让您大开眼界的。”
沈明之道:“其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其琛道:“我不敢说楚思柔的武功跟您同父亲相比孰高孰低,但至少,她跟我们在座的小辈相比,我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这怎么可能?”沈瀚觉得不可思议,“明明那日我们都看到的……”
婚宴当晚,楚思柔与梦魂宫主的较量,慌张无措的是楚思柔,力不从心的是楚思柔,需要人救的还是楚思柔,左看右看,思来想去,她都不像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沈瀚没办法想象,没办法相信。
易攸宁道:“浩兄难道没有发觉当日,其实是她在带着宫主按照她的路数而变化吗?”
沈浩试图回想起当晚的细节,奈何时间实在悠久,当时场面又太过混乱,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沈瀚也是一样。
沈明之道:“既然你们都说楚二小姐武功高强,那不妨叫她出来解释解释,或者小露身手,不就行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这也是最难实现的办法。
一直沉默着的洛羽涵缓缓道:“嫂嫂已不在雅苑。”
数日之前,洛其琛亲口告诉她,楚思柔离开了雅苑,并且从那日开始就音讯全无。
她怀疑过楚思柔,质疑过楚思柔,可她同样担心楚思柔的安危。
她没有看到楚思柔的出手,也没有听见楚思柔那近乎挑衅的言辞,
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易攸宁和洛其琛。曾经,她对易攸宁深信不疑,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会相信,非常相信,绝对相信。
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常常奔波在外,跟楚思晴走得很近,有时候还会瞒着自己去见一些复杂的人。当她第一次听说易攸宁相救小梦这件事的时候,她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她去问过易攸宁,出于信任,她只求一个令她安心的答案。然而,易攸宁却在她的面前承认了。
她找他要一个理由,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的解释。
嫌隙从那一刻便如种子一般,生根发芽了。
“嫂嫂走了很多天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沈明之道:“看来不仅楚庄主的事情我们现在是查不清楚了,连楚二小姐的事情也是一样。”
信任的天平开始倾斜,向着不再信任的那一边不断加码。
沈瀚在一旁打着圆场:“爹,楚家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您跟楚庄主也不熟,别人话听不得太多的,谁能保证他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不了解的人,怎么能够从别人的嘴里就轻易地许下判断?
沈明之却道:“你可别忘了,楚庄主是在何处中了化功散的毒的?他若没有中毒,又怎么会沦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他忽然就联想到了楚江阔被人下毒的事情。
婚宴之上,洛家筹备的婚宴之上,竟然能够让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当着众多同道的面,精准地将毒药送进楚江阔的口中。
是对手太过神通广大还是主人太过懈怠?
懈怠不是洛魂飞一贯的做法,这种致命的错误他又怎么会犯?
或许,是故意为之,沆瀣一气?
洛魂飞真的是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了。
洛其琛道:“沈大侠,家父已为当初的事情自责了许久,您又何必再咄咄逼人呢?谁都不会想到梦魂宫和飞鹰门会对我们两家发难。何况当日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甚多,若是真的有一两个人下人被易容之人李代桃僵,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第183章 反驳
沈明之又道:“发难?现在想来,我倒不觉得梦魂宫是在向你们洛家发难。比起楚家灭门的惨痛代价,你们简直是太幸运了。”
“上上下下虽有死伤但终归是少数,洛家的朋友都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没有被牵连,你们全家人更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如果这也算是发难,那还真是难为梦魂宫主了,下手如此之轻。”
小梦当初刻意埋下的怀疑的伏笔,本是用来离间洛魂飞与楚江阔的,谁知竟然在越家散播的流言之中,起到了更有效的作用。
该幸灾乐祸还是应该哀矜勿喜?
易攸宁质问道:“沈大侠,悠然山庄的事情是独孤鹰扬与楚江阔之间的私仇所致,难不成您很希望丘山雅苑也跟它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沈明之道:“私仇?谁跟谁的私仇还不一定呢?江湖上谁人不知他独孤鹰扬野心极大,武林中不少门派都被他或吞并或铲除,他居然能够放着大好机会放过你们,难道就不值得怀疑吗?”
“是谁在背后保住你们?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亦或是你们根本就是同流合污!”
此言一出,沈家兄弟的脸色像是见到了鬼似的,吓得极为难看,比洛家众人还要难看。
沈瀚赶紧说和着:“洛大侠不要在意,家父不是那个意思,父亲只不过……只不过……”
沈浩见沈瀚不停地朝自己使着眼色,连忙接话:“父亲只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并非是真的怀疑您。”
沈瀚应着:“是啊!爹,您也是,胡说什么呢,您来之前不是还怒斥造谣者居心叵测吗?怎的现在反倒怀疑起洛大侠来了。”
兄弟俩互相帮衬着,试图挽救一下正处在破裂边缘的两家的关系。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宁愿相信洛家更多一些。
洛魂飞一直都没有辩解,他了解的本就不多,能解释的也不多,好像说得越多,就会令别人的怀疑越深。
太多疑点,他难以自圆其说。
沈明之稍稍冷静了些,也觉得自己的言语过于激动了:“洛兄,你我相交多年,你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
“只是什么?”洛魂飞问道。
沈明之的眼睛又开始盯在易攸宁的身上:“楚家的事情我可以暂且不再追问,我只问攸宁一件事,只要他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事就算了。”
洛魂飞只看了易攸宁一眼,情绪异常的平静:“沈兄尽管问。”
沈明之道:“攸宁,说到底所有风波都是因你而起,之所以大家猜来猜去,源头就是因为有人曾目睹你与梦魂宫主相谈甚欢,你还救了她一命。你只告诉我们大家,你到底有没有救过梦魂宫主?”
易攸宁迟疑了。
他似乎只需要说一个没有,就能打消沈明之的疑惑,可是,他的谎言又能不能逃过洛魂飞的眼睛?
他现在的否认,又会不会埋下更大的隐患?
万一日后真相大白,他现在善意的隐瞒,又会不会适得其反?
洛魂飞没有瞧他,就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攸宁,你不用顾虑太多,事实如何,你只管告诉沈兄。”
易攸宁看着洛魂飞低垂的头,看着沈明之充满怒气与质疑的目光,最后只吐出了两个字。
“没有。”
他到底还是在外人面前否认了。
他说了谎,说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话。
洛羽涵困惑地注视着易攸宁,她无法相信,向来不撒谎的他也背弃了自己的原则。
一瞬间,她对他感到了陌生,仅仅是一瞬间。
洛魂飞同样感到五味杂陈,他明白易攸宁欺骗的意义,却不希望他真的这么回答了。
洛其琛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因为不管易攸宁回答的是什么,他都从未怀疑过他的忠诚,他相信,不管易攸宁做什么、说什么,都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易攸宁给了答案,可沈明之却依旧不太愿意相信。
“你没有骗我们?”
易攸宁道:“没有。”
他的回答是坚定的,他的眼神是游离的。
沈瀚闻此,立即道:“既然攸宁兄都说没这回事了,那不就说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沈浩也道:“看来是有人无中生有,故意要挑拨洛大侠和攸宁兄之间的关系,造谣之人居心狠毒,真是可恶至极。”
他们希望这件事可以就此打住。
“沈兄,攸宁这孩子从来都不说谎的,他既然说他没有做过,那就一定没有。”洛魂飞还是在护着易攸宁,“攸宁怎么会去救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呢?就算我与楚江阔有私人恩怨,攸宁也不会违背他自己的良心的。”
沈明之也只好做罢,不再逼问:“既然洛兄都认为攸宁没有问题,那我这个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我必须要提醒洛兄一点,此事越闹越大,要想平息这场风波,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事情的根源在哪儿,想必不用我再重复了。除掉根源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其琛这些年历练得不错,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毕竟是洛兄的亲生儿子,果然不俗。”
他在暗示,暗示洛魂飞把易攸宁推出来,牺牲他,以换取旧日的平静。
洛魂飞听出来了,他听进去了,却没有当机立断。
洛其琛听出来了,他打定主意,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洛羽涵听出来了,她虽然对他失望,可是却不希望他真的有事。
沈瀚听出来了,他认可父亲的方法,又不希望洛魂飞听取这个建议。
沈浩听出来了,他只盼着易攸宁自己可以不要让洛魂飞为难。
易攸宁当然也听出来了。
这就是他曾经想到过的办法。
——大不了,到了不好收拾的局面时,我离开雅苑就是了。
他对冷舒窈说的话,也成了别人嘴里讲出的法。
一语成谶。
他可能真的需要离开了,只要他一个人担下所有,就有极大的机会保住洛家的安稳。
而发展到现在,他要离开的,又会不会仅仅是丘山雅苑这么简单?
“义父……”
他刚一开口,就被洛魂飞拦住了。
微微扬起的左手,洛魂飞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沈兄,清者自清,我洛魂飞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别人说得再像真的,也跟我无关!我这一生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无负于朋友。”
“别人要怎么看我,洛某根本不在意,信我的人自会信我,不信我的人就算把所有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会选择视而不见,我又何必跟他们白费唇舌?”
“如果就因为有心之人散播的谣言,就要牺牲我的儿子,为了保全我自己的名声就要毁掉我爱子的一生,那我不如就当那一切是真的。”
“沈兄大可将今天洛某所言转达给欧阳大哥、任兄弟等人,是信我还是信别人,洛某不强求。”
他的态度强硬,语气之中迸发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气场。
第184章 追查
经过谷梁文茵一事之后,洛魂飞日日都在反思,反思究竟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他珍惜,值得他重视。
当年,为了保全他自认为深刻的兄弟情义而舍弃了弥足珍贵的男女之情,舍弃了他此生挚爱,如今,难不成又要为了保住被人质疑着的兄弟情义而牺牲了父子之情?
不,他绝不允许相同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如果在危机关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愿意再给予,那么那样的兄弟,不做也罢。
很明显,他拒绝了沈明之的建议。
洛其琛和洛羽涵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沈瀚和沈浩也一样。
沈明之是第一次见到洛魂飞如此强硬的模样,与他素日里的平和慈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意识到是自己的话触碰到了洛魂飞的禁地,算不得是逆鳞,却也是他最大的忌讳之一。
谈话的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沈明之的嘴就像是含了冰块一样,打着颤,张张合合,却无言以对。
还是沈瀚在一旁劝着:“爹,洛大侠一向光明磊落,武林中觊觎丘山雅苑的大有人在,指不定是哪些小人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是啊,前前后后的事情,我还能说是梦魂宫和飞鹰门故意给洛家下套,引得大家怀疑呢。”
“谁敢说这不是一出反间计?借刀杀人,好让他们有机会孤立丘山雅苑,以便日后斩草除根。”
“若真是到了那时候,我们才发现中计,那就晚了。”
沈瀚说得不无道理。
连在外面偷听的小梦都这样觉得。
她差一点就忘了,当初没有对洛家下狠手,一个原因是念及旧情不忍伤害,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希望用这样的手段令洛魂飞与楚江阔甚至其他人产生嫌隙,离间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
只是时间一长,后一个理由,被慢慢遗忘了。
沈瀚其实在来之前就有对沈明之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当时的沈明之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心就只想跟洛魂飞问个究竟。
而刚刚,沈瀚又重复说了一通,倒给了沈明之时间冷静下来,让他把话听了进去。
“不错,飞鹰门之前就对各门各派虎视眈眈,现在又有了梦魂宫相助,势必要让众人都臣服于他。我们可不能先中了他人的诡计,自乱了阵脚。”
信任的天平终于还是恢复如初了。
沈明之抱拳致歉:“洛兄,若是沈某之前所说有令洛兄不悦的,还请洛兄多多包涵。”
洛魂飞又恢复了平和的状态:“沈兄言重了,只要沈兄肯信洛某,就是洛某的运气了。”
沈明之道:“我当然愿意相信洛兄!待我回府,会将今日所说告知欧阳兄和任兄,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相信洛兄的。”
洛魂飞道:“那就有劳沈兄了。”
沈明之道:“客气客气。我们父子三人叨扰了多时,也该告辞了。”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
沈瀚和沈浩也跟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洛魂飞同样离开了座位:“沈兄慢走。”
二人相互致意,互相道别。
洛魂飞没有相送,送走沈家父子的是洛其琛。
临别之际,沈瀚还不忘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嘱咐着:“其琛,我瞧着你神思倦怠,甚是反常。我虽不知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希望你尽快调整好。这次的事情,不管易攸宁是不是真的做过,可最后的刀是捅向你们洛家的。山雨欲来,这才只是个前奏。你可要万分小心。”
洛其琛谢过他,也将他的提醒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确实沉沦得太深了,也太久了。
楚思晴的事情就像是一根横在他心口上的刺,扎不透又拔不出,令他整个人都无法释怀。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自责又有什么用呢?他一次次劝着自己,一次次劝不动自己。
沈瀚的话让他意识到,他必须尽快走出那件事情带给自己的压力、带给自己的阴影,因为后面,还有更大的风暴要面对,还有更大的责任要承担。
沈家父子走了,小梦却还没有走。
洛魂飞也没有走。
他在等洛其琛回来,也在等易攸宁的坦白。
原来,沈家父子离去之后,才是揭开这场谣言纷争背后真相的真正的开始。
“攸宁,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可以对我们说实话了。”
洛魂飞正襟危坐,十分严肃,他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为难自家的孩子,但不代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不会深入地追究。
易攸宁心中有愧,身子直直地就矮了下去,双膝撞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敢抬头去看他最尊敬的人,只能低垂着,用一种平静中带着点无助的口吻说着抱歉:“对不起,义父。”
洛其琛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攸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前因后果都跟讲出来,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道理。”
他不希望大厅内的氛围过于紧张,那样的话,很容易影响每个人的情绪。
洛魂飞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跟梦魂宫主熟络起来的?”
易攸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跟梦魂宫主从来就不熟,可是他跟楚思晴,却是多年好友。
此时,洛羽涵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我若是没有记错,当初思晴中了寒铁之毒,是你找到梦魂宫主替她取回的解药,对吗?”
易攸宁“嗯”了一声。
洛羽涵又道:“我当时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行踪缥缈的她的。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就认识了?还是在那之前?”
易攸宁勉强道:“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洛魂飞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我现在不想追问,我只想让你解释清楚眼前的事情。”
易攸宁只好如实相告:“几日前,就是轻珊前辈到访的那一天,我在城外偶然遇到了宫主与另外两个男人。”
洛其琛好奇地问着:“两个男人?是谁?”
易攸宁坦诚道:“越兴尘和他的手下云武。”他似乎遗漏了越无尘,不过并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越兴尘?”洛魂飞隐约有些印象,“姓越的?跟越昂驹有什么关系?”
易攸宁回答道:“是他的次子。”
洛其琛愈发疑惑:“望岳城与梦魂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望岳城的少主跟梦魂宫主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攸宁,你接着说,后来发生了什么。”
易攸宁解释道:“越兴尘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动了杀机,二人随之就打了起来。”
闻此,洛其琛略显不齿:“只是因为她是梦魂宫主,所以就该死?姓越的做事也真是草率。”
洛魂飞记得当初与小梦交手的场景,对她的武功招数记忆犹新:“以梦魂宫主的武功,一般人是奈何不了她的,越昂驹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更别说他的儿子了,她又怎么会跟你扯上关系?就算是你路见不平出手相救,需要你救的,也不该是她。”
易攸宁迟疑了一下:“因为,她……”
第185章 现身
“因为她身上有伤。”洛其琛恍惚的意识里,终于记起在自己失控之前小梦的状态了,“她是为了救我受的伤。”
嘴角边流出的血,因为抗拒而产生的恐惧,留下的解药和字条……那个雨天里的一点一滴,洛其琛都慢慢记了起来。
他给了楚思晴满心愧疚之余,忽略了小梦给予自己的帮助。
他刚刚没有提,一是不想再添事端,二是因为他还不是特别确定。而现在,他只想了解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以方便他们走出当下的困境。
小梦救了洛其琛,这一点,洛魂飞和洛羽涵都没有想到。
洛魂飞有些苦恼:“怎么连你都掺和进来了?”
洛其琛概述着当日的情况:“那日我被独孤鹰扬暗算,身中奇毒,整个人难以自制。是她帮着思晴将我带去温柔乡的,一路上,她耗费了极大的内力,因此受了不轻的内伤。而且,我所中之毒实属罕见,是她给了我清除余毒的解药,不然我也不敢肯定现在的我还有没有机会好好地坐在这里。看来,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欠她的恩情,竟让攸宁替我还上了。”
洛魂飞道:“原来如此。”
简单四个字,令人感觉不出他的情绪。
易攸宁接着道:“重伤在身,她的内力都没能凝聚,再高明的招式也只不过是一些动作而已。最终,她因力竭而不敌越兴尘,被他制于剑下。我……我想着她对思晴有救命之恩,就忍不住出手相救了。”
他没有把真正的原因讲出来,到了这一步,他都没有违反与小梦的约定。
洛魂飞追问:“那越兴尘呢?他就这么走了?”
易攸宁道:“是,他碍于您的面子,没有再与我多生枝节。”
洛魂飞算是明白了:“看来,今天这出闹剧的幕后推手,是越家人了。”
易攸宁道:“是越冥尘和越昂驹父子搞的鬼。”
洛魂飞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易攸宁道:“是越兴尘后来暗示给我的。”
洛其琛略感惊讶:“他?他怎么会告诉你?”
易攸宁道:“他前两日来过雅苑了,只是因为情况比较复杂,我没有通知你。”
洛其琛只叹几日工夫,就出了这么多事情,烦闷的同时还有些许自责之意:“又出了什么事?”
易攸宁道:“是思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又是楚思晴。
最近的几次状况,好像都跟楚思晴有关系。
洛羽涵实在听不下去了。
“思晴,思晴,好像她的事情你比大哥还要关心。”
“为了她,你是不是都不管洛家了?”她心里委屈,说出来的话难免过于激动。
“如果是在你知道她身世之后也就罢了,可我怎么觉得那都是在那之前发生的呢?”
正如小梦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当易攸宁的口中频繁地提起楚思晴的名字,并且还为了她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之后,洛羽涵就算再贴心,也难免会觉得心里别捏。
她越想越生气:“楚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又关我们洛家什么事?”
易攸宁无言以对,他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可面对心爱之人的误解,也只能暂时让她误会了。
洛魂飞这才大概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易攸宁确实救了梦魂宫主,这件事被越家人得知之后就开始大做文章,外人不了解内情,而刚好楚家父女又都已不在。
以真实为依据,以诽谤为目的,刚好遇到了巧合,故事就演变了如今的结果。
环环相扣,矛头对准的是洛魂飞。
洛魂飞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洛羽涵却又说道:“就算梦魂宫主对思晴有恩又如何?她们两个之间隔着杀父之仇,你何必去多管闲事呢?”
“你知不知道,你一时的好心,给洛家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个女人现在不与我们为敌,不代表以后不会,你救了她,她未必会感激你,没准还会帮着别人来对付我们。”
她是真的生气了。
洛其琛在一旁开解着:“羽涵,攸宁也没错,你就别怪他了。”
他耐心地哄着洛羽涵,他了解她的脾气,她不是真的怪易攸宁。
洛羽涵赌气地侧过身子,干脆不再管他们。
洛魂飞长叹几声,好像除了叹气,他没有别的能做的了。
“这件事是我错了。”易攸宁知道,要想解决这件事,自己需要给洛家一个交代,给武林同道一个交代,“既然是我惹出来的乱子,就该由我去承担。”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甚至觉得,或许能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挽回当下的局面,洛家大可把一切真的、假的都推到他的身上,反正死无对证,洛家也给出了交代,可能这件事情也会随之淡化。
这不是什么有效的好办法,却也是一个能够缓解局势的下下策。
听到了这里,藏在暗处的小梦总算是要现身了。
她不过稍微动了一步,就被洛魂飞察觉到了。
“外面的朋友听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吗?”
到底还是老江湖,一个小小的动静就惊动到了他,如果不是刚刚他专心地与沈明之交谈,只怕小梦根本连隐藏的机会都没有。
这细微的变化,洛其琛和易攸宁都未察觉到。
“累倒不觉得,只是觉得无辜之人枉受连累才是真的可怜、可悲。”
小梦从房顶跳到了门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她原本以为,在见到洛魂飞的时候,她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能够坦然地面对他,能够若无其事地与他对话。可直到她真的与他面对面,她才发现,她根本控制不了,她根本无法冷静。
记得的就是记得,真实就是真实的,她骗不了自己。
每向前一步,她就觉得恨多一分,她的痛苦与矛盾就更深一层。
她握着剑的左手青筋分明,她的右手已经快要抓烂了裙边的绸缎。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的呼吸愈发的急促,那是带着愤恨的心情,是一触即发的杀意。
“攸宁,你起来,你根本没有错。”
一步靠近,她替易攸宁开脱。
“羽涵,攸宁心里只有你,从未改变过,希望你不要误会他,你要的原因我会给你。”
两步向前,她向洛羽涵解释着。
“其琛,你跟思晴之间没有任何有违世俗的关系,非亲非故,你不必为此介怀。”
再进三步,她挑破了洛其琛心上难愈的毒瘤。
一连三句,分别说给三个人听,极为亲切的称呼,是她忘记了隐藏还是根本就不再想隐瞒?
“错的人,明明是你!”
她剑指洛魂飞,腾腾的杀意,随剑释放。
眼前的人,曾经是疼爱她的洛叔叔,现在,竟然变成了她的父亲。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错,又怎么会有现在无数的错!”
她的剑并不稳,因为恨,让她的心无法平静,心静不下去,手就不会稳。
洛其琛和洛羽涵听不懂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可是易攸宁却懂了。
第186章 揭晓
易攸宁紧张地站了起来,按住了她的剑柄:“你?你想起来了?”
他们竭力想要再一次对她隐瞒的真相,最终还是由她自己记了起来。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忘记。
“我多么希望,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那件事情如梦一般从我的脑海中抹去。然而,老天偏偏要我记起来,就注定要我找他讨这笔债!”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激动过,完完全全丧失了冷静,仿佛只要一只苍蝇飞过,她的剑就会立即刺向洛魂飞。
洛其琛不明缘由,只是明显感受到了那份杀意:“宫主,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说,我们知道你对洛家没有敌意的。”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易攸宁的判断。
小梦却道:“错,我的敌意,只对他!”
轻挑翻腕,一招横扫千军就对着洛魂飞使了出去。
洛魂飞一步孤鸿踏雪,就从小梦的剑势之中挣脱而去,狭窄的空间里,他依旧能够翻身而出,一跃便已到了屋外。
院子的视野开阔,足够他们二人一战。
小梦收剑之后的一个转身,剑鞘护在身前,追了出去。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那个朴素的剑鞘,映入了洛其琛的眼帘。
“怎么会在她的手上!”他惊呼。
他认出了那柄剑。
那柄剑的模样,那柄剑上的每一处细节,他都不会记错,更不会忘记。
那柄剑的主人,曾带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从自我满足中清醒过来;那柄剑的主人,曾和自己一起度过了不少美好的时光;那柄剑的主人,是他见过的最爱剑如命的人。
那柄剑的主人曾对他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剑在,人在。
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只有洛羽涵还没有意识到小梦的身份,一心担忧着洛魂飞会不会被小梦所伤。“大哥,攸宁,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帮忙!”
她的焦虑与易攸宁和洛其琛的镇定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易攸宁不紧不慢,他还在观察着情势。
尚在可控之内。
他敢如此淡定,就是因为洛魂飞的武功远在小梦之上,他不必为洛魂飞担心,而且虽然小梦身上的杀气很重,她却并没有完全使出全力。
仍有保留,就代表仍有余地。
洛其琛也不是十分着急:“我想她是不会伤害父亲的。”
小梦五招出手,他就基本能够确认了。
熟悉的身法,熟悉的剑法,熟悉的步法,一招一式,一进一退,历历在目。
洛其琛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断地重复着着,不断在质疑着自己的猜测。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易攸宁一边留心着院子里的两个人的进展,一边解答着洛其琛的疑惑:“你也不敢相信对不对?可你看到就是事实。”
洛其琛一时难以接受:“我,我以为……”
“你以为她八年前真的失忆了,对吗?”
“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怎么可以演得那么像。”
“你错了,她不是演的,而是她与她,根本就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什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梦魂宫主是思晴,而我们见到的思晴另有其人。”
“不,这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不,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是啊,一开始我也不信,直到我在城外,看到了她的剑招。”
独一无二的剑招。
“这招式,太过熟悉了,我做梦都还会时常梦到第一次败在这招式下的场景。”
“她当年的风采,与现在,并无两样?”
“她真的是她?”洛其琛还是不敢肯定。
“哎……你已有答案,又何必问?”
“那,那我们见到的又是谁?”
“是一个代替她活下来的女孩子,所以,你不必再在那件事上过分自责,你与那位姑娘并非姐弟,你可以正视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难怪她会叫她晴儿,难怪那写字的习惯会那般熟悉。”洛其琛都明白了,“原来,她从来就没有失忆,从来就没有失去过武功,原来,她一直都在。”
“她才是她,可她,却也不再是她。”
除了名字之外,她的身上关于楚思晴的一切,已经所剩不多了。
要是没有了那剑,没有了那剑法,她就连这个名字都留不住了。
洛羽涵听着,听着,听着,终于也听明白了他们字字句句中的意味。
眼前的人是梦魂宫主,更是他们的旧友。
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小梦和洛魂飞还在过招。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极快的出手,稳中带狠,狠中带柔,势均力敌。
七十招……
八十招……
九十招……
不染尘埃的院落里竟然也扬起了浮沉。
二人的对峙太过猛烈,以致于细微的尘埃都被激起了涟漪。
一招逆风解意,小梦的剑又一次逼近洛魂飞的咽喉之处。
一招迎风破浪,洛魂飞凭双指夹住了小梦强势的剑锋。
小梦不断向前发力,洛魂飞以力相抗不断后退。
退无可退之时,洛魂飞借着小梦的剑中之势,脚点壁面,碎步飞速而上,松开双指的同时,从小梦的头上掠过。
翻出三丈之外,站稳身形,从后推出一掌。
七成掌力。
“小心!”观战的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要知道,洛魂飞内功深厚,他的一掌,若是用尽全力,便能有摧枯拉朽之势,哪怕只有七成,也足以致命。
他没有用出全力,一则是伤势初愈有碍出手,二则是他察觉出小梦也没有用出全力,他需要给自己、给对方都留些余地。
赶尽杀绝,从来都不是他行事的作风。
事实上,不是小梦不想,而是不能。
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拼出全部,她的心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他毕竟还是她的父亲啊。
在经历了亲手了结楚江阔一事之后,她再也没有第二次的勇气,让仇恨凌驾于亲情之上了。
洛魂飞一掌而出,竟然也有些后悔了。
小梦只觉身后掌风凛凛,本能地凝聚起全身内力,护住心脉。
转身相迎,剑与剑鞘十字相扛,挡在身前,单腿抬起,抵在身后的墙面之上,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当掌风落在剑上的一瞬间,剑与鞘迅速向两旁分离,以太极之形,将力分散。
人随力动,点地为轴,利落的倒转,快速地回击到对手的面前。
掌力被小梦的内力抵抗住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则顺势四散,引得落叶纷飞。
定睛一看,竟赫然都是破碎的残叶。
这一招,唤为风卷残云。
正是洛魂飞自创的武功,专门用于防守来不及应对的变化。在面对敌人的背后偷袭时,借剑气与外力来消散对手的掌力,然后迅速回击,不致落于下风。
本能之下,小梦用了最有效的方法。
也是最有力的证明之一。
百招已过,小梦的极限已到,再战必定会渐衰。
这一战,她本就不为
她的身体僵直在远处,久久不能恢复。
第187章 惊吓
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小梦只是在慢慢地调息着,慢慢地适应着伤痛。
腿上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开,流出的血染红了衣裙。
风卷残云,卷起了也是洛魂飞的记忆。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清楚地记得,这一招,他没有教给过太多人。
洛其琛、洛羽涵、易攸宁,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楚思晴。
洛魂飞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你怎么可能会?你不可能会的!”
小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个问题会有人代她回答。
只有她眼角的滑落的一道泪痕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那道泪痕的颜色,是红色的。
“爹,不必再问了,她就是思晴。”洛其琛不得不承认了。
“义父,我会救她,因为她的剑,让我不得不救她。”易攸宁终于坦诚了答案,“她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人,也是您最思念的那个人。”
他不是为了楚思晴而救,他救的就是楚思晴。
“晴儿?是我的晴儿?”洛魂飞的声音空荡荡的。
他与小梦之间,不过五步的距离,可此时此刻,却仿佛隔了千里、万里。
他懊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也在抖。
想起刚刚无心的一掌,险些就要了她的性命,他真的是后怕、后悔。
小梦还是呆呆地站着,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一处沼泽,越是挣扎越是无力,任凭自己缓缓下沉,被吞没在其中。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似真似假,忽近忽远。
“思晴!”
“晴儿!”
她闭上眼睛之前最后听到的就只有这两个字了。
是谁在叫着她?
她又是谁?
“羽涵,晴儿她情况如何?”
洛魂飞忐忑不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每换一次方向,就问洛羽涵一次。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近两刻钟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那一掌不会伤到小梦的时候,小梦还是昏倒在了地上。
气急攻心,旧伤未愈,新伤未合,数日奔波,夜不能眠。
一层又一层,连小梦自己都判断不出来,究竟她是累了倦了,还是伤了痛了。
在她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洛魂飞刚要抱起她回去医治,她的身体就又开始发抖,纵使是在昏迷之中,她的潜意识依旧在抗拒。
“她怎么会这样?”
洛魂飞第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顿时手足无措,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易攸宁解释道:“她本能地抗拒一切异性的接触,这可能跟她之前的遭遇有关系。现在看来,她的心理障碍尤其严重,以致于虽然意识不清,可还是在抗拒。”
“她的遭遇?是什么?”洛魂飞也想查清楚是什么导致了她隐姓埋名,换了身份,迟迟不愿以真面目相对。
可是这个问题太难了,已经超过了易攸宁可以解答的范围了。
“她没有告诉我,说还不是时候。”
“算了,等她醒了我亲自问。”
洛魂飞一路小跑,将她安置在了最近的房间里。
“爹,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要先帮她处理下腿上的伤口。”
洛羽涵瞧着她裙摆上的血迹,大概能够推测出她腿上伤势有多恶劣。诊脉什么的都暂且不提,一心想着尽快为她止血。
洛魂飞和洛其琛先后退到了外室,而易攸宁却在出去之前对洛羽涵说了几句令她疑惑的话。
“羽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我怕有些地方会吓到你。”
“吓到我?”
“她……”易攸宁指了指小梦,“她有,旧伤。”
他想起小梦上一次给他看过的伤就觉得后怕,他不确定那种可怖的伤口到底还有多少。
“旧伤?你跟大哥不是也有吗?你们都是在江湖上打拼的人,受伤跟家常便饭似的,有什么好怕的。”
洛羽涵倒觉得是他小题大做了。
易攸宁也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只能再一次对她说:“不要害怕。”
说完,他也出去了。
洛羽涵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低着头准备着自己要用的东西。
清水,药酒,薄布,剪刀,金创药。
洛羽涵先隔着衣布洒了些药酒,避免在撕扯的时候,会因为伤口粘住衣服而弄疼小梦。
之后,她剪开了一道口子,稍稍用力撕扯,露出小梦腿上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
那是在与赵甲一等人交战的时候被刺中的,伤口有些发炎,似乎还有点溃烂的趋势。
洛羽涵用巾布浸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清洗着。
然而,小梦的腿上还有别处有出血的迹象,洛羽涵找起来有些麻烦,索性她的裙裤褪了下来。
就是这样一步,让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原以为那些许的黑色是伤口溃烂导致的,直到看清楚全貌,方知那不过只是冰山一隅。
她吓得身体不自主地往后仰,慌乱之中,她的手不小心带到了手边摆放的药瓶。
啪。
碎了。
洛羽涵终于明白为什么易攸宁要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为什么担心自己会害怕了。
“羽涵,出什么事了?”
洛魂飞在外面听到了声响,忧心地询问着。
洛羽涵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没事。”
她努力好半天,才敢再一次靠近小梦,将她的双腿看得清清楚楚。
“天啊,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她的手捂着她的嘴,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洛羽涵又去拿了一瓶新的金创药,重新替小梦包扎。
她一边撒着药,一边问着自己,是谁对小梦施以黥刑,又能令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隐藏身份,跟这些又有多大的关联。
等到洛羽涵处理好小梦最后一道伤,她自己都出了满额头的汗。
“羽涵,晴儿怎么样了?”洛魂飞又问了起来。
他越等越不安,越等越后怕。
洛羽涵替小梦盖好被子之后,喊道:“她的腿伤没什么大碍,父亲您进来吧。”
洛魂飞迈着大步就走回了小梦的身旁:“她的伤是什么时候的?”
洛羽涵道:“应该是这几天受的,她没有好好休息,导致伤口又裂开了。”
她说话的时候是望着易攸宁的,她的脸色发白,甚至比小梦的脸色还难看。
易攸宁凑到她的身边,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你看到了?”
“嗯,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那么……”洛羽涵无法形容。
她不止看到了小梦的腿,也在不经意之间看到了她的手臂。
就在洛羽涵卷起小梦衣袖替她诊脉的时候,她一臂的疮痍,被洛羽涵尽收眼底。
洛羽涵都没敢再继续看下去,搭在小梦手腕上的手都虚无力道。
她以为这就是极限了。
可当她稍稍调整好心绪之后,又被小梦的脉象震惊了。
没有太重的内伤,只有混乱的毒。
她真的真的真的找不到任何的词语来形容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了。
“很难想象,她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都不忍再去看小梦一眼。
易攸宁把她揽进怀中,让她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想,她很快就会告诉我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第188章 坦诚
“羽涵,晴儿伤势要不要紧?”洛魂飞又问了一遍。
他现在心里担心的只有一个晴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刚刚又累又怕的神情。
好在,洛羽涵是个懂事的姑娘,她能够理解,也能够接受。
“爹,您放心吧,她没事,只是太累了而已。”
关于小梦身上藏着的一切,她只字未提,她想着,就算要说,也要等小梦醒来之后,由她亲口来说。
她没有权力替她做决定。
但是,她有一点没有说错,小梦确实是累了,倦了。
细细算起来,她差不多有三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可以毫无防备的觉了,在三地之间奔波,与一个又一个高手相斗,面对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朋友,装作没有一丝胆怯。
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睡着的样子依旧不安,紧蹙的眉头,实在令人怜惜。
令洛魂飞心疼。
他就一直坐在小梦的床边,守着她,目光完全凝结在了她的脸上,再也顾不得其他。
洛其琛、洛羽涵还有易攸宁三个人就完完全全被他晾在了一边,仿佛一室之内,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哎。”洛其琛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小梦给了他突破心魔的答案,让他的内心得到了部分的解脱,他不需要再纠结与他与“楚思晴”之间的关系而犯下的弥天大错,他要做的,只是给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一个交代,亦或是一个归宿。
“我们别打扰他们了。”易攸宁对着另外两个人说着,“出去吧。”
洛羽涵和洛其琛与他,同时离开了内室。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呼吸着的人却没有一丝的轻松之感。
“羽涵,我……”易攸宁迫切地需要跟洛羽涵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你不用说了。”洛羽涵打断了他,“是我错怪你了。”
她在得知小梦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已能够体会易攸宁两难的境地。
“不,我还是要说。”有些地方,他必须解释,“其琛,我也需要跟你说。”
“也好,大家把事情都说开了,以免日后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洛其琛也需要他把近些日子的事情串起来讲给他。
他们三个人坐了下来,聊着自己的事儿,刚好可以不用破坏一墙之隔的思绪万千。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八年前了。”
“八年前?”洛其琛记得这个关键的时间点,许多改变,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其琛,羽涵,你们应该还记得八年前思晴失踪的意外吧?”
洛羽涵想了想:“我记得当时楚庄主急匆匆地来找父亲,说思晴失踪了,手上还拿着一朵鸢尾花。”
“我记得父亲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急得不得了,立刻就派人出去找。”洛其琛回忆着,“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当时父亲会比楚庄主还要担心了。”
洛魂飞瞬间的失态,是他内心无法掩饰的焦虑与担忧,真相一直藏在他心里,有口难言,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易攸宁继续说着:“鸢尾花代表着梦魂宫,可是没有人知道梦魂宫在哪里,就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大家寻了一个月有余,几乎都要认定思晴已经遭了毒手的时候,一个白衣女子将她带了回来。”
“那个女子说她是从悬崖上跌下去的,受了很重的伤又得了怪病,休养了一个月,方才稍稍记起了一些事情。”
“她当时就只认得其琛一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喜欢粘着你不撒手。”
“回想起来,楚庄主来雅苑见到她的第一眼,是惊讶大于喜悦,只可惜我们当时都还年幼,没能及时察觉到他神色中的异常。”
“没有了记忆,没有了武功的思晴,许多人都怀疑过她的身份,可是她的模样不是易容出来的,她所记得的与其琛的点滴也是只有你们才知道的。”
“是啊,眼睛看到的蒙蔽了一切,让我们再也没有去深究。”洛其琛有些感叹,如果当年多多留心,或许就会发现某些细微的破绽。
易攸宁道:“我觉得并不是我们没有发现,而是楚庄主故意混淆了视听。”
洛其琛道:“你的意思是,楚江阔一早就知道人是假的,却出于某些因素,没有拆穿。她需要利用她和思晴一模一样的长相,以掩盖某些真实的存在?”
易攸宁道:“难道不是吗?他造的孽他怎么会不清楚。按理来说,他才是最应该多做核实的人,可他却比任何人都草率地结束了这件事。”
楚江阔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就认定了“楚思晴”,而既然他都深信不疑,那么其他人就更没有资格再去质疑什么。
一场轩然大波,草草收场。
“楚思晴”的再一次出现,更令楚江阔试图针对梦魂宫主的阴谋没有得逞。
易攸宁道:“那么,你们还记得当年送思晴回来的那个人吗?”
洛羽涵印象不深,摇摇头。
洛其琛本来也已经忘了,可是后来的婚宴又令他记了起来:“是那个女人,她身边的女人。”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梦了,索性直接用一个“她”字来指代。
易攸宁道:“那个人叫凌素衣。当年她离开之前,私下里送给了我三支烟花,说是有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就去城外凉亭点着,她就会出现。”
洛其琛明白了:“所以,你就是靠着八年前凌素衣送你的烟花,找到了她,救了中了寒毒的思晴。”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儿:“不是思晴,是假的思晴。”
真的好乱。
易攸宁只好先说着:“假的思晴真名叫作冷舒窈。”
“我那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非常熟悉,不仅仅是我对她的熟悉,还有她对我的,对我们的。”
“我记得我当时问过她,她跟假的思晴是什么关系。她就只告诉我了一句话,她说思晴是她的命,而她是思晴的魂。”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直到我发现了真相,才真正地理解了。”
洛羽涵就安静地听着:“后来呢?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易攸宁继续道:“是城外,我本是去悠然山庄附近找其琛的,后来收到了雅苑的信号,正准备回来,谁知在半路就遇到了她。她与越兴尘那一战是真的,战败也是真的,只是她让我出手相救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剑法。虽然没有内力驾驭徒有其形,但也足够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之前的种种,明示、暗示,都让我不得不出手。”
“她亲口承认了?”洛其琛问道。
“嗯,她承认了。”
“还有舒窈,她也承认了。”
真的,假的,都各自在他的面前坦诚了身份,似乎就没有什么再值得怀疑的了。
“几天前,越兴尘来到雅苑和舒窈见面,我才知道越冥尘要对舒窈不利,而越兴尘就是在那个时候暗示我越冥尘想要利用我当日救梦魂宫主那件事大做文章。”
第189章 噩梦
“越冥尘要对舒窈不利?那她现在怎么样?”洛其琛还有要挂念的人。
易攸宁不得而知:“我们当晚就把事情告诉了她,她也解决掉了在舒窈身边跟踪的人,至于后面的情况,就只能等她醒过来才能知道了。”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易攸宁也不确定自己讲清楚了多少,只是把他记得的、想到的,都告诉给了他们。
“不对啊。”洛羽涵总觉得事情不太符合逻辑,也不太符合常理,“如果思晴就是梦魂宫主,那么她为什么要对付楚庄主?她又为什么一直不肯回来,一定要找一个替身?”
这是问题的所在,因为没人知道这对父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足以令他们反目。
易攸宁道:“原因就在你所惊异的那一身伤之上。”
“伤?什么伤?”洛其琛当然是不知情的。
洛羽涵磕磕巴巴地回答着:“在,在,在她,她的身上,有,有好多好多旧伤,非常骇人的旧伤,而且,最严重的是,她身中多种奇毒,深入经脉,根本无药可救。”
“什么!”洛其琛毫无心理准备。
“嘘!你小点声!”洛羽涵害怕屋内的洛魂飞听到,“我没敢告诉爹,就是怕他担心。”
“攸宁,你说她的伤就是原因,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们,那些伤是……”洛羽涵停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问出口,“是楚江阔造成的吧?”
易攸宁低下了头:“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洛羽涵不相信。
易攸宁道:“楚思柔离开之前,我偷听到她与楚江阔的对话,言语之中,楚江阔似乎是有意用思晴来报复义父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一切真的是太可怕了。”洛羽涵为楚思晴感到万分同情,“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报仇?”
“是,报仇。”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洛其琛想了解更多的内情。
只可惜,易攸宁无法回答。
他们都还不清楚曾经的点滴,都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和选择。
他们都沉默了。
悠然山庄的大火,他们似乎能够理解了,他们也仿佛能够透过那场灭绝人性的屠杀探视到小梦心底仇恨的火焰燃烧得有多么强烈,他们甚至开始想象,想象着当年她可能会遇到的一切,那有可能是毁灭性的一切。
易攸宁想到了化功散。
洛其琛想到了佳人醉。
洛羽涵想到了她体内复杂的毒。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痛苦的折磨,令人绝望,令人窒息。
房间里,安静得同样令人感到窒息。
洛魂飞痴痴地守着他万分亏欠的女儿,心中有无数个对不起想要亲口对她说。
他不清楚她的过去经历了什么,他却能够想象她走到今天这一步该有多么得苦难和悲痛。
她在睡梦之中都是那么得不安,可见这些年,日日夜夜,她从来不曾拥有安全感。
她皱着的眉越蹙越紧,而洛魂飞的心也随之越揪越紧。
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是在折磨着心存愧疚的人了。
洛魂飞抬手想要抚平她的不安,可最终,手掌还是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他不敢去触碰她的任何地方,他害怕惊醒了她,害怕她醒了之后,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靠得这般近。
“文茵,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文茵,我们的女儿回来了。”
“文茵,我们的女儿她变了。”
“文茵,我们的女儿怎么了?”
他喃喃着,也不知是在问自己、在问故去的谷梁文茵,还是在问眼前昏睡的小梦。
“晴儿,告诉我,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需要一个答案,他必须要弄清楚从楚思晴到梦魂宫主这一层身份的转变背后隐藏的故事。
“晴儿……”
他亲昵的称呼,却让昏睡的小梦陷入了更大的恐惧。
“不要,不要,不要!”
“救我,师父救我!”
“你们把东西还给我!还给我!我不许你们碰,不许任何人碰!”
“滚开,你们滚开!”
“放开我!放开我!”
小梦又做了同样的噩梦,梦里有楚江阔,有杭亭,有郗远,有她逃脱不掉的无助,有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悲哀。
她突然的变化让洛魂飞无措,他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膀,试图从睡梦中唤醒她。
然而,他不知道,她的肩膀只会让这个噩梦更加深入。
“救我,救我,师父,救我!”
“师父,晴儿撑不下去了,晴儿真的撑不下去了。”
这是梦,还是现实?
洛魂飞慌了,他开始晃动她的身体,大声地喊着:“晴儿,醒醒,快醒醒!”
他的喊声惊动了在屋外沉默的三人。
他们感到不对劲儿,就立马都冲了进来。
“爹,思晴怎么了?”
“义父,出什么事了?”
洛其琛和易攸宁一进来就看到了慌慌张张的洛魂飞,二人一左一右连忙控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的接触,不会叫醒小梦,还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小梦的两大死穴,就被不明就里的洛魂飞,全部踩中了。
“义父,你先别激动,冷静下来。”易攸宁劝着他。
小梦还在梦中挣扎:“师父,师父,师父,你到底在哪儿?”
飘飘荡荡,她最后的一块救命浮板始终没有找到。
“思晴,醒醒,醒醒!”洛羽涵换到了她的身边,却同样无法唤醒她,也无法令她安静下来,“她怎么会这样?”
洛其琛不是第一次见同样的场景了,上一次在悠然山庄,小梦比现在还要失控。他记得当时,冷舒窈是用另外一种语气叫她的。
“晴儿,晴儿。”洛其琛的声音富有磁性,与若问有三成相似,“晴儿,晴儿。”
他试探着,并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让她醒过来。
“师父,师父……”小梦似乎是在应和着。
看来,洛其琛的尝试好像有了一点点效果。
洛魂飞等人看到了希望。
“晴儿,我在这里。”洛其琛在于梦中的小梦对话。
小梦忽然伸出手摸索着,她想要抓住一些东西,却什么都抓不到。
洛羽涵立马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小梦握住了,又飞速地躲开了,就像是摸到了滚烫的炭火一般,片刻都不做停留。
剑在人在,易攸宁想起了那把剑。
他把小梦的剑放进了她的手里,替她紧紧握牢。
剑鞘的冰冷,剑带给她的感觉,都是熟悉的,无可替代的,独一无二的。
她立马就安静了。
噩梦彻底地远离,只因为她抓住了她最在意的东西。
又或者是说,她抓住了最在意的那个人。
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板,让她有了活着的希望。
几番挣扎,小梦的额头出了不少汗。
洛羽涵浸湿了布,轻拭着她的脸。
脸上的异常并没有让她发现,但是眼角遗留的泪痕引起了她的注意。
红色泪痕,在眼角与唇边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淡淡的,竟比打了胭脂还要好看。
血泪。
她的眼睛再一次暴露了问题。
洛羽涵不动声色,一寸寸替她擦干净。
第190章 父女
“爹,让思晴好好休息吧。”
洛羽涵隐隐觉得,是洛家众人相对陌生的气息触发了她潜意识里的恐惧,让她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洛魂飞舍不得离开,又不敢再靠近她半步,就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看着她,直到被屏扇挡住了视线。
他还是没有走,就在外室,默默地守护着。
洛其琛担心洛魂飞,便也陪在一旁,照顾着。
洛羽涵拉着易攸宁到院子里,低声地说着,生怕会被人听了去:“攸宁,我刚刚发现思晴的眼睛留了血泪,我害怕她体内的毒会刺激她的眼睛。”
她的话,证实了易攸宁当晚所见。
“攸宁,你好像都不担心?”洛羽涵见他神色如旧,觉得奇怪。
易攸宁道:“你的担心应该已经成真了。”
“不会吧?我刚刚没有看出来她哪里不对呀。”
小梦进门之后,所有的表现都很正常,不像是眼睛出了问题的模样。
易攸宁又道:“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她是在别人的搀扶下才赶到的,眼睛从远处看的时候,是恍惚的。”
“照你这么说,她的眼睛还不是完全失明,所以看近处的东西没有问题,只有在远处才能察觉到异常。”
“羽涵,她的眼睛还有得救吗?”易攸宁抱着微弱的希望询问着。
洛羽涵还是摇摇头:“现在的她,活一天是一天,能活到现在这一步,都算是个奇迹了。”
奇迹,一生能有一个奇迹,就已经是上苍垂怜了,哪里还能再奢望有第二个,第三个。
轻轻的风慢慢地吹,静静的人沉沉地睡。
云儿在天上自在地飞,人儿在地上无助地追。
生命如果是一团云,那么时间就如同风,吹动着云,不断前移。
天上地下,摸不到,够不着,追不上,停不下。
可望而不可即。
床前明月光。
在没有烛火的房间里,一缕清冷的月光,映在沉眠的人的身上,像极了她的气质。
从白天到黑夜,从慌乱到平静。
若问的剑就如同能够安神的玉枕,让小梦得到了几日以来最充沛的休息。
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到的只有一缕银霜。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房间,她没有忘记在昏倒之前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里,应该还是丘山雅苑。
小梦借着仅有的光线,缓缓移动到外室,她以为不会有谁在,只想出去院子里透透气。
怎料,她刚刚走出屏扇之外,就看到了洛魂飞单手撑在茶桌上,浅浅地睡着。
他从白天守到了黑夜,守得自己不自觉地睡着了。
洛其琛他们被他支开了,关于洛家的风波还需要他们去处理,能解决多少,他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
清者自清,他问心无愧。
小梦停在了洛魂飞的身边,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他头上的白发。
记忆中,洛魂飞的头发是黑色的。
乌黑乌黑的。
不久之前,还是一样。
然而现在,他的头发变成了深灰色,一根又一根银丝夹杂在其中,格外刺眼。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面对了这么多残酷的真相,他的心只怕比他的人老得还要快一些。
小梦渐渐地看出了神。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发现对洛魂飞最大的报复,不是杀了他,也不是折磨他,而是要抓住他内心最大的弱点。而现在,他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小梦自己。
她的遭遇,她的仇恨,早晚都会平摊在洛魂飞的面前,一览无余,点点滴滴、字字带血,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洛魂飞余生再难抹去的记忆。那些记忆会让他无法原谅他自己。
他最在乎的人,被他间接毁灭,或许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致命的打击。
诛心,要比任何身体上的折磨都要来得痛苦,来得持久。
洛魂飞与若问,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这世间重视她、在乎她的人,他们都是重情的人。
所以,在他们面前揭开自己的疮疤,在他们面前将自己逼到绝路,在他们面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报复他们最好的方式。
是的,就是这样。
她原本只想到了若问,她原本也只想和轻君,和慕容情一样,用死亡凝结情感,让爱成为永恒,又或者成为愧疚。
在这点上,她跟冷舒窈倒是莫名的相似,既然无法走进所爱的人的心里,就不如让他们一生活在自责和内疚里。
她们都利用了对方性情上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致命的弱点。
现在,冷舒窈似乎慢慢明白了爱这个字的真谛,正在试图走出自己的围城。
小梦却还在迷局之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小梦从来不会否认,在爱面前,她是自私的;在恨面前,她还是自私的。
孤独歪曲了她的善良,仇恨扭曲了她的内心。
小梦退了一步,想回去找些什么给洛魂飞披上。
就是小小的一步,惊醒了他。
“孩子,你醒了。”
洛魂飞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小梦,他的晴儿。
小梦又退了几步:“嗯。”
“感觉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你是怎么受的伤?还有,那一掌有没有伤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关心则乱,洛魂飞到底也没能摆脱同样的情境。
一连串的问题抛给小梦,也不知道他最想得到的答案是哪一个。
有可能,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答案,而只是一个和她说话的机会。
小梦退到门边,倚靠在门框上,冷冷地道:“你问了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虽然她说话的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但是态度明显要比白日里缓和了太多了。
洛魂飞受宠若惊:“都好,都好。”
小梦还是不习惯在压抑的环境里与他交谈:“我们,去外面谈吧。”
她退到了院中,坐在了石凳上。
举头望明月,低头,她所思的,竟然是一片空白。
洛魂飞没有立马跟上,反而回到了内室,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件披风,搭在了小梦的身上。
“夜深露重,你身子弱,别着凉了。”
小梦微微缩了下肩膀:“谢谢。”
“这件衣服是其琛他们母亲的,你别介意。”洛魂飞坐在了她的正对面。
那是最能看得清楚她的地方,也是离她最远的地方。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洛魂飞倒不知从何开口了。
“我没事,不过是这些天没有休息好,每天都跟不同的人交手,有些累了罢了。”
小梦侧着身子半倚在石桌边,石桌有些凉,她却感觉不到。侧脸的弧度,散发着比石头还冷的冷漠,相对既然无言,那么还是不要再面对的好。
“你又去做危险的事情了?”洛魂飞深知梦魂宫主这些年谋生的手段,而今她的身份揭晓,他的情感也从曾经的唾弃与鄙夷,转变成了担心和怜惜。
人啊,总是善变的。
站在自己的立场,往往就觉得自己所认为的一切都是对的,容不下任何与自己的原则相悖的人与物;当某一天,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不认可的那些人与物忽然与自己有了牵连,哪怕他们未必理解,可还是会让自己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说不上认可,却一定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
第191章 不配
“舒窈出了事,我理当去救她。”
舒窈,这两字,对洛魂飞来讲,是极其陌生的存在。
“舒窈就是你们见到的不会武功的思晴。”小梦解释了一句。
“哦,原来是那个孩子,她出什么事了?”
洛魂飞对冷舒窈的印象一直都不错,她有着比楚思晴更加温顺的性格,没有那么强势的锋芒,所以更容易被疼惜。他之前当她是女儿一般对待,现在纵使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多少的反感,何况,日后冷舒窈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他的儿媳。
“都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洛魂飞觉得她误会了:“我不是担心她,我是担心你。”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羽涵说你的伤是最近造成的,能伤你的人不多,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魂飞没有明说,他后面最想接的一句就是:告诉为父,为父去替你报仇。
还好他没有说,单就是这一个“父”字,就是小梦心上最大的禁忌之一。
她毕竟还没有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
小梦却故意在与他辩驳:“人外有人,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会立于不败之地。现在的我早已不复当年,能够伤我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她说的是她心中一直所认为的,如果没有那场变故,或许她现在真的有机会成为所向披靡的人,然而事实永远比想象残酷,她只会日趋衰退,她的力量、她的能力都会慢慢减弱。
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全不败。
可她这话落在洛魂飞的耳朵更像是在赌气:“我,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所以,我才……”
小梦淡淡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洛魂飞还是不放心:“你真的没事吗?”
小梦道:“那一招是你手把手教我的,还陪我试过几次,比教其琛他们还要细致,我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受伤。”
洛魂飞总是会在小梦与洛其琛切磋完之后给她悉心的指点,指正她剑法中小小的瑕疵,让她的剑法愈发得无可挑剔;他还会在私下里教她武功,避开所有人,教给她的都是自己武学之中最精髓的那部分。
这就是为什么当日婚宴之上,凌素衣能够在前几个回合不落于下风的原因。小梦告诉了她破解之法,才让她看上去厉害了不少,也在为自己赶至丘山雅苑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此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除了楚思晴和洛魂飞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小梦借此,也是在消减洛魂飞心中少之又少的怀疑。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的,你还记得。”洛魂飞深感欣慰,愁容满面之上总算是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小梦道:“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真是太傻了。”
她自嘲地笑了出来。超乎寻常叔侄之间的对待,怎么会是单纯的怜爱所致?现在想来,真的是想得太少太少了。
洛魂飞闻之,更觉内疚,只好岔开了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要找人假扮你?你又从哪里找到的和你这么像的人?”
“天意吧,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可能老天都在要我反击。”
命运的巧合,在同一年同一天让长相相同的两个人相遇,同逢人生巨变,冷舒窈失去了双亲,楚思晴失去了自己。
命运的错位,让冷舒窈心甘情愿成为了楚思晴,让楚思晴彻底丢弃了自我成为了小梦。
命运的轮回,兜兜转转,“楚思晴”三个字背后的秘密终于到了该大白的时候了。
洛魂飞不懂:“反击?反击什么?”
小梦反问道:“想知道答案吗?”
洛魂飞试探地说着:“你肯告诉我?”
小梦点点头:“我不止要告诉你,还要告诉另一个人。”
“是谁?”洛魂飞追问得极快。
小梦没有明说:“你该想到的。”
该想到的。
在外人眼中,她生命里另一个如父亲一般重要的存在。
洛魂飞想到了:“是他?”
小梦站了起来:“三日之后,无忧城,我会告诉你们所有的故事,八年之前,一切的一切。”
无忧城,回到最初的起点。
小梦身上的披风从她的肩上滑落,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弯下身子,捡了起来,掸了掸上面沾染的尘土,一折一折地叠好了。
她单手递给洛魂飞:“令夫人的东西,你收好。”
洛魂飞接了过来,他还能够感受到披风上小梦残留的温度。
“你要去哪儿?”
小梦背对着他,放缓了脚步:“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还在怪我?”
洛魂飞明知故问,却仍旧不死心想问出个结果。
“不。”小梦说了这一个字。
洛魂飞有些惊喜:“你真的不怪我?”
小梦就在他刚刚燃起希望的时候再一次将他打入谷底:“不,我不怪你,因为我恨你。”
一个“怪”字,如何能够描绘出她心底的苦,一个“怪”字,如何能够抵消她多年的痛。
“晴儿……”
“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她抗拒着这样的称谓,每一根神经都在抗拒着。
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出去的。
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每当洛魂飞在她面前提起当年,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能够面对现在的他,却不能面对当年的他。
前一刻的冷冰冰,在离开雅苑的一瞬间就化为了崩溃的泪水。
黑夜会让人心变得敏感而脆弱,伤病也会让坚强化为虚无。
宣泄的情感是压抑太久的极致。
僻静的街上,凄厉的哭声,无助的身影,独行的脚步。
一个人,一道影。
形影相吊。
仰望天空,泪水倒流,朦胧之间,氤氲之下,除了半弯残月,就只剩无穷无尽的黑夜,无穷无尽的黑暗,向无边无际无限延伸,笼罩着大地,笼罩在她的心间。
她多么希望能够靠在熟悉的肩膀上,肆意地哭泣,而不是在情绪释放的一瞬间,收拢。
短暂的哭泣,像是幻觉一样,匆匆来,匆匆去。
洛魂飞听到了,也知道,那是她真情实感的流露。
“孩子,在你身上,到底经历过什么?”
洛魂飞问着愈走愈远的人,也是在问着自己。
无忧之城,能解惑,是否也能解忧?
“宫主,你回来了。”
“漪涵姐姐,叫我小梦吧。”
小梦回到梦魂宫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花漪涵。
自从上一次小梦从她那里得到了若问的消息之后,二人就没有再见过。
多少年了,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都是隔着石门、隔着帷幔,她说一句“药浴已经备好了”,她回一句“辛苦了”。
好像,花漪涵的存在就只是为了那一池熬人的药,再无其他。
“小梦。”花漪涵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总觉得有些生涩,“我去准备药池。”
又是药。
“不必了。”小梦阻止了她。
“为什么?”
“没有用了。”
再多的药对于现在的她,都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了。
“你……”花漪涵很想多问一句,可是她们之间并不熟悉,她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第192章 花瓣
“漪涵姐姐,宫中的彼岸花瓣,还有多少?”那是她随身带着的花,是她身份的象征。
“还有很多,我都让人分好了,方便你随身带着。”
“帮我一个忙吧。”
“你说。”
“帮我准备好沐浴的水,把花瓣,都放在水里吧。”
“你疯了!”花漪涵大惊,“你简直是在胡闹!”
“我很清醒,真的。”小梦只想用这样的方式跟梦魂宫,跟自己告别。
花漪涵却不这么认为:“你可知道此花有毒?”
小梦冷静地回答着:“我知道。”
花漪涵更不能理解了:“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平时你不过是随身带着,花瓣不与你直接碰触,且分量不多,倒也无妨,可是一下子那么多浸在水中,毒素渗透进水里,与你的皮肤接触,你会中毒的。”
小梦不在乎:“我有分寸的。”
现在“毒”这个字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一般,不稀奇,更不可怕。
花漪涵还是不肯:“分寸?有你这样的分寸吗?小梦,你若是厌倦了药香的气味想换一换花香的感觉,那我大可去街上买一些花瓣来或者去寻一些无毒的花来给你,也不需要用彼岸花的。”她以为小梦只是想学平常人家的姑娘一样,泡一泡花瓣浴。
小梦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了:“漪涵,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替我拿来便是了,这是命令。”
她以一宫之主的身份,命令她。
花漪涵只有遵从:“好吧,我只给你取来放在水边,你懂些医理,该怎么用,不用我多说。”
小梦理解她的苦心与善意:“多谢。”
鲜艳的颜色,并不是小梦所热爱的,然而,当她第一眼看见开得鲜艳如血一样的彼岸花的时候,她就被它征服了。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音义始自文殊菩萨“曼殊”一词。红色的彼岸花代表着无尽的爱情、死亡的前兆,还有……地狱的召唤。
这类花的特性就是花叶从来不同步,一些是先抽出花葶开花,待到花谢之后才长出叶子;还有一些是先抽叶,等到叶子枯萎了以后再抽葶开花。所以对于彼岸花而言,花开不见叶,出叶不见花,花与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世世相隔。
因此,便有了“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的说法。
秋天长出花梗开花,花谢后长出叶子,春夏之际,叶子渐渐枯萎,花的根也开始了休眠。
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就像恋人彼岸相隔,遥望对方,却难以相见。
得名彼岸之花。
《法华经》里有言:“是时日月灯明佛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说是经已,即于大众中、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
彼岸花为四种天花之一,乃天界之花名。其花鲜红柔软,诸天可随意降落此花,以庄严说法道场,见之者可断离其恶业。
花的球根有毒,却可入药,为善者用之救世,为恶者用之害人。
花的两面性,像极了人性的正与反,善与恶。
还是熟悉的浴池,只是这一次,朦胧的水雾之下,是清澈见底的清水。
不再有任何杂质,不再有等待着吞噬她的一味味药材。
彼岸花瓣静静地躺在竹筐里,一筐挨着一筐,紧凑地排在池边,比原本小梦想象中的还要多。
她随手捧起一些,在鼻尖轻嗅。
很奇怪,这种花,并没有什么慑人的香气,很淡很淡,淡的几乎可以忽略掉。
窄窄的花瓣,貌不惊人,却又藏着那么多悲戚动人的故事。
小梦打开双手,便将这一捧,抛向了浴池之中。
她还是这么做了。
枯坐在池边,她肆意地洒着红色的花瓣,像是迎亲的花童在为新娘开辟幸福的道路,又像是送别的丧侣在为逝者铺平通向黄泉的道路。
纷纷扬扬,好看极了。
“你在做什么?”带着质问与愠怒而来的声音,急急匆匆。
“漪涵告诉你的?”小梦都没有回头去看,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
“她怕她拦不住你胡闹,就只能来找我了。”
花漪涵还是担心小梦会出事,急急忙忙去找了凌素衣。
“你的伤怎么样了?”小梦关心的还是她的伤势。
“我的伤没事。”凌素衣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我没事,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想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
“是……素衣姐,你该知道的,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怕疼,很怕很怕,尤其是那件事之后。”
被利刃穿肩而过,被死死地钉在架子上,当她累到想要睡的时候,就会有人刻意地去转动她肩膀上的匕首,不过分寸之间的偏差,就足够让她痛得异常清醒,然后清醒着去接受更大的折磨。
他们每一次对她施刑,都是如此。
她必须醒着,必须亲眼看着他们强加在她身上的一切痛苦。
从那之后,她对痛就变得异常敏感。
只是,她为了不让轻珊担心,不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弱点,她就一直忍着,忍着,忍到自己都错乱了、麻木了,天真地以为自己走出了阴影。
而事实上,她从来就没有真的克服过。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
“我只想做一个暂时的……美梦。”
小梦衣袖一挥,剩下的花瓣悉数飘进了水中。
清水变成了“血”水,如烈焰一般。
“花毒主要在鳞茎之处,而花瓣的毒性无法可比。鳞茎性温,味辛、苦,有毒,入药有催吐、祛痰、消肿、止痛、解毒之效。但如误食,可能会导致中毒,轻者呕吐,重者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就算花瓣真的有毒,我都快成为一个毒人了,还怕它的毒性不成?”
小梦朝凌素衣淡淡一笑,整个人就浸入了水中。
凌素衣拿她没办法,只好陪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以免发生任何的意外。
“舒窈呢?你见到她了吗?”
小梦闭着眼睛,靠在池边,温暖的感觉令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见到了,她没事。”
“那她人呢?在温柔乡吗?我派人去保护她。”
“不用,她在独孤鹰扬手里。”
“什么意思?”
“我见到她还是在望岳城的时候,她被越冥尘的手下看守着,我替她出了口恶气。”她没有把冷舒窈在越冥尘处的遭遇讲出来。
那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对冷舒窈越好。
“那之后呢?”凌素衣更关心她现在的情况。
“独孤鹰扬打算用她去威胁师父,所以舒窈被他从望岳城接走之后,我便没有再找到她。”
“他想反客为主?”
“没什么奇怪的,他一直都想,只是一直都没机会罢了。”小梦还是很轻松,“这样也好,让他以为他手上有了一张王牌,才能让他放松警惕,我才能达到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
“杀戮已经太多了,该换个方式解决问题了。”
“你跟他谈了条件?”
第193章 传说(1)
“不能说是条件吧,只不过是打了个赌,他输定了。”
凌素衣突然有了很多很多不好的念头:“我有件事想问你。”
她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小梦睁开眼睛,看着她:“你问吧。”
“你是不是故意让独孤鹰扬带走舒窈的?”
“是。”小梦承认得痛快。
“那望岳城……”
“望岳城是个意外。”小梦知道她要问的,直接打断了她,“我就算再怎么利用舒窈,也不会把她送到狼窝里去。”
有了这样一句答案,凌素衣总算是踏实了一点,小梦还是之前的小梦,就算是算计,也始终坚守着最后的底线。
“独孤鹰扬一定会在最后把舒窈牢牢地攥在手里,就算没有越冥尘这一出,他也一定会另想办法。我只不过是不打算在温柔乡逗留太久,给独孤鹰扬把人带走的机会。而越冥尘这样一闹,反而令整个过程稿更加合理、更加顺利了。”
如果只是单纯从温柔乡强行把人劫走,独孤鹰扬冒的风险也不算小,而小梦要是表现的太过刻意,也会令他起疑,未必能够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谈下去。而越冥尘横插一脚,虽然行事可恶,却在一定程度上,帮了独孤鹰扬,也帮了小梦。
“那你打算怎么做?”凌素衣想了解她接下来的行动。
“放心,舒窈我一定会保她周全的。”
“你们两个,都不能有事。”
“嗯?”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小梦今天却听出了别样的情感,仿佛凌素衣有了更大的心事,而这心事是源自小梦和冷舒窈。
小梦没有问,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素衣姐,你听说过彼岸花的传说吗?”她还是更喜欢在这样放松的状态下,聊一聊纷争之外的事情。
凌素衣也愿意陪她聊:“没有,说来听听。”
“传说有很多,我要讲哪一个呢?”
“每一个都讲一讲。”
“好。”
小梦开始给凌素衣讲起了故事,这场面,倒有些似曾相识了。
“相传,彼岸花是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伴在黄泉之路上。”
“冥界?那是什么?”
“我要是没有记错,冥界应该是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总称,大概就是阴间的意思吧。”
小梦也不是很懂,她向来不信什么神啊鬼啊的,只是当做故事来听,不曾深究。
“彼岸花绚烂鲜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大片大片的花海,像是一条用血染就的红色毯子,夹道欢迎。有花无叶,有叶无花,它是冥界唯一的花,仅有的存在。”
“烈火之路,反而成了一望无际的旅程中唯一的色彩,别致的风景。”
“传说彼岸花有一种魔力,能够唤醒人前世的记忆,当亡者的灵魂度过忘川,就会将前世种种遗忘,刻在花瓣上,留在彼岸。这样,人就可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走向下一段人生了。”
“放下前世所有的负累,抛开纠缠的爱恨情仇,留下所有的记忆,成全下一世的新生。”
在小梦看来,这就是一种重生,是忘记所有痛苦的唯一的办法。
凌素衣只从这一个故事里,就预见了她的归宿,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也想把你的记忆留在花瓣上?”
小梦笑了,笑得有些无力:“我只怕回忆太沉重,会压得花瓣再难绽放;我也怕此生造孽太多,根本就没有机会踏上忘川之路。”
“不会的,若真的有鬼神,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看到你的全部,说不定就此摆脱轮回,再也不用受七情六欲之苦了。”
“是吗?”小梦倒不希望真的如此。
七情六欲,是人生痛苦的根源,却也是必不可少的色彩,因为有了不同的经历,才书写出了不同人的不同人生。
忘情戒欲,或许不会再有痛苦,却逃不过日日反复的平淡,索然无味。
“这不像是个故事,反倒像是一种隐喻。”凌素衣想把她从消极之中拉出来,“我想听故事。”
“好呀,那我再讲一个。”
“传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偌大的城,在城池的边缘,开满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提到这里,小梦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无忧城外,那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那是沐子歌为了纪念唯一挚爱而洒下的种子,用情感滋润的花,开得极其灿烂。
“彼岸花身边有两个守护精灵,分别守护着花和叶,花妖叫曼珠,叶妖叫沙华。”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相守千万年,他们却从未有相见的机会,除了错过,还是错过。”
“相爱不能相见,思念的痛苦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彼此,终于,在愈演愈烈的思念之下,他们违背了天意,打破了禁忌,悄悄地见面了。”
“当绿叶衬托着红花,那花反而更加妖娆艳丽了,或许就是因为有了情感的滋养吧。”
“但是,违逆天意是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的事情被发现了,他们也被贬下凡间,承受着生生世世不能相守的诅咒。”
“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轮回转世,都会在黄泉路上嗅到彼岸花的气息,气息印刻着他们前世的记忆,就会让他们想起前世的自己。”
“当他们决心再也不分离的时候,就又会堕入轮回,继续下一世的诅咒。”
“宿命如此,无能为力。只为了那一世那一刻的美好,赔上了生生世世的遗憾。”
天意的束缚,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世俗的眼光,多少有情人败在这上面,难以圆满。
“值得吗?”凌素衣越听越伤感,“真的值得吗?”
她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小梦,又或是在问并不存在的曼珠与沙华?
“值得。”
这是小梦的答案。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打破界限,摒弃世俗的眼光,轰轰烈烈地去爱。
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她连追求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我没记错,彼岸花的传说,有三个。”
“其实第三个和刚刚那一个有些类似,更像是一对恋人的前世今生。”
“曾经,有个英俊潇洒的天神叫‘彼’,一个貌美如花的仙子叫‘岸’,他们一直遵守着天规不曾相见。然而,终于有一天,他们没能抵得过寂寞,没能抵得过好奇,偷偷见面了。”
“二人一见钟情,当即便互定终身,约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同样的,因为违反了天规,他们被下了诅咒,成为了同一种花的花瓣与花叶,但是这一种花,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花和叶,所以他们只有生生世世错过。”
“就这样,花开花落无数年之后,佛看到了他们。佛一看便悟出了端倪,明白了其中的无可奈何。”
“然而,佛不悲不愤,仰天长笑,伸手把这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放在手里,感慨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里花开遍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