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爱装的人
五年级的暑假过去了一半的时候，我的小学母校来了一批支教的老师，我们是从村里跟我姐姐年纪相仿的郑军那里得知的。
郑军怕是我们村这个年纪唯一去上高中的了，如果我姐姐还继续上学的话，也上高中了。
我当时就很奇怪，他都上高中了，怎么还要去小学补课，还那么兴致高？
就觉得他挺装的。
但是像大头这样学习成绩极差的小孩都嚷着要去学校看看，主要是郑军说课程都是免费的，还有免费的毛笔纸张可以领。
于是我、郑军、大头、易滑、娟娟等几人就骑上车子浩浩荡荡地往原上小学进发了。
易滑不会骑车，一开始由他姐姐娟娟骑车带着，快到原上的时候，不知道为啥他就蹦下他姐姐的自行车后座自己下来走了，他姐姐也不管他，蹬上车子去追郑军了。
我正开开心心骑在后面，因为看他们已经骑远，所以就站起来蹬骑得飞快，脚链子都差点蹬冒烟了，突然就看到易滑从一旁冒了出来，我赶紧刹车，同时大叫：“快躲开！”
我不叫还好，我一叫，易滑就慌了，一慌，竟朝我的车头急急撞了过来，于是“砰”的一声，我俩同时倒地。
我低头一看，膝盖上磨得鲜血淋漓的，自行车的座垫都歪了一百八十度，再看易滑，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倒一点儿也没伤着。
我将他臭骂一顿，一瘸一拐地下到路旁的河里洗了洗伤口，忍痛推着车到了原上小学。
无聊的很，免费的毛笔和纸张倒也真的有发，可是我们过去的时候，毛笔课已经结束了，这节却是我最讨厌的数学课。
一个支教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立方体，提问有几条边几个面，见空旷的教室里本就寥寥的几个人没人举手，正要解答，郑军这家伙举手，很自信地回答了出来。
老师说：“答对了，坐下吧！”他看着眼前这个好像比他还高的男生，一点赞许的话都说不出来，眼中似乎还有不解和嫌弃。
老师说：“这是初中的题，提前让你们了解了解。”
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些老师真正的意图不是支教，而是来为自己的学校招生的。
也明白了老师为啥看郑军的眼神会那样了：都特么上高中了，还装啥呀！混在一群小学生中间，自以为努力，实际上才是浪费了大好时光。
课间大头拿着毛笔乱画，又跑到郑军的位置上将他的书乱翻，翻出一本英语书，里面夹着一封女孩子写给他的粉红色的情书。
我顿时觉得郑军更装了，来补课居然还带着情书。
同时也第一次看见了英语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一样的玩意儿，我心里发出了好难的感慨，忽然又对郑军有些崇拜了起来，因为我看见他写英文作业写得很流利。
我也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得上初中得选学校了，要不然连学都没得上。
于是第二天我就没来原上小学了，跟着浮涛和小老扁来到禾村，禾村有两位女老师，都是在县城的天牛中学教书的，小老扁知道，所以带我过来问问招生政策和学校情况。
我第一次觉得我这位表哥是如此积极靠谱，不像当初带我去小学那会儿那般不情不愿了，看来我的表哥长大了。
我的心里很欣慰。
78.大概是最后一次偷瓜了吧
五年级的暑假终于接近了尾声。
绿剑来找我和大头去偷西瓜。
河对岸的有片地今年夏天被一个外地人承包了，种了一大片西瓜，还养了青蛙，经常能听到蛙叫。
我们都对这一片西瓜觊觎很久了，只是他这西瓜是种在大棚里的，不好偷。
但我们还是想试试。
翻过几片柚子梯田，我们来到了瓜棚的上方，手搭凉棚望过去，看到瓜棚里外都有几个身着深蓝色衣服的大人走来走去，还有狗子汪汪在叫，戒备森严，看样子，是不可能偷到西瓜了。
我们正扫兴间，忽听一声大喊：“干什么的？”
我本来想着我们啥都没干，不用慌。
但大头这家伙先慌了神，我估计他是那次钓鱼被抓有了阴影，所以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别看他头大身子肥，跑起来可真如脱缰的野狗，哗啦啦一瞬间就接连蹦下了好几个梯田。
绿剑一看也慌了，赶紧也跟着往下跳。
我正慢慢往下爬呢，爬到一半，就看绿剑又慌慌张张往上面跑来了，原来有个老农也正从下面往上赶。
我正准备爬回去，绿剑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嘴里大喊大叫嘻嘻哈哈的，我赶紧想抬脚踹他，穿着凉鞋的脚没踹着他，反倒擦到了一块石头上面，把脚趾盖都踹破了，可疼死我了。
绿剑的手也被我的凉鞋扣子刮出了一小道伤口，这下子笑不出来了，活该。
那时候我们穿的凉鞋都是金属的扣子，可锋利了，在河里洗澡的时候就老是被金属扣子刮伤。
那老农已追到近前，问我们是干啥的。
我说我们来捡柚子籽的。
老农抽了一口旱烟，笑着说那没事了，我还以为你们来偷青蛙的呢！
大头一向社交牛匹症，还跟老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这一聊还真就聊出一个有用的信息：老农说过几天这瓜棚就要拆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在别人的番薯地里找到一片西瓜，被番薯藤遮掩地很深——我们那种西瓜防止被偷基本都采用这种方式。不过就算藏得再深，也逃不过我们这些小孩的眼睛。
当下我们仨就各摘了一只西瓜回去。
回到家我切开那只瓜一看，居然是只未熟的白瓤，真是奇了怪了，夏天都要过去了，居然还有未成熟的瓜！
不知他们的瓜是不是白瓤。
为了避免浪费，我就伴着白糖硬是把白瓤给啃了。
过了几天，兵兵这家伙带着他远房表弟，居然很破天荒地邀请我们一起合作去偷西瓜。
本来我们都不想去，毕竟有仇。
可是想想，这估计是我们最后一次偷瓜了，就还是去了。
瓜棚果然被拆了，只剩了一个小草棚，远远一望，草棚里没有人。
只有远处的柚子林里有对夫妇在给果树打药。
我们几人就大摇大摆地在瓜地里走着，寻找目标。
大头眼疾手快，俯下身子摘了一只瓜，抱在胸前，背对着那对夫妇，不慌不忙地往前继续走着。
我们一看他得手了，就也跟着走。
没想到兵兵的表弟看上了一只很大的瓜，估计就是种瓜，之前我们也都看到了，但是那只瓜实在太大了，根本抱不动，所以我们都没动。
但兵兵表弟很勇，犹豫再三，他还是把它摘了下来。
在他犹豫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好远了。
兵兵表弟尝试着抱起西瓜，居然还真被他抱起来了！可是他动作太大，终于被那对夫妇发现，他俩冲着兵兵表弟一声喊，然后就追了过来。
此时我们几人已经跑到了河对岸，用拳头砸开西瓜享受起来，一边吃一边“隔岸观火”。
兵兵表弟抱着大西瓜，步履蹒跚，根本跑不快，眼看就要被追上，终于依依不舍地将西瓜往地上一丢……
我们看到那对夫妇在被摔碎在地的西瓜那看了好久，脸上满是痛惜。
盗亦有道，兵兵的表弟不懂得这个道理，也实在贪婪，我们终于意识到，像兵兵和他表弟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再合作。
估计也没机会再合作。
后来我们果然没有再去偷过西瓜，不是不想偷，而是没有了热情和兴趣。
我们偷瓜是为了吃吗？不是，是为了快乐，可是如今偷瓜不再使我们快乐。
很多事情，很多快乐，只能属于童年。
而我们童年不再。
79.童年结束了
然后，我的暑假就结束了，好像，我的童年也结束了。
我们那有几所初中可供选择，最近的两所，一所叫东安初中，一所叫芳镇初中，是我姐姐曾经念过初中的学校，这两所初中都很小，毕竟都在镇上，然后主要是很乱，教学质量不好，所以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在县城里倒有好几所初中，城关中学、三瞿中学、天牛中学等等。
城关中学听说教学质量也不好，三瞿和天牛教学质量不错，但都是私立的，三瞿的学费高得离谱，相比之下，天牛的学费就便宜了许多。
所以最终我们选择了天牛初中，确切地说，是我爸妈给我选择了天牛初中，我那时候，对上初中压根就没什么概念。
他们想着禾村有两位老乡在天牛初中教书，禾村有好几位小孩也选择了天牛初中，所以我去那儿读书，不会孤单，多少能受到些照顾。
绿剑去了东安初中上学，大头也在那上初二。
在记忆里，好像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就得去东安初中，上好的初中都是浪费。
娟娟在天牛初中。
报到那一天，我和爸妈坐着禾村人的拖拉机到了省城，禾村老乡们的儿子今天也来天牛报道，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其中两位一个是小建，一个叫王男祺，都挺好相处的。
到了天牛中学，人山人海，黑压压的都是前来报道的新生。
天牛中学本来面积就很小很小，因为他是校长买下的一个废弃的幼稚园改建的，各方面都不达标，都没有操场，只有中间小小的一个院子，院子里还种了几棵树，所以人一多，压根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听说校长又买下了不远处依山脚下的一处厂房作为新校区，马上就要搬过去了。
墙上黑板上写着新生的名字和对应的班级信息，我找到了我的名字，是在13班，学号17号，因为小学是没有学号的，这是我第一个学号，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是阴天，没有太阳。
因为还没分宿舍，所以我们自己老乡找了一间还有多余床铺的宿舍，住在了一块儿。
宿舍也超级小的，上下铺，横竖摆了三架上下铺，整个宿舍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行李箱也只能放在床上。
辗转办完了入学手续，爸妈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休息，跟我说他们准备回家了，让我好好在这里待着，好好学习。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具体我也说不清这种压抑的感觉是什么，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压抑的感觉是那次一个人在修书村大姑姑家。
后来我才明白，这种压抑的感觉不叫孤独，而是想家。
妈妈说口渴了，让我去旁边饮水机那帮她倒杯水。
我心里很难受，想发泄，就大声吼着：“我不想倒！要倒你自己倒！”
这是我第一次朝爸妈大声吼叫，大概，也是叛逆期到了吧！初中的孩子是最叛逆的，也是最可怕的。
小学的孩子都乖，高中都渐渐趋于成熟了，只有初中，逞勇斗狠，嚣张跋扈，欺负弱小，拉帮结派，生瓜蛋子……所以初中的孩子最可怕，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初中生牛犊不怕虎，他们自己就虎。
爸妈又陪我待了一会儿，等到其他家长们都跟儿女们挥手告别，天慢慢黑了，他们才起身，又嘱咐我几句，才不舍又不放心地同我告别。
我一个人靠在校门口，看他们身影渐渐远去，看太阳慢慢落下，心里压抑极了，有一种溺水般的无力感，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80.记第一次住宿生活
我的初中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开学报道的第一天就有晚自习，我们的班主任是个短发的矮个子女人，别看她矮，但是很凶，我亲眼瞧见她单手将一个调皮不听话的学生叉在了墙上。
我缩在最后一排，我的同桌是个个子挺高胡子拉茬的男生，我那时候还没开始长胡子，而他的胡子，已经显得很憔悴了。
同桌正在抠鼻子，抠着抠着，似乎抠不出来，他就按住一边的鼻孔，使劲用另一边鼻孔一个呼气，一坨鼻屎飞出，正飞到了我手上……
真特么恶心！想要给我留个深刻的第一印象也不用这样吧！
然后是班主任老师报学号，报到一个，就让该生站起来作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这时我才发现小学漂亮女同学秋玲跟我分在了同一个班级，真是缘分呀！可惜我没有把握，直到我最后离开天牛中学，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然后是简单的娱乐活动活跃气氛，让毛遂自荐的学生唱个歌跳个舞表演个才艺。
我记得有个脸庞很大的女生自告奋勇带头站起来唱了一首任贤齐的《浪花一朵朵》。
我趴在角落，默默听着，默默想家。
下了晚自习，我找到小建他们，一起回了宿舍。
上铺的那陌生的哥们还给了我们一人一只苹果。
因为有小建他们睡在一起，所以我这一晚倒也睡得踏实。
宿舍晚上是要锁住铁门的，宿舍楼内没有厕所，只在每间宿舍门口放了一只红色的木马桶，屙屎拉尿都在马桶里，第二天值日生提到外面的公共厕所去倒。
第二天早上，大概他们欺负我老实，居然轮到我第一个去倒马桶，小建他们虽然没有欺负我的意思，但是早就跑没影了。
好吧，活该我老实，我不敢跑，只得乖乖提了马桶去倒。
经过一晚上，马桶都满了，我吃力地提着马桶，捏着鼻子好不容易走到公厕，差点恶心地要吐出来，倒完，还得洗干净……
我特么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生活！
倒完马桶，才轮到自己洗漱，匆匆洗漱完毕，早餐都还没来得及吃，也不知道该去哪吃，又怕上课迟到挨批，空着肚子跑到教室上早自习。
等到中午放学，该吃午饭了，就看到狭小的校园里挤满了人，都在打饭吃，我爬到教学楼二楼（我的教室在一楼）一看，看到队伍前面只有两个胖阿姨，面前摆着三只大桶，挨个收钱打饭。
二楼旁边的一间小屋的石棉瓦棚顶有一只新发行的一毛钱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很想捡过来，但是够不着。
于是继续看打菜的大妈，看到他们都把菜盛进一只粉红色的塑料碗里。由于离得太远，所以看不清楚有啥菜。
但估计没啥好菜，因为我一点儿香味都没闻到，以致于我都忘记了是该吃饭的时候了。
真想念家里热乎的饭菜啊！
回到教室，我看到同桌在啃大饼，我就问他哪儿买的。
“大街上买的。”同桌用手指头虚指一指，接着低头继续大口大口啃食。
“好吃吗？”我咽了咽口水继续问他。
“一般吧！”他含糊着说。
我就也跑到街上，果然看到一个卖大饼的小摊子，一问要一块五一只，比小学门口贵多了。
我想着家里穷，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就要了一只大饼，一吃，果然很一般。
也有可能是我没啥胃口，即使饿了一上午。
中午饭就吃了一只大饼。我很心酸，心里很可怜自己。
吃着大饼我还遇见了校长，与其说他是校长倒不如说他是个生意人，精明的生意人。
之前因为非法办学坐过牢，但是出狱后依然办学，还换了好几辆轿车了。
校长见了我，还亲切地问我：“中午就吃这啊？”
“嗯。”我回了一个字，慌忙跑掉了。
傍晚走到大街上没见着卖大饼的小摊，我就饿着肚子。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小学时候那些井河住宿的学生，想着原来住宿是这种感觉。
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81.可怜兮兮果冻盒
但更不好的感觉还在后面呢！
天天吃大饼也总不是办法，这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踏入了买饭的队伍。
等排到我的时候，一看只剩下桶底的几片冬瓜了。
我也不知道其它菜被抢光了还是本就只有冬瓜，不过好在冬瓜还是很便宜的，五毛钱一碗，米饭也是五毛钱一碗，盛在一个圆圆的透明塑料盒里。
我总感觉这塑料盒有点眼熟，后来仔细一想，这特么不是果冻盒么！？
也不知道是他们批发来的还是垃圾桶里捡回来洗干净二次利用的。
果冻盒里半盒清汤，真的是清汤，几乎一点儿油星都看不着；清汤上面浮着几片薄薄的冬瓜，一数五片，正好一毛钱一片，这么算下来，还贵了。
天牛中学的伙食一向为人所诟病，跟他严厉的教师严苛的学风和管理手段一样出名。
后来小建王龙龙他们都是被伙食和严厉学风给逼着转校到了东安初中，而我，我也说不清楚是被什么逼的……
我端着可怜兮兮的冬瓜正吃着，正在天牛读初二的娟娟找到了我，说她有带了雪菜，让我把饭盒给她，她给我盛点。
每次见到娟娟，她都是面带笑容，好像从未见她生气过。爱笑的女生运气果然都不会太差，后来娟娟顺利考研，毕业就进了大公司，一直稳稳地干着，靠自己买了房。只不过一直没有结婚，都成大龄剩女了。
但她毫不担忧，依然乐观，面带笑容。
我很感动，腼腆地将饭盒——不，是装了米饭的果冻盒递给娟娟，娟娟跑进教室，不一会儿笑着跑回来，将果冻盒递还给我，米饭上面已铺了满满一层雪菜。
我感动地都想以身相许了，可是那时候的我实在太腼腆了，面对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竟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
甚至初一一整年，都没有跟娟娟相约过一起乘车回家或返校。
若不是当年太过腼腆内向，凭借我出众的容颜，情史也该是蛮丰富的，至少，青春不至于一片空白。
学校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我想这次回家我也让妈妈给我做个菜带学校来吃。
但什么时候能回家都不晓得，学校根本没有给通知，在这里面度日如年跟坐牢一样，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孤独，想家……
没过几天，学校就下发了通知要搬新校区了，还有新的宿舍。
这大概是这几天以来唯一的一个可以让我稍微兴奋一点的好消息吧！因为同学们都说新宿舍有厕所，再也不用倒马桶洗马桶了！
新校区果然是个废弃的工厂，以前是囤茶叶的，所以依然没有操场。
被校长买下来之后，校长将仓库一格，格成了一个个教室，只不过教室上方依然是工厂厂房的雨棚，一下雨，哗啦啦的老师讲课声都听不见。不过好在雨棚结实，不会漏雨。
宿舍倒是不用格的，茶叶厂原本就有员工宿舍。只不过员工宿舍太大了，一个宿舍能放两排共三十几张上下铺，正好够一个班的男生住。一般男生人数都比女生多。
所以女生宿舍有时候还得从别的班借人才能住满。
我多希望她们能把我借过去，因为我觉得女生应该是不会打呼噜的，尤其是像拖拉机一样的呼噜。
82.呼噜大合奏
把教室里的桌椅包括自己的书本乱七八糟啥的都搬到新校区的教室之后，我们并没有搬宿舍，因为学校说新的床铺还没到位，包括宿舍还得重新打扫装修一番才能入住。
所以我们依然住在老宿舍，依然得倒屎倒尿洗马桶。
新校区距离老校区还是有点距离的，走路的话得走个十来分钟吧！
下了晚自修，我们就得从老校区走回宿舍了。
同学们都三五成群的，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默默走着。这都怪我自己，太不合群了，我也想跟同学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过了几天之后，新宿舍终于落成了，就在校园内，所以我们也由原来的开放教学变成了全封闭管理了。
我们开始搬宿舍。
新宿舍是按班级分配的，这也意味着我要同小建他们分开住了。
所以我也并没有感到多兴奋，默默地开始收拾行李。行李虽然不多，就一张席子一床被子和一只装有衣物的皮箱。
先把被子塞入尿素袋，卷上席子，抱着就往新宿舍走去。
校门口是一条很长很陡的斜坡，一直通到外面的大马路，被子席子都不太重，所以走第一回倒也没觉得吃力，顺利到了新宿舍，找到自己的床铺，是最里面靠窗的上铺，上面贴了我的名字。
放了被子席子回头就去提箱子，箱子是老爸之前出门打工用的，现在给我用，是一只大大的手提皮箱，没有轮子，所以我只能提着走。
走到校门口的斜坡那，我实在提不动了，手被把手勒得生疼，胳膊也酸得不行，看到别的同学们都互相帮手，我羡慕得不行，孤独和委屈涌上心头，又开始想家。
正无助之时，有个男人推着自行车经过我身边，停下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我还没说话呢，他就一把将我的行李箱提起放到了自行车后座上，帮我运到了宿舍。
这是我在外求学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三十几个同学住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倒也不觉得孤独，虽然热闹都是他们的。
初中好像只有半小时的洗漱时间，匆匆洗漱完毕，爬到床上，没过一会儿就熄灯了。
有值班的老师会拿个手电筒巡逻看看有没有不乖的学生调皮捣蛋，但他们也只巡逻半小时就回去睡觉了。
老师一走，同学们就又三三两两开始说悄悄话。
从小到大我都是七八点就睡着了，初中因为要上晚自习，所以基本九点也该睡觉，但他们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吵得我睡不着，只能躺着干瞪眼。
好不容易等他们都不说话了，想着总算安静下来，可以睡觉了，可惜没安静多久，四周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呼噜声有这么多种，卡痰式的、口哨式的、小猪式的、打雷式的，还有拖拉机式的……
我在呼噜声大合奏中，一夜未眠。
这也是人生第一次失眠。
从此我知道，失眠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83.不眠之夜
我是上了初中才开始学英语的，刚接触英语我觉得并不难，但也不曾想过，日后英语会成为我的学科强项，甚至，成为了我的大学专业。
教我英语的是我们禾村的张老师，女的，虽然也严厉，但是比原先那个矮个子女老师好多了，至少不会无故发怒。
没错，我们搬了新教室就重新分班了，秋玲跟我不在同一个班。
而我的数学老师也是禾村的王老师，也是女的，她就温柔多了，也更加年轻漂亮。
张老师和王老师都对我这个老乡挺好的，看我不习惯住宿生活，为了省钱又总是只吃五毛钱的清汤冬瓜，就总是会拉我一块到办公室吃饭，或者送我一两个菜，多是土豆烧肉之类的荤菜。
张老师每个晚自习结束都会留下大家背当天所学的英语单词，我因为害怕被骂，所以背得很认真，由此为我的英语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天牛中学虽然环境不好，伙食不好，但是教学质量是真的好，也是由此闻名的。
背完英语单词，回到宿舍，熄了灯，我照例被呼噜声折磨地睡不着，深夜，听着窗外猫头鹰的叫声，害怕地缩进了被窝瑟瑟发抖，有时候月亮很亮，跟白天一样，窗外偶有晚睡的行人路过，我也害怕他们会把手伸进来……
睡在窗前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于是过了几天，我就跟睡在门口第一张床位的同学换了床铺。
我那时候只想着睡在宿舍最里面会有安全感一点，完全忽略了床头就是垃圾桶。
有一天晚上，有个同学吃完了桶装泡面，随手朝垃圾桶一丢，半桶泡面油汤全泼在了我的被子上，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我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敢说。
就是这么的毫无存在感。
就这样被呼噜声折磨了好几个晚上，连续几晚失眠睡不好，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了，然后得上了一个很不好的坏习惯，就是一进被窝，就想撒尿，然而一跑到厕所，根本就没尿……
一晚上得起夜好几次。后来我知道，这是心理作怪，得克服，克服了就好了。
我直到高中毕业才克服……
这天晚上，估计有凌晨一两点了，我依然没有睡着，爬下床跑到厕所，依然也没有尿，或者只有一两滴。
厕所就在宿舍外的一块空地上，不大不小，空地晚上基本都会亮着昏暗的灯光。
走出厕所，我在昏暗的的灯光下站了好久，听着学校围墙外有户人家还没睡，电视声音放得很大，是枪战片。
我想着爸妈应该早就睡着了，要是没睡，应该也在看枪战片吧。
黯然地回到宿舍，爬到床上，听着斜上方某个床铺一个胖子同学呼噜声跟拖拉机一样震天响。
我越听越恼，拾起地上一只不知是谁的人字拖朝胖子的床铺甩去。
然而呼噜依旧。
第二天，我顶着更加深邃的熊猫眼起床，而那胖子同学从被窝中坐起身，看着床上的一只人字拖，一脸懵逼……
84.晕车
熬了半个月，终于等到学校宣布放假了。
然而还没等我高兴多久，又得知放假只放半天！
也就是今天周五上了上午的课，然后大家放假回家，第二天赶回学校上晚自习，加起来，也就一天一夜。
天牛中学的制度就是这样，每半个月放一次假，一次假期两个半天一个晚上。
这对于我们这些距离远的学生来说，很不友好，路上坐车来回就得半天了，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实际的假期就只有半天一夜。
不过，既然无力改变什么，那就只能接受，安慰自己聊胜于无吧！好歹，可以在家住上一夜。
周五这天，大家都很兴奋，我最兴奋，很是难得地开口跟同学讲了几句话。
早上很早就起床了，天还是蒙蒙亮的，我跟小建他们一起约上了，走出宿舍，走到外面的大街上逛了逛。
街上昏黄的路灯还亮着，有个乞丐躺在一家店铺门口睡大觉。
然后中午的时候我也很破例地去学校食堂买了一只肉包子当午饭啃着，只是肉包子里的肉很难吃，肯定是各种淋巴肉剁碎做的。所以我只咬了两口就吐掉了。
大扫除完毕，有好几辆中巴车开进学校来接学生。
当天下着雨，我正准备冒雨跑去写着我家乡的那辆红色中巴车，有个女老师举着伞来到我身边，笑着问我去哪辆车。
女老师长得不漂亮，她的笑容却很甜美，我很感动。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日后，她将会是压垮我导致我退学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巴车上前挡风玻璃处会贴有两张大字，一张写着起点，一张写着终点。
我上了写着“原上”两字的中巴车，闻到汽油味，顿时就感到一阵恶心，赶紧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并将窗户打开通风。
过了没多久，中巴车陆陆续续坐满了人，终于发车了。
城区都是平整的水泥路，我除了闻到汽油味儿恶心，倒也没什么。
出了城，车子就驶上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了，走两步颠三颠，没一会儿，我胃里就翻江倒海，打开车窗“哇”一声就吐了……
头刚伸回车里，胃里喉头马上又是一阵恶心，只得赶紧又打开窗户吐起来……
就这么反反复复，我也不知道吐了多少回，车窗上都挂满了我的呕吐秽物，后排的同学把窗户关得紧紧的以防被我波及，然后一个个捏着鼻子十分嫌弃地看着我。
我可没心情管他们那么多了，吐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我想起小时候跟爸妈坐中巴车去外婆家，也是差不多这么远的路程，也会晕车呕吐，但是爸妈总是会拍着我的背，然后把我搂在怀里，哄我睡觉，说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每次我在爸妈温暖的怀抱里半睡半醒，只要一看见路旁一片翠绿的竹林，就知道外婆家到了，盼着窗外翠绿的竹林，有着爸妈温暖的怀抱和安慰，坐车的时间也没那么难熬，我也没那么难受。
可这次我真的难受极了，眼泪都出来了，本来肚子里就没吃啥东西，吐到最后，就只剩胆汁了，吐得嘴巴里都是苦苦的。
直到中巴车开到了芳镇，上来一位老医生，他见我脸色铁青，就快要休克的样子，就让我躺在她的怀里，然后用指甲掐我的人中，我才稍微好受一点。
在仿佛地狱般的煎熬中，中巴车终于开到了我家门口，我一下车又吐了一会儿，只跟爸妈说了声好难受，就冲进房间爬到床上睡去了。
躺在床上，依旧天旋地转的……
85.偶然相聚还离索
晚上在自己家，没有呼噜，四周安静，被窝温暖，总算美美地睡了一觉。
只是很不爽的是，第二天一睁眼，就想着今天就又得去上学、去那破学校破宿舍了。
我的厌学情绪，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吃了中午饭，我就得收拾行李准备坐车返校了，因为我们那是中巴车的起点，最后一班下午一点钟就出发了，我记得很清楚。
又害怕去学校，又害怕坐车，站在门口等车的时候，由于诸多的害怕和紧张，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厕所，就跟我夜晚睡不着来来回回起夜跑厕所一样，我知道这些都是心理压力导致的，也算是一种病吧！
可是心理疾病，并不是那么好治愈的。
何况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是心理疾病，我爸妈我身边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心理疾病。
更不会知道，心理疾病是会加重的。
红色的中巴车出现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爬上了车，隔着车窗向爸妈挥手告别。
又得等上半个月才能回家了。
车子驶过田野，地里的甘蔗长得很高了，橘子树上的果子也青中透出黄来，黄豆也可以摘了……看着这些，我想起和小伙伴们掰甘蔗摘橘子烤黄豆的快乐时光，然后就开始想家。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啊！
远处山头夕阳正慢慢落下，天马上就要黑了，我感觉很无助，很恐慌。
空气中满是秋天的离别的悲凉，想吟首诗，却吟不出，只是想哭……
蓝瘦，香菇……
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漂泊，偶然相聚还离索……我终究还是在心里默默吟了一首诗。
到了学校，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去校外转一转，我就去学校后面的依山走了走。
因为学校没有操场，所以我们为数不多的体育课都是到依山上的，或者去两条街之隔的广场。
在依山上捡了两片黄黄的银杏叶和两片红红的枫叶，以及一块雨花石，没啥好逛的，也怕迟到，我就匆匆回了学校，看到教室里陆陆续续已经有同学来了，三五成群坐在一块叽叽喳喳聊着天，我很想融入他们。
可是我无法融入他们。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我才突然想起，忘记让妈妈给我炒个菜带学校来吃了，也忘记带米了，学校是可以蒸米的。
我只好去食堂打饭吃。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用三合板钉起来的一个十几平米的长条形房间，几个胖阿姨躲在里面，学生排队在外面。胖阿姨一人面前放了一只齐腰高的不锈钢桶，通过面前开的小窗口，一手收钱一手打饭。
而装饭的饭盒，依然是粉红色的果冻盒。
我过去的时候，连五毛钱的冬瓜都售罄了，只剩下一点点蛋炒饭，要三块钱一份。
肚子实在饿，我只得忍痛要了一份，一吃，硬的跟嚼生米一样，难怪没有卖完……
过了几天，学校又出了新政策：
学校内部买卖一律采用饭票形式，学生所带的现金统一上交给班主任，需要用的时候向班主任申请；如若私藏现金的或校外食品的，一经发现，没收罚款。
我胆小如鼠，自然是不敢对抗学校的，乖乖上交了现金，换了一叠饭票回来。
86.废墟
上课了，这节是美术课，男老师。
按理说美术课轻松，大家都会很欢迎，可实际不然，因为美术老师总板着一张脸。
不知道为啥这天牛中学的老师几乎个个都爱板着脸，好像学生欠他钱似的。
美术老师在黑板上随便画了一条弧线两条竖线组成的图形，然后让学生挨个起立回答看到这图形，第一印象觉得是什么。
有同学回答心灵之窗的、有说是茅屋的、有说是面包片的、有说镜子的……不管说啥，都是普通的物品或者像心灵之窗这种比较文艺的。
我是很不屑的，啥心灵之窗啊！这特么心灵痔疮还差不多，画得这么随便。
我觉得他们的答案都太普通的，尤其是像心灵之窗这样的，完全是为了迎合美术老师甚至是拍他的马屁！我为啥这么说？因为我看到美术老师听到“心灵之窗”这个答案的时候，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独特的词，能让大家眼前一亮从此对我刮目相看，毕竟一直以来，我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终于轮到我了，我站起来，努力挺起胸膛，用有史以来最洪亮的声音自信满满地回答——
“废墟！”
美术老师一脸嫌弃地看了看我，挥手让我坐下。
全班同学都说完答案后，美术老师又让我们投票选出最好的答案，自然是选“心灵之窗”的最多。
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有一个同学选了“废墟”。
总算有个知己啊！然我还没高兴多久，美术老师就一盆冷水泼过来：“说废墟的同学，心理是有问题的啊！太过于悲观！难成大事！”
是啊！他也并没有说错，我的确悲观。
……
星期天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外出闲逛，我向班主任老师申请了十块钱，独自一人去大街上走了走，来到一个小卖部前，看到一个罐子里装了一只只小面包，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我就花五块钱买了一小袋。
我没舍得吃，想着放假了带回家给爸妈吃，就把这一小袋小面包和剩下的五块钱一起藏在了皮箱里。
没想到被一个同学看见了，他扭头就去举报了我。
然后钱和小面包都被没收了。
班主任在班上点名批评了我，从此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极度恋家且孝顺的人。
有一次班会，让同学们表演才艺，同桌硬推着我上去唱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在大家的起哄下，我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唱了这首歌，羞得不行。
我对那被没收的五块钱心疼不已，恨死了那举报我的同学。
也从此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放假回家都会买上一点零食带回家，想着给爸妈尝尝城里的东西，多是饼干话梅之类的，可每次带回家爸妈都不吃，最后都是我自己吃了。
87.蒸饭不愉快
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天到了。
我依然坐车恶心呕吐，我不知道司机会不会讨厌我，毕竟每次载完我都得擦玻璃打扫车厢。
只记得有一回司机摇摇头说：“这孩子，以后要出远门可咋整？”
冬天到了之后，学校反而将假期缩短了，第二天中午就得赶到学校上下午的课。
从此我的假期就真正的只有半天时间了，从学校回到家的半天，吃个晚饭，睡个觉，就得起床重新赶往学校。
所以我晚上又开始失眠，即使是睡在家里。一想到第二天就要去学校，就紧张焦虑发虚汗。
冬天的早晨，五六点钟，天还是黑的，我睡眼惺忪很不情愿地从舒适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
妈妈起得比我还早，在为我准备早饭，多是面条，因为煮稀饭来不及。
虽然我很爱吃妈妈煮的面条，可是每次这个时候就没胃口，草草吃了两口，提了书包就坐在门口，坐在寒风中，坐在黑暗中，等待着那可恶的早班中巴车的出现。
这次我带了米，也带了菜，是满满一大瓶辣酱肉粒和一瓶豆腐乳，都是妈妈亲手做的，不但好吃美味，还能放好久都不会坏，够我吃好几天的了。
初中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节省了，为了省米省菜，每次都只抓一小把米放到饭盒里蒸，菜也只吃一点点。
这天我洗了米，端了饭盒菜罐子拿去蒸。
食堂门口一个大大的雨棚下面摆满了好多个钢筋框子，学生只需把装了水和米的饭盒放进去码整齐就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食堂的大叔大妈们了。
他们会把一个个钢筋框子扛进去，蒸熟后再扛出来，放在地上，学生们自行去拿自己的饭就行。
蒸了几次饭，都挺顺利的，毕竟小学时候就蒸过米饭，知道多少米该加多少水。
用的饭盒还是小学时候的那一只，盒盖盒身都刻有我的名字，是老爸拿剪刀刻上去的。
然后突然有一次，中午到了吃饭点，我开开心心冲去食堂雨棚，在一大堆饭盒中寻找自己的那一只，找着之后打开一看，马的服了！米饭蒸得半干，薄薄的一层贴在饭盒底部，跟锅巴一样，但又不完全是锅巴，因为没有完全熟透！
一定是食堂大叔搬动的时候把我饭盒里面的水给撒了，要么是哪个混球同学给撒了！我明明记得我盖得很紧。
那天我就硬嚼着这半熟锅巴将就吃了一顿，下午的课肚子一直在咕噜噜叫，饿了个半死。
又有一次，饭盒盖子被人调换了，盖在了另一个同学的饭盒上面，我找了半天说怎么老找不着我的饭盒呢！直到大家都领走了自己的饭盒，钢筋框子里只孤零零地剩了一只饭盒，我拿起来一看，盒身上刻着我的名字，盒盖上刻的却是一个女生的名字……
饭盒被拿错的事情出现好几次，不过这都没啥，至少还有饭吃不会饿肚子。
最惨的是那一次：
冬天嘛！菜自然是要热一热吃才好，所以我每次都把自己的菜罐子跟饭盒一起放到钢筋框子里。
这次不知道为啥，我照例找了半天都没找着我的菜罐子，还以为是被哪个不要脸的同学偷去吃了，直到最后，在雨棚角落的下水道旁发现了我的菜罐子，一看菜倒还在，只是冰冰凉的。
然后那天又是在下雨，我的菜罐子就在雨中淋了一上午。
大概是蒸饭的同学多了起来，我的菜罐子又是圆的不是长方形的，可能比较占空间，所以就被丢了出来。不知道是大叔丢的还是同学丢的……但是圆的菜罐子又不止我这一次，为啥偏偏丢的就是我的呢？
是不是有同学看我不顺眼故意搞我呢？
捧着冰凉的菜罐子，我很伤心难过，觉得这学校也太没人情味了，就算没法给我热菜，你好歹别给我丢地上啊！你随便给我放到食堂里的餐桌上或者办公室里不行吗？
很无奈，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总是那么倒霉催的，好几次蒸饭都很不愉快。
88.胃都饿瘦了
熬了一个学期，终于熬到放寒假了。
寒假的假期还算正常的，过完元宵才开学。
我本来就瘦，这一个学期下来，更是饿得面黄肌瘦的。
回家第二天，我二表哥结婚，所以我们大家都去大姨妈家喝喜酒，我妈因为太久没见外婆了，甚是想念，急急忙忙的，本想让她给我找条好看点的裤子的，毕竟上初中了嘛！爱美之心也有了。
因为车子快到了，我妈也没用心给我找，我自己又找不到，只好穿上了她随手递给我的一条旧运动裤。
结果等车子开出老远我才发现，那裤子前方有个口子！就是小孩子尿尿的“大门”，竟是我小时候穿的裤子！
当时我就惊了，这怎么见人啊？
我妈说没关系的，等到了外婆家我给你找个别针别起来，实在不行我就给你缝起来。
我也只好无奈答应，坐在车上也紧紧并拢双腿害怕被人瞅见我的大门。
因为大姨妈家第二天才正式办酒，今天我们都是过来帮忙的。到了外婆家，外婆很热情地炖了一只鸡，然后将鸡腿夹给了我。
明明很饿，可我才吃两口就吃不下了，那时候我意识到，一定是在学校把胃饿小了，不光身子瘦了，胃也瘦了。
因为我裤子的原因，我根本不想起来走动，本来我就不爱走动，
但是酒席正餐还是得去大姨妈家吃的。于是我夹着腿，努力隐藏“大门”，慢慢磨蹭着走到了大姨妈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得了痔疮。
然而还是被一个同龄的男孩发现了我的裤子，他虽然没有嘲笑我，但是一直盯着看，好像他自己没有似的，看得我很不爽，很想给他两巴掌。
开玩笑，我哪有这种打人的魄力……
吃饭的时候我又跟这男孩坐在了同一桌，我发现他还是蛮可爱的，因为他吃鸡肉，只抢着鸡屁股吃。
我鼓起勇气问他：“好吃吗？”。
他笑着说可香了，问我要不要也尝尝，他可以去别桌给我要一个鸡屁股过来。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吃完饭我就匆匆回了外婆家，在二舅家门口发现他也回来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一直都在外面打工，干的是粉刷。
二舅见了我笑着打招呼，叮嘱我正月里千万别去剃头。我喊了声舅，然后就没啥话说了。他的新屋还没装修入住，他这次回来，也是住在他老丈人家。
我就去二舅家的新屋里玩了玩，找到几本年代久远的金庸武侠小说，就是以前租书摊子上的那种。
书上落满了灰尘，我拍掉灰尘，爱不释手地翻开。
二舅见我如此喜欢，就说：“喜欢就拿去，送给你好了！”
我很开心，说：“谢谢舅舅，我先放这里，等我回去的时候过来拿！”
然后我就去外婆家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就想着去二舅家把武侠小说拿过来看，跑到他的新屋，发现我原本放在旧沙发上的书不见了，估摸着是二舅藏起来了，可能他想想也舍不得送我了吧！
毕竟二舅一直都是挺小气的一个人。
89.表妹请自重
二舅刚娶了二舅妈的时候，有一回我妈回娘家，正遇上二舅打鱼回来，而且收获颇丰。
二舅知道我妈爱吃鱼，但他却把鱼藏了起来，说是要用来招待客人的。等到他老丈人小舅子一家来了，二舅才将鱼拿了出来。
我妈说：“其实也不是馋你的鱼，怎么说我也是客人啊！那么多条鱼请我吃一条怎么了？何况，我还是你亲姐姐哩！”
二舅妈就更小气了，逢年过节的我外婆去帮她包饺子，包完之后她一个都舍不得给外婆吃。
最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过年，他们的女儿比我小两岁的我的表妹晴晴，硬是邀请我去她家过夜。
哎，我也很无奈，可能因为长得帅吧！我的几位表妹都很喜欢我。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于是我就过去睡了。
大冬天的晚上自然得泡个脚啊！二舅妈说锅里有热水，我端起脸盆兴冲冲地跑进她家厨房，掀开锅盖一看，特么的就只有锅底一点点热水，大概就半勺！别说泡脚了，刷个牙漱口都不够！
我也不好说什么，泡脚是泡不成了，勉强将就洗了洗。
二舅妈的厨房水龙头没有拧紧，一滴一滴漏着水，我正想着帮她关紧了，大概二舅妈见我盯着水龙头看，就得意地说：“可别关！就是故意让它滴着呢！一晚上能接一桶水，水表还不会转，省好多水费嘞！”
从此我不再去她家过夜，纵然表妹再三邀请。
这一次来外婆家，我又见着了晴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她，听说她一直留守在她的外婆家，初中没继续上学，外出打工去了。
都快要过年了，她身上还是旧旧的脏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亮，乌黑纯净。见了我，也没怎么说话，只是跑进我的外婆她的奶奶家，问外婆泡了一碗红糖水喝。
之后好几年，又一直没见着她了，就在我快要忘记我还有这么一个表妹的时候，高中这一年，二舅他们举家回来过年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第二次回家过年吧！
晴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而且也会打扮了，眼影画得很重，戴着两只很大很夸张的耳环。
一见面，她就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表哥，你又变帅了！”
我舅妈虽然不漂亮，但我舅舅挺帅的，晴晴像她爸，所以长得也好看，加上又会打扮。
我就不一样了，我既遗传了老爸的帅气，又继承了老妈的美貌，所以我真的很帅。
但是我一直到初二才知道我原来是帅的——因为被男人婆送了情书。从前，我从来就没在意过自己的容颜。
二舅妈说第一次回来过年，主动提出今年一定要到我家拜年的。
我们家自然是表示热烈欢迎。
二舅妈一到我家，见了我们家还未粉刷装修裸露着红砖的二层小楼，第一句话就是：“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混成这个德性啊？”
我爸只是呵呵憨笑。
晴晴特爱吃我妈做的芋头水饺，所以当晚我妈就煮了很多水饺，晴晴和她的弟弟一口气吃了好多，大冬天吃了个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不像在他们家，来了客人都把水饺藏起来，因为他们自己爱吃。
晴晴的妹妹我的二表妹紫晴只是一个劲挑鸡皮吃，一口一块不带停的，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像小孩子都爱吃鸡皮，长到一定年纪就不爱吃了，不知道为何。反正后来看我小外甥女那么点大的时候也爱挑鸡皮吃，长大一点就又不爱吃了。
紫晴小时候也特别迷恋我，是我的小迷妹，每次见到我就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哎，长得帅，真是苦恼。
现在紫晴都上大二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二舅妈一家在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走的时候，我发现晴晴那双夸张的大耳环没有在她耳朵上，我以为是她收起来了。
回到我自己房间一看，那大耳环正在我书桌上摆着呢！
这特么是向我示爱么？就离谱！
我激动的颤抖着双手藏起了耳环……
来年再次见面，我一本正经向她科普：“表妹！请你自重！近亲是不能结婚的！你呀！就不该那么早辍学打工的，你这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啊！”
90.水痘
过完元宵，开学，继续回到令我恐惧的学校。
照例是两点一线的无聊生活。
其实初中本可以活得很精彩的，都是正青春的少男少女，可惜，是我自己闷葫芦一个。
我的身体素质一直都很不好，小学的时候没有住宿，一直走读住在家里，有个感冒发烧啥的都有爸妈照顾。
而在初中，生了病就只能自己去医院了。
这一次刚开学，我就感冒了，头晕乎乎的，就请了假去校外看病。
每当换季，我总得感个冒发个烧啥的。
我们校园内是没有医务室的。
走到校外的小诊所，我也不知道正不正规，那男医生就叫我趴在椅子上，撅起屁股，给我来了一针。
小时候有爸妈陪着去医院打针都怕，这次我反而没有怕，只是觉得心酸委屈。
打完针还得挂盐水，我一个人吊着盐水，坐在椅子上甚是无聊，看到旁边有三个我们学校的男生，也坐着打吊水。
我很是疑惑怎么看病还组团来的？
不过看他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样子，又令我羡慕不已，更放大了我的孤独。
我看他们互相伸手指弹各自的输液管，鬼使神差的，我也伸手指出去弹了弹坐在我旁边那男生的输液管。
那男生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干嘛？！”
吓得我一个哆嗦，小心翼翼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你里面有泡泡，给你弹下……”
男生白了我一眼，没再理我。
过了一会儿我尿急，想找医生，医生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我只好自己一个人提着盐水瓶走进厕所，吃力地尿了起来，尿完才发现，血都回流到输液管里了，触目惊心。
我吓傻了，这时候一位女医生跑了过来，赶紧接过我手中的盐水瓶，责怪道：“你怎么自己上厕所？喊一声医生啊！”
我没好意思说我不敢喊，但仍然对她的帮助表示很感动。
……
过了几天，我在教室门口碰见一位家长带着她的儿子来学校，正在我们教室门口跟她儿子的班主任老师理论，许多同学都在围观。
只见这位家长一把掀开她儿子的衣服，她儿子也很配合的趴下身子，露出一整个后背，但见密密麻麻的全是黑点，触目惊心。
这位家长说：“老师！我们儿子的水痘好了！你看都结痂了！”
班主任说：“不行的，这个可是会传染的呀！传染给别的同学怎么办？”
家长说：“不会的！医生都说可以来上学了！你不让我儿子上学，他成绩跟不上了怎么办？”
班主任很无奈：“不是说不让他上学，只是让你们在家多休养一段时间再过来！”
家长：“你今天不让我儿子上学……你做不了主的，叫校长过来！”
反正最后这位家长如愿以偿让他儿子上学了。
又过了几天，这位同学的班里陆陆续续地有同学长了水痘，学校一开始还让长了水痘的同学回家去看病，但渐渐的，情况就不可控起来，长水痘的同学越来越多了，我们班一大半的同学都长了。
学校总不可能让所有学生都回去休息，这样就没法展开教学工作了！
我正庆幸我没有长水痘，还暗暗想是不是我小时候有打过水痘疫苗，结果，第二天我身上就冒出了水痘，一颗颗绿色的水泡疙瘩，还很痒，又不能挠，一挠就破，破了，里面的脓水流到哪，哪儿就冒出新的水痘。
水痘就跟雨后的春笋一样越冒越多，最后一整张帅气的脸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疙瘩，跟个蟾蜍似的。
大家都恨死了那位传染源同学了！
可是学校不说放假，我们也没办法回家。
晚上睡觉，一翻身，就压破一大片水痘，我甚至能听见它们劈哩啪啦的破裂声，根本就睡不着……
91.我也不想这样难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最后是吃药还是打针，反正水痘终于好了，痊愈了，这辈子都不会再长了。
而学校终于也放假了。
我回到家，妈妈用艾草烧了一大锅水给我洗澡。
可是由于我吃了酱油的缘故吧！到现在我的后背还有水痘留下的一大片黑色疤点，很是丑陋。
这大概也算是我的青春印记了吧！丑陋的疤痕，如同我的青春一般荒诞不堪。
继续回校上学。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有个女生进校门的时候，看见一条很大的蚯蚓，吓得尖叫起来，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我差点也尖叫起来。
上课的时候，头顶天花板又掉下来一条巨大的蜈蚣，吓得全班女生都尖叫起来，有一位勇猛的男同学提了凳子过去一凳子将蜈蚣拍扁了，在一众女生赞许崇拜的目光中，扛着凳子回归座位，像凯旋的将军扛着大刀。
我也想像他一般勇猛，像他一样能吸引众多女生赞许崇拜的目光。
然而初中时候的我，注定是一个没用的孬种，内向、孤独、木讷、小气……
我也不想这样难过，我也不想这样蹉跎，我也不想这样孤独……
有一天晚餐时间，有个同学的饭盒里的水也被洒了，他丝毫不难过，跑去小卖部买了一包泡面，然而水又不是很热，他就这么啃着半熟的泡面，还说别有一般滋味。
换作是我，又得委屈难过半天了。
我很想吃泡面，泡面很香，那时候，能吃上泡面是我的梦想。
现在，吃泡面大概是我唯一实现的梦想了，吃到吐。
我的同学们都很乐观开朗，每天嘻嘻哈哈高高兴兴的，我不知道我为何总是这般忧郁难过，总是想家。
因为穷，所以我平时都没钱买零食吃，也舍不得买零食吃。
不过大家都好像不咋吃零食，不知道是不是都穷。
有个同学每天晚上都坐在床上，抱着一大坨冰糖啃，都啃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见他啃完。
还有同学上课时候，总是偷偷从抽屉里拿出生米来吃，还说挺好吃的。我也试着尝了尝，味道是挺不错的。
我在操场的梧桐树下看到一颗糖果，见没人注意到我，赶紧蹲下捡起，撕开糖衣吃掉了。
这个学期，那两位老乡老师没那么照顾我了，不常请我吃饭了，大概他们觉得，我应该已经习惯了校园生活，应该已经成长了。
一个学期下来了，也该成长了。
可我没有。
姐姐经常给我写信，姐姐的信，成为了我在这个学校孤独无助时刻唯一的慰藉，是茫茫海上黑暗风浪中的一盏灯塔。
我总是期盼着姐姐给我来信。
信件是寄到老师办公室的，每次我过去拿的时候，信封都被撕坏了，上面的邮票也不见了，都被老师给抢走了。
过了不久，学校在每个教室门口装了电话机，方便学生们打电话回家。
但是电话卡很贵，要一块钱一分钟。
但想想能给家里打电话，我也就买了。家里正好在不久前也装了座机。
之前要打电话，我就只能在周末的时候去校外商店的电话机打，话费也贵，有一次打完还差一毛钱，店主追着我要，最后我急哭了，他才免了我那一毛钱。
也用过公用电话厅，插卡的，到高中时期我还留着一叠用过的电话卡，可惜现在找不到了，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