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河宴(三)
严父这次来找季父是有要紧的事,除了严子明这个小插曲外根本没有任何事可以再打扰他们,季父这趟跟着严父出去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回来。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是秋季最后的一个雷雨天了。
已经是深夜,季父浑身都被雨水打透,唯有怀里的东西被他护得好好的。
他一反平日里的温和儒雅,是季夫人从来都没有见到的雷厉风行。
季夫人还来不及去看看小儿子睡着了没有,就被季父带回了房间。
被门季父锁死,季夫人担心不已。
“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把衣服换了。”
“柏承死了。”
季夫人愣在了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柏……柏承不是同你一起出去了?”季夫人感觉喉咙干涩不已。
季父坐在桌前颤抖着手倒了一杯凉水,哆嗦着一口饮尽,赤红着双眼,“严家,一个都没留下。”
季夫人紧紧捂住了嘴巴,根本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柏承让我带走子明,我没有找到他在哪里。”季父紧握着拳头,陷入了无尽的沉痛中。
“严家?怎么会?”季夫人仿若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严家素来与人和善,从未听闻过有什么仇家啊?”
她趔趄了两步险些没有稳住身形,“这怎么可能,你们不久前才一起离开。”
季父一身的狼狈,他一路赶回来,到了这个时候一句像样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夫人。”季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
季夫人浑身都感觉要凉透了,季父艰难地握着她的手,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季夫人何等了解自己的丈夫。
季父沉痛地闭上了双眼,感觉得到季夫人这个时候彻底的绝望。
“这次柏承让我过去是因为他得了一样东西。”
季夫人脸色一白,直觉接下来的话自己根本不想听到。
直到看着丈夫从怀里取出了身上唯一保存完好的东西,眼前已经开始晕了。
季父仿佛手握千斤,泛白的指节紧紧地捏着被包的好好的东西。
“这是什么?”季夫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一本邪术,柏承和严家也是因为它。”
季夫人伸手去夺季父手中的东西,“你是不是疯了?既然是害了人命的东西你带回来做甚?严家已经因为这个东西出事了,你还想我们也跟着出事吗?”
“夫人!”季父声音嘶哑,手死死地按着季夫人,“我们别无退路了啊!”
“什么别无退路?”季夫人一想到如果他们也如同严家一样,那她的两个儿子要怎么办,“阿安和阿宴上个月才满五岁啊!就算你不在意我,他们呢?你就希望他们和子明一样死在他人的手里吗?我不管!你把东西交出去!”
“这是柏承和严家换来的。”季父感觉到了无比的绝望。
“可是你继续下去,这上面也只不过是会多添我们一家三口!”季夫人不是没有见识的女人,她从看到那个东西开始就知道这绝对是个祸端。
她只是个小门派出来的女子,但是江湖是何等凶险的地方,他想要习武想要钻研她都可以陪着他,可是他绝对不能拿她的孩子来做赌注。
季父没有说话,“不能交出去,这是本邪术,如果落到了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是邪术,你还留着做什么?”季夫人伸手就去抢。
季父也在纠结,但是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季夫人感觉得到他的想法,“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已经感觉到了一丝绝望,“你是不是已经自己做好了决定了?”
“柏承让我将其交到少林九华宗或者南海,方能保江湖平安。”
啪——季夫人一巴掌打了过去,“季轩!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凭你一个人能保得住这要命的东西吗?你今日回来,保不准明天我们全家都会死在这里。”
“我已经答应柏承了。”季父试图让季夫人安静下来,“你看我已经逃回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东西在我手上,我本来就是一个无名小卒,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
季夫人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这个时候反倒是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天真,这件事我不管,要么你去成就你兄弟间的情谊,要么就选我和阿安阿宴,别无选择!”
季父抱着头坐了下去,“我有的选吗?你以为就算我们把东西交出去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他在出事的时候就想过自己一人承受,可是他们已经做的足够隐秘了,也能被那些人发现,这让他不确定了起来,也让他不敢堵,如果他的妻子落到了那些人的手中会是什么样子的后果。
他一个人死了无所谓,但是他一心所牵挂的也不过只有家人而已。
“他们早晚都会查到我身上来的。”季父抱住了发抖的季夫人,“东西不能毁,不然我们肯定就没有了底牌,东西在手里我们尚且还有几分讨价还价之力,但如果直接毁了,他们绝对不会有任何顾虑地让我们彻底消失。”
海安河宴(四)
季夫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夫人,对不起。”
季夫人捂着脸抽泣着,季轩什么话没有再说了。
一会儿,季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想要平静下来的样子让季轩心疼不已。
“我先去看看阿宴,收拾一下我们快些离开吧。”
季父沉重地点了点头。
季夫人焦急的脚步一出门险些就被门槛绊了一跤,她已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惊慌了,她刚刚进了季修宴的屋子,季淮安就从房间里探了一个头出来。
等到季夫人出来的时候,季淮安走了出去。
季夫人没有想到会遇到季淮安,脸上低头掩饰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娘,是不是弟弟出什么事了?”
季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阿宴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只是娘刚才不小心蹭破了点皮,你也快些去休息吧,你爹回来了明早还要检查你的功课。”
季淮安并不太相信季夫人的话,但是季夫人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情和季淮安解释什么,他也不过才五岁而已。
把季淮安哄回了房间,季夫人的脚步已经开始有些虚浮,任是谁在短短一夜之间要轻易接受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可能做到。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季夫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真如你说的,我们迟早都会被人盯上,你可有把握能安全把东西交付出去?”
她焦急不已,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就凭你我二人的身份能不能他们会不会信我们的话还是两说,离这里最近的九华宗也足有千里之遥,我们能平安赶到吗?”
“我们还有时间。”季轩脸上愁云不展,“早些时候我们就将求救信发了出去,一共四份,少林九华宗南海蓬莱以及武林盟,我们离武林盟最近,只是武林盟现在也已经快要自身难保,如今武林凶险诡谲,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这个东西更加不能落到了歹人手中,不然只会有更多的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季夫人眉眼逐渐冷了下去,“我不是什么正义凛然的大侠,也不会为了什么武林不武林着想,我只想保护这个家,保护我的孩子们。”
季轩脸上露出一丝愧色。
季夫人背过了身去,她还做不到完全大度到枉顾两个儿子的性命去成全什么大义不大义。
“他们是我季轩的儿子,流着我季家的血,就不该畏惧。”
季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季轩站了起来,“他们生活在江湖中,有些事早晚都是要面对的,没有哪里会是阳光永驻,这些是他们必须经历的,如果现在能因为要苟活所以出卖了自己的信念,那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区别?且不说我已经答应了柏承要将其送到少林,即便没有这个承诺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如果人人自危,什么都不敢去做,要这个东西上面沾染的鲜血不都白流了吗?严家那么多的人不都白白死了吗?
柏承死都要守护的东西,我又如何能说扔就扔?夫人,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不会做无谓的事情,有性命之忧又如何,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们是我太过无能,但是只要我还能喘气这件事我就不会放弃。”
“你!”季夫人扶额,多年的夫妻她又何尝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回来前找过一趟保齐。”
“你找保齐做什么?”季夫人顿时就觉得奇怪。
季轩突然就沉默了下来,眼神避开了季夫人。
季夫人感到一阵心慌,态度变得强硬了起来,“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瞒着我?保齐实力泛泛,虽说和你有些交情,但是你这是要把他也拉下水?不,不可能……”
季轩扭过了头,声音干涩不已,“我让他明日一早把安儿带走。”
“什么!”季夫人不禁扬高了声音,如果说之前的事只是导火索,现在才是真正地让季夫人的怒气到达了顶点。
季轩低着头,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外人都不知道阿宴的存在。”
季夫人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捏着手退了两步,只觉得眼前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人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你想用阿宴的性命保全安儿?”季夫人捂着心口,一口气始终是提不起来。
季轩准备去扶,但是被季夫人喝住。
“别碰我!”季夫人几度想要开口说话但都无法出声,就像是一条溺水的鱼马上就要窒息,“季轩啊季轩啊,安儿是你的儿子,阿宴就不是了吗?一命抵一命,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忍心做的出来!”
季轩沉默不语。
房间里留下的只有季夫人低低的啜泣声。
良久季轩才缓缓开口,“阿宴也是我的儿子。”
季夫人看了他一眼,让他如坠冰窖。
“我知道我怎么说夫人你都不会理解,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狠心呢,阿宴我会尽全力保护他。”
“保护?季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趟到底会有多凶险,阿宴的那个身子能禁得起折腾吗?更别说背后还有人把刀架在了我们脖子上,你明明就知道的!”
“阿宴是你的儿子安儿难道就不是了吗?”季轩压制着声音,“阿宴身子不好,我们什么都先紧着他,安儿受了多少委屈你这个当娘的难道就不知道吗?”
季夫人微微张了张嘴。
“你有没有想过,阿宴的身子不好脾气又倔,要是把他留下来他要怎么活的下去?你问问你自己,你放心得下把阿宴一个人留下吗?”季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把阿宴留下来和我们带着又有什么区别,但是安儿不同啊,安儿自幼聪明懂事,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可以活的好好的,如果这一趟我们逃不出去,至少安儿还能活着。”
季夫人双手掩面,双肩不停地抽动着。
季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会拼命保护好阿宴的。”
海安河宴(五)
到了秋天,白是一天比一天亮的晚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院子里的一切都好像开始复苏了。
季轩一夜未眠,眼底早就布满了血丝。
“季兄,你这……”一个缺了半个耳垂的青年人走了进来,已经开始寒冷的天气让他习惯性地在手掌里哈了一口气,“路上遇到了点事儿,耽误了时间。”
季轩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也还不迟。”
季轩转身走进了房间,保齐在原地等着,无聊之际在院子里打量了一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入秋不久却冷的如此可怕,简直就像是入了人寒冬一样。
等了一会儿,那边的门打开了来,季轩抱着一个小孩就走了出来,孩子好像还在熟睡中一点反应也没有,保齐好奇地瞟了一眼,但是孩子被斗篷包的严严实实他也看不清。
“多谢了。”
保齐伸手去接小孩,只是季轩一时还舍不得松手,两人僵持下保齐有些尴尬,这怎么像是自己在抢人孩子一样。
季轩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但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在不舍也没有什么用了,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步,比起全家都躲不过这一次的劫难,当然是能多活一人是一人。
季夫人他们早就被送走了,他看了一眼生活了好些日子的地方,有种十分遥远的感觉,离开的时候还有妻子在这里等着自己,转眼却染上了杀身之祸。
他知道他的确是连累了家里的人,但是事情在他们得到了这个东西开始早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严家也是因为如此才落的了这样的一个下场。
他也没有比严柏承好到哪里去,也不过是多了这短短的时间可以去博那一线生机而已。
“那孩子我就接走了?”保齐看了他一眼,“你家这是怎么了?”
季轩笑了笑,“和夫人闹了些不愉快而已,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这个你放心,我虽然姿势平平,但是要把一孩子安全送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季轩心里叹了声气,从腰上解下了一个锦袋,“微薄心思,还望笑纳。”
保齐抱着小孩的手搓了搓,“季兄这就客气了。”
“这一路少不得吃穿用度,更何况保齐兄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
看着保齐把孩子抱走,季轩的心一梗,险些就稳不住身形,他想到了夫人和他分别的时候说的话。
“你早就料到了我们会遇到什么,所以一早就想好了我们该怎么做,怎么能最大限度地减小损失,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们会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你还是让这些都发生了,包括安儿和阿宴。”
他早在见到了严家是怎么覆灭的时候就知道了下一个人绝对就是他,他跑不掉,他没有什么背景,季夫人也不过出身小门派,比起严家来他们都要显得更加微不足道,严家都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么他们呢?
保齐抱着孩子走在冷风里,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他心里也是觉得奇怪,季轩和他的交情不错,替他照管一个小孩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刚才季轩的态度可不像是什么简单的吵架。
他轻轻撩起斗篷的一角,一个长相清秀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眉目间与季轩有几分相似。
“不会是他儿子吧?”
心里越发觉得奇怪,但是他已经收了季轩的钱,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管他那么多干嘛。
季轩让他把这孩子带到漠北去,漠北离这里那就远的多了,他手里的锦袋,“分量还不少。”
把孩子一手抱着,打开了锦袋,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他的眼都看直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刨去去漠北路途上可能花费的银两,他都要赚不少。
“得!还是头肥羊。”
看着怀里的小孩顿时也重视了一些,季轩让他不要久留,他一早就准备好了马车,算不上多好,但是遮风避雨也勉强够了,如果不是想着骑马带个小孩麻烦,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把小孩放在了马车里,他鞭子一扬马车就从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这一跑就跑了整整一个上午,等他把马车停好,突然有些纳闷了,这孩子都一上午竟然都还没有醒的吗?
他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摸了摸缺了一块的耳朵。
“喂喂喂!该醒了!怎么到这个时候还在睡?”
但是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觉得有些奇怪,季轩给自己塞了个什么孩子这么麻烦?
他钻进马车里,看着因为颠簸松了不少的斗篷,但是被斗篷包着的人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保齐看着这个样子一惊,这马车都跑了一路,他按着季轩的嘱咐专门挑的人少的道走的,所以路也没有那么好走,有些地方颠簸的让他都受不了,这小孩竟然都没有一点感觉的吗?
“真的是麻烦!”他弯下腰把小孩给抱了起来,手指按在了脖子上的脉搏上,虽然有些弱但是好在还是平稳。
既然没事儿,那就只能是别的原因了。
他暗自猜测着,这季轩还真的弄的神神秘秘的。
看着和季轩有几分相似的脸,他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事儿,但是他毕竟还是收了钱,也有些碍于季轩这个人,虽然对方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也比他强多了。
海安河宴(六)
季轩虽然不是什么什么多有名的人物,但是在小圈子里还是比较混得开的,比他这一个成天到处晃悠的人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确定了马车里的小孩没事儿已经,原地吃了几个烧饼又准备赶路,反正他在哪里都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常年都是独身一人,早就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但是人的劣根性让他手里多了一些闲钱以后手就开始痒了。
找了个看着还算老实的农妇暂时照看住了小孩,自己掂了掂微沉的荷包,顾虑去了个干干净净。
天色逐渐晚了下去,天地间的一切都被黑暗给笼罩了起来。
农妇只是把人放在了房间里,担心里面的小孩跑掉特意在外面加了一把锁。
“咱们要不要去报官啊?”
端着油灯的农妇看了一眼自己畏畏缩缩的丈夫训斥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啊报官?”
“这娃儿看起来白白嫩嫩的,一直也没醒过,我看着像是那人拐来的。”
“是不是拐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先吃萝卜淡操心!快跟我去把后面的柴火给捡了,今年冬天还想不想好好过了?”
一边说着话农妇拉住自己丈夫就走开了。
被锁上的屋子里面一片寂静,仿佛已经与天地无声无息地融为了一体。
又过了许久,躺在黑暗中的人开始有了意识。
鼻尖是带着受潮后的霉味,每一次呼吸都在刺激着他的嗅觉,根本不是母亲身上那股很好闻的味道。
疲乏无比的季修宴这个时候一点力气也没有,但是陌生的环境让他头脑在醒过来的瞬间就无比清醒,入眼的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也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本能告诉他这一切都十分的危险。
因为身体的缘故,季修宴向来都十分的敏感,无论是这脆弱的身体还是心理,他从来都不多话,但是周围的人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一颦一笑代表着什么他都看得明白。
慢慢地手可以动了,他慢慢撑了起来,手在贴在身下躺着的东西时,他的心已经是沉到了底。
这种粗糙又黏腻像极了青苔的触感让他感到一阵恶心,想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心里开始烦躁了起来。
“娘?”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沉寂如水的黑暗。
苍白的手紧紧地捏住了保暖的斗篷,他慢慢挪到了床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下了地,差不多一天一夜未进水食,在下地的瞬间脚一软,人已经摔在了冰冷的地上。
手紧紧地撑在地上,瘦小的人脆弱又倔强。
时间在现在变得无比的慢,他本来就不比其他健康的孩子,从出生开始父母对他就照顾地无微不至,生怕一场小病就能夺走他的性命。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呢?
季修宴心里闪过某种可能性,在黑暗中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他平时再装的如何的老成如何的机敏,但是他始终还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还是没有脱离父母庇护的幼崽。
“娘!爹?”微弱的声音就像是被遗弃的小猫小狗,胆怯弱小,期盼中又有不敢让人察觉到自己的恐惧。
在喊了几声仍旧没有回应后,季修宴呆呆地坐在原地,根本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他从出生起天生体质就弱,与同胞的哥哥相差甚远,哥哥优秀健康懂事,所有好的都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是他呢?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父母从小就因为他操碎了心,上面还有一个如此优秀懂事的兄长,他也会担心也会害怕会恐惧。
可是事实上他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宠爱一点也不比季淮安的少,可是为什么现在他会一个人在这里?
他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现实就是如此。
会不会是他们出了事?季修宴心里十分的乱。
还是说他们就只是不想要自己了?
他绝望地瑟缩在了一起,仿佛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一点安全感。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才看见某个地方那微弱的光亮,他朝着那一点光慢慢走了过去,手很快就碰到了一扇木门,光线就是从这扇还待修缮的木门缝里传来的。
手扣在了门口的缝隙上,他朝里朝外推了又拉,但是这扇看似破烂的门却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被关起来了,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趴在了门缝上往外看去,外面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是外面不比这黑漆漆的房间里,那一点微弱的光让他好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放我出去!”摇晃着木门,他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活不下去的。
他也想过这会不会是严子明的恶作剧,毕竟他也见不得他,还被自己整了一通,但是他会开如此恶劣的玩笑吗?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略显焦急的脚步声,他眼睛亮了亮。
但是在听到门外那陌生的口音的时候,他心里的惊恐更甚,他认识了一个现实,他被陌生人关了起来。
连连退了几步想要找地方藏起来,但是外面的人动作更快。
他惊恐地看着闯进来的一男一女,情绪激动下眼睛花了起来,男人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好心想要上去扶,但是季修宴根本不让他靠近,又抓又咬,男人厚实的皮肤又被挠出了几道印子。
然后啪的一声就被人扔了出去。
农妇把灯台放在了一旁,“你个小兔崽子还没完没了是吧?给你个住的地方还想要翻天?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季修宴趴在地上一时间根本没有动弹的力气,还是男人看他可怜把他给重新抱到了床上。
“你这小孩,我们又吃不了你。”男人有些无奈,但是看着小孩的目光逐渐变得无神,心里一惊,“老婆子快过来!”
“你吵吵什么啊!就拍了他一下死不了!”
“你快过来啊!我瞧着不对劲。”男人看着季修宴苍白的脸色,心里感觉到一丝不妙,“喂喂喂!”
小孩始终没有一点反应,眼皮耷拉着好像下一刻就要闭上。
海安河宴(七)
农妇心里也咯噔一下,一把扒拉开了男人,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孩,脸色刷的就变白了,“我就推了他一下。”
看他的样子全然不似装的,农妇也慌了,“那个杀千刀的送了个病秧子来,你说会不会是故意来害我们的?”
农妇椎心顿足,“这下怎么办才好?要是死在这里了,我们就都完了!不仅他回来要人我们给不出来,你说他会不会报官把我们抓起来啊?”
男人这下也被难住了,“这……”
“指望你这窝囊废能干什么啊!”农妇心一狠就上前几把把斗篷蒙在了季修宴的身上。
“你这是要干嘛?”
“干嘛?当然是趁他还没死给扔出去!你还想留在家里给他个供奉位置不成?”
男人赶紧一把拉住了她,“这娃还没死呢?这天冷的扔出去可就没活路了!”
“我管他有没有活路,他要是死在这儿了我看到时候你自个儿去找活路去吧!”
男人把孩子给抢了过来,“他留在这里死了也是他的命,你这丢出去了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最后已经意识昏迷的季修宴还是被男人给留了下来,男人用土方法给灌了些药进去就放在了那里,男人也不是大夫也只是估摸着来的,等到天亮的时候气息倒是稳定了不少。
但是农妇这个时候已经焦急的不行了。
保齐和她约的时间也不过就几个时辰,但现在都过去了整整一夜了,还是每个踪影,她都十分害怕是不是真的是要讹人了,尤其是里面的那个孩子还是个病秧子的时候。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农妇转身就去找人,她现在是一点也等不下去,她还不想自己吃这么大的一个亏。
就在她出门的时候,昨天风风光光出去的保齐已经回来了,只是脸上愁云满布哪里还有离开时候的那个精神劲。
但是农妇这个时候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了,叽叽喳喳地开始问了起来。
保齐这个时候没有心情和农妇说这些,冷冷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我带来的孩子呢?”
“在屋里呢。”农妇犹豫了一下,“你之前说好的?”
“说好什么说好?”保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和你说什么了吗?”
保齐长得人高马大的,笑起来的时候看着还很和善,但是一凶起来的时候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了,农妇脾气暴躁但是在看到保齐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刀上还是有些发寒。
保齐进去把季修宴给抱了起来,在这对夫妇面前他的武力值是绝对高于他们的。
纵使他们有什么意见都得自己咽下去。
被颠簸了一阵的季修宴已经醒了过来,在看到保齐的时候瞬间就挣扎了起来。
保齐好歹也会点武功,一把就把挣扎的季修宴把按在了马背上,“给我老实点!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季修宴在马背上被颠的难受,几次都差点要晕了过去,但是又偏偏没有晕过去,这种感觉让他极为难受。
进了城,保齐把马还给了在门口等着的人,黑着一张脸把季修宴一手夹在腰间,不像是抱着人反而像是带着的某种货物。
“你是什么人?”
保齐听到他说话这才正视了他一眼,“小子,我是谁和你没关系,反正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
季修宴心里一惊,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再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未免太愚蠢了,这个人身上是有戾气的,和之前看到那个农夫是不一样的人,反倒是很像行走江湖的人。
“你认识我爹?”
“你爹?”保齐的脚步顿了顿,“你是说季轩?”
季修宴眼睛一亮。
保齐的脸色十分的微妙,如果这小子真的是季轩的儿子那就不太好办了,他低头看了眼季修宴,眉眼间和季轩是有几分相似,但是季轩的儿子是出了名的天资聪颖,从会走路开始季轩就在教他武艺,在同龄人里那可不一般。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季轩的儿子,但怎么着也不像是眼前这个病秧子。
而且季轩没事让自己把他亲儿子带走干嘛?
但是这小子又口口声声说季轩是他爹,这就有些奇怪了。
“臭小子别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就是季轩把你交给我的,谁家老子会把自己儿子给送出去的?”保齐有些犹豫。
季修宴脑海顿时就空了。
是爹把他交给这个人的?
为什么?
这是不要他了吗……
保齐看着这小子一下子就没了生气的样子,更是有点不太忍心。
季修宴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的碎石子,有些期望也如此般地彻底破碎掉了。
手里的人不再挣扎了,保齐是省心了,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地道。
就在这个时候,早就等着的人已经凑了过来。
“你说的就是你手里的这小子,我看这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也值不了几个钱,要还你的债恐怕还差得多啊。”
被悄无声息围起来的保齐那点不忍心顿时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我话这不还没说完吗?”保齐笑着把季修宴的头发撩起来了一些,“你看这孩子长的多漂亮,身体弱是弱了点,但不就有人好这口吗?”
“你可别哄我们?”为首的人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高男人,“这小孩身上穿的可比你的好了不知几倍,你这从哪里偷来的孩子,我们可要不起。”
保齐大汗淋漓,他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露出了个谄媚的笑,“瞧您老这话说的,要真的是来路不明我敢大白天地带出来吗?是这孩子的爹娘不要了,特意让我带走的。”
保齐也不是吃素的,知道这帮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这小孩的骨相十分的好,长大了以后样貌绝对不会落了下成,他们现在这里挑刺无非就是想压低价钱。
“如果你们看不上,我再换个地到时候换了银两肯定能把钱还上,各位宽限我个半日如何?”
瘦高男人嗤笑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赚一笔,把人给我带走。”
这个人自然是指的保齐手中的季修宴,这一声就算是定下来了。
海安河宴(八)
季修宴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比起之前那农户家里条件要好上了不少。
小小的房间里燃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灯光让这里看上去阴冷异常,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仿佛是无尽的深渊。
从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季修宴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一起身就重重地咳了起来,平时被父母精心照顾着尚且时不时都会卧床,却没有想到被折腾了这么久了自己竟然还可以苟延残喘。
翻身下来,虚浮的脚步让他每走一步都好像就会倒下去。
周围不似之前农户里的霉腐味,但多出来的那种香让他只感觉到头昏脑涨。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被那个男人转手又给卖了出去。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斗篷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半新衣裳。
在房间等了一会儿,房门从外面被人给推开了。
在看清来人之前他的脸上马上恢复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来的是个老嬷嬷,手里端了一些汤药,在看到下地的季修宴时候眼睛亮了起来,生涩夹带着口音的话季修宴不太分辨的清,但还是能听个大概。
他就一直望着她没有出声,老嬷嬷这样的孩子见得多了,挣扎反抗妄图逃跑的不在少数,但是这么平静的还是有些少见。
老嬷嬷是个人精,清楚对不同的人要用什么样的手段。
看着季修宴一点点把药汤喝了下去,老嬷嬷脸上的笑容更甚,虽然她有很多手段尤其是对付这些没有见过人情冷暖的小孩子,只是既然他愿意听话她也乐得轻松。
暂时取得了老嬷嬷的信任,季修宴转身神情就冷了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算计除了严子明以外的人。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男人是把自己抵了债,他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那个男人说是父亲把自己给了他。
他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父亲把自己送给了其他人,那娘亲知道吗?那个人知道吗?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害怕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没有他,他们一家三口肯定会过的很幸福,父母不用担心他这个拖累,季淮安也不用再忍受自己分走父母的疼爱,他这么一个多余的人消失了他们应该会很轻松吧。
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好像就这样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从出生到现在有的不过就是那个家而已,除此之外也就这个可能还算值钱的躯壳了。
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待了几天,每天都有人给自己送吃的送药,让他不禁想到了被人圈养起来的牲畜。
像这样安静等待时机逃跑的小孩估计不少,他足足在这里待了快半个月,才得到允许可以在门口转转。
之前给他送药的老嬷嬷每次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都格外的慈祥,只是绝对不是什么好眼神,倒是像在估价他到底值多少。
他听到过最多的就是老嬷嬷夸他长的好看。
每次听到这些话,他就只是装着不懂地听着,他被父母保护的很好,但是同样的因为天生的孱弱让他比其他同龄的小孩要更谨慎敏感的多。
因为用他抵债的保齐之前就说过他是被父母遗弃的,过了这些日子看着他听话乖顺的样子其他人也信了他的话,毕竟没有哪个小孩能忍受没有父母又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季修宴样貌出众,因为体质原因又透露着一丝孱弱,除去样貌的原因,还有他对谁都温和有礼,完全不像其他被卖到这里来的小孩。
“你过来。”季修宴抱着一个小暖炉。
被喊到的小孩听话地走了过去,这一圈小孩子里无论男女现在就属季修宴最受宠,小孩子也是懂得人情冷暖的,自然知道讨好他没有什么坏处。
“我要的东西你带了吗?”
大冷的天那个小孩身上就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手臂和小腿还大片大片地露在外面。
季修宴受不得冷,走到了外面就有些不舒服了,他左右看了看从袖子里取出了几枚小糖块,虽然已经被他压变了形但对小孩来说是极为难的了。
小孩欢欢喜喜地走了,季修宴把换来的东西藏到了身上,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是不得不防着他们。
“晚上有大人物要过来,李管事特意让人送来的,小公子穿了一定俊俏非凡。”
季修宴淡淡地笑着,把心里的讥讽藏了起来。
天真烂漫、柔弱可欺这就是他们对他的印象,现在待的好也不过是基于他所值的价钱而已。
什么所谓的大人物不过是让人待价而沽。
“早就听说了,没有想到萍姑还想着我。”季修宴做惊羡地看着这月白色的衣裳。
小丫头捂嘴笑了起来,“那可不,小公子生的俊朗,谁会不心疼呢。”
等到小丫头走了,季修宴才冷下了脸。
就算这段时间他们待他的确是好,但是无法改变这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地方的事实。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因为他的听话懂事所以他有的自由比其他人多了不少,正在正直下午短时间里是不会人来打扰他的,谁都知道他的身子不好。
将每个角落的东西重新搜查了一遍,找出了不少偷偷藏起来的食物,他们对他的管制十分的严,尤其是对他身上会有银两这件事上,所以哪怕到了今日他挤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些饼子一类的。
目光放到了一边叠好的衣服上,因为是要见人的缘故,这件衣服比起身上这些不知道被谁穿过的要来的华贵不少。
看中了领口处像是玉石一样的东西,把衣服抱了起来在尖锐的桌角处摩擦了起来,等到起了线头再慢慢将其挑开取下了这块玉。
将玉石塞到了鞋底,之前准备好的吃食藏到了角落里。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来给他梳洗的丫鬟就来了。
“萍姑让小公子一会儿梳洗完就去前院见她。”
季修宴看着铜镜里小小的人影,嘴角轻轻往上扬了起来,“我知道了。”
海安河宴(九)
“萍姑说的那什么大人物已经到了吗?”
“已经到了呢?正在和主事们谈话呢?一会儿让小公子过去开开眼。”
等丫鬟替他梳好了头发,正要替他穿衣的时候他捂着心口就蹲了下来。
“你等我我去给你找张大夫!”
小丫鬟迈着步子蹭蹭地跑了出去,季修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脸上的痛楚顿时就消失不见了,那个张大夫和这边这种圈养玩物的地方离的可不是很近,把之前藏好的东西全都塞到了身上。
走到了院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守在这里了,他之所以能乖乖地待这么久就是要他们彻底地放松警惕。
现在已经是深秋,已经快大半个月没有下过雨了,寒冷又干燥。
跑到了树下,抱起地上堆积的落叶也一些小枝丫垒到了他的房间门口,但是他没有着急,跨过木柴走进了屋子将用糖块换来的火折子拿了出来。
捻起床帘的一角,在碰到火折子的瞬间火苗就烧了起来。
看着越燃越旺的火苗,他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转身把门合上扭头就跑了起来,他每一次离开这里就会加倍地用心记着地形,等他跑出了院子回头的时候隔着窗户已经能看到烧红了的房间。
没有着急着离开,用干柴又偷偷引燃了几个地方,天干物燥很快这一片就陷入了火光之中,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他弄脏了,混在夜色里一点也不起眼。
他还没有跑出去太远,就有人发现起火了,但是这个时候那些大人物的注意力都在贵客身上,没等人召集起来,这一片就彻底陷入了火海中。
场面顿时就乱了起来,有人着急有人害怕,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最不少的就是那种腌臜的东西。
一场火就足以让场面彻底失控。
背后是火舌吞噬的声音,是女人的尖叫,男人的谩骂,他第一次知道了将选择握在了自己手里是什么一种感觉。
离开了这里,他也无路可走,也无处可去。
留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保齐说的话是假的,那他的父母又为何这么久了都没有找他?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躲在角落里,和睦美满已经和他再也没有了关系,他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于天地间就是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而已,甚至一场风寒都能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对这个世界他是陌生的,就好像这么几年他和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过联系,可是就在现在,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他竟然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顺着某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身邋里邋遢的模样,和街上的乞丐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
在某个人家外面堆着的柴火里睡了一夜,一大早就被主人用扫把给撵了出去。
早已经是饥肠辘辘,把之前塞在身上的饼子取了出来,细细地咬着,这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受着苦头。
冷风从领口袖口争先恐后地朝身体里钻去,仿佛不带走最后的一丝暖意绝不罢休。
路上有人询问过他有人关心过他也有人欺负过他,但是他对这一切都没有太大的所谓了。
一路走了快一个月,已经完全步入了冬天,身上裹着的烂衣服是从一个冻死了的乞丐身上扒下来的,又大又破烂的棉袄裹着小小的身躯看上去滑稽极了,让人不禁怀疑这个瘦小的人下一刻会不会就被这棉袄也压垮。
他看着这个曾经躲在马车里窥见过一角的城镇,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没有单独离开过父母,离开过曾经的那个家,但是他一样记得他曾经的家在哪里。
低着头默默地走着,他不知道路,也不想找人问。
或许是在冥冥中有谁在帮助他,凭着感觉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庭院外。
门口的小树也被积雪压弯了腰,小树旁边就是那条小路,直直地通往里面,只是这个时候门已经被锁住,而门前那洁白又完整的银白已经说明了这里到底是多久没有人进出过了。
挂在门口的灯笼早就没有亮了,红色也已经褪去,门上挂着的铜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和可笑。
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呢?死在哪里不好偏偏还是要回来看一眼才死心呢?
没有吃的没有药,顶着风雪他托着这个躯壳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这里。
可是他为什么要坚持呢?
是还在期待这其实只是一场误会,只是那个男人居心不良带走了自己。
他以为他回来会看到他们阖家欢乐亦或是担忧哀愁,可是没有想到他们把自己抛弃的竟然这么彻底,曾经对他的那些宠爱好像只是与他开了一个笑话而已。
如果从出生起他便被抛弃他也不会有怨言,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现在?
久久地伫立在原理,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仿佛已经立成了一块冰人。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或许今晚就会死在这里吧,他也不想动了也没有力气动了。
小小的身影卧在雪中,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藏在袖中的手又动了动。
艰难地从雪地爬了起来,干裂的嘴唇上下打着架,脸已经被冻青了。
瑟缩成一团,在雪中迈出了第一步。
因为下着雪的缘故,一到了晚上街上几乎就见不得人影了。
这个时候从拐角的地方走出来了两个人,两人走路的速度极快,一边走一边似乎还在商量着什么,两人的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
就在他们要拐进旁边的一个巷子时,其中一个人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什么东西?可是有人暗算我!都给我出来!”
“得了得了别嚷嚷了,就一死人。”
“死了还挡道!”他一脚就踹了过去。
只是感觉一脚踢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然后就听到“死人”闷哼了一声。
“你唬我呢?死什么人,我看你是想死了吧!”
说着话就把地上瑟缩着的人提了起来,季修宴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反抗,只能无力地盯着他看。
“咦?”
“怎么了?”
他把季修宴一扔就扔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带回来吧,昨个老李玩死了一个,先给替上不然上面追究下来又有麻烦。”
海安河宴(十)
季修宴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吵醒的,他一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睁眼耳边就是一阵嗡嗡嗡吵闹的声音,他分不清楚那些人是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咳咳咳——”他蜷缩着身子重重的咳嗽了起来。
在他出声的瞬间周围的喧闹马上就消失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就看见几双脚离着自己远去,那个速度仿佛躲避瘟神一般。
“他得病了!”
“别过去!得了病我们都会死的!”
季修宴脑袋昏昏沉沉的,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呼出的气在面前变成了一团白雾。
他这才看清他正在一个大箱子里,另一头是几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小童,正一脸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
感觉一口气积在喉中,但是他强忍了下来。
他刚才听见了,得了病就会死。
都已经苟延残喘到了现在,他没有道理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他不能随了他们的愿。
“你是得了什么病吗?”最角落里的一个小童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季修宴没有回答,只是沉着眼看着他们。
那几个人已经熟悉了一段时间,见季修宴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准备和他有什么牵扯。
季修宴对其他人怎么样一点兴趣也没有,在那个地方做戏做了那么久,现在对着一群小孩子已经完全没有了继续装模作样的心思。
这下他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破袄子已经被人换了下来,和另一边坐着的几个小童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看什么看!”其中一个凶了他一眼。
季修宴默默垂下了眼,刚才一会儿的时间他已经大概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侧身扒在缝隙上看着外面飞快往后跑的景色,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看过其他地方的风景。
就这样呆滞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其他几个小孩面面相觑,显然这个人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等到了晚上,这个大箱子才被人打开,外面的人蒙着脸,直接朝里面扔进来了几个馒头,在馒头落地的瞬间其他几个小孩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毫无准备的季修宴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
来送吃的人看了看角落里沉默的人,摇了摇头,显然是一点都不看好这个被欺凌的对象,正要准备离开恰好对上了季修宴打量他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突然脑海多了某个想法。
又取来了一个馒头,稳稳地扔到了季修宴面前,意图十分明显。
季修宴早就已经是饥肠辘辘,他一路流浪了那么久,什么脏的差的东西没有吃过,最初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受嗟来之食的骨气,但是骨气在生存面前能有一丝的可比性吗?
但是在伸手的瞬间,几个身影就已经到了自己的跟前,啪的一声自己的手被打开,顿时苍白的手背上就多了一道红印。
再眨眼的时候身前已经完全空了下去,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个已经开始狼吞虎咽了。
好心多给了一个馒头的人看着这个场景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弱肉强食自古以往都是如此,从每一个人出生开始竞争就已经开始了。
季修宴身上的穿着早就被换了,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肯定也被扔了,他现在和这里的每一个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第二天早上依旧有人来送吃的,这次季修宴留心了,但是他身体远不如他们,而且除了他以外的三人已经结成了小团体。
更别说分的食物只有三份,四个人份三份再多就没有了。
就算是这里的内部没有发生矛盾,也会因为这刚刚少一人的食物会被挑起,那些人从始至终就没有打算让他们好好相处过。
季修宴确定如果没有他,这里三个人分量的食物就会变成只有两个人的。
仍旧还是继续饿着肚子,大概已经是这么久以来习惯了,竟然还能继续忍下去。
到到了晚上,季修宴抢也不和他们抢了,反而在吃的面前躲的远远的。
虽然另外的三个人因为有季修宴的存在谁也不用再去争夺食物,但是他们抢是一回事,季修宴不要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怎么不来抢?”
季修宴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有些害怕,闭着嘴不停地摇头,好像他们手里的是什么多恐怖的东西。
长的最高大的那个脾气不太好,准备上去揍季修宴一顿,季修宴连忙捂着脸害怕地说道:“我不敢吃,我怕吃了会死!”
“会死?”他看看手里的饼子。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不知道怎么了?”
季修宴双手抱着肩,“我被抓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了,他们要从我们中间挑一个身体最好最强壮的。”
他看了一眼身材最高大的那个小孩,“他们还说,要把最好的那个的心挖出来给他们的老大吃,说这样的小孩最是好吃,所以我不敢吃,我宁愿饿死也不要被吃。”
听了他的话,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尤其是个子最大的那个,拿着馒头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都是孤儿没有享受过多少温暖,所以有人愿意给他们地方遮风挡雨给他们的吃的他们就可以安定下来。
这样的他们注定不会是良善之辈,但是现在的他们还不会精明到去怀疑一个比他们还要弱小的人。
高个子拿着饼子的手已经不知觉地抖了起来,看着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人间美味的东西顿时就无法下咽,这里的四个人只要不瞎就看得出来如果要选绝对就是他。
一想到季修宴所说的那个场景,之前的期待全都变成了恐惧。
一把把饼子塞到了季修宴的手里,季修宴害怕地就把饼子给丢了出去,高个子瞪了他一眼把饼子又捡了起来。
“你给我吃了!”
季修宴摇着头,“我不吃!吃了会死的!”
“再不吃我现在就打死你!”高个子粗暴地把饼子就朝季修宴的口里塞去。
海安河宴(十一)
后面的几天高个子已经开始搞起了绝食,脸上的肉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其他两个人也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出头羊,反观季修宴这几天还过的不错。
最开始高个子冷静下来以后也没有想把多的食物分给季修宴了,但是其他两个人也不是傻的,当然不会吃多的食物,但是剩下的食物被发现以后那天整整一天他们都没有得到过食物。
季修宴这几天有吃的也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比起之前流浪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某天的中午这跑了一路的车终于是停了下来,这个箱子也终于被完全打开,他们挨个被赶下了车,就像被人运输的牲畜。
但是也没有人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一来是都是小孩子根本无法和这些人抗衡,二来就是他们基本都是无家可归无路可走的孤儿,又能到哪里去。
这里起码有吃的,不然他们在这冬天大概率是抗不过去的。
季修宴这个时候才看清了这些人,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暗蓝色的,像极了夜晚的夜幕,而剩下的小孩子们都是统一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麻布衣裳,高下立见。
已经过了这么久,虽然这些大人从来都没有和他们说过任何话,但是早就已经在无形中让他们接受了他们绝对上位者的事实。
“乐七,现在将人送上去。”
叫做乐七的人刚好就是一直给他们送吃的那个男人。
清点好了人数,就动了起来。
季修宴缩了缩脖子,显然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只足够让他们不被冻死,但还远达不到保暖的程度。
路两边都被薄薄的积雪覆盖,让人辨不清到底身在何处,季修宴走到队伍的尾端,余光看着最后的人每过一处就将积雪上的痕迹情理的干干净净。
这是怕他们跑了吧,季修宴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也不知道前面面对的是龙潭还是虎穴,之前的话是他乱说偏那三个人的,但是他也从来都不知道他面对的会是什么。
单单是从这些人做事时候的那种雷厉风行以及有条不紊,还有那些心机的考验,足以证明这里绝对不会是什么乐园。
这一路大概有几十个小孩,他也没有心情去数。
走了几乎快一天,终于在皑皑白雪中看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他看着隐藏在雪中的建筑,第一次因为人为建筑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巧妙的结合感到了万分震惊。
其他的小孩也同他一样,不过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因为这里就是他们以后要待的地方。
季修宴看着这漂亮的建筑,心里却是越发的不安了起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白白收留他们。
进了门以后他们就被送到了一个极大的房间里,坐在正中的是一个女人,她的面前烧着一个火盆,敲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鞭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从门口松开的小孩。
眼神冰冷仿佛这些全都是一些任人摆弄的物件。
“全都检查一遍,有伤疾的单独挑出来。”
一声令下,守在旁边的人都已经开始动了起来。
被扒衣服让很多小孩都感到了无比的不安,一个人开始哭闹紧接着其他人仿佛就感受到了照应一般,足以容纳所有人的房间里顿时就是一片哭声。
坐在中间的女人冷哼了一声,长鞭一甩,火盆里的炭火就被她挑起,啪的一声碎成了一堆火星,离得近的几个小孩被殃及,身上马上被烫了几道印子。
“谁再敢出声,我马上把舌头给他拔了。”
女人姣好的面容落在阴影里,活像是活在神话中的恶毒妖怪,恐惧无论是对付什么年龄的人都是一把利器,房间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之前的工作继续有条不紊继续着。
季修宴静静地被人检查着,他的旁边就是之前的那个高个子,在季修宴消瘦的身子前他看起来更加强壮了,之前故意饿了几天的效果好像顿时就没有了。
他这个时候看见他们仿佛在称量猪肉一样,心里更是害怕,身底下马上就一阵温热,给他检查的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正中央的女人摆了摆手,高个子就被人提离了原地。
季修宴僵硬着身子,听着背后高个子凄厉的哭声,他不敢回头也不会回头去看。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里就是真正的第一道考验。
季修宴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身子当然是比不上普通小孩,而且自己又在秋冬流浪了那么久,身子更是大不如前,大病小病,他也划到了最后的一拨里。
同他在一起的这些人无疑都是淘汰下来的残次品,而另外一边的人才是他们要的人。
“一共挑出来了多少人?”女人脸上的表情终于是多了一些温度。
“共选出了四十八人。”
“四十八?怎么还差了一个?”女人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太好看。
“最开始的时候处理了一个,您看这要不要?”
女人哼了一声,“怎么你想让我滥竽充数?”
“不敢!”
“以后说话长点脑子。”女子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季修宴的那群人面前。
他们之前都见识过这个女人到底有多么的恐怖,这个时候被吓的大气也不敢出,站在角落的季修宴将目光投了过去,他不知道待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不然可能就会和高个子一样被“处理”了。
女人是习武之人,五感灵敏,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转身就将目光放在了季修宴身上。
季修宴个子并不突出,而且从他的面色来看,体质简直是差到了极点,但是却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女人伸出食指指了指季修宴的方向,“就他了。”
海安河宴(十二)
山上的冬天比其他地方要来的冷得多,从踏进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季修宴就明白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安乐地。
从每个时刻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残忍的竞争。
幸好他还是留了下来。
这里的人把他们千里迢迢带了回来,在他们身上是下了成本的,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但是他知道的是那天被带走的人,恐怕不会多好过。
看着外面一片的雪白,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白到似乎将时间万物都彻底吞噬。
天地开阔,但是他们能有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点地方而已,他们的活动区域只被划在了这里,总共被挑选出来的有四十九人,给他们划分了七个大房间。
所有的人都因为能得到这些而感到无比高兴,为不用继续饥寒交迫而庆幸。
每天大量的时间都会有人来教导他们武艺,每个人都对此兴致勃勃,就连季修宴都能感受得到自己的渴望。
他身子骨是里面最差的,来的时候就染了风寒,只是一路都在强忍着,他看的很清楚,如果做不到就会被淘汰出局。
总共四十九个人,被分了七个房间,刚刚好每个房间七个人。
在经历了这么久的相处以后,绝大部分的人已经完全松懈了下来,该拉帮结伙的都凑在了一起,该排挤的也被排挤了出去。
季修宴性子寡淡,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到了这里亦是如此,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加上身子的缘故,其他人也没有那么乐意搭理他。
一天的修习结束,季修宴跟在尾巴上进了房间,找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就躺了上去。
“我觉得他们是想培养我们等以后长大了替教中效力呢!我今天走的晚了一些看到了几个人,手里拿着刀的样子威风极了,我以后要是也那个样子,肯定就没人敢来欺负我了。”
季修宴斜眼看了一下说话的人,这个时候脸上已经在憧憬着以后的日子了,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在被窝里翻了一个身。
脑海里是白天教习们教的招式,季轩素来就酷爱研究武学,虽然自己因为天资所限实力并不出众,但是在武学上的见解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只是这点落到位份高一些的人眼里未免就有些纸上谈兵了。
但是季修宴耳濡目染多多少少还是记得不少,只是他的体质不好从来也都只能是看看而已。
这个时候嗓子突然痒了起来,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他立马咬住了被子让喘气声消失在口中,等到彻底平稳了下来以后,脸已经憋的通红。
嘎吱——门被打开,外面的寒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离门最近的季修宴连忙翻身下床,来人从他身前略了过去,在这里他们才是绝对的势力统治者,没有人不怕他们。
“把他带走。”
然后就连季修宴都感觉到周围空气变冷了,短短的一瞬间人已经被他们带走了,正是之前那个在和大家讲着自己梦想的小孩。
直到所有人都睡着了,那个人都还没有回来,季修宴知道他恐怕是回不来了。
等到了第二天,面无表情的教习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僵着的嘴角比不笑的时候还要人感到可怕。
“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警告过你们,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然后果是你们承受不起的。”他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假笑,转过了身看向了季修宴们的这边,“当然也恭喜你们以后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季修宴的心跳骤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其他的人也都没有明白教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的笑更大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看来你们还没有明白到这里的目的,也对这事情一直也没有告诉过你们,不过现在也不迟,总的来说就是你们每个房间里最后只能活一个人。”
话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底下的那些小孩,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而他的话对这些小孩子来说,无疑是将他们从天堂打进了地狱。
“当然该怎么做由你们自己决定,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点,如果在此之前你们有任何出格的事情自然是会提前出局。”他不用去管下面的小孩子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他要做的已经做到了,“下面我会继续教你们,愿不愿意学是你们的事,毕竟自己的手还是要捏在自己的手里。”
就在这个时候下面突然有一个小孩站了起来,“教习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教习多看了他一眼,“可以。”
“你说的只能活一人是要如何活呢?”
教习扬了扬嘴角,“当然是——不折手段。”
在角落的季修宴耳边久久环绕着教习的话,这是要他们不折手段地活下去吗?让他们不折手段去除掉其他的竞争者?
因为这突然的插曲,修习的时间就再也不比以前那种看似和睦实则暗潮汹涌的样子里,已经是连那一点表面上的和睦已经荡然无存了。
季修宴偷偷打量了其他人几眼,所有人都变的不同了。
等回到房间,季修宴就感觉到了来自四周的敌意,谁让他是这里面看起来最弱小的呢?
如果要除掉对手,那他就是最好下手的。
他依旧默默地在角落里休息,今天与往常一点都不一样,少了那个鼓噪的小子,又知道了他们未来的路,本来之前还和乐融融的小团体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季修宴抱在自己,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那些人做事向来井井有条,俩一粒米都会算的清楚的人,连偷看了一眼都能发现,这样的人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们从在路上就一直在给他们所有人考验,在这里休息的时间则是让他们彻底放松下来,这里的小孩大的不过十二,小的不过才三四岁,即便是防备心再重总还是会有松懈下来的时候。
季修宴是亲眼看着这个房间里其他的小孩子是怎么相处的,那些人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好好相处培养感情,也是在无形中让他们能够能加地了解对方。
海安河宴(十三)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他觉得这里的人比之前圈禁着他的那些恶霸还要来的恐怖,一个是将你拿捏在手中让你无法反抗,另一个则是在无形中彻底剥夺了你的思想,他看着其他各怀心思的人,以往这个时候是一天当中所有人最喜欢的时间。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就因为教习的一句话,昔日的伙伴已经成了你死我活的仇人。
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真正地能够平静的下来,从今天开始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对手。
季修宴抱着被子,就算是早就心里准备也无法真的平静下来。
日复一日地修习,从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人都开始严肃对待了,能走到现在谁都不想死。
他们仅有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个大院子而已,但是这一日突然被教习们带了出去。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在山里待满一天一夜,明日的这个时候我们会在另外一边等你们出来,如果活着出来的人数没有变化,那么……”教习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猩红的牙龈在冰天雪地里抢眼极了,“那么那个房间出来的人将一个都活不下来。”
也就是说今天的这一场考验注定是会有人死了。
“山里一切都未可知,祝你们好运。”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朝着山里面跑了过去,占据了优势对自己有着莫大的裨益。
季修宴看着眼前一连串的脚印,身子不停地在颤抖,这面对是真正的生死。
他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松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的风寒之前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但是根本没有完全好,所以就算他藏起来,也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他的实力如何他也不清楚,他还不相信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能让他洗筋伐髓,他比上其他人无疑是最弱的。
连走路都走在了最后。
教习们看着窜入了雪山中的小孩子,眼中已经大概有了打算,走在最后的几个人能活下去的几率并不高。
季修宴看着地上的脚步,选了一边干净的雪地走。
在这什么都没有的雪地里想要藏身谈何容易,他一边走着一边为自己打算着,他不能和其他硬拼,虽然他和自己房间里的人是竞争关系,但和其他房间里的人却是井水不犯河水,或许还可以为自己找到盟友。
但他能想到这一点,其他人未必就想不到,这个看似有用的法子对他这个孤家寡人来说其实并不适用,而且万一找到的盟友还是一个拖油瓶那该怎么办?
一个人躲总比两个人要来的容易。
抬头看了看空中的太阳,又看着树荫的方向,记号了时间。
在这个时候转身往回走去。
规矩是规矩,只要最后房间里会少一个人就算是成功了。
他相信这些人还不会仅仅是要让他们简单地除掉其中的一个竞争对手,那样的话太简单了,根本用不着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这种厮杀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进行,他们既然选择了这个地方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季修宴默默地捡了不少的干柴,专门选了细小的树枝,抱了一堆找了个避风处待着,这个时候其他人应该都已经跑开了。
冻的通红的手一点一点地将树枝缠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一张小网。
用扯来的藤蔓将其栓好,拖在身后慢慢地朝着出头的方向去了。
这次考验不仅是有竞争对手,还有时间规定,如果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明天再赶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人在前面走着,用树枝编成的小网在身后拖着,没过小小的脚印,被树枝划拉过的地方脚印就看的不是那么清晰了。
他的教程慢,只能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到了傍晚太阳一落山,雪山里就更冷了,他搓了搓手,这个时候连哈出来的气都感觉不到有多暖了。
正当他准备找一个地方休息的时候,前面石头缝里有个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顿时就警觉了起来,在这里不仅恶劣的天气是对手,每一个出现这里的活物都是自己的对手,很快对方也发现了他,两人久久对峙,两人互看对方都觉得眼熟但并不认识对方,那必然不可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了。
看对方都没有要动手的打算,季修宴也准备就这样相安无事,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暗下去了,左右看了看在这个大石缝里无论是遮风还是隐藏都是个很好的选择,只是可惜已经有人了。
“喂,你再往前就有人在等着了,起码五六个。”
好心的提醒让季修宴不得不多看了他一眼。
“你是一个人?”
良久季修宴才答道:“嗯。”
那个人挠头似在犹豫。
季修宴便道:“你这个地方够大,这条路没人走过所以没有人发现你,但是如果有人知道这里有个好去处肯定会心动的。”
那个人立马就警惕了起来。
“我刻意留在最后但还是碰到了你,你肯定也不会是只是因为想找个避风的地方而已,我们都是一个人,在这里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容易活下去。”
那个人被说中了心思,他开口提醒季修宴也无非是因为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的必要,“那你过来吧。”
一直绷着的季修宴也松了一口气。
石缝不大,但也足够容纳两个小孩子,而且两人挤在一起甚至还要暖和一些。
离得近了季修宴才认出了和自己待在一起的人,“之前问教习问题的人是你吗?”
“是我怎么了?”他看了看一眼季修宴,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所以他才会接受这个人。
“你胆子还真大。”季修宴不吝评价。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问那种问题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抿着嘴,转了个身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很显然他现在就吃了这个亏。
季修宴也不是烂好心的人,对方不爱听他也不继续往下说了,虽然那个问题问的很愚蠢,但是这个人还是有一些聪明的。
“我是谢你暂时收留我才和你说这些。”
“哦。”对方的兴致明显不高,“你说的我早就知道了。”
海安河宴(十四)
“可以走了。”季修宴几乎是一夜没有睡,在天已经可以看得见的时间就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对面睡着的人也醒了过来,季修宴这个时候已经从缝隙里走了出去。
另一个也紧跟着离开了,刚刚一走进风中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季修宴的步子没有一点犹豫,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继续下雪了,但是寒风吹着仿佛刀子割在身上一样,跟上来的人也知道他们的处境。
季修宴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都处在最低端,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则是因为祸从口出。
他当时问的那一句话可能很多人一时间都不会想到上面去,不择手段这究竟是个多么没有底线的态度是人都明白,能在短时间里说出来这话来的人不是聪明就是蠢货,但昨天遇到了这个人也不得不说也非愚钝之人。
一前一后地走在雪地里,后面的人昨天看到了季修宴编的东西,今天出来顺手就拾了个像扫把一样的大树枝,抹去了两人的痕迹。
走着走着他发现前面的人在一个断崖前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季修宴,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跟了过去。
还是没有忘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顺着季修宴的视线看了下去,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掉下去的。”季修宴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就是不知道是自己没看见路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季修宴多看了他一眼,直觉这个人的聪慧不应该会在那日直白地问出那些事情来。
“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继续聊天,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恰到好处。
慢慢地走到后面,季修宴也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么大的一座雪山里做这么一场考验,越走到后面能让他们走的路就越来越少,其他地方都是一些悬崖峭壁,在平日里都不敢去的地方,在这种大雪天怎么会安全?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前面百般躲避,依旧可能在最后关头被人给除去。
“这还能绕路吗?”跟在后面的小尾巴也觉得有些难受。
现在无疑就是盘算了一大波,结果到头来可能还没有任何用。
“没地方可以绕了。”季修宴看着地上深深浅浅的脚步,有好一些已经被雪给填上了,很难分辨的出来了,这一波是最先走的,“走那边。”
身后的人有些讶异,季修宴指的方向,地上的脚印比现在这边要整齐了不少,至少说明了前面有一拨人是一伙的。
但是看着季修宴已经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他决定还是跟上去。
没走了多远,前面就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山包”,季修宴看着被雪覆盖着的衣角以及周围的一片狼藉,也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无论在哪里都是弱肉强食罢了。
身后的人的视线看了过去,下意识就离那边远了一些。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看见死人都不会怕的吗?”
季修宴脚步没有停,“是个人都会死,你我也不会是例外,难道有朝一日你还会怕自己不成?”
他听着季修宴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这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一堆肉而已,也会成为其他动物的口中餐。”
“你这话说的还真老成。”
“别说话了。”季修宴提醒了他一句,“前面有人。”
远远的前方,几个人背对着他们走着,离得远了看上去就像是几只爬在白纸上的蚂蚁一样,但是绝对不会是蚂蚁那么好揉捏的。
季修宴清楚自己现在还不足以对付他们,就算加上了身边的这个人也不行,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躲起来。
没等多久前面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发现之前的分路又汇集在了一起,而接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快出去了。
“我们就这样出去有点不太好吧?”旁边的人建议。
季修宴这个时候在他惊讶的视线里已经从地方捡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把自己身上完好的衣服划拉出了一条大口子,接着又在身上其他地方如法炮制了一番,等他处理好了,又用石头扒开了地上厚厚的积雪,用泥土把自己涂的脏兮兮的。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季修宴从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难民。
但是他很快也就明白了季修宴的用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也都不是什么有实力的人,而且有实力也不一定会是好事。
已经到了这里,两人一前一后就分开了,季修宴一直在估算着时间,他要保证出现的时机足够好,不会让人轻易地猜疑更不要显得太过突出。
等他出去的时候时间离结束已经快差不多了。
而出来的人比他预想的还要少。
这注定了是一场残酷的淘汰,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还有与恶劣的环境之间的。
季修宴默默无声地混进了队伍之中,领头的教习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了不会再有人出来了以后,终于是开口结束了这一场考验。
而这第一场真正的考验比季修宴想象中还要来的残忍,他住的房间有两个人没有回来,七个人的房间现在只留了四个。
其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趟几乎就消失了快三分之一的人。
至于是怎么消失的,也没有人去在意,但也心知肚明。
又少了两个人,房间里的气氛更是越发的奇怪了,季修宴每日看着他们三个人同进同出,也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只有他看起来最弱,对他们来说还是外人一样的存在,如果有下一次当然还是对他出手最容易。
从雪山回来后,每一个人都变得风声鹤唳,谁都怕下一刻又会遇到什么样子的考验。
但是偏偏回来以后他们对所有人的管教都宽松了不少,如果不是之前教习曾经说过每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会活到最后,那他们定然又会飘飘然起来。
季修宴的风寒也在那一天开始越发的严重了起来,尽管他再三想忍着也没有办法在瞒住其他人了,这下他几乎成为了其他三人的盘中肉了。
海安河宴(十五)
季修宴还记得当时在路上和他同一辆马车的人说过的话,得了病就会死。
他也记得在到这里的时候第一道门槛,他们要的人绝对不是一个病秧子,从被发现开始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是胆战心惊的,在这里出一点错就可能意味着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而且在某一天其中有个人晚回来以后,他的心更是沉入了谷底,一直都睡不安稳。
第二天修习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那个拿长鞭的女人。
她一来仿佛给周围的一切都带上了一层薄冰,明明长相美艳动人,气质却是冷若冰霜。
“这就只剩了这么多?看来这一次的苗子不太好。”女人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谈不上多友好。
没人敢接她的话,她转着手中的鞭子看得出心情并不太好,“我们教了这么多东西就是让你们学会如何保命以及如果取走敌人的性命,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一点都做不到的话,这个世道并不适合你们,自古有云弱肉强食,人情冷暖想必你们都感受过,只有变强别人才会敬你畏你。”
最后所有人都记住了女人的名字——长烟。
等到人都散去,其中某个教习找到了长烟。
长烟听着他口中说的话,眼神都未变过分毫,“就算如此那又怎样?”
教习迟疑,“可是这风寒指不定是会死人。”
“死了便死了,那也是他的造化,你又何须多管此事?”
“他死就便死了,属下只是担心他将恶疾传染给了其他人。”
长烟轻笑了一声,“连一个小小的风寒都克制不了的人,你以后还能继续留下来?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该是如何便如何,他们能怎么活下去是他们的事,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属下明白。”
长烟的出现是为了告诉他们所在何处,又该做何,以及开始教他们阵法。
很多人都对飞檐走壁舞刀弄枪有过耳闻,但是阵法二字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十分生涩,但是这个时候了任何人都知道什么都必须要学,什么都要会才会不落人后。
第二次的考验是在一个巨大的密室中。
“等一会我们会随机将你们送到不同的中心点,而这个密室一共只有十四个出口,每个出口在通过了一人后就会彻底关闭,也就是说今天你们这么多的人只有十四个可以继续留下去。”
季修宴捏着手,他们在这里的人数差不多一共有快三十个,但是这一次下来直接就会淘汰掉一半,而且根本不是他们之前所说的每个房间留一个人。
所有人进到这里,也就是说有可能有的房间全军覆没也有可能一人不损。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他的敌人。
“开始吧。”长烟冷冷地看着一切。
等进到了密室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季修宴周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任何一个教习也没有任何一个对手,他刚刚迈出一步就发现这里静的出奇,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密室里不流通的空气让他有些心口闷,但是这个时候再是感到不适也必须要忍下去,早就带好了一方碎布咬在了嘴里,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次不和雪山中一样,总共只有十四个出口,必须要快而且还要找准。
走了几步季修宴就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
“这就是真的阵法吗?”他有些意外。
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准备好了的,季修宴很清楚这些人是不会偏袒这里面的某个人的,也就是说其实每个人找到出口的几率是差不多的,只要他快一些抢先一步甚至可能还不会遇上他们。
只是等他找到了最近的一个出口时,那低声的咳嗽还是引来了人。
“我就说怎么找半天怎么找不到,原来是在这里!”
季修宴回头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逼近的人,光是身高都高了自己一截。
“原来是你啊?”
季修宴低了低头,朝着旁边挪了几步,做出了让步的姿态。
“咦?”那人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笑,“还算你识相,那我承了你的情先走一步了!”
身后的出口被人打开,听着机关启动的声音,季修宴的脸色冷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石门。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出口,他早就发现了那个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他很早就想明白了一些事,当然不会以为他们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找到出口。
这个地方是个死门,但愿他能有好运吧。
季修宴扭头朝着相反的反向过去了,离他最近的就是刚才进了死门的人,所以这个时候他找去出口的时候十分的顺利。
在门外的长烟看着瘦弱的小孩在前几个人里走出来,还有些许意外。
“怎么,你是看中了这个小子?”
长烟身后响起了一道男声,长烟斜眼看了来人一眼没有出声。
“怎么这是看不见我这么大个活人吗?”来人语气已经带了气。
长烟起身行了个礼,“属下不敢,只是护法来的突然属下没有准备而已。”
“我看多日不见你看人的水准有所下降啊,这小子身体孱弱是怎么被选进来的?”
长烟脸色不虞,“属下如何选人自由定数,殷护法这么晚了不去复职来我这里可有要事?”
海安河宴(十六)
尽管长烟不想放人,但是一个手中有实权的殷斐然还不是她可以对付的。
季修宴直接被殷斐然手底下的人带走,殷斐然对一个才进星辰教的小孩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兴趣,只是偏偏他今天过来了一趟,又这么巧的就遇到了,说白了他要针对的是长烟而已,然后只是顺带带上了一个人。
季修宴被强行带走以后,就随便被扔在了角落,换句话说已经彻底成了这里的小杂工,亦或者说是个小奴隶。
天气越来越寒冷,季修宴被扔在这里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在帮着做一些杂事。
在这里的日子和之前的比起来简直不是人待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弄完冷水以后一双手冻的通红,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小姑娘端着水盆看着他有些讶异,“怎么又在咳嗽啊?”
季修宴没有答话,小姑娘倒是很热心,“后面林子里埋着一种草,可以温肺清毒的,可以用来熬水喝,不过这个季节肯定都被雪盖住了,仔细找找还是找的到的。”
小姑娘端着水盆动作娴熟无比。
这恐怕还是到了这个鬼地方以后第一个关心他的人吧,不管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小姑娘的手上爬了不少的疤痕,一看就知道是日积月累下来的。
“你也是这里的人?”
“什么叫这里的人?”小姑娘不明白他说的话,“你以后可别乱说话,被别人听到了那可是要挨罚的。”
季修宴动了动嘴,他从长烟那里过来,很清楚现在做着粗活的自己虽然不像是之前要与所有人争夺生存下去的机会,但是在这里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奴役,两者之间的地位与区别是显然易见的。
“你叫什么名字?”季修宴问道。
“名字?”小姑娘好像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一样,“我没有呀!”
季修宴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乖乖的,担心这姑娘会不会是个傻的。
“就是他们都是怎么叫你的?”
“哦,你是说这个啊?”小姑娘笑了起来,在身上擦干了水,把腰上的一块木牌翻了过来,“十六!”
季修宴看着简单的木牌上刻着的两个字,微微有些不太明白。
“你没有吗?”小姑娘反问道:“你说的名字是不是就是这个?这个是我进来的时候领的,平日里也没有人叫过我。”
“你就没有别的名字了吗?”
“难道你有吗?可我之前听张伯说过,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像我就是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就去领了这个牌子,张伯说这就是我们存在过的痕迹,虽然我也听不懂,但是对我们很重要就是了,你以后也是呀,等到他们觉得你表现好了,也会给你的。”
季修宴对面十六的喋喋不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心情了,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每日的事情总有那么多,季修宴回到休息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深夜了,而到了这个时候其他床铺上的人也都还没有回来。
仅在的几个人也已经睡了,在这里的几天季修宴已经发现了他们之间并不爱搭话,不仅仅是对他,对其他任何人也是一样,死气沉沉让他更是喘不过气来。
等到他刚刚进入梦乡,门口就吵吵起来了,他本就睡的不深,立马就翻身起来了。
“别休息了!出事了!都起来都起来,主上回来了!还不快点去伺候着!”
季修宴不明所以,但人已经被带着一起出去了。
他们的身份低微,只能跪在院子里等,季修宴年纪小个子小,在人堆里很不起眼,他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斜了斜目光就看到了正对他挤眼睛的十六,然后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他们的面前是漂亮的房子,但是现在的他们还没有资格能够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果是正常人肯定会忍不住往后看,但是季修宴一看身旁的动都不动一下,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殷斐然手里捏着折扇大步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人战战兢兢生怕走的稍微慢一点就会被罚,连他的手下都是如此就更别说是这些下人奴隶了。
殷斐然走过他们的时候皱了皱眉,“有些日子没有收拾你们你们什么规矩都忘了是不是?”
他的折扇在手里一起一落的,季修宴低着头听着折扇拍打着手掌的声音,感觉到了那种上位者的压迫。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主上让你们看好一条狗都看不好,养你们这群废物还有什么用!”殷斐然身后的一个人谄媚地看着他,“主上,我看这批人阳奉阴违显然是没有把您给放在心上,说不定还盘算着如何收拾您呢,我看不如都关到寒午潭去吧。”
然后人就被殷斐然一掌掀飞了。
“本座的事情还容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那个连连求饶,但是殷斐然根本不为所动,“全都拉下去关到后院去!刚好有人送了本座一只鹰,就当是喂活食了。”
季修宴瞪大了眼,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是什么仁善之辈,但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丧心病狂。
但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这群奴隶也没有谁敢坑声,就像是早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一般,他们是他们,他是他,他还不想就这样死了。
不过好在殷斐然身边的人及时把殷斐然给劝了下来。
“主上,这批奴隶才送来不久,如果这么快就失踪了的话,恐怕教主会对您心生不满。”
殷斐然早就憋了火,但是一听到了这话,还是不得不冷静了下来,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个星辰教里谁敢轻易招惹他,但是一对上那个人就不同了。
“那就先只扔几个吧!”殷斐然随手点了几个长的精壮的,然后视线就被一群凤凰里的山鸡给吸引住了。
不需要他开口,他的手下就识趣地把季修宴抓到了他的面前。
“我就说呢感觉最近忘了什么事,原来是忘了处置你啊。”殷斐然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长烟那女人不识抬举,也不知道她教出来的人如何?”
海安河宴(十七)
季修宴藏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握紧,但是这个时候他必须表现得更加诚服,他伏在地上,“主上英姿雄伟,气度不凡,能被主上带走是小的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渍渍渍!看着年纪不大,口齿倒是还伶俐。”殷斐然脸色稍虞,“看来长烟那个老女人还是不够狠啊,竟然教出来了这么个墙头草的东西,不过——本座喜欢。”
季修宴大喘了一口气,但始终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殷斐然扯了扯嘴角,“你这模样看着还挺顺眼,就先这样趴个一夜吧,好让我明早出门的时候能有个好心情。”
“处置”了季修宴,殷斐然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儿,但是离高兴还远的很,他还记得之前点出来的几个奴隶,让人带上就朝后院去了。
季修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不会认为殷斐然这样能用活人喂鹰的人会是在和他说什么玩笑话。
好在现在已经快子时了,好像一夜也就那么短了。
其他的人都散去了,能活在这里的人都十分清楚这里的规则,要想保命还是要独善其身,谁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地搭上自己的性命,没人会嫌自己的命长。
季修宴也只能这样做,他知道殷斐然肯定是不想留他的,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一夜,恐怕不死也会病入膏肓,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如果悄悄离开,那便是死路一条,他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就是长烟和其他的几位教习,但是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救他呢?
随着时间慢慢地过去,他的意识也已经开始模糊了起来,在这个时候竟然感觉到身体慢慢地暖和了起来,人也开始困了。
越是感觉到温暖,困意就越强烈,逐渐地眼皮已经快睁不开了。
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摇醒了过来,是十六。
十六看到人醒了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从身上掏出了一堆东西,催促着意识不清醒的季修宴,“你快把这些带上,能暖和一些,不然明天你的病又要加重了。”
季修宴本能地抗拒着别人的接触,但是十六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把藏在身上的棉花,小背甲都取了出来,絮絮叨叨地吩咐着一些话。
十六年纪比季修宴要大一些,这个时候季修宴又在病中,加上又在雪地里待了这么久,根本拒绝不了十六。
十六看着把保暖的东西都给了他,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她见他可怜,但是这个时候远处已经有人在叫她了,她也不能多待下去。
等人走了以后,季修宴也没有能坚持多久,很快就人事不省了。
等到第二天殷斐然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横在门口的人。
“都愣着干嘛呢?嫌一大早的不碍眼是吧?”殷斐然一脚把冻僵了的季修宴给踢开,然后便扬长而去。
留着善后的手下对这个人是否活着也没什么兴趣,随手找了个袋子就扔到了后院,给殷斐然的鹰做储备粮。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太阳也拨开了云雾露出了庐山真面具,装在口袋里的人霎时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上还留有冰雪融化后的水渍。
竟然还是没有死吗?季修宴感觉自己没出一口气都十分的困难,但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警醒了过来。
几下把口袋拨开,久违了的阳光照在脸上竟然让他睁不开眼。
等适应了阳光,他才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就在自己的手边就是一根还带着残渣的大腿骨,那个形状根本不是什么猪牛羊的。
就在喝过时候天空中传来了一声惊空遏云的鸟唳,一道黑影从自己的头顶划过,他连忙滚到了一边的树下。
看着飞过的鹰,季修宴知道了这就是殷斐然所说的那个养鹰的后院,他捏着拳头,微微张了张嘴,寒风灌了进去嗓子感觉到了撕裂般的疼痛,每咽一口气都感觉到喉咙处火烧般的疼痛。
他们大概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
季修宴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快步走了出去把之前装自己的袋子套到了头上,贴着墙走着,那只鹰这个时候还在院子的另一边不知道在吃什么,但是每次它一抬头季修宴就会停下来。
转了一圈,季修宴找到了一个低矮的地方。
如果是换了还在家的自己,别说是怕这道墙了,恐怕跑了这么远人就已经不行,他这段是日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头,但一切看来都还是值得的。
看来自己的命果然还是低贱。
从墙边翻了出去,因为到处都有雪的缘故,他身上看上去还算干净,但是刚刚一走出后院,他就发现这个地方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转了几圈就发现了这路根本就不对劲。
“阵法吗?”他有些心惊。
发现了一些端倪,他突然有了一些希望,既然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说不定可以借此离开这里。
不过就在他想找出出路的时候,头顶突然之间就响起了一个哈气的声音,那个声音完全就是凭空出现在自己的头顶。
他绷直了身子就被人给拎了起来,他一扭头就看到了一个长着酒窝的青年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夫人,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的跑来的,在旁边一直鬼鬼祟祟的。”
季修宴这下终于是落了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事物,刚才明明他还走在外面的道上,漫天冰雪,可是怎么转眼之间就像是换了个地方一样。
“就这么个小孩,能干什么?”一道女声从旁边的屋子里响了起来,紧接着季修宴就看到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一名女子笑盈盈地走了出来,“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出去转转,成天待在教中不出去可不像你的性格。”
“外面有啥热闹的,早就呆腻了,要是小爷愿意,今日就能去建安给夫人买件新衣裳,绝对不出半日就能回来。”
女子随手拿起了放在门口的剑鞘,“怎么着?东西还是没替我要回来?”
说着话,但是人却是朝着季修宴走了过来,季修宴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