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梦想
伤在身上,刀刀见血,造不了假;可人也健在,还很精神,也是罕见。
如此神速的复原,不是令人惊叹,而是令人畏惧。
“你的伤怎么样了?”独孤鹰扬也在关心她的伤势。
小梦轻描淡写:“无碍。”
“真的无碍?”
独孤鹰扬不是瞎子,小梦疼到冷汗布满额头,面纱都被洇透了大半,他岂会察觉不到。
“我命人备了车,你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大门近在眼前,他们总算快要走出这富丽堂皇却又冷冷清清的越家大宅了。
“多谢。”
小梦腿上中了五剑,右臂被划伤三处,左臂四处,外加一排暗器留下的针孔。
其实,这样的伤在她的生命中根本不值一提,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她对疼痛的感觉,时而麻木,时而敏感。麻木的时候毫无痛感,敏感的时候,连被蚊子叮上一下都会让她察觉得到。
极致的两端,对她同样是一种折磨。
马车已在府外等候。
云武在车旁等着小梦。
“云武。”
“宫主。”
二人打了招呼,沉默片刻。
独孤鹰扬看看了俩人,识趣地闪到了一边。
“无尘呢?”
“他出城了,他在城外不远处的树林里等你。”
“好。”
“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撑得住。”小梦抬起左臂,衣袖之下,一排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圆点,在满臂的创伤之下,显得微不足道,“牛毛针到了你的手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躲都躲不掉。要不是这手臂上早已千疮百孔,只怕我这一身修为,就要全部毁在你的手上了。”
她说得轻巧,没有一丝责备,反倒有些庆幸。
云武见那一排针痕的落点,竟然是一道长五寸有余,异常突兀的疤痕,凸起的留痕无意之中保护了她的心脉。
相比起牛毛针,那一道疤更令见人胆战心惊。
“你这伤……”
小梦摸着那道疤:“吓到你了吧。我也没想到,今天我会因为这道疤而逃过一劫。”
那是杭亭的杰作,却不曾想成为她今日的保命符。
冥冥之中,福祸相依,还真是没有说错。
“你跟兴尘的相助之情,我会记住的,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报答。”
云武不在乎这些,他知道越兴尘也不在乎这些。
云武在乎的是越兴尘,越兴尘这么做的原因是越无尘:“只要你们好好的,就算是报答了。”
他道出的,是越兴尘的心意。
“我……尽力而为吧。”小梦不敢保证,也不敢承诺,因为前路如何,她自己都看不到方向。
送别云武之后,独孤鹰扬才又凑了过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护花使者的角色,他扮起来是得心应手。
“不。”小梦可不想让他靠近梦魂宫半步,“我跟你回去。”
“跟我回去?”独孤鹰扬有些意外。
小梦上了马车:“我不是托你保管了一样东西吗?我得去取回来。”
郗远,她还没有收拾他,怎么能忘了呢。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独孤鹰扬是真的抛在脑后了,“走吧。”
独孤鹰扬骑上了他的汗血宝马,与马车并驾,身后的随从也都各自上马护在两旁,浩浩荡荡的队伍略显壮观,很快地就出了城。
小梦掀开车帘,一直在四处找着,终于在城外不远处,望见了越无尘的身影。
一人一马,孑然一身。
“停!”小梦叫停了队伍。
独孤鹰扬骑到车窗外:“怎么了?”
小梦从马车上跳下来:“等我一下,我有点事要去处理。”
轻盈的身影一下子从独孤鹰扬的面前飞到了越无尘的身边,速度依旧很快,令人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一个腿上受了剑伤的人能够施展出的轻功。
“小梦!”越无尘等得焦虑,见着她,才算安心。
“无尘,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所以,暂时不能带你一起回去。”
“有什么事?我帮你一起解决!”越无尘不想跟她分开。
小梦却不能答应:“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你能做的实在有限。我也不想你牵扯太多,打打杀杀的生活,不适合你。”
越无尘不同意:“不!我可以变成任何人,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可以不在乎什么改变,只要能一直守着你!”
小梦劝着:“离开望岳城是你的心愿,海阔天空,你可以任意高飞,没必要跟着我四处树敌。花花世界,待你踏遍山河之后,或许就会忘了我的。”
花花世界,万里河山,这的确是越无尘曾经最最心向往之的一切。
登高而望,写意人生,是他最最想要实现的梦想。
然而,当他的梦想遇到了小梦,他的梦想也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何况越无尘,还不是什么英雄。
现在的他,一心只想陪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就算我要饱览尘世浮华,我也要带着你一起才是圆满。”
小梦见他执意陷在情字的困局里不肯离去,也只好妥协。
“好吧,如果到时候有机会,我也希望可以跟你一起,看尽世间的山山水水,赏尽人间百态。”
越无尘惊喜:“这么说,你不赶我走了!”
小梦摇摇头:“为了你的安全,你暂时不能跟我在一起。”
越无尘不解:“为什么?”
小梦道:“你爹发现你逃离之后,一定会派人到处找你,凡是跟我有关的地方,他一定都不会放过。”
“那又怎样?我是不会跟他回去的。”
“我没办法一直保护你,万一你落了单,你又如何能够抵挡来寻你的那些人?我更希望,你暂时去一个不会轻易被人找到的地方,等过一阵子,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就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好吗?”
小梦的设想非常美好,可是她的设想里,没有给自己留位置。
越无尘接受,可是仍有疑问:“可我又能去哪里呢?走得太远,我怕你找不到;走得太近,又怕爹会找来。”
小梦按动了剑柄上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只见剑柄之上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她从格子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银锁,交到了越无尘的手上。
这是她从小戴在身上的心爱之物,直到十岁之后才取下来藏在了剑中。
时间悠久,银锁的外观已经蒙上了一层“灰”,掩盖住了原本的光泽,锁的一面刻着好几种不同写法的福字,寓意百福长命;锁的另外一面,则刻了一个字。
——晴。
越无尘盯着这个晴字,若有所思:“这?”
小梦没有跟他解释,只对他说:“带着它,去无忧城。”
“无忧城?”
“无忧之城,一个立于江湖却超然于江湖的地方。”
“那里是远离是非之所,一般的江湖中人是不敢轻易去无忧城惹事生非的,你去到那里,只要将你的处境如实相告他们自然会留你在城中的。”
“如果你不想说,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和与父亲之间的矛盾,就只需要将这枚银锁交给他们的城主或是城主夫人,只要看见此锁他们同样会留下你的,而且绝不会再过问关于你的任何事。”
“这锁有什么意义吗?”
第165章 浅眠
“这银锁的主人与无忧城颇有渊源,有了它,他们一定会好好安顿你。”
“晴?是楚姑娘吗?”越无尘能想到的就只有楚思晴。
“算是吧。”小梦也不确定银锁的出现,会不会打乱她的计划,仅存的信物,是她身份最好的证明,“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一个朋友给你的,不要说是我,也不要说是思晴。”
“为什么?”越无尘想不通。
“不要问原因,现在,还不是时候。”
越无尘小心翼翼地将银锁收好:“我听你的,但是,你会来找我吗?”
小梦“嗯”了一声,眼神里流露出的却是苦涩:“六天,六天之后,我会去无忧城找你。”
按照估算的时日,六天之后,她最爱的那个人,就会回到中原,回到那一座无忧无虑的城。
爱与被爱,都差不多该在那个地方,有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说好的?”越无尘多怕此次一别,就是永远。
“那里有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我一定会去。”
最重要的人。
越无尘懂了。
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也在那一座城里。
“好,我等你。”
越无尘也想看一看,那个令她魂牵梦绕,占据了她全部情感的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小梦目送着越无尘离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仿佛一眼能够望到终点。
路的尽头不是无忧城,可是她的终点,已由她自己做了选择。
眼角的一滴泪,是她为了越无尘而流。
一滴,足矣。
越无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小梦的视线之中,小梦却伫足良久,迟迟没有离去。
她在怀疑,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明明什么都给不了他,却偏偏让他不断地深陷。
留给他的,到底是微弱的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
她迷茫了,困惑了。
第一次,她忽然想要松开手里的剑,松开心上的执念,松开生命中沉重的锁链。
她可以吗?她还有机会吗?
她的剑开始从掌心滑落,沉沉欲坠,却又在最后一刻,被她紧紧握住。
她最终还是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
泪干,心定。
踽踽独行,没有光明的路,就快走到尽头了。
小梦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孤独落寞的背影,落在独孤鹰扬的眼里,倒多了一份女子的柔美和温婉。
从相识之日起,小梦就是坚强、狠辣的存在。虽然他嘴上常常赞她貌美,实则打心底就从来没有把小梦当作一个正常的女子。
而如今,他终于发现,原来她,才是最可悲的女人。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独孤鹰扬慢慢骑到了她的身边,“没想到越昂驹居然还有一个如此痴情的儿子。”
“他生错了姓氏,爱错了女人,选错了未来,注定了要一生悲剧。”小梦遗憾,但也无力挽回。
她冷冷的态度,在暗示着独孤鹰扬,越无尘不会是她的软肋,也不会成为她的牵绊。
她在用自己的冷漠,保护他远离纷扰和伤害。
她能为他做的,仅此而已。
“他要是听到了这句话,会不会觉得心寒?”
“与我何干?”
一匹养不熟的狼,不会为情所动,才正是她所憧憬的模样。
也只能是一个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愿望。
独孤鹰扬冷笑着,心中暗道:女人的心思啊,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测。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楚思柔妩媚动人的模样,一颦一笑,令人摸不透,猜不到。
小梦回到了封闭的马车上,长衫下的衣裤染满了暗红色的血,伤势反复,强撑没有产生任何乐观的效果。
扯开一道缺口,黢黑的双腿之上被撒上了白色的粉末,乍看之下,格外刺眼。
她盯着腿上的剑伤微微出神,外翻的创口,在墨色皮肤上如春笋一般,打破了黑色的霸道占有,焕发出了崭新的生机。
她竟然笑了……
人马渐行渐远,望岳之城,就此别过。
行程颠簸,抵不住不断袭来的困意,倚靠在宽敞的马车内,枕着柔软的垫子,小梦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她实在是太累了。
连夜赶路,马不停蹄,到了望岳城之后,又经历了两场恶战,体力告急,加之失血不少,铁人都难免会倒下。
更何况,她还是个病人。
周围的环境并不安全,可她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敢在独孤鹰扬的眼皮子底下睡着的人,只怕放眼整个江湖,也没有几个。
谁都怕这一睡,就会一觉不醒,永远地停留在睡梦之中。
小梦怕吗?
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独孤鹰扬还需要她的帮助,如果他想她死,就不会在越冥尘面前救她了。
多此一举,不是他的作风。
夜深露重,她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睡得并不踏实,可始终都没有彻底醒过来,仿佛在梦里,就不会痛了。
自欺欺人,是她一贯麻痹自己的做法。
等到她选择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没有人打扰她,她还在马车里。
从车窗外看出去,是之前独孤鹰扬安置她休整的小院。
四下无人,非常安静。
小梦伸了伸懒腰,不小心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嘶”了一声。
谁料,就是这轻微的举动,惊动了马车外的人。
帘子掀起一角,竟然是独孤鹰扬。
“睡得如何?”
小梦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独孤鹰扬彻底掀开了竹帘,自己也坐了进去:“怎么不能是我?”
“你一直在外面?”小梦往边上靠了靠,跟他面对面坐着。
独孤鹰扬也自觉地没有离她太近:“看你睡得很沉,没敢让他们打扰你。”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小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独孤鹰扬瞧着她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忍俊不禁:“半个时辰之前。”
小梦见他似笑非笑,微微皱着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啊?”独孤鹰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了变化,“什么什么表情?”
小梦朝他努努嘴:“你想笑什么?”
独孤鹰扬这下是彻底笑出了声:“我在笑你刚刚睡醒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小梦的脸,顿时就红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独孤鹰扬的面前,似乎过于放松了,一不小心,就放下了高冷的模样,倒像是在梦魂宫里一样随意了。
她干咳了几声,掩饰着她的尴尬,故作严肃地说道:“刚睡醒的时候不都这样吗?有什么好看的。”
独孤鹰扬笑得有些玩味,似乎特别喜欢她现在这副窘迫的样子:“谁让眼前的是你呢?”
“你又来……”小梦暗暗叫苦,独孤鹰扬忽然又开启了在温柔乡寻欢的模式,时时刻刻都不往用他那张嘴,撩一撩女孩子。
“我敢肯定,除了你,没有人敢在我的车上睡得那么沉。”
独孤鹰扬最初以为她是浅眠,不过是借着空档小憩一番。谁料,车架停了之后,她仍旧无动于衷。
他又在车外唤了她几声,还是无人回应。
独孤鹰扬这才不得不靠近她身边查看一番。
气息均匀,神情平和,面色红润,睡相还非常好看。
第166章 恍惚
独孤鹰扬当时就觉得异常惊讶,不知是该夸赞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该嘲笑她的没心没肺了。
大好的时机,只要他想杀人,就一定能够办到。
好在,他今天并不想开杀戒。
小梦闻之,反问道:“除了我,你的车子里还载过别人?”
独孤鹰扬食指一动:“好像,确实,没有了。”
小梦趁机追问:“哦?真的没有?会不会你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武林高手、绝色美女?你也学学汉武帝来个金屋藏娇?”
她在暗示,也是在试探。
楚思柔到底是不是他幕后的帮手?
对此,小梦还没有一个十分肯定的答案。尽管她已有九成的把握,可还是想探探独孤鹰扬的口风。
独孤鹰扬一听就明白了。
“武林高手是你,绝色美女是思晴,哪有藏着什么别的人?人家是金屋藏娇,我是香车藏娇,如何?”
小梦拿他没辙:“油嘴滑舌,不知道你这套换成别的女人,是不是也被你吃的死死的?”
独孤鹰扬单手托腮,故作沉思:“好像除了你之外,没人会拒绝我。”
事实上,除了小梦之外,“楚思晴”和楚思柔都不吃他这套。
小梦和“楚思晴”是因为心有所属,根本就不愿与他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扯,再者她们与他还算熟悉,了解他的为人,自然就不会对他的情话有太多的在意。
至于楚思柔,她本就不需要听这些落俗的东西,她要的,是一个可以带给她功成名就的依靠,亦或是一颗供她驱使的棋子。她用自己的主动,牢牢地套住了男人的心。他们之间,看似独孤鹰扬占据上风,实则楚思柔一直掌握着主动。
小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是吗?那可真是抱歉了。”
独孤鹰扬回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些恍惚了。
“你跟她,还真有点像。”
看得出神,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外一个模糊的轮廓,外形、举止,都非常完美地与眼前的这一个女子重合了。
小梦一惊,笑言:“谁呀?我认得吗?”
独孤鹰扬道:“当然认得,而且还是很好的朋友。”
小梦只好主动将自己和楚思晴联系了起来:“你是说思晴?”
“不错。”独孤鹰扬在小梦的身上,看到了楚思晴的影子。
他之前只是在她们同时出现的时候才会偶尔产生错觉,而后来,她们分开之后,反而这种错觉更加严重了。尤其是他见到过小梦易容成楚思晴的模样之后,他甚至开始怀疑,小梦和楚思晴是同一个人。
可是事实摆在他的面前,她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小梦忽然摘掉了她的面纱:“现在,你还会觉得我跟她,很像吗?”
依旧是那张惊为天人的容貌,是与楚思晴完全不同的容貌。
这一步棋,小梦走得惊险。
易容是一项非常精细的工作,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然而,再精妙的易容术,都不可能瞒得过另外一个人身边亲密的朋友,因为太过了解对方的人,是可以识破别人的伪装的。就好比云武一眼就能够辨认得出是越无尘假扮的越兴尘。
小梦易容的是一个已经死了四十年的人,她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她只担心这张脸太过瞩目,会招惹来其他人过多的关注。
还有易容之下不太容易隐藏的疤痕,也会被眼尖的人慢慢察觉。
独孤鹰扬愣了,他没有一脸痴痴地望着她,反而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困惑至极。
小梦又遮住了脸庞。
“为什么,我觉得你,似曾相识?”这是独孤鹰扬这一刻最真实的想法,“我,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在哪里?
独孤鹰扬在仔细地回忆,小梦也开始认真地回想。
他不可能见过慕容情的,她也不可能见过以此示人的自己。
不可能,绝不可能。
“独孤门主年少风流,若是真见过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恐怕早就抱回你的暖帐之中了吧?”小梦的眼睛一直盯着独孤鹰扬,片刻不离。
她自信,单就慕容情的面孔,足以令天下男人为之倾倒。
独孤鹰扬的眼神躲开了她的视线:“好像小时候在画里见过。”
又是画。
莫非当年星辰还有故人流落在外?
小梦心虚了:“你小时候一直在外漂泊,哪里会有机会看到什么画。”
她只盼着是独孤鹰扬记错了。
“不,是在魔教的时候。”独孤鹰扬却准确地说出来地点。
魔教,一个覆灭了近二十年的门派,就算有再多的记忆,现在也只剩下些许尘埃,静静地躺在千里之外,天山之巅。
一个四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东西?
小梦稍稍放松了些,可依旧没有彻底放松警惕。
她在回想着,也在分析着:
魔教教主姓蓝,与远在星辰的慕容家是不会有太多的牵扯的。
姓蓝的?
星辰没有,但是擎苍有……
魔教蓝家,擎苍楚家,星辰慕容家。
时间一下子追溯回了那个两帮对峙的年代,那是若问和轻珊的少年时,那是小梦无比想要感受的往昔岁月。
她忽然想起独孤鹰扬在一个月之前告诉她的一句话
——他要的那本秘籍,是一位姑姑送给父亲保管的,据说里面记载了世间最厉害的武功。
秘籍,最厉害的武功。
灭顶之灾,悠然山庄。
前前后后,跨越了时间,跨越了地点,跨越了姓氏,跨越了爱恨。
小梦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这个猜测,令她,惴惴不安。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小梦也不希望独孤鹰扬再想下去了:“算了,你当时还小,能想起多少事情来。”
独孤鹰扬眨眨眼睛,晃了晃脑袋:“也是。”
无意之间,二人的视线相交,瞬间的碰撞,迅速收回的目光,都藏着各自不可说的心事。
天色大亮,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和煦的阳光,带给人温暖而不燥热。
小梦的心情却没有被美好的阳光所感染,她心上的那座冰山,不会因为外物的影响而溶化。
“郗之恒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青龙门全门被灭,只留下了杭清川一个活口,还是在小梦的力保之下,她现在有点关心,凤舞帮的下场,是不是也跟青龙门一样。
郗之恒与她并无深交,更没有像她与杭清川那样深的渊源,她随口一问,也不过是想得到个结果罢了。
“杀了。”独孤鹰扬态度散漫,好像一条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小梦的直觉却觉得不会那么简单:“你杀的还是阿宇杀的?”
独孤鹰扬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有区别吗?反正都是死人一个,管他是死在谁的手上的。”
也是,结果既定,再追究过程根本毫无意义。
小梦不免唏嘘,到底也曾是故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也该象征性地哀悼一下:“其实,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第167章 机关
独孤鹰扬感到不可思议:“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要是放了他,万一他去了什么地方练成了什么绝世的武功再回来找我报仇,我岂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你该知道,像你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麻烦的。”
树敌太多,难免日后被人报复。
风水轮流转,谁都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独孤鹰扬算是未雨绸缪,能不给自己留下后患,就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只不过,他偶尔施点小恩小惠,让自己的祸患在无形之中,成为别人的祸患。
小梦认同他的道理,却很少真的做得如他那么决绝。
因为,她早已给自己书写下了最后的结局,她的终点近在眼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报复。
“郗远呢?”她也该给别人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了。
独孤鹰扬在前方引路,引领着她深入地牢之中:“跟我来。”
郗远被独孤鹰扬囚禁在了飞鹰门的地牢里。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地牢,牢房建在地表之下,从入口处打开机关,顺着阶梯步步往下,牢里有少许的积水,水中布满了一条石块铺就的小路,石面稍稍高出水面,表面粗糙,踩上的人一定不会脚下打滑。
“水中有毒,你可要踩准了。”独孤鹰扬提醒着小梦。
此时,一片落叶应景地从入口处被风吹了进来,落在了水面之上。
刺啦一声,即刻化为了灰烬。
水中的毒性强弱,一看便知。
独孤鹰扬先行一步,给小梦示范着该如何行进。
在狭窄的空间里,他的轻功竟也可以施展得出神入化,不必飞得太高,每一个落点都非常得精准。
直到他飞到了路的另一端,小梦还一直伫立在原地。
“怎么了?这点小困难就把你难住了?”独孤鹰扬望着她,等着她的到来。
平心而论,这条小路根本难不倒小梦,只是她现在腿上有伤,腿上功夫的稳定性她自己没有什么把握。
她仔仔细细地数着石块的数量,算着至少需要多少步才会到达对面所在。
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独孤鹰扬见她迟迟未动,想起前一日她激战之后受了不轻的伤,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怎么了?伤得很重吗?”
小梦朝他喊道:“没事,我这就过去。”
她拎起长衫的下摆,迈出了第一步,直接踩在了第一块石头上。
一步,两步,三步……
她竟然慢慢悠悠地一块一块从石头上往前走着,每走一块,都站在上面稳一稳。
那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们玩的游戏。
独孤鹰扬看得目瞪口呆,一头雾水。
最近的小梦,经常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让独孤鹰扬甚至开始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不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个梦魂宫主。
或许是被心情所影响了吧,若问的消息无异于一剂强心药,令她不自知地流露出了本性。
少女的本性。
等小梦稳稳当当地走到独孤鹰扬面前的时候,独孤鹰扬都快要等得“睡着了”。
“没想到宫主在这种地方还有这种兴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小梦憨憨一笑,她仿佛还有点……意犹未尽。
路的另一端是数间暗室,每一间都有厚重的石门,密闭性非常的好,就算有人在里面嘶吼,外面的人都不会听得到的。
暗室之内,有束缚的枷锁和铁链,锁链的衔接处有黑油,一旦锁链被破坏,黑油就会立刻倾泻而出,只要有一点点火光出现,里面的人就会即刻葬身火海。
这里不能见明火,所以只能以晶石照明。
“连地牢都建得这么讲究,不愧是独孤鹰扬。”小梦对于此处的构造感到惊奇。
她自以为由她改建的梦魂宫的石牢已足够奇特了,直至看见现在这一座,方觉自己实在还是差得有些远。
然而,独孤鹰扬却道出了此处更为隐蔽的一个秘密:“这算什么,你可知暗室与暗室之间的缝隙里,我放了什么?”
暗室与暗室竟然还有缝隙,单就这一点,就已不在小梦的料想之内,至于缝隙之中的填充之物,她就更想不到了。
“肯定不是毒水,也不会是黑油。”她只能排除这些用到过的东西。
她知道,独孤鹰扬做事绝不会重复。
独孤鹰扬十分得意地说了两个字:“水银。”
小梦倒吸一口凉气。
她听说过这种东西,只是知之甚少,就知道此物有毒,会令人窒息而死,人置于水银之中,也会动弹无力,只能慢慢等死。
“你也不用担心,这里阴暗潮湿,毒素并不会累积太多。我之所以灌注此物,也不过是为了以防有些居心不轨的人毁了我这精心修建的地牢,既然他们毁了我的心血,我就要他们给这里陪葬。”
这里一旦崩塌,缝隙中的水银就会涌出,地牢会同人一起,同归于尽。
够毒,够狠。
小梦没有发表自己的感想,她对独孤鹰扬已有了更深的畏惧。
“我将郗远关在了最深处的那一间里,该有的刑具一应俱全,一定能让你泄愤。”
独孤鹰扬指着尽头那扇黑漆漆的大门,言语之中,一副坐等看戏的玩味。
小梦却对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帮我准备一缸墨汁。”
“墨汁?”独孤鹰扬听到这个东西着实觉得新鲜,“你难道要在这里写字画画不成?还要一缸那么多?”
小梦没有解释:“你只管替我准备好,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我要来何用。”
独孤鹰扬记下了:“我一会出去马上吩咐人给你送来。”
小梦又看了看身边的环境,别有意味地打趣道:“要是此刻入口被人封住了,是不是意味着你我二人就会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她接上的这句玩笑话,多多少少也是试试独孤鹰扬的反应,他要是离开了,封死了入口,自己大概也没有什么本事闯出去了。
对于机关术术,她可以设置,但是对于破解他人的机关,她几乎是一窍不通的。
独孤鹰扬听出了她更深层次的意思:“除非有人用千斤重的石板盖住入口,否则,就算被人从外面破坏了机关,凭你我的内力,一掌就能打穿的。”
千斤重的石板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就算找到了,抬也要抬上一阵子,那功夫,独孤鹰扬恐怕都进进出出好几回了。
“我盖这座地牢的时候,自然也会有和你一样的担心。我可不想最后作茧自缚,把自己堵在了这里。所以入口处机关的材质和厚度我都是估算好的,整个飞鹰门,只有我能靠掌力轻松将其震碎,连阿宇都很难做到。”
拼内力,小梦必定在阿宇之上,可真的要跟独孤鹰扬比起来,恐怕还是有些距离的。
第168章 心虚
“何况,还有你的剑气帮忙,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独孤鹰扬对小梦强烈的剑气印象极其深刻,只要想起来,就会感到震撼。
小梦听完,只叹他想得实在周全。
至于他说的是真还是假,那就不由得她掌控了。
世间上总是有许多事情,是难以掌握的,很多时候,确实需要赌上一些运气,来化险为夷。
独孤鹰扬和小梦停在了尽头的暗室之外。
“门后就是你要的人,你打开之后,随意处置。”独孤鹰扬把人交还给了小梦,“我现在去给你准备你需要的东西。”
“有劳了。”小梦的心情开始有些激动,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你下手可悠着点,别等我回来之后,他已经是个死人了。”独孤鹰扬还想静等一出好戏,让他开开眼界。
“一定。”小梦的语气还是非常温柔的,可是从她的气息来看,她的人,已经不平静了。
独孤鹰扬撤出了地牢,小梦缓缓拉开了厚重的石门。
郗远的手脚都被她废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四肢束缚着悬空的锁链,令他被迫地摆出了一副“四脚朝天”的模样,甚为滑稽。
堂堂一帮之主,竟落得个如此下场,除了自作自受,小梦无法再给出他第二个理由。
“你,你,又是你!”郗远蜷着身体,在石门打开之后,调整了数次位置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小梦靠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阶下之囚:“是我,怎样?”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郗远根本就记不得何时与梦魂宫主结下的仇怨。
小梦的目光被挂在墙上的各种刑具吸引住了,一边新奇地查看着,一边跟郗远讲话。
“我是谁?难道到了现在,你还猜不到我是谁吗?”
郗远扭着脖子,死死地盯在小梦的半遮面的脸上,似乎想要看穿个洞出来。
可他还是想不起来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谁。
“你的眼力可比你的两个好兄弟差远了。”
郗远的两个好兄弟,一个是杭亭,一个是楚江阔。
杭亭在游离之际,一眼就分辨出了真假“楚思晴”,楚江阔也在近距离见到她的第一眼识别了她的身份。
相比之下,这个对她的身体伤害最小,却对她的心灵伤害最重的人,好像完全记不得她的身形和模样了。
那双腿之上洗脱不掉的黥刑,是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你还记不记得这把剑?”小梦扬起左手,将手中的剑横在了郗远的眼前。
剑鞘朴实,古铜的颜色给人以厚重之感,剑柄略宽,剑的尺寸也不短,握在小梦,多少有些格格不入,这显然是一把男人常用的剑。
可在剑鞘的“眉心”处,有一颗镶嵌的玉石,玉石之上刻着一个“问”字。
就是这个“问”字,让郗远记得来在何处见过此剑了。
“这把剑怎么会在你的手上?你跟楚思晴是什么关系?”
小梦真的有点怀疑,他是怎么跟那么精明的杭、楚二人成为挚友的。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狐朋狗友,蛇鼠一窝,烂志趣相投到了一起,也就不管其他方面能不能相提并论了?
既然如此,小梦也就干脆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亏你还记得楚思晴这个人,她死得冤枉,魂魄附着在这剑上,让我为她报仇。”
鬼神之说,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拿来唬唬人,还是挺好玩的。
郗远其实也不信这些,可是当他心虚的时候,就难免会动摇。
“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楚,楚思晴明明活得好好的……”
他狡辩得毫无底气,也多半是因为疑心生暗鬼,隐隐觉得周围真的有冤魂在飘动。
小梦手里藏着一枚金属制的飞镖,她有意无意地在牢房的墙壁上划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长时短,带着一室的寒意。
错觉之下,郗远真的以为是少年时期的楚思晴阴魂不散,来向他索命了。
说来也巧,杭亭就是疑心生暗鬼,所以才会疯的。
“其实,你对她还算是手下留情了,没有楚江阔下手那么重。”小梦貌似是在给郗远一个机会。
郗远也顺势求饶:“是啊!是啊!我,我,我是跟着楚江阔一起做过不少对不起她的事情,可跟姓楚的比起来,我到底也没将她怎样。”
“所以,我也没将你怎样呀。”小梦刚刚的火气现下全消了。
她忽然发现,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根本没有必要生气。
“你不过只是被废了手脚而已,比起你的处境,你的好大哥楚江阔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想不想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我敢保证,你知道了他的遭遇之后一定会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
“怎么样?想不想跟他,比一比?想不想从她的身上找一点慰藉?”
郗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对的:“想,不想!不,想,不不不,不想!”
他好像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
“楚江阔呢,活着的时候,我送了他一份化功散,附赠了一份蚀骨水。”
“蚀骨水你听说过吗?据说是出自灭门的魔教,至于是还是不是,恐怕现在很难得到印证了。”
“蚀骨水……”郗远从杭亭的口中听说过此物,那是一种令人闻之色变的毒药,“你,你,你下手,太狠了。”
他的脸吓得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
“楚江阔的筋骨就在毒水的侵蚀下变得奇脆无比,稍稍碰一下,就听‘嘎’的一声,就断了。”
小梦配合着自己的描述,打了一声响指,这声音,可比真实的断骨之声,要悦耳得多。
“遗憾的是,我没能亲耳听到楚江阔痛苦的惨叫声,也没能亲眼见证他全身骨架粉碎之后他的绝望。”
“他应该感谢我的,要不是我,他只怕现在还只能瘫在床榻之上做一个废人。”
“全身散发出恶臭,他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他死的时候很干脆,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也没有太多的痛苦,不过是中了一身的铁钉,像长满倒刺的刺猬,把自己包裹住了。”
再一次提起楚江阔之死,小梦仅存的那份淡淡的忧伤也在她记起身世的时候消散殆尽了。
这一刻,她能够坦然面对,面对亲手杀死非亲父亲的事实。
“杭亭在临终之前还想着要跟楚思晴谢罪,你说楚江阔在另一边见到他的女儿的时候,会不会求得她的原谅呢?”
“不,他不会见到的,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会直接,下,地,狱!”
生前死后,她对楚江阔的恨,分毫未减。
“现在,该轮到你了,郗远。”
她扫过了一圈,都没有挑到符合心意的刑具。
其实,她心中早就想好了对付郗远的办法,以至再多的施刑花样都影响不了她的心思。
没过多久,只见长廊里,两个人抬着一口沉重的大缸朝她这边缓缓走来。二人的身后还跟了不少人,一人手里拎着一个木桶。
在搬运的队伍最后,是阿宇。
第169章 精妙
其他人还在稳稳当当地抬着东西往深入走来,阿宇就超过了所有人,快步走到了小梦的面前。
“宫主,您要的东西,门主已经备好。”
入口处有毒水,来人务必要小心翼翼,所以不得不将缸和墨汁分开运送,一求人的安全,二求物的安全。
“有劳你跑这一趟了。”小梦对阿宇还算客气。
“宫主要如何处置郗远请尽管吩咐,门主交代,让我等尽力配合,宫主可随意吩咐。”
阿宇这个人每次都是一口一个宫主地称呼着小梦,连个一般的代词都不用。说“你”吧,好像不太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显得不够尊敬,说“您”吧,又好像太过尊敬,不符合阿宇内心的想法,于是乎,在小梦的面前,他还是直呼为“宫主”比较顺口。
“独孤鹰扬人呢?”小梦瞅了半天,都没瞧见独孤鹰扬的身影。
说好要来看戏的人居然缺席了,这不是会让准备表演的人感到些许扫兴嘛。
阿宇严肃地回答道:“门主临时有事,先去处理了。”
“这样,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小梦平日里是不喜欢把自己的事情交给别人的,可今天,她临时起兴,想试一试阿宇的功力。
“宫主请吩咐。”阿宇习惯性地低下了头,等候指令。
小梦指着郗远,对阿宇道:“阿宇,你有没有试过用剑气将一个人千刀万剐?”
“什么?”阿宇压根就没听明白,“剑气?剐人?”
这种说法,这种手段,实属罕见,能够做到的人少之又少,阿宇乍听之下,根本理解不了。
小梦幼时听若问提起故人曾用过此法,可并没有见过。
故人名为楚无欢,是若问最好的兄弟,也是若问最爱之人慕容情所深爱的男子,他们陷在复杂的情感纠葛里,却从来不曾翻脸。而楚无欢一生也只使出过两次,一次用来对付的人是慕容情的兄长,另一次则是轻君。
若问两次均在场,他也学会了这一招,却也深刻地记住了那血淋淋的一幕幕。
他将诀窍告诉过小梦,提点过一二,却也不忘告诫她,如果不是为了对付大奸大恶之人,此招还是不要用的好。
太过血腥,太过暴力,也太过残忍。
所以,她也只是记住了而已,连一次都没有真的用过。
后来,她在悠然山庄之内,亲眼见识过楚江阔使出这招式,而且,只是单单用以惩戒一个意图逃跑的侍女。
那种快速的出手,那股猛烈的剑气,那惨痛的尖叫声,都是她挥之不去的惊恐。
若非真是如她所见,只怕她也很难想象出世间竟然真的存在如此狠辣的招数。
“剑随心动,剑气与内力完美融合,人不执剑,却能令剑在对手身上游走,以气伤人,乍看之下毫无伤痕,受伤者无所察觉,直到收剑回鞘,待剑气从人的体内冲撞而出,中招者全身皆是剑痕。薄如蝉翼的伤口,遍布周身,如鱼鳞成片,亦如被人施以凌迟之刑。中伤之人不会立即死去,只是全身经脉尽断,五脏俱损,最终会因失血过多,内脏出血而亡。”
娓娓道来,是她记忆里的声音,也是她记忆里的画面。
“当然,不执剑是最高境界。稍逊一层,可掌中执剑,步法配合身法,以二者之力辅佐剑法,结果也是一样的。”
她的手蠢蠢欲动,她想用这尘封在记忆里的杀招,与郗远,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宫主所说之事实在太过精妙,阿宇只怕没有这么悟性能够瞬间领悟。”
阿宇不是谦虚,这的的确确是事实。
他的悟性,全部来自于独孤鹰扬的亲教,少了最懂他的老师,就算给他一本绝世神功,都是浪费。
小梦似乎不介意客串一下师傅的身份:“你且去试试,万一成功了,倒也不失为一种制敌致胜的手段。”
“你?”阿宇没料到她会毫不吝惜地把自己的武学交给自己,“你不怕我学会了反过来对付你?”
小梦被问得一愣,她都不知道是该夸阿宇老实,还是该骂他多事了。
敢把心思写在脸上,还敢说出来的,小梦认识了一个凌素衣,今天又算是认识到了一个阿宇。
别看二人是对头,这性情倒还有相似之处。
“你要真有这本事能够用来对付我,我倒也想试一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她骨子里的好胜,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很难隐藏。她喜欢同人切磋较量,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
过去,她无所畏惧,遇到高手,都想挑战一番;现在,她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能避则避,可内心还是难耐寂寞。
也正是因为她的好胜,让她过早得展露锋芒,引起不轨之人的注意,给自己招致灭顶的灾难。
“我的剑是不是比你的刀快我不确定,但一定快不过你的剑。”阿宇是用剑的,所以对剑法的了解更多,对用剑之人的水平估计得也更准些。
他仅仅是听独孤鹰扬提起一二,就自愿败在下风了。
无关他欣赏与否,厌恶与否,这就是客观的事实。
“来人,给郗帮主解锁。”小梦可不想让冷冰冰的锁链破坏了流畅的剑法。
一声令下,立即有四个人从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里走了过去,打开了困住郗远四肢的沉重镣铐。
整齐划一的动作,连步调都是一致的。
这都是被独孤鹰扬训练出来的人物,看似不起眼,实则每一个都不容小觑。
“阿宇,是时候展现你真正的本事了。”她还是打算让阿宇先去试试,“气沉丹田,掌心蓄力,想象着你的剑,就是你的手。”
阿宇遵从着她的指示,回想着她刚刚所说的稍低一层的境界。
出手,转锋,刺中,收势。
步法够稳,身法够稳,剑法够稳。
可就是太稳了,就丧失了此招之中最精髓的一点。
快。
一声惨叫,就足以证明,阿宇没有达到小梦所希望看到的境界,甚至连最基础的都算不上。
简简单单的几招,小梦摸清了他的本事。
平庸之上,精妙之下。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小梦示意他站到一边。
她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刀来,箭步直上,十招之内,脚步就已移动了三周。
鸦雀无声。
暗室里静得能听得到刀风敲击铜墙铁壁的声响。
如寒风一般,凛冽。
待小梦回到起点,她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腿上的伤口。
果不其然,指尖沾染了少许暗红色的血,她用了十足的力道,想不牵扯伤口也不可能。
刀刃回鞘,她在倒数时间。
三。
二。
一。
砰!
砰砰!
砰砰砰!
一股又一股气流,从郗远的身体里闯了出来,割裂了他的皮肤,一道又一道。
郗远后知后觉,疼痛之感如翻江倒海,淹没了他的所有感觉。
他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却没有发出任何嘶吼,也没有发出半分的哀嚎。
不是他不会喊,而是已经喊不出来了。
第170章 墨画
颈下一道细如丝的血线,夺去了郗远说话的机会。
阿宇瞪大了眼睛,目光里透露出的是他遗失多年的恐惧。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喉咙干痒,有口难言,仿佛躺在地上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郗远整个人,都变成了红色的。
像一只被煮熟了螃蟹,又像是一条被浇了糖醋汁的鲤鱼。
层层刀痕密布,整整齐齐,像是在人的身上长出了一层又一层叠加的鳞片,郗远躺在地上艰难挣扎着,整个人就如同一条躺在岸上的鱼,暴晒之下,没有任何水源,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你们几个,把郗帮主抬到缸里去。”小梦又下了第二道指令。
“你还想做什么?”向来沉默寡言的阿宇少见地多嘴一问。
“你见没见过墨汁醉鱼?”小梦玩味一笑,透着不可名状的诡异。
阿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什么意思?”
“我换个说法好了,你可知何为黥刑?”简单直白的说法更容易令人接受。
“我知道,就是刺配。”
黥刑也可称之为墨刑,施刑的方法是在人的脸上或身体的其他部位刺字,然后涂上墨或是别的颜色的颜料,使所刺的字成为永久性的记号。同劓、宫、刖、杀相比,墨刑已经算是古代刑罚里最轻微的了。
但是,这种刑罚也要伤及皮肉甚至筋骨,而且施加于身体的明显部位,无法掩饰,不仅给人造成肉体的痛苦,同时会使人蒙受巨大的精神羞辱。
所以,这种办法,不仅仅是一种折磨,更是诛心。
“你又知不知道,咱们这位郗老帮主此生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小梦已经走到一边去拎盛有墨汁的桶了。
她背对着阿宇,单薄的身形却还是给了阿宇一种无形的压力。
“不知。”
小梦道:“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水墨画,在人的身上作水墨画。”
阿宇感到不可思议:“那岂不是很容易就消失?”
在人的身上画画,一沾水,墨迹就会洇散开的。
小梦见他没有理解到位,进一步解释:“他作画用的是墨汁,可蘸墨的不是笔,而是针。”
“针?”
“就是在人的身体上用针刺出一幅又一幅图画,最后再涂上墨汁。”
“好一幅精致的画作,好一双妙手。只怕有史以来,他是把黥刑施展得最诗意的人了。”
“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被他活活染成了墨人,一辈子都无法见人。”
“他会把满意的作品留下来,永远的保存住,完整的作品浸在特制的药水中,永不褪色,永不褶皱,却不知其中飘荡着多少枉死的冤魂。”
“能够逃脱魔掌活着的那些人又能怎样?负重前行,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受尽冷眼,生不如死,最后的结局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懂了。”阿宇只说了这三个字,也只能说这三个字了。
讷于言,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和词汇去表达他现在的感受。
他以为小梦冷血,却在听完郗远的“光辉”事迹之后,才明白小梦为何冷血。
以暴制暴。
看似蛮不讲理,实则也是无可奈何。
对付非常之人,只能使用非常之法。
“我不知道你在凤舞帮有没有发现他藏画的密室,我现在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被惊吓到彻夜无眠。”
“多谢。”阿宇由衷地感谢了小梦的提醒,不然,他真的不知道那时候自己会不会吐。
他见过无数血腥的场面,可最终都比不过小梦口中那不见血的密室。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现在明白我的意图了吧?”
墨汁醉鱼,以墨为酒,醉得是一条被宰割过的人鱼。
一桶墨汁倒入了大缸之中,一滴不剩,却只没过了郗远的脚面。
小梦挥一挥手,后面的人就陆陆续续地将桶里的墨汁倒了进去。
越来越多,淹没了他的腿,他的腹,他的颈。
刚刚好,还剩一桶,还差,那样令人生厌的脸。
小梦从最后一个人的手里接过最后一桶墨汁,从郗远的头上浇了下去。
一张花脸,黑色的花脸。
“戏里头的黑脸都是忠臣,可惜,此黑脸非彼黑脸。你们三人是一丘之貉,可你却连他们二人都比不上。”
小梦扔掉了木桶,也扔掉了她对郗远的恨。
“由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小梦向外走了几步。
头也不回,她一眼都不想再多看。
阿宇看了一眼几乎与墨汁融为一色的郗远,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他看来,如果小梦说得一切都是事实,那么这个人的下场,就叫罪有应得。
至于小梦说得究竟是真是假,他只需要在凤舞帮找到那些特殊的画,就能证实。
自生自灭,只怕墨池中的那个人,已活不过今夜。
“我们走吧。”小梦淡淡地说了一句。
最决绝的手段,最决绝的过程,她的恨意勉强能平,可她身心的俱损,却永远不可能被抚平。
暗室之内,她的所作所为,被另外两个人,在另外一间密室里,一览无余。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要你爹性命的人不是我,是她。”
独孤鹰扬没有缺席这场戏,而是换了位置,藏于暗处。
小梦淋漓尽致的发挥,令他无比满意。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恨我的父亲!”说话的人,竟然是郗之恒。
郗之恒没有死,他在败于阿宇剑下之后,就臣服在了独孤鹰扬的威严之下。
他没有什么骨气,也没有什么本事,他只想活着,逍遥度日。
独孤鹰扬带他亲历郗远的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的心腹之患,成为自己的手中利刃。
这一把刀,砍向的,就是小梦。
“我还不清楚她与令尊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你也都看到了,令尊确实是死在她的手上的。你这杀父之仇要不要报,就看你自己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郗之恒打定主意,要向小梦报仇。
凤舞帮上下安然无事,无一人丧命,唯独郗远被擒,关押在此,最后还是死在了小梦的手上。
独孤鹰扬一举两得,既收服了凤舞帮众人,又得到了一个帮手,尽管这个帮手的能力有限,可是却不用他自己动手了。
“可是你刚刚也看到了,她的武功深不可测,你绝对不是她的对手。”独孤鹰扬不忘提醒郗之恒要有自知之明。
郗之恒何尝不知:“武功不好,我可以再练,更何况很多时候,计谋要比武功重要得多。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她血债血偿!”
独孤鹰扬的目的达成,这枚棋子,他已下好位置。
当共同的敌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当共同的利益越来越少,当小梦一次又一次带给独孤鹰扬不同的“惊喜”……
决裂,不过就是一霎之间的事情。
或许,下一刻,同仇敌忾的二人就会拔剑相向,也未可知……
第171章 发现
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回到晴空万里的花园,在迎接光明的一刹那,小梦的眼睛突然变得一片黑暗。
和煦的阳光,对于她敏感而脆弱的视觉来讲,是极其刺眼的。
她闭着眼睛,站在入口,适应了很久很久。
等到她完全感知到了温度之后,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万幸,一切如旧。
模糊的视线,至少还可以见到光明。
阿宇跟在她的身后,一直没有离去,而他带去的那一队人,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之上。
“宫主?要回去吗?”阿宇见小梦久久不语,机械性地问了她下一个目标。
小梦迷茫地在这院子里搜寻,雾蒙蒙的一片,让她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她该往哪里走?
她接下来要走的路,究竟是对,还是错。
“独孤的事情要处理多久?我还有事要找他。”
阿宇余光瞥了一眼地牢的入口,迟疑了片刻,才道:“只怕还要一点时间,宫主不妨先去休息,等门主回来了,自会派人去请。”
“不必了,我去会客厅等他。”
“也好,这边请。”阿宇向东一指,便引着小梦前往了会客之处。
他们离开这附近没多久,独孤鹰扬和郗之恒就从地牢出来了。
“我不留你,也不处置你,只望你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门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郗之恒似乎已经甘心为臣,他现在一心只想让小梦为郗远偿命。
独孤鹰扬竟然真的就放走了他,没有半分的牵制,只是小小地利用了仇恨的分量。
这一招,是太过精明,还是,太过冒险?
小梦无趣地坐在大厅里等着独孤鹰扬,阿宇陪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二人之间,既没有言语上的沟通,也没有眼神上的交流。
四下寂静无声,连呼吸都快听不到了。
本就不是同道中人,又哪来更多可以共同交流的话题呢?
“副门主!”一个突然刹住在门外的小卒打破了一室的沉闷。
阿宇看了一眼闭目凝神的小梦,悄声走到门口,低声问道:“何事?”
飞鹰门的内部事宜,阿宇总是不希望小梦这个外人听到太多的。
小卒见他如此,自然也压低了自己的音量:“启禀副门主,我们在凤舞帮搜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十分诡异的东西,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想请副门主定夺。”
诡异的东西。
阿宇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小梦不久之前告诉他的那些特殊的画作。
“从哪儿发现的?”他略有紧张,却还是不动声色,正常询问。
小卒回答道:“是在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里,东西保存的方式也非常奇特。而且,此密室修建的位置和工巧也显得十分蹊跷。”
“有何蹊跷?”
“是室中室。”小卒事无巨细地将整个过程讲来,“属下们分成许多队进行搜寻,搜到一间书房的时候,发现书架之后隐藏着暗门,几番寻找和尝试之后,找到了机关,打开了入口。”
“随后,属下等进入到密室之中,发觉那是练功房,石壁上刻着不少奇奇怪怪的图案,想来是什么武功秘籍。属下已吩咐人将上面的图案抄录下来,不久即可呈给门主。”
“这是小事,你们不必太过重视。”阿宇清楚独孤鹰扬的个性,对于郗家的武学,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手下败将的武功,学来也没什么用。
“那房中还有不少药罐,属下们担心会有什么毒物,于是打算全部清理干净。”
“可不曾想,其中一瓶竟然是固定在架子上的,小的轻轻一拧,就又打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是在打坐之处的下方,属下们担心有诈,所以分成两队,一队在外等候,一队前去一探究竟。”
“属下与几个弟兄进入密道之后,发现其道路曲折蜿蜒,神秘异常,猜想一定藏着非常重要的东西。”
“谁知,当属下们达到密道的尽头的时候,先是闻到了一股非常浓厚的草药味,然后借着烛火之光,发现了许多,许多……”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许多什么?”阿宇追问。
小卒当时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被惊吓到吐了出来,此刻刚刚缓解了一点,就又想起了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一股上涌的恶心,令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压制再三,方才答话:“许多药池,药池里飘着很多水墨画。”
“属下们好奇为何画作会浸泡在药水之中且保存完好,没有洇墨的痕迹,取出一张之后,才发现,发现……”
小卒又说不出来了。
“你不必说了。”阿宇听到这里,不再强人所难,只是惊诧地回头看了一眼小梦,“莫非真的是?”
小梦所言,看起来是字字属实了。
“属下们不知该如何处置那些东西,只带了一小幅回来,还请副门主定夺。”
小卒手里拎着一个木盒,他举到阿宇面前的时候,双手还在不停地发颤。
阿宇欲开又止,只觉手上有千斤之中,让他无法打开这盒子。
犹疑再三,他还是没有碰这个盒子。
“阿宇,你现在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小梦在他的身后缓缓问道。
阿宇没有说话,他现在的心情亦是十分沉重。
多少大风大浪、死里逃生他都能够从容应对,唯独今日,面对别人残酷手段留下来的证据,他反而退缩了、畏惧了、迟疑了。
“还是打开看看吧。”小梦还是闭着眼睛,在一旁说着,“若你之前并不知那东西为何物所制,一定会惊叹于那妙笔生花的技巧。”
画是佳作,奈何作画之人,实在令人不齿。
阿宇的手搭在了盒子上,他稍稍掀开了一寸,可以让他借着光看清楚盒子里的内容。
不过一角,他也能够判断,确如小梦所说。
不知情者,将其当作一幅画,画中花鸟栩栩如生,是上佳之作;可知情者,却能看得出“画纸”的质地,离开了药水,迅速变得干枯。
小梦默默地走到了阿宇的身旁,也站在了那盒子面前:“介不介意我给你一个建议?”
“请讲。”面对这样的东西,阿宇实在没有什么主意。
“万物有灵,只怕那里也有不少的亡灵。你若有心,不如就找个道士,为那些故去的人做一场法事,超度他们的灵魂,让她们得以安息,然后填了那密室,让那些肮脏的东西长埋于地下。也算是让那些可怜的女子,入土为安。”
她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在这一刻,她宁愿相信,神明在上,让那些无辜丢掉性命和外壳的女子,早登极乐。
阿宇,也是一样。
“好。”他第一次没有对小梦产生敌意,“就按宫主所说的去办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小卒得到了答复,走得干脆。
谁都不想再看到那些东西,谁也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情。
光明之下,究竟还有多少隐藏的黑暗不为人知?又有多少的阴谋和恶意能够被人揭发在这阳光之下?
第172章 绕弯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阿宇心头突生困惑。
这本该是郗远的秘密,是他绝不可能对任何人透露的秘密。
“因为梦魂宫中有过一个女子,因为郗远并不满意在她身上留下的作品,所以没有对她下毒手。她在逃脱之后,被老宫主所救,老宫主见她身上的伤口诡异,多番询问之下,那女子才讲出了这件事。”
“老宫主当年震惊于此,暗中调查过,才发现事实远比那女子所讲的更恶劣。”
“奈何当时梦魂宫能力有限,无法救下太多人。而且,许多人以此为耻,逃离后大多隐居,远遁尘世。”
小梦像是一个旁观者,平静地讲述着,
只是,阿宇不会想到,小梦口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小梦她自己。
“难得你们两个有话说,真是奇迹。”
独孤鹰扬刚一回来,就看到小梦和阿宇同时站在厅外,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而且是非常平和与安全的。
不带半分敌意,没有丝毫杀气。
二人和谐相处,这样的场面,从他结交小梦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未出现过。
“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话,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小梦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阿宇见到独孤鹰扬,刚刚独当一面的霸气立即消失的一干二净,毕恭毕敬、服服帖帖,紧紧跟在他的左右。
小梦每每见到这二人同处的场景,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望岳城的那一对主仆。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阿宇对独孤鹰扬是不是也有一份与相似的情感在里面。
又或者说是,情愫。
只是,答案,她是没有机会找到了。
独孤鹰扬比越无尘张扬得多,但是阿宇却比云武含蓄,就算是有情,也不会轻易地表露出来。
毕竟那一边是两情相悦,无畏外人异样的眼光,而这一边,不过是一厢情愿。
好在,兄弟之情还是仍然存在的。
独孤鹰扬坐到了他的主位上,柔软舒适的垫子令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还是家里的椅子舒服啊。”
他慵懒地叹了一句,就好像在座的没有外人一样。
小梦白了他一眼,拿他没办法:“独孤门主这里的用度,只怕除了皇宫大内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了。”
“宫主此话,太夸张了。”独孤鹰扬瘫在椅子上,双臂张开,仿佛对世间一切张开了怀抱,想要把整个江湖都拥入怀中。
“阿宇,你先下去吧,我想宫主在这里等我,一定是有重要的话想对我说。”他基本上能够猜到小梦找他是为了什么了。
阿宇都没有再多看小梦一眼,就老老实实地退到了厅外,像往日一样,替他们关好门,轰走了其余的守卫,只留自己在外看守。
“说吧,等我这么久,有什么事?”
“你明知故问。”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可以开门见山一样的简单,也可以东拉西扯得那般复杂。
独孤鹰扬诧异地问道:“你找我的事情,我怎么会猜得到?”
小梦瞧着他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多么希望他是真的无辜:“你真的猜不到?”
独孤鹰扬一本正经:“当然。”
在装傻充愣这方面小梦与他比起来是远远不如的,她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也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就如独孤鹰扬所猜想的那样,小梦是一个急脾气的人。
凡事都希望尽快实现,心里想着的事儿也难藏得住,当然,这并不包括她内心深埋的各种秘密。
她的这种性情,源自天生,成长阶段单纯的环境也多少令之成型,之后的各种遭遇,更让她无法慢下自己的脚步。
与生命赛跑,她不能让自己慢下来。
小梦道:“你把思晴怎么样了?”
独孤鹰扬道:“思晴?你为什么要问我?”
小梦道:“你不是说派阿宇护送她回来了吗?现在阿宇在飞鹰门,那思晴呢?”
独孤鹰扬道“多半是被阿宇送回温柔乡了吧。”
小梦道:“多半?难道没有你的吩咐,阿宇会那么轻易地把人送回去?”
独孤鹰扬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楚思晴来自温柔乡,阿宇送她回去,何必要征求我的意见?”
小梦道:“因为你去望岳城的目的本来就是她,不是吗?”
二人有来有往,争论了不少,可谁都没有完全提到重点。
独孤鹰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小梦是巴不得他嘴里吐出两句实话来,省得她废话。
独孤鹰扬道:“我去望岳城是为了帮你,怎么还成了我的目的了?”
小梦道:“独孤,你我相识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你现在心里想的什么,我大概也是能猜到个六七成的,你又何必跟我兜圈子呢?”
独孤鹰扬轻挑眉毛,忽然来了兴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现在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你若猜对了,我便回答你的问题。”
小梦想都没想,就对他说:“你想用思晴去牵制若问,用若问牵制沐子歌,让无忧城不攻自破,你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你最想要的地方,对不对?”
“你去望岳城,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从我面前带走思晴,你有了她在手,或许就不需要我再帮你什么了,对不对?”
“你算准了他们师徒情谊深厚,若问一定会受制于你,让你有机会破城而入,对不对?”
“无忧城常年紧闭,外人很少能入,你要攻城,就必须找到一个能够进城的缺口,而楚思晴就是那个缺口,对不对?”
小梦字字句句,无一不是说在了独孤鹰扬的心坎上。
“对,全对!”他头一次发现,原来眼前的女子也是一个能够看透人心的家伙。
然而,小梦在这方面实在是差劲得很,不然也不会被人暗算了。她之所以能够猜到独孤鹰扬此刻想的一切,是因为他们的想法一致。
或者说,是小梦引导着他,想到这一切。
楚思晴,本就是小梦故意留给独孤鹰扬的,从楚思晴被越冥尘抓去的那一刻开始,小梦就已经打算让她落在他的手上了。
小梦走了一步险棋,将“楚思晴”置于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处境里,她利用她的身份让独孤鹰扬产生兴趣,方便自己的行事,可却不得不让她脱离了自己的保护,成为真正的诱饵。
楚思晴的价值就在于她是若问的徒弟,可是那个楚思晴毕竟不是真的,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却刚好有一枚火药存在其中。
那便是楚思柔。
一旦楚思柔对独孤鹰扬讲明“楚思晴”的真实身份,那么“楚思晴”就会立刻成为一颗无用的弃子。
无用的人,对于独孤鹰扬来说,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小梦在赌,她赌楚思柔之前不提,之后也不会说;她赌独孤鹰扬之前不问,之后也不会问;她赌过程,会如自己设想一般发展,无生枝节。
楚思柔是她整个计划里最没有想到的那一点,也是最不由得她控制的那一点。
第173章 契约
她可以控制事情的走向,却不能控制人的变数。
在这种时候,她周全的策略也变得有风险,她就只好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希望老天会站在她这一边。
既然小梦说穿了全部,独孤鹰扬也只好承认。
“不错,她确实在我手里。不过你大可放心,她很安全,我保证不会伤害她。”
“毕竟,她是我最要紧的筹码,我只有用她才能对付那个神秘的剑客,掐住那个剑客的命脉,所以只要那个剑客还在,她就不会有事。”
小梦隐隐有些不安:“如果那个剑客不在了呢?”
独孤鹰扬冷冷地说道:“你若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她,那就祈祷那个剑客尚在人世吧。”
换句话说,若剑客不在了,楚思晴就没有了任何的价值,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小梦听完,就笑了。
跟她想的,的确是一模一样。
她该怎样护“楚思晴”周全,又该怎样让独孤鹰扬答应自己的要求?
她要怎么做,才可以……
“你笑什么?”小梦不合时宜的笑意令独孤鹰扬感到困惑。
按理来说,当她听到自己要对楚思晴不利的时候,她最正常的反应是翻脸才对,就算不翻脸,也要黑沉下脸来给自己一个示警才是她一贯的作风。
可是,她这一笑,竟然更多的是轻松的意味,还有几分无奈与嘲笑。
这是为什么?
独孤鹰扬看不懂了。
“没什么。”小梦又突然长叹了口气,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无助之感。
她是不是已经想到了办法?她是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小梦开口对独孤鹰扬说道:“独孤,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独孤鹰扬心存疑虑,不懂她要玩什么把戏:“赌什么?”
小梦先提了一个条件:“我希望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独孤鹰扬问着:“什么事?”
小梦道:“我若赢了,你希望你能够安全地放了思晴,另外再答应我一件事。”
赌约未定,却先下了赌注,这倒真是奇了。
独孤鹰扬被好奇心驱使着,鬼使神差地应了这事儿:“好!你说吧,赌什么?”
小梦道:“就赌‘楚思晴’!”
独孤鹰扬一头雾水:“赌她?她有什么可让你赌的?”
小梦道:“赌你手上的‘楚思晴’不会成为若问的牵绊,赌若问不会因为她而被你掣肘,赌你自以为必胜的筹码最后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独孤鹰扬反问:“难道你不相信他们二人是师徒?还是你不相信这世间的师徒情谊会令人改变自己的原则?”
小梦怎么会不信,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若问更好的师父了,至少在她心里,若问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
她立下的赌约,在一定程度上是她在与毫不知情的若问在较量,赌她在若问心中的分量,赌他是不是能够一眼识别出那个“楚思晴”是假的。
一模一样的脸,是不是真的会迷惑他的眼睛。
小梦道:“我当然相信他们是师徒而且我还非常肯定,楚思晴是若问此生唯一的徒弟。他们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早就如同父女一般,非一般人能比的。而若问又是一个非常仁慈善良的人,也是绝对不会知道她有危险会袖手旁观的人。”
小梦说得头头是道,这反而更加令独孤鹰扬难以理解了。
“正如你所说,若问一定对楚思晴十分在意。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认定若问不会为她妥协呢?”
言语之中,明明小梦是很清楚若问的为人和脾性的,可是她却偏偏选择背道而驰,说出与自己的认知相矛盾的话。
小梦的样子非常轻松,根本也没有想要解释什么,只对他说:“我自有我的道理。”
独孤鹰扬也想看看事情会不会发展得出人意表:“那好,我就跟你赌,到底看一看,是你的运气好,还是我的判断准确。”
小梦暗喜,总算是让他答应了:“那就一言为定了。”
独孤鹰扬道:“如果我赢了,你打算怎么做?我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好的条件可以向你开口的。”
他哪里是想不到,他不过只是相等小梦亲口说出来罢了。
小梦这一次,也遂了他的心意,完全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押了出去。
“如果你赢了,我便立刻离开梦魂宫,成为你飞鹰门的人,帮你做你未尽之事,所有你想做却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只要你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旦你觉得时机到了,我在你眼里再无利用价值的时候,还是你一句话,我立即在你面前自行了断,如何?”
“你?”这倒是又让独孤鹰扬没有想到了。
说到死的时候,小梦的从容和坦然,令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小梦又道:“你不用意外,也不用担心。我早就知道你有杀我之心,如果我是你,面对如此阴晴不定、难以控制的伙伴,我的选择跟你会是一样的。”
独孤鹰扬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小梦道:“除了第一次我见到阿宇时他是比较平静的之外,那以后的每一次,我同你还有他见面的时候,他都带着强烈的杀气。”
“他的武功比上不足,想要杀一个人的心思根本隐藏不住。”
“他想杀我的心思,只怕从我们见过的第一面之后就开始萌生了。”
“而他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不会不告诉你他的想法;而你一向信任他,也一定会听取他的意见。”
“所以,这就不难猜出,你我之间,注定会是兔死狗烹的结局。”
“虽然梦魂宫现在是你的盟友,但是一旦无忧城一战之后,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共同的目标了,没有了共同的目标也就没有了共同的利益,你我之间仅存的联系也就彻彻底底地切断了。”
“那么,那个时候的梦魂宫就如同今日的无忧城,看似中立,却更加令你寝食难安。你想要除掉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作祟吧。”
“你今日到望岳城,应该也跟越昂驹父子定下了什么盟约吧?我猜,或多或少跟我有些关系。到时候你们几个同仇敌忾,我可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如果你赢了,那么不劳你亲自动手,也不劳越家父子麻烦,我自会如你所愿,以免你还落得一个骂名。”
小梦这话里里外外听上去更像是为独孤鹰扬谋划好了一切,用自己的牺牲在给对方的上位铺最后一条路。
独孤鹰扬是越听越猜不透她的用意,就算她想要保住楚思晴,也不该用自己的命来换。难不成别人的性命比她自己的还金贵?
她敢这么说,莫非是有了更加大的把握来对付无忧城的沐家兄弟?
细细想来,他好像在被小梦牵着鼻子走。
可是,他没有证据,也无法明确说出来哪里不太对劲,更何况,相比之下,他的胜算还是大的,赢了他并不吃亏。
那么,若是输了呢……
第174章 矛盾
“如果你赢了呢?除了要楚思晴一条命,你还要我做什么?”
小梦现在才收起了笑意,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这一刻,独孤鹰扬才意识到,接下来她要说的,才是她最关心的,也才是这场赌约的重点所在。
小梦道:“我只希望你能够与之公平一战,单打独斗,成王败寇。”
独孤鹰扬道:“你这是何意?我不懂。”
小梦解释道:“无忧城与青龙门一样,是个人心所向的地方,我不想看到青龙门灭门的惨案再一次发生在无忧城,如果再来一次,那将会是更大的灾难,会有更多的人枉死,会有更多的无辜者被卷进腥风血雨,丢掉性命。”
“他们是为了恢复平静的生活才选择的无忧城,而飞鹰门的到来必定会打破他们安稳的生活,破坏他们向往的和谐与宁静。”
“我希望,如果若问没能如你所愿被你牵制,你依然能够与他们来一场公平的决斗,放弃群攻,放弃攻城,靠你们各自的实力较量。你赢了,就得到你的一切;他们赢了,就继续守护他们想要守护之人。”
“无论是沐子歌还是若问,我只希望你与他们之间的比拼是光明正大的。他们都是这世上少有的真正的侠者,他们的武功一定能够令你感到兴奋,不管你与谁交手,我敢肯定,那都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较量。”
“如果你赢了,无忧城归你,只要你保证城中百姓的生活如旧,那么无忧城在你的控制之下却又不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如果是他们赢了,我希望你不会再去打扰他们宁静平凡的生活。”
独孤鹰扬有一点懂了,小梦不是在为他筹谋,也不是在为自己筹谋,更多的似乎是在替无忧城筹谋。
“就只是这样?”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可小梦要说的,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些:“就只是这样。”
“就算我答应,你又怎么保证无忧城主会答应?”
独孤鹰扬可以查到若问的一些痕迹,找到他的一处弱点,却对沐子歌知之甚少,那个神秘莫测的城主,他实在没有把握。
但是小梦胸有成竹:“只要你不大动干戈,他们一定会答应。”
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安稳,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一旦双方开战,纵使无忧城内高手如云,也难保不会影响平民百姓安逸的生活。就算他们守住了城,也无可避免地成为飞鹰门的眼中钉。
重涉江湖纷争,他们想要独善其身,再回到原本平稳的状态,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你就这么肯定?”独孤鹰扬不相信。
小梦十分坚决:“是的,我肯定。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了。他们是真正的大侠,能以一己之力护一城之人。”
独孤鹰扬道:“如果你判断得没错,那么你不就跟这赌约相矛盾了吗?”
在他看来,既然小梦知道那二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么会置楚思晴的安危于不顾?她明知道结果,却下了近乎必输的赌注,她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场局,就算独孤鹰扬输了,他也并没有任何的损失。
面对沐子歌和若问两个老江湖,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你让我单挑他们两个,是在欺负我年轻吗?”
小梦撇撇嘴:“我相信你会有这个本事的,更何况,他们也不会两个欺负你一个的。”
那不仅仅是武功与内力的差距,更是江湖阅历的差距。
“那你呢?你就打算在一旁看着?我记得,你说过会帮我对付他们的。”独孤鹰扬才不会让她到了最后独善其身。
小梦才没想要置身事外呢,她最终的目的,就是这一战。
“我会帮你的,既然答应过你,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战呢?”
“你要如何帮我?”
“你现在不必知道,但是,我向你保证,我能够给你的帮助,绝对是其他人无法做到的。”
独孤鹰扬信了,他见到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就信了;可他也不信,因为绝对二字,太过绝对了。
他从来不相信世上会有绝对的事情,这次也是。
他手中毕竟还握着一张王牌,一张甚少出手,鲜有人注意过的王牌。
绝世的容颜,绝世的武功,一旦出手,必定非同凡响。
不过,他还不想让楚思柔出手,而楚思柔也不想出手。
“说来说去,你难道不觉得这个赌约,无论是输是赢,你都是亏的那一个吗?我赢了,你会死;你赢了,你还是会死。”
小梦赢了,那就意味着独孤鹰扬要自己动手了。
“难道在你眼中,你自己的性命还不如一场公平的对决重要?还不如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重要?用你的命来赌别人,岂非太过失算又太过冒险了?”
性命,是啊,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多少人想活却活不了,却偏偏有些人能活却不想好好活。
独孤鹰扬眼中,小梦属于后者;而小梦自己眼中,她只是前者。
如果有的选,她何尝不想珍惜自己的性命,她的命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是师父救下来的,是宫主再次赋予她的。
可是到如今,她无能为力,只能用尽最后的力量,完成最后的心愿。
她释然了,坦然了,淡然了,安然了。
“我怕我说出来原因之后,你会觉得是你吃亏了。”
“怎么会?你且说来听听。”
“不,你先答应我,我们的赌约就此成立。”
“我答应你。”独孤鹰扬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小梦面前,“我们击掌为盟。”
双掌相击,就此为誓。
“绝不反悔。”
“决不食言。”
得到了该有的承诺,小梦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压在她肩上的担子,压在她心上的烦忧,一下子就消失了。
“现在,你可以说说原因了吧?”独孤鹰扬又坐回了原处,他想听听小梦的故事。
他一直都想更深地了解她。
“到了现在,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
“你说什么?”这不是独孤鹰扬预料之内的答案,也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小梦却不管他脸上的诧异,继续说着:“细细算下来,我的人生已经赚了许多年了。人总有一死,于我而言,无论是死在你的手上,还是死在我自己手里,都远远要好过被化功散的余毒折磨致死。”
化功散,失传已久的奇毒,就在眼前女子的体内,残留了一年又一年。
“化功散……”独孤鹰扬想起了楚江阔,“楚江阔的独门剧毒。我以为你用它来对付姓楚的是因为要替我魔教中人出一口怨气,原来,你也是在替你自己出气啊。”
“可是不对啊,我记得化功散是散去人的内力的,中毒之人武功全失,你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依旧拥有高强的武功?
小梦坦诚地告诉了他:“说来话长了,八年前,楚江阔用化功散暗算我,害得我功力尽散……”
第175章 琢磨
“我不甘心就此成为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人,更不甘心楚江阔可以如愿以偿。我为了向他血债血偿,用了八年的时间勤习武艺,让自己达到了别人需要二十多年才能达到的水平。”
“可是,这一切,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化功散的余毒一直留在我的体内,折磨了我整整八年。我的武功每精进一次,就是在走火入魔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恢复得越多,毒性就越深入。”
“尤其是这一年来,我杀了太多的人,打了太多场仗,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不断透支着生命,以致于我的身体早已到达了极限。”
独孤鹰扬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中了化功散的人,安心休养尚且难以将活,那些强行练功试图恢复内力的人,更是在自寻死路。我记得书中曾记载,化功散余毒,毒性不强,却十分顽固,再次习武之人,会加剧它的毒发,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毒发身亡,根本活不过五年。而你,明知道走火入魔是由它而起,却还在继续,你是不是疯了?”
最后一句,是他的疑问,也是他的质问。
长久以来,本心而讲,他视小梦为最大的对手,想利用她、除掉她;可是,客观来说,他同样欣赏她,喜欢与她的每一次合作。
是对手,也是朋友。
所以,在小梦讲出她的遭遇之后,独孤鹰扬也难以自控地会为她感到惋惜、感到遗憾,甚至会感到愤怒。
这份愤怒,来自于她对自己性命的不珍视。
他们都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他们都是从困境中艰难求生的人,所以,他以为,她会跟自己一样,珍惜还拥有着的能够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失去的,就会有夺回来的那一天。
小梦却在透支希望,为了仇恨,不顾一切。
“值得吗?”他言不由己地问出了这句话。
淡淡的,没有情绪,没有情感。
“你有你的定义,我有我的判断。”
“你应该懂得仇恨二字对于我的意义,手刃仇人,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过程。”
“所以,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化功散,五年,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活过这个期限。”
“八年,是我的极限了。”
“所以,这下你该清楚,为什么我会说,吃亏的人是你了吧?”
独孤鹰扬只能苦笑。
他真的被这个命不久矣的女人,算计了。
“可我还是想不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求输赢,她为的似乎只是一个无忧城。
小梦却不能过早地回答他这个问题:“等到你兵临城下的时候,等到你见到若问和沐子歌的时候,答案,不言自明。”
独孤鹰扬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们一较高下了:“我们时候动手?”
小梦算了算:“四天之前,若问和沐子歌就已从关外回到关内了,以十日计算,他们还有六天就能达到无忧城。”
“从飞鹰门到无忧城至少也要一天,前后留些休息的日子,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去准备。”
“你说沐子歌和若问都不在城中!”独孤鹰扬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天大的机会。
小梦听出了他的懊恼:“你不要以为没了他们,你就能拿下无忧城,我说过,那里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地方,你连城门都进不去,更别说拿下了。”
“而且,你可知城中有多少隐士高人,又有多少绝世高手?想用对付青龙、凤舞的那一套对付无忧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以为机会到了,而去送死。”
“哦?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不必。”小梦又说回了时间,“这几天,你随意准备,要带多少人马我不会干预。我对你的要求,就只有一点,照顾好思晴。”
“若问不在,你也别想着提前动手,那样你的法宝就没有用武之处了,你我的赌约也就没意思了。”
“我会在临近之日前来与你会合,跟你一起前往。”
时间真的不多了。
“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我就按你说的办。”
小梦说得条条是道,独孤鹰扬能探听到的有限,所以他干脆选择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梦该说的,终于都说完了。
话说完了,人,就该走了。
她还是担心“楚思晴”,可也只能暂且忘记,她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未了的心愿。
小梦走得轻快,一如往常,来无影去无踪的模样。
天,黑了。
阿宇确认她走远之后,才又回到厅内。
“她走了?”独孤鹰扬有些倦了,侧身靠在椅子上。
“走了。”阿宇关好门,靠近他,“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
“阿宇,我觉得,我被她摆了一道。”独孤鹰扬细细回想着。
“谁?”
“梦魂宫主。”
“她?”
“我觉着,她好像是故意让楚思晴落在我们手里的。”
独孤鹰扬越想越不对劲儿,小梦明明也知道楚思晴和若问的关系,知道自己会握着这个人质在手,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人带走,不拦着,也不多问。
离开望岳城之后,也不急着寻人,反倒先去处置了郗远。
楚思晴失踪的时候,她分明着急得要命,可转脸又像没事人一样。
他才不信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才会对楚思晴不闻不问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打了个赌。”
“打赌?打个赌你们竟然谈了那么久?”
阿宇从天明守到天黑,时间不短,可似乎他们所谈的内容却不长。
独孤鹰扬也自嘲着:“是啊,一件小事,竟然谈了那么久……”
“赌了什么?”
独孤鹰扬没有瞒着阿宇,简明扼要地将自己跟小梦的约定告知于他。
阿宇听完之后,基本上跟独孤鹰扬的反应是一样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怪怪的?”独孤鹰扬闭着眼睛,半天没有等到阿宇的回应,就知道他一定也在捋着前因后果。
阿宇承认道:“是。”
“越冥尘的人是个突发事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她顺水推舟,表面上帮了我们,实际上是成全了她。你说,要是没有越冥尘这场闹剧,她又会怎么做?”
独孤鹰扬只好从开端就重新设定。
“又或是我没有同意帮她把人带回来,她又该如何?”
阿宇深思熟虑了一盏茶的工夫,才道:“可能过程是如何于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反正都会在行动之前扣住楚思晴,那么只要这个结果还是如此,她跟你的约定就还是会存在。”
是啊,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是啊,她是料定我会想到利用楚思晴,所以早就想好了一切。”独孤鹰扬深有同感。
“她敢跟你赌那么大,难不成是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秘密……
关键似乎还在楚思晴的身上。
——赌你手上的“楚思晴”不会成为若问的牵绊……
——你手上的‘楚思晴’……
——你手上的……
“莫非,她,有问题……”
独孤鹰扬瞬间就清醒了。
他的重重疑点,最后都凝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谁有问题?”阿宇被他冷不防的这一句搞蒙了。
独孤鹰扬看看他,又想了半晌,没有继续说,因为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合理的却又是近乎不可能。
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实实在在的楚思晴,能有什么问题?
他左思右想,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或许,这个人,能够给他答案。
楚思柔……
第176章 烹茶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世外桃源之中,传来潺潺流水声,女子的呼唤温柔贴心,男子的回应幸福愉悦。
回到这山间小筑,独孤鹰扬就像回到了家一般,家中的妻子在夜色下等待着夫君的归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与楚思柔分别不过两日,就已经觉得似是多年未见。
那日在青龙门外,楚思柔其实一直都在,她潜藏在暗处,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她在意的人,丝毫没有分神。
“听说你去了望岳城,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楚思柔问了一句之后,就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泡着茶。
桌子上是一套上好的茶具,配以她高超的茶道技巧,令刚想回答的人被吸引住了目光。
楚思柔将烧开的沸水倒入壶中,又迅速地倒出,洗茶的手法娴熟,微微翘起的兰花指增添了几分娇丽的美感。
在这之后,沸水再次入壶,倒水,她的手很稳,壶嘴轻点三次,即凤凰三点头,向自觉坐在她对面的人示敬。
壶盖拂去茶末儿,再盖上壶盖,沸水遍浇壶身,这茶就算是泡完了一半。
怡人的清香从美人的指间溢出,闻者倍觉香沁。
接着,楚思柔用茶夹将闻香杯、品茗杯分别放置在茶托上。抬手一出“玉液回壶”,便将壶中茶汤倒入了公道杯中。
茶斟七分,以茶奉客。
独孤鹰扬用三指取品茗杯,分三口,轻啜慢饮,细细回味。
“香气纯正,滋味浓醇,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楚思柔擦了擦白净的手,对着月光自我欣赏着:“我还是不太喜欢用这双手取人性命,总觉得还是用它弹琴烹茶来得好。”
独孤鹰扬放下茶杯:“那好,从今往后,你只尽管弹你的琴、烹你的茶,有我在,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的手轻易染血的。”
一曲一茶,一人一情,楚思柔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拴住了独孤鹰扬的心。
楚思柔羞赧地侧过头去,皎洁的月光之下,她完美的侧颜,叫人痴迷和沉醉。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望岳城可还顺利?”
独孤鹰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当然顺利。”
“越家那一老一少,可比那女人容易蒙骗得多。只要喂饱了他们,不少事情,连你都不必动手,他们就会替你去办了。”楚思柔不曾见过越家父子,可也对那二人的性情有几分了解。
道听途说,也是听说的一种来源。
独孤鹰扬对前者不置可否,反而更关心她话中另外一个人:“说起那女人,你可见识到了她的本事了?”
“见识了,比以前又精进了太多了。”楚思柔眼前重现了小梦与杭清川的那一战,还有分开独孤鹰扬和郗远的那一道强烈的剑气。
她实在没有想到,在化功散的牵制之下,小梦还能在武学上取得如此之高的成就。
“以前?你们认识?”独孤鹰扬脱口而出之后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多此一问,“瞧我,你们当然是认识的。”
“她没有跟你提过我?”
“没有,甚至问都没有问过。”
“楚思晴呢?”
“也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
楚思柔没有告诉独孤鹰扬那二人身份互换的秘密,小梦也就知趣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姐妹俩谁都没有骗过谁,唯独都瞒着独孤鹰扬一人。
非亲姐妹,可这点默契却还是不差的。
她们都在等着看对方的下一步,都想坐等弄清对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差点忘了,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独孤鹰扬一见到楚思柔,就差点把自己的来意忘记了。
楚思柔在他的杯中又斟了七分:“你说。”
独孤鹰扬道:“我记得,有传闻说八年前楚思晴生了一场怪病,记忆全无,武功全失,是吗?”
楚思柔道:“确有此事,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件事来了。”
独孤鹰扬道:“她是真的病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在这之前,她有没有离开过悠然山庄?”
楚思柔平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搓了搓,她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在紧张,要说谎的时候,她多少会有些紧张。
“没有。”楚思柔又抿了一下,“她原本只是发高热,谁知后来病情急转而下,恶化得如此严重,我与父亲都是始料未及。”
“难道……是我多虑了?”独孤鹰扬从未怀疑楚思柔会在这件事上欺骗他。
楚思柔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怀疑她什么?”
独孤鹰扬据实以告:“我怀疑她不是真的楚思晴。”
楚思柔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怎么可能?”这份惊讶,不是来自于猜测的内容,而是来自于产生如此猜测的原因。
他的直觉是对的,可他现在却不能得到正确的肯定。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你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都不觉得有问题,那只可能是我多心了。”独孤鹰扬发问的时候本就没有太大的把握,被楚思柔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楚思柔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她虽不是我楚家人,好歹也在楚家生活了十二年,难不成还被人李代桃僵了?”
独孤鹰扬简略地将起疑的原因告诉给她,而关于他与小梦打赌的内容,也只是说了个大概。
但是,就仅仅是一个大概的内容,楚思柔也基本上明白了小梦,也就是与她姐妹相称多年的“姐姐”想要做的事情。
独孤鹰扬手上的“楚思晴”是假的,所以,输的人极有可能是独孤鹰扬。按照约定,独孤鹰扬不能伤害假的楚思晴,这一点,对他们任何人都没有所谓,不过是个替身,身份被拆穿,就没有什么作用了,是生是死,都不会影响大局。
让楚思柔拿捏不准的,反而是公平一战的意义。
到底是为了输,还是为了赢。
她一时半刻也不敢断定,无忧城之行,小梦究竟是报仇的心更浓,还是思念之情更重。
无忧城主当年的一句话,给了漂泊在外的小梦一个姓氏,一个家,同时也铺垫了她日后的噩梦。追根溯源,她的悲剧,就是从那句话开始的。她恨了那么多人,又怎么能不恨给了她人生第一个转折的那个人呢?
楚思柔有九成把握,她相信小梦一定恨着沐子歌。
可是若问呢?她没有把握了。
小梦与若问的师徒情有多深厚,楚思柔实在是掌握不住,单就离别之日,二人的平静而言,似乎并没有多深。然而,当若问赠与小梦的佩剑被人抢走的时候,小梦近乎丧失理智,自身难保却还要保住唯一的信物,若说无情,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若论整体实力,飞鹰门对无忧城,前者几乎要完败于后者;若单打独斗,小梦对若问,独孤鹰扬对沐子歌,师徒对决,强强对话,看似悬殊,实则胜负未可知。
所以,小梦到底是在帮无忧城还是在帮独孤鹰扬,楚思柔也说不清楚。
第177章 回忆
独孤鹰扬见楚思柔迟迟没有回答,以为她听得累了,便起身绕到了她的身后,将自己的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累了就回去歇着吧,我就是发发牢骚,你不必太在意。”
楚思柔借机往他怀里靠了靠:“我也想不通,那个叫若问的,十多年来都没有回来悠然山庄探望一下楚思晴,或许,他真的已经忘记了还有过的这个徒弟吧。”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他们之间的恩情实在太浅,那我也只好认了。”
“与沐家兄弟一战,你有多大的把握?”
把握?独孤鹰扬也答不上来。
他一直都自视甚高,自信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
初战至今,大大小小数百余战,未尝败绩。
但这些,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那就是知己知彼。
他了解他的对手,清楚地将每个对手的弱点记在心上,一击即中,很少出错。
但是,面对沐家这个未知数,他什么都不敢保证。
第一次,他人生中第一次的迟疑,极有可能会变成他人生第一次的失败。
“没有把握又如何?大不了就是败走,就算输了,再过些年,我也一定会加倍地赢回来。”
“我觉得,怎么对付他们,你可以听一听那个女人的策略,她比我们都了解沐家兄弟,或许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小梦是唯一一个在无忧城生活过,最后能离开无忧城的外人,她是唯一一个,跟城中的高手都打过交道的人。
尽管,那时候的她还不满十岁。
但是楚思柔相信,楚思晴绝对不会忘记在那里发生过的一切。
“好,我听你的。”独孤鹰扬对楚思柔的建议都欣然接受。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差不多四日之后吧,怎么了?”
“我会在暗中与你同行。”
“你也要去?路途跋涉,你何必奔波。”
“我不放心你的安危,万一场面没有按照你或是她设想的那样发展,我担心你无法全身而退。”
楚思柔可不想就这么失去一个好的帮手。
若问万一认出了小梦就是楚思晴,到时候师徒相认,多少辛酸一目了然。一旦她倒戈,调转枪头指向独孤鹰扬,那么独孤鹰扬可就是真的命悬一线了。
而这都是因为她多少隐瞒了些暂时不想说的真相,她就有必要在危机关头,救他出危难境地。
“谢谢。”
“不必谢我,只要到时候你不会怪我就够了。”
“我为何要怪你?”独孤鹰扬听得云里雾里。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楚思柔缓缓站起来,面对着他,拨了拨他额头前的一缕黑发,暗示着,“你现在就放松心情,别去想什么楚思晴,别管什么赌约,别顾虑那女人究竟的目的。你只需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相信我,你现在想不明白的问题,在你去了无忧城之后,就会全部迎刃而解了。”
“我信。”
他相信她,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楚思柔将身上的披风重新披在了独孤鹰扬的肩上:“好了,奔波了两日,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独孤鹰扬顺势握住了她落在肩上的手,捧在面前,轻轻一吻。
花前月下,温馨的一夜,悄然而逝。
同样寂静的深夜里,小梦枯坐在温柔乡的窗边,望着天空,数着天上的一颗颗星星,数得快要出神了。
都说人死之后,天空中就会出现一颗星星,在浩瀚之中飘荡,借着明亮的光,守护他们还未来得及好好守护的人。
如果确有其事,那么,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会不会也有一颗对应的星星?像自己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人,会不会被允许,在无垠的天幕之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天空是那么得辽阔那么得包容,它又能不能包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若是可以,小梦希望天上会给自己留一个位置,一个最靠近无忧城的位置,让她可以时时刻刻地守护着她最爱的师父,也可以守护那个今生注定亏欠的人。
离开飞鹰门之后,她没有回去梦魂宫,因为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说再见。她给梦魂宫带去的纷扰实在太多了,也该到离开的时候了,她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一切承担责任,而这些责任,绝不能连累于她有恩的地方。
她回到了热闹繁华的温柔乡,因为关于梦兮的风华,就快要走到尽头,她该让这个自己演绎出的人物,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这不是她创立的地方,却是她一手扶持的地方。
回想最初的点点滴滴,她以为已经淡忘的过程,突然变得清晰了,历历在目,仿佛一切只是发生在昨日。
琴在面前,她的指尖触碰着琴弦。
琴声起,温柔乡的喧闹在琴声之中,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聆听这婉转之声,仿佛入梦之中。
一曲一梦,一梦一浮生。
温柔乡,最初不过是个小有名气的烟花之地,有姿色上乘却说不上顶级的美人,有技巧精湛却称不上高超的乐师,有肢体协调却称不上灵动的舞女……
总的来说,什么都有,却什么都算不得出众。只能在这方圆之内,招徕不少有心之人。
迎来送往,多少江湖客来过了,离开了。
流水的姑娘,流水的来客,流水的银子,流水的情意。
是小梦的到来,让这里变得不一样了。
数月之前,小梦也是一身男装打扮,却不曾易容,没有刻意让自己真的变成一个俊朗的男子。她手持折扇,扇面稍稍挡住了自己的脸,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女儿身,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热闹的小楼。
“客官里面请!”小二的热情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客官看着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
小梦没有搭话,只是找了一个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
那个角落,刚好也是越无尘后来经常等待她的那个地方。
“客官需要点什么?”小二在一旁询问着。
小梦刚一落座,立即就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围在了她的身边,尽管她故意坐在偏僻的地方,但是,也丝毫不影响莺莺燕燕一个劲儿地扑到她的身旁。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公子从哪里来?”
“公子,来,喝茶。”
“公子,吃块点心吧。”
“公子……”
“公子……”
环绕在耳边不停的呼唤,让小梦的内心倍觉悲哀。
她没有瞧不起这些女子的意思,毕竟世事多变,她们走到这一步不过是为了生存。
她只是遗憾,同样是芳华年岁,别人家的女子都有了神仙归宿,而她们只能在这里卖笑,出卖自己,用年轻为资本,换取日后不至于太过凄凉收场。
她没有喝茶,也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将扇子一合,放在了手边。
“你们老板娘在哪里?”
她男装的模样实在俊俏,俊俏到被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是女子的身份。
有几个姑娘觉着扫兴,扇着手中的小扇扑向了别的男人的怀抱中。
第178章 买卖
唯独一个小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还站在她的身边,傻傻地看着。
“大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呀!你比那些姐姐们都要好看。”
小梦一听,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那懵懵懂懂的小眼神,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实在可爱。
她把她叫到了自己的身边,让她坐在身旁,问着:“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也不怕生,好像还特别喜欢她:“我叫柳儿,大哥哥,你叫什么?”
小梦噗嗤一笑:“你知不知道那些姐姐为什么走开了?”
柳儿摇摇头:“不知道,大哥哥这么好看,比那些人都好看,可姐姐们为什么都不跟你玩呢?”
小梦摸摸她的小脑袋:“因为她们看出来,我是个女的。”
柳儿瞪大了眼睛:“原来你是个大姐姐!难怪这么好看!”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碰到觉得美的女子,只会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
小梦又道:“告诉姐姐,你多大了。”
柳儿娇声道:“我十岁了。”
十岁,本该在父母的爱护下无忧无虑成长的年龄,却偏偏跑到了这样一个寻欢作乐的地方,任人消遣。
十岁,正是和当年她离开师父时一样的年岁,也是她一个人学着成长的年岁。
面对身世比她还要坎坷的柳儿,她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小梦十分同情她,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柳儿道:“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小梦道:“那你的爹娘呢?”
柳儿道:“我没有爹,我娘好像也是生活在这里的,可是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干娘养大的。”
她口中的干娘,只怕就是这温柔乡的老板娘了。
她的母亲,恐怕也是在这行当里带着浓重悲情色彩的女子,有了不知何人的孩子,又将自己的悲情传到了下一代的身上。
小梦道:“那你干娘在哪里?柳儿把她给姐姐找来,好不好?”
柳儿懂事地点点头:“好!大姐姐等我,柳儿马上就回来!”
小梦道:“嗯,姐姐就在这里等你。”
她所在的位置一般是不会有人特意回头来看的,男人们的目光都盯在正中央的女人们身上,这角落里,哪怕坐着一个绝世佳人,都很难被人发现。
何况此处的光线也稍显暗淡,所谓灯下黑,被人忽略也是正常的。
不一会儿,柳儿就拉着一个画着浓艳的妆、穿着艳丽的衣服的女人走了过来。
女人保养得不错,长得也还算可以,只是满脸都写着市侩,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
她一边走着,还不忘跟一边的公子哥儿们打招呼,盼着多留下几个回头客。
“干娘,就是这个姐姐找你。”柳儿指着小梦对老板娘说。
老板娘压根没有正眼瞧她一眼,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侧着半截身子,靠在桌子上。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呀。”
小梦也没把她的无礼当回事:“我有笔生意要跟老板娘谈,不知老板娘可否有空?”
老板娘翻着白眼:“你个姑娘家的,来我这谈什么生意?是卖shen啊,还是卖艺啊,还是打杂啊?”
小梦取出一锭金子推到了老板娘的面前:“谈这个。”
她笑着打开了扇子,又挡住了自己的脸。
老板娘不耐烦地嘟囔着:“谈什么谈什么,老娘哪有闲工夫跟你瞎扯……”
余光一瞥,黄灿灿的金子近乎闪瞎了她的眼。
“谈!谈!谈谈谈!姑娘想谈什么都可以!”她捧着这锭金子悄悄地咬了一下,心里乐开了花。
小梦低着头:“此处实在嘈杂,老板娘可否换个地方?”
“行!行行行!”老板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小梦现在是她眼里一等一的贵客,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柳儿,带姑娘去我房里,千万不能怠慢了!”
“好!”柳儿拉起小梦,“姐姐跟我来!”
她们就在前面走着,老板娘还坐在原处把玩着手里的金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发财了,发财了!”
老板娘的厢房点着浓重的香料,着实把小梦呛得够呛。各种名贵的玉器摆件摆了整整一屋,各种首饰摊了满满一妆台,还有一个上了三重锁的柜子,就放在她的床边。
小梦愁眉紧缩,将随身带着的美人面具戴了上,忍着一身的不自在坐了下来。
她背对着房门,耐心地等着。
不大会儿,老板娘就扭搭了回来:“姑娘久等了!柳儿,还不给姑娘沏茶上点心。”
“是。”柳儿这就要出去端茶。
“不必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小梦哪里还喝得下去。
“要的要的,姑娘是贵客,我们可不能怠慢了。”老板娘当然要千方百计哄着小梦,“柳儿,记得要最好的!”
她坐在了小梦背后的那张凳子上,两人的姿势就好似刚才,只不过互相交换了一下。
老板娘满心欢喜:“姑娘,你想跟我谈什么生意啊?我这多大的买卖都没问题。”
小梦却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且问你,柳儿这孩子,有没有被人碰过?”
老板娘笑呵呵地陪着:“你说她呀,她是这最小的,姿色一般又不会来事儿,人也傻乎乎的,哪有人看得上她。”
听到这个,小梦暗自替柳儿感到庆幸。
“既然如此,那刚才那锭金子,就当是我给这丫头赎身了,老板娘觉得够吗?”
“够!够够够!当然够了!姑娘赏的金子,够给这大半的姑娘赎身了。”老板娘脑子里只剩下金子了,别的什么都不管。
“那柳儿现在就跟你这温柔乡没有关系了,人,我就带走了。”小梦想着,这地方始终不适合这个孩子,干脆就把她带出去、
老板娘一个劲儿地说好,根本什么都不反驳。
小梦又拿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递到了老板娘眼前:“给你。”
老板娘快速地抽过来,看着上面的数,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姑娘,你这次又想给哪个姑娘赎身啊?”
小梦冷冷道:“我要买下你这温柔乡,够吗?”
“这……”一听说小梦要买下自己的地方,老板娘突然迟疑了。
“怎么?嫌少?”
老板娘道:“不是我嫌少,而是小人我这辈子就没有离开过这地方,别的什么都不会,姑娘要我拿着钱去哪儿啊?”
一万两,买个小院,只要不大肆挥霍,坐吃山空都够她后半生无忧了,她居然还不知道要去哪儿。
真是奇了。
小梦也有些意外。
不过,反正她也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索性也就继续谈着:“我并没有打算要你走的意思,你只告诉我,一万两买你这温柔乡,你卖还是不卖?”
“不让我走?那……”老板娘又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好!从现在开始,姑娘就是这温柔乡的老板娘了。”
小梦摆摆手:“不,我不当什么老板娘,今日这地方你是卖给我了,但是往后的日子里,这里一切照旧,我只与你定下几条约定,其余的,我绝不干涉。”
老板娘这回可见着稀奇事儿了:“什么约定?姑娘尽管提就是了。这地方都是您的了,您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立马就从你变成了您,这改口改的也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