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拒绝
“就是!不说她们会不会在咱们团挑丈夫,即使挑也不会挑有家有室的人。谁那么蠢,明知道是地雷还主动去踩。”林大兵皱着眉一脸想不通,“于光辉平时看起来挺精明的啊,这方面咋就想不明白呢?”
“大概是想换媳妇想疯了吧。”秦益阳幽幽接了句。
大伙儿哭笑不得,转而打趣起向刚:“你小子今天出尽风头了啊,跳舞那几个女兵,目光个个往你身上瞟。来,让我瞅瞅,身上的肉有没有被看去几两。”
“对对对!我也发现了,掉纱巾的那个女兵,也含情脉脉地看了你好几眼。要不是那纱巾被光辉捡到,我猜那姑娘没准会跟你搭讪。”
“咦,这么说来,那纱巾有点像古时候的绣球啊。抛到谁,谁就被选中做女婿……”
“还真是……嘿嘿嘿……”
向刚无语地看他们一眼:“看来,枕头下闲书藏了不少嘛。”
“哪有……”众人立马打哈哈。
……
那厢,杜亚芳被于光辉堵在了后台。
“你好,我叫于光辉,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于光辉双眸灼灼地凝视着面前的姑娘,嗓音有点颤抖。
杜亚芳一下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喜欢自己。
心里既骄傲又烦躁。
骄傲的是,自己的魅力不曾减少。烦躁的是,心仪的男人,为何不看自己一眼?
“你……”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于光辉优雅地抬了抬手掌,表示女士优先。
杜亚芳垂下眼睑,轻声说:“我叫杜亚芳,去年的新兵。纱巾的事谢谢你,不过很晚了,我得回去了,团长一会儿要点名。”
“哦哦。”于光辉无比失落地看着一见钟情的姑娘没说上几句就转身离开,很是不舍,脱口而出道,“你们要明天下去才走吧?不如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这……不好吧。”杜亚芳很想认识白衬衫男子,可又不好明着问,忸怩一番说,“那好吧,不过单独我俩吃饭影响不好,不如你叫上几个要好的战友,我也叫上我同伴,凑一桌还能热闹点。”
心里想着,那白衬衫男子跟他前后排,关系应该不浅吧?希望那人能来。即使不来,一大桌人聊来聊去的,偶尔问及那人的情况,也没什么吧?
“好好。”于光辉应得十分爽快。
等杜亚芳一走,初秋的夜风,吹到身上,逐渐冷静下来的他才意识到:明天中午请一桌人吃饭,手头貌似没那么多粮票啊。
九月份的津贴还没下来,八月份的津贴都用来还债了。
结婚那趟回家,他爹娘来信让他多带些粮票回去。结婚办喜宴,家里的口粮不够吃,为此欠了不少债,回来后省吃俭用,直到这个月才堪堪还清。
想到这,火急火燎地往宿舍赶。
“快快快!你们谁有多的粮票,借我点!”
一进宿舍门,于光辉就着急地嚷道。
“突然借粮票干啥呢?你兜里不是还有几张吗?”孟柏林纳闷地问。
他前脚才从向刚宿舍回来,手里抓了把炸花生米,正和同宿舍的战友边分享、边说向刚的对象多么贤惠。
简简单单的炸花生米和炒黄豆,愣是做出不同于食堂的鲜味。
“明天我请人上二楼小食堂吃午饭,你们几个也一块儿去。可我手头粮票不多,谁借我点儿?”
“小食堂请客?请谁啊?这么魄力!”
“就是,小食堂请一顿可不便宜,粮票借你,饭就不去吃了。”
孟柏林几个把手头盈余的粮票翻了出来,凑了一些给于光辉。
于光辉边数边说:“不能不去!对方也带了几个人,人多热闹。”
数完有点不快:“才这么点啊?”
他自己手头就剩几两了。贵点的菜,连一道都点不了。别说还这么多人,人多意味着菜多,菜多意味着粮票多……
这时候,于光辉有点后悔请杜亚芳吃饭了。人明天下午就要跟团撤了,下回来七一三演出,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单独请她吃饭他是很乐意啦,可这么多人……当他是冤大头吧?
转念又想,说不定借着这顿饭,能问到她地址,回头书信往来、鸿雁传情,一来二去,说不定就有戏唱了呢。
牙关一咬,必须请吃这顿饭!
于光辉嫌弃的眼神,看得孟柏林几个大为不快:“能拿出来的都在这儿了。这个月津贴还没下来,总要留点吃饭的吧?话说你到底要请谁啊?这么大牌,非要二楼小食堂,楼下大食堂不能吃吗?”
“那哪一样!楼下大锅菜,而且没包厢,请客多不像样。”于光辉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请文工团的女兵吃饭,你们别往外传,到点了一起过去就行了。”
孟柏林几人一脸便秘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跟无亲无故的未婚姑娘同桌吃饭,还是被某人举着不单纯的旗帜拉去助阵的,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我说光辉……”
“有事一会儿再说,我去其他宿舍借点儿。”于光辉说着,拉开门出去借粮票了。
可惜大部分都上有老、下有小,手头即使攒下了粮票,也都寄回家了。于光辉清楚这一点,因此没想找他们借。
想到同级当中,数向刚压力最轻,一没父母、二没结婚,平时大家手头紧了总会找他匀一点,宽裕了再还。于光辉也曾找他借过,为此很是笃定。
岂料,向刚不带考虑地摇头说:“我手头的粮票,只够我吃到津贴下发。实在匀不出你要的数。”
于光辉傻眼:“怎、怎会匀不出?你又不用寄回老家,往年都能攒下来,何况今年你还升了一级……”
“我拿去换其他票寄给我对象了。”向刚直截了当说道。
“你对象是在讹你吧?没结婚就要你这么多票!”于光辉愤愤道,“好人家的姑娘,哪会这么狮子大开口。我说刚子,你不能事事都惯着她,女人不像孩子,不能惯的,将来……”
第125章 可劲造吧,惯坏了爷负责!
许是天黑,看不清向刚脸色,于光辉自诩知心大哥一般,唾沫横飞地好一通说教。
向刚俊脸漆黑,眯了眯眼,声音听上去有点冷:“还有别的事?”
“没、没了……”
“那就这样,到点该熄灯了。”说完,“砰”的一声合上门板。
出其不意吃了一顿闭门羹,鼻子差点被门板撞伤,于光辉气得朝门吐了口唾沫:“德性!好心劝言你不听!将来有你悔的时候!”
屋里,赶在熄灯前洗漱完毕的吴奎三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听到向刚关门的动静,不解地问:“于光辉找你啥事?叽里咕噜的,还把你惹到摔门。”
“问我借粮票,我说没有,他就嘚吧上了。”
向刚简明扼要地回道。同时找出自己那盏煤油灯,擦亮火柴点燃。
宿舍的15瓦灯泡,到点必定准时熄灯。他想把回信写完、好赶在明早出操前寄出去。
宿舍四人,对于光辉都没什么好感,轮流骂了几句,就各自睡去了。
向刚坐在灯下,继续给清苓回信。
想到于光辉说的那番话,心下冷哼,提笔写道:“寄去的钱和票,你别舍不得用,该花花。谁说这样会惯坏你,惯坏了我负责!……”
清苓收到信,哭笑不得。这货是哪根筋不对?还是说抽风了?写的都是什么话!
心里却甜滋滋的。没人的时候,翻来覆去地念这几句,念得都能背了。
收到信没几天,又逢礼拜天了。
清苓既答应给邮局人员送鸡蛋和野鸡,自然不会食言。
食言了以后哪还有脸进邮局啊。
鸡蛋家里有。两只山鸡自从习惯投喂的农家生活后,开始规律地产蛋。一个月下来少说能攒三四十颗。加上每次上山拾获的野鸡蛋,清苓一个人压根吃不完。
吃不完就腌咸蛋。买盐那点钱还是有的。何况盐水缸不用每次换,盐水够咸的话,能腌好几拨。
鸡蛋在供销社标价五毛一个,对,论个不论斤!饶是如此,也很难买到。大部分收上来的鸡蛋是要调拨去大城市的。
宁和县城的供销社,哪天说有鸡蛋卖,保准开门就被抢光。
清苓抱着放鸡蛋的瓦罐,小心地数出新攒的二十颗蛋,又问师娘匀了二十颗。想着邮局大婶又是鸡蛋、又是野鸡的,买这么多,自己也不好太小气,于是送了两颗咸鸡蛋做添头。
鸡蛋搞定,就差野鸡了。
趁着天色没全黑,清苓扛着背篓上了趟山。直奔向刚留下的陷阱。
哪知这次运气不好,陷阱里空空如也。
四下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活蹦乱跳的野鸡在树林里溜达,想让小金施放威压震晕它们的希望就此落空。
清苓揪着辫梢发愁地问小金:“小金啊,该不会是这一带的山鸡,知道我俩专门霍霍它们和它们的子孙后代,所以一听到我们的声音,就赶紧躲起来了吧?”
小金悠悠吐了吐蛇信,倏地没入草丛,没一会儿,尾稍托着一头晕过去的野鸡回来了。
清苓大拇指一竖,正要夸赞,草丛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小斑三兄弟也各拽了一只晕过去的野鸡出现在清苓视野。
清苓圆睁小嘴:“……”
一下得了四只野鸡,大大超过她预想。
两只送去师傅家,让师娘帮忙剪了翅膀,推说是向刚挖的陷阱里捡的,打算放到向刚家后院养去。一户名下能养两只鸡,不养白不养。
回头让小金去向家院子游一圈,留下属于玉冠金蛟的威压,免得黄鼠狼想来吃鸡。
另外两只,绑了鸡爪,放进竹筐,第二天和鸡蛋一起,送去了邮局。
小金也跟着去了,不过路上人多眼杂,不可能像上山一样,盘在清苓肩上。只好委屈一把,贴在竹筐上沿闭目养神。
有小金一路同行,两只山鸡挤在筐底大气不敢出,倒是省了清苓不少心。不然还要提着心以防被人听见筐里的鸡叫、从而怀疑她投机倒把(尽管这的确是事实,泪目)。
和她约好的邮局人员看到野鸡,一时有点傻眼:“两、两只?”她怕带来的票不够换啊。
“闺女你等等,我找人再筹点票。”想着野鸡难得,又是活的,可以先养几天,养到女儿生产完再杀了给她补身子。因此两只鸡一只都不想错过。
清苓原想着这位婶子要是吃不下,就去收购站问问。
这趟来,还提了俩包袱炮制好的草药,尽管是金银花一类的常见品种,但多少能换几个钱。
听对方这么说,清苓点点头,抱着竹筐坐下来等。
好在一来就被对方拉到了这间无人的杂物房,要是在外头等,人来人往的,指不定多心慌呢。
没等几分钟,对方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大概也是着急想拿到野鸡和鸡蛋。
摊开手心里攥着的票问清苓:“闺女你看看,这些票可够?再多我也没有了,已经尽力凑了。”
清苓一眼就看到最上头的一张“五斤煤球票”,这是好东西!煤球只有县城以上才给供应,乡下烧火不是麦秸秆、稻草,就是山上砍的柴禾。
到冬天,大雪封山,柴禾难砍,烧火都要精打细算。一旦烧完了又供不上,就得冷锅冷灶、也没火盆取暖了。因此,煤球票绝对是好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肉票、鱼票、煤油票……
想着这位婶子倒是个实诚人,没拿豆腐票之类的糊弄她,当即爽快地点头:“成!”
把竹筐里的两只鸡、一篮子鸡蛋给了她。
“咦?不是说四十颗吗?”对方数了数,发现多了两颗,“这两颗瞅着像是咸蛋,闺女,你是不是放错了?”
清苓笑笑:“没放错,这两颗咸蛋送给婶子吃。自家腌的,味道还不错。”
末了还送对方一小包小米,做为煤球票的感谢。
“我师傅说,小米粥营养丰富、又容易消化,怀孕的人经常喝一点,滋阴补血,有益于胎儿生长发。数量不多,但多少是我一点心意,祝婶子不日后抱得大胖外孙!”
第126章 传家宝又多了一件
邮局大婶难为情地说:“这怎么好意思……”
“真没啥。”清苓不等对方客气,塞到她手里,然后把换到的票收入小荷包,朝对方挥挥手。
别的话不多说,两人心知肚明就好。
出了邮局,清苓径自去了收购站。
本来给出纳大爷带了两布包小米。布包是拿碎布头车的,怕重了线头开裂,因此一包只装一两斤。
结果临时起意,其中一包给了邮局人员,大爷这只好给一包意思意思了。
不过出纳大爷看到小米,哪怕只有斤把重的一小包,也很开心,露着牙豁子笑道:“闺女,你有心了!这不快到饭点了,午饭在大爷这吃点吧。”
清苓笑着婉拒了。
收购站尽管给底下员工提供午饭,但那是人手一份,算精准的了,不可能有多。大爷邀她无非是客气,她可不能拿客气当福气。
拍拍竹筐说:“大爷放心,我带着干粮呢。还想卖完草药去那几间小黑屋瞅瞅。”
这趟是真带了干粮,也确实如她说的,想去小黑屋翻翻有啥需要的。
上次抱了个台灯和几本古籍回家,学师傅藏在床底下。不管用不用得到,这以后就是她给子孙后代的传家宝了。哼唧。
大爷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坚持,给草药过了秤,结算好后,让伙计领她去小黑屋。
这回进的是另外一间暗漆漆的屋子,据伙计说,上次那间已经被清空,过不多久,这间也将被清理。还叮嘱她小心点,这间大部分都是书,别倾斜了油灯、把书烧起来。
清苓神色一肃,小心翼翼地掌着油灯,翻看起一麻袋一麻袋的旧书。
对一个初中未毕业的农村姑娘来说,看到封面就觉得熟悉的书并不多,但架不住清苓好奇啊,看到这本喜欢、看到那本想要,管它看不看得懂,只要封面上的字是她认识的,都想抱回家。
但这是不可能滴。这么大一间屋,好几十个麻袋呢。即便收购站肯放行,她也拿不出相应的钱啊。
最后,挑来拣去,精简了大半竹筐——一摞初高中教材和习题是给自己学习用的;农耕技术和科学技术史打算捐给公社,让社员们有空看看、学学。农闲聚一块儿打牌,能让田地增产增收吗?肯定不能啊!
另外还有几本美术画册,纯粹是心血来潮。想着哪天描成绣样,绣到衣服或鞋面上,那一定很美。
本来还想淘几本医书的,不止她自己看,师傅也能看。可惜翻了三四个麻袋都没看到一本,倒是意外发现了一本没有封面的小楷字帖,瞅着貌似是前朝古物。赶紧收到背篓。留给子孙后代的传家宝又多了一件,哦呵呵呵!
有小金在筐里分担重量,大半竹筐的书背在肩上一点不觉得吃力。
收购站出来,日头已经偏西。
赶去码头的路上,遇上了供销社出来的刘继红和许丹。
这两人自从林杨走后,倒是亲热得跟姐妹似的。
看到清苓,许丹状似热络地打招呼:“盈芳,你也来县城了啊?咋不早点说,不然咱们还能做个伴。”
刘继红则踮脚想看清苓背篓里的东西:“啥东西呀?还盖着布头,神秘兮兮的。”
清苓微微侧了侧身,笑着说:“没啥,师傅让我去收购站卖了些草药,顺便换了几斤旧报纸。”
确实有一刀旧报纸,却不是师傅叮咛的,而是为了遮那些书,特地花了五分钱买的。
一听是旧报纸,两人顿时没了兴趣。
刘继红嘀咕了一句:“几斤旧报纸也值得拿布遮着。”却也没再围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说起今天在供销社的收获。
得意地昂着下巴向清苓显摆:“瞧见没,新到的丝带,一角二一尺呢。这么一小段,花了我两角钱。”
清苓看了点点头,丝带确实挺漂亮的。
“让你对象给你买呗。”许丹胳膊肘撞撞清苓,笑容暧昧地提议,“你对象不是给你寄了不少票吗?下回让他再给你寄点钱呗。听说当兵的每个月有四十块钱的津贴,比工人工资都高,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问过你对象?”
清苓每次拆阅向刚的信都是在家里,也不知许丹是怎么知道的。多半是道听途说,否则咋不知道向刚还给她寄了钱?
想起往社长家送烟酒票那次,出来碰到江口埠的社员上门找社长,保不齐就是他们听了一耳朵,而后一传十、十传百的,搞得全大队都知道向刚给她寄票的事了。
幸亏只知道向刚给她寄了票,要是知道向刚还给她寄了钱,整整六十元,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我也是听社长媳妇说的。”许丹见清苓表情有点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她,立马解释,以摘清自个的立场,“她夸你对象大方呢,人都回省城了,还寄来烟酒票托你转送,为此,她回了一条大筒骨给你是不是呀?”
清苓了然地“哦”了声,敢情是社长媳妇自个吐露的,许是觉得回了条大筒骨,心里不舍,不说憋得慌吧。
坦然地笑笑:“刚子哥是感谢社长、书|记他们对他的帮助,回去后找人匀了些票,寄过来让我转交的。”
“能匀到这些难得的票也是他本事。”许丹笑着道,还想再打探什么,码头到了,由于买票坐船的人不少,清苓趁势挤到前面,和两个知青分开了。
到对岸后,清苓麻溜地赶在最早一拨下船,没走村道,而是抄近道上山。倒不是为了早点回家,而是不想和许丹一行人走一块儿。道不同不相为谋!当自己听不出来她在套话呢,向刚给自己寄钱寄票,关她什么事!哼哼!
翻山比村道累,但也有好处——路过泉眼潭,喝口水、洗把脸。
歇脚的时候,发现潭里的鱼悠然自在地游着,见了人也不怎么躲。
而且潭水比溪水深,清苓拿出竹篮,慢慢伸到水下面,等鱼经过竹篮上方时,猛地提起来,嘿!还真被她舀中了几条。
第127章 向刚:爷真是躺着也中枪
这下清苓来劲了,左右太阳还没落山,干脆趴在潭边舀起了鱼。
舀上来的鱼,剔出太小的丢回水潭,其余的暂先丢在潭边草地上。
等潭里的鱼意识到这边是个危险地儿、不敢再游过来,清苓伸下去的篮子连续几篮都吃空时,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不过收获也不小了。
粗略数了数,约莫有二三十条。大的两指宽、巴掌长,小的也有半个巴掌长。而且都是活的,只是脱离了水,鱼嘴一开一合的。
清苓拿草绳把几条大的串上,系在竹篮里。大鱼力道大,一蹦容易窜出来。小的直接扔进去算数。
这时候天色开始暗下来了,清苓赶紧掸掉身上的草屑,背起竹筐回家。
累也感觉不到了,只想早点回家,做鲜香美味的醪糟鱼吃。
张家二老得知她又去山上了,免不了数落她一通。可看到她带回来的鱼,又忍不住欢喜。
“这么多,一顿哪吃得完。今晚挑几条不活络的煎了,其他养水缸里,明儿起每天给你做两条,可以吃上小半个月呢。”张奶奶说道。
清苓哪肯吃独食,摇头说:“师娘,这鱼不要钱,想吃还可以再去舀。别都给我吃呀,大家一块儿吃才香。”
张奶奶拗不过她,最后剖了四条鱼,清苓一人两条,二老一人一条,吃得乐呵呵。
晚饭后,张奶奶借着昏暗的油灯搓麻绳,师徒俩对面对坐着聊今天的收获。
清苓把卖金银花的钱拿出来,本想孝敬师傅师娘,被张有康推回来了。
“傻丫头,让你拿去卖,不就是让你平时花的么,师傅哪能用你的钱。哪怕你手头不急用,攒着当嫁妆也好。地精那些比较少见的药材,我给岳军去了封信,让他抽空到收购站问问,省城那边要是能卖个好价钱,你嫁去婆家傍身的钱也能多些。”
张家二老能这么替她着想,清苓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舒老太这做奶奶的,需要她出力时装熊,说到彩礼又蹦出来。幸亏拜了个师傅,有师傅替她做主婚姻大事,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这些书真是五角钱淘来的?”张有康说完草药的事,顺手翻了翻竹筐里的书,听徒儿说连旧报纸一起只要五角五分,有点不敢相信。这可是有大半个竹筐呢,真心便宜!
“师傅,这是从收购站的小黑屋里淘出来的。”清苓压着嗓门解释,“眼瞅着快秋收了,收购站仓房不够用,正把这些旧东西清仓呢。我后悔上次没多淘些,上次那个房间的东西,好多都挺新奇,淘回来用不上,摆着看看也好啊……”
张有康闻言,神色一肃:“小黑屋里的东西可不能瞎淘,搞不好要被关牛棚批斗的。别看这事儿不大,那是没被人盯上,被人盯上了,小事也能变大事。你听师傅的,往后别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师傅放心,我没淘那些敏感的东西,你看这些书,都是用得上的。”清苓献宝似地把竹筐里的书一本一本摆到桌上。
张有康数了数,好家伙!五六十本呢,纤瘦的肩膀,不知咋扛回来的。进屋拿了罐自制的药膏给她。
“肩头疼了吧?等下把这药膏带上,洗了澡抹肩上,很管用。”
清苓没拒绝师傅的好意,笑着收下了。然后和师傅说了说这些书的用途。
“你能想着继续学习是好的,但如今形势不明朗,还是低调些,躲在家偷偷看就成,别带去卫生院。”张有康提醒她,“这两本送公社的书倒是蛮好的,不过别说是收购站淘来的,就说刚子寄来的,希望咱们大队增产增收。”
清苓一个劲地点头。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考虑得就是比她周全。
第二天上工,清苓就将那两本宝贝书送到了公社。
书|记和社长都在,得知是向刚特意寄来给社员取经的,高兴地把某人夸上了天。
远在省城七一三部队的向刚,猛地打了个喷嚏。
“别不是于光辉又在背后骂你了吧?”秦益阳勾着嘴角笑说了一句。
那天,于光辉问向刚借粮票没借到,回去后就对孟柏林大吐口水,说向刚怎么怎么小气,临时问他匀几张粮票都不肯。次日不是说好请客吗?碍于粮票拮据,四男四女一桌人,只点了六道菜,其中两道还是纯素。
孟柏林几个同宿舍的,替于光辉撑场面,动筷子尽量少夹菜,几乎是空着肚子回宿舍,连啃两个玉米馍馍才觉得胃里舒服点。
杜亚芳几个女兵,就没这么好心了。虽然在孟柏林几个的礼让下,不至于吃不饱,但没一个人在背后说于光辉大方的,反而个个都说他小气——请人吃饭,结果上的菜还没人头多。
不到个把钟头,几乎整个文工团都知道七一三有这么一号请客不让人吃饱的奇葩了。
嬉笑的言论,传到于光辉耳朵时,文工团的车已经驶出部队大门,质问找不着对象,遂把一股子怨气撒在向刚身上。
向刚真是躺着也中枪。不过对于光辉这人吧,平时也没什么交集。无非和孟柏林的关系不错,连带着和他宿舍的人也比较熟络。
如今这事儿一出,傻缺了才和于光辉继续交好。不交恶就不错了。
孟柏林也跑来他们宿舍吐槽:“我算是看清楚了,于光辉那人丫的就是个伪君子!面上和我称兄道弟,转身把我卖的一干二净。请客那事,他不是被领导拉去谈话吗?居然说是我出的主意,说他本没想过上二楼小炒食堂的……草……根本就是反了反好吗!老子还劝他别去呢!”
秦益阳语重心长地拍拍孟柏林的肩:“兄弟!恭喜你终于看清他真面目!那人我一早就说了,就是个小人。以后别同他来往了。”
“没办法不来往啊,一个宿舍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特么看到他我就来气。”
“再忍忍,不是说马上要分房了吗?趁早打报告要求家属随军,还能不给你安排个单人房啊。”
第128章 她很幸运
“对头!”孟柏林眼睛一亮,拍了一下自己的额,“我咋把这个事给忘了。还是我第一个知晓的呢。先走一步,写报告去!对了刚子,你既然有对象了,也趁早申请呗,免得迟了被延到下一批。僧多粥少,竞争激烈啊……”
说着,孟柏林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秦益阳和向刚相视一笑:“走!咱们也写报告去。”
福利分房搁任何一个单位,都是重头戏。
谁让僧多粥少呢。
放在部队也同样适用。只不过军人的素质摆在那里,做不到肉联厂、纺织厂工人那样,分不到房就破口大骂,骂爹骂娘咒祖宗,甚至揪着工友的头发大打出手。
但不代表军人内部就没有竞争。
上头说了,这一批的福利房,肯定是先按履历、再按军功,同等级别,端看谁的需求为先。啥都靠后的,那么对不起,等下一批吧。
向刚要搁以前,肯定不和战友争这个机会。单身汉一个,哪儿不能住啊。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也是有对象的人了。
这不,结婚报告随着申房报告一并递交,看乐了直属上司。
就连对他帮助颇多的老首长都听说了,特地找他谈心:
“有对象是好事儿,藏着掖着干什么呀!需要我在后头推把力吗?”
指的是福利分房的事儿。朝|廷有人好办事啊。
不过向刚婉拒了,摇摇头说:“按政策来吧,轮到了当然好,轮不到等下一批也没事儿。比我着急的人一抓一大把,您老别总为这种小事操心。”
老首长欣慰地笑道:“行!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哪天结婚定下来了吗?”
向刚耳根子一赧:“还没呢。”
仔细想想,那丫头好像并没意识到两人不久要结婚了,上山进城的跑得可欢了。
不行!得给老大夫去封信,探探俩媒人的进度咋样了。可不能光他一个人剃头担子一头热啊。
于是,一封给张有康的信,于次日早上飞出了七一三部队。
张有康于五天后的下午收到部队的来信,认出信封上的笔迹,笑着打趣清苓:“刚子该不会寄错了吧?”
清苓红着脸跑开了。
倒是许丹,假借手头有活,蹭在附近看老大夫拆信,顺嘴问:“老张,向刚在部队里任什么职务啊?怎么这么空,三天两头给你们写信?”
张有康活到这把岁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啊,许丹一出口,他就知道她用意了,笑笑没回答。
许丹讨了个没趣,又蹭到清苓旁边问:“你和你对象不会吵架了吧?咋地不给你写信而是给老张写?”
清苓认真想了想,没吵架啊,至于为何是给师傅写信,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要问吧。
于是笑着摇摇头,岔开话题道:“差不多快下工了,咱们把柜子擦了、桌椅消毒了吧。”
许丹听了一阵哀嚎:“又擦啊,前天昨天不是才擦过?天天擦有必要嘛。”
“饭一天三顿也没见你少吃啊。”清苓堵了她一句,哼着革命歌曲,出去打水洗抹布。
许丹想死的心都有了。
清苓快手快脚地搞干净包干区卫生,张有康已经收拾好医药箱在等她了:“你去趟书记家,让你邓婶子别开火,我去看看书|记在不在办公室,今晚请他们俩口子上咱们吃。”
清苓心里纳闷,却也没问什么,扛起师傅的医药箱,先去了书记家。
邓梅正准备做晚饭,听清苓一说,心里有了谱,笑着道:“那我把家里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过去。”
说是收拾,其实提了一坛酒,还有半条五花肉,喜笑颜开地来张家。
“来就来,咋还提东西。”张奶奶佯装生气地虎下脸,非要邓梅把酒和肉提回去。
“婶子,您听我说,这酒是我学二嫂酿的,老向在家也是天天一碗。大伙儿坐一起,更应该热闹热闹。至于这肉,本来就是准备晚上烧的,放到明天没准就馊了,拿过来大家还能吃上一口,别嫌少就行。”
“下回可别这么见外了,不然不敢请你们来了。”张奶奶说道,见清苓蹲在井边洗菜,想起向二家还没去,忙让清苓搁下手里的活,去邀向二俩口子。
清苓这才意识到,今晚的聚餐,多半是为了她和向刚的婚事。
可对象才处这么几日,就谈婚论嫁会不会太快了?
“快啥呀,我那外甥女,上个月才说亲,下个月月初就结婚了,秋收多了个劳动力,我大姐高兴得跟捡到钱袋子似的。”
向二婶看穿清苓的心思,挽着她的手,笑着宽慰,“女人迟早要嫁人,遇到合适的就该迅速抓牢。否则过这个村没那个店,后悔也来不及咯。刚子那人我们看在眼里,是个稳重靠谱的,嫁过去一定美满。”
清苓懵懂地点了两下头。
其实,她内心觉得很幸运了,嫁人前还能和结婚对象私底下接触。即便不能面对面交谈,但借着书信往来,也增加了对对方的了解。
了解越多,越发觉自己的幸运。
身边的未婚姑娘,譬如许丹,再譬如冯美芹,字里行间对未来夫婿的想往,不就是向刚这样的类型么?
——钱财都交由媳妇打理;媳妇花钱只有支持没有反对;媳妇喜欢的竭力做到、媳妇讨厌的竭力戒掉……
细细一数,发现向刚十条里稳占九条。
该知足了啊。
摸摸发烫的耳根,清苓甜滋滋地想。
两方的媒人都坐下来,张有康牵头,将向刚的意思转达了一下:“刚子的结婚申请已经批下来了,还说部队分派福利房,结了婚的能优先分到一套两居室房子,所以特地来信跟咱们商量,想在腊月前腾出几天假,回来一趟把证领了。喜酒放到过年,正好农闲,大伙儿都有空,热热闹闹把婚礼办了。”
邓梅率先响应:“部队这么好,结婚还给分房子?那当然要赶在分房前领证了。婚礼放在过年办也好,肉菜、口粮都充裕,不像开春那会儿青黄不接的,想吃口肉都难,更别说办席面了。”
第129章 下聘来了
向二婶也赞同。
大伙儿一致通过,张有康举着酒杯乐呵呵地说:“成!那这事就这么商定了,回头我给他去个信,好让他安心。这孩子,人在部队心在家,生怕我们几个大人不着急,把他的婚事延到年后去,巴巴地来信催……”
“哈哈哈……”
清苓被笑得两颊飞霞,借口去灶房给大伙儿盛饭,掩面遁走。
不管怎么说,腊月前领证、除夕前结婚这两项计划,于这天晚上正式搬上日程。
喜宴日子一敲定,彩礼、家具等结婚一应物什,都要备起来了。
农村里结婚,时兴敲锣打鼓传喜讯。
尽管没有真的敲锣打鼓,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做为名义上的阿奶——舒老太也被通知到了。然而她依旧咬定要那么多彩礼,且必须归她老舒家所有,结婚时不能带回夫家去。
谁理她呀!真当她是卖孙女呢还是卖孙女呢还是卖孙女!
又不是离了老舒家就没人坐高堂了,还有个正经师傅在背后做她坚实的后盾呢,清苓一点也不怕舒老太的威胁。
打嘴炮谁不会?有本事上门抢啊!
正是严打的时候,敢动手,分分钟送她去牛棚陪儿子!
舒老太再凶悍,也就是一张嘴皮子厉害。真要动刀动枪,绝壁是不敢的。
何况这段时间刘巧翠心不在焉,不知道在算计什么,和舒老太不那么齐心,为点家务活,婆媳俩能从早上吵到晚上。舒老太实在没心力来插手管孙女儿的婚事。
清苓乐得耳根清净。
考虑到两家的父母都没了(向刚那个落跑的娘,被大伙儿有意无意地忽略不计),张有康和两方媒人商量后,给向刚去信,彩礼钱不用多,随大流发个百八十元也行,但男方应该准备的新床、新家具必须到位。不能这边领证办喜宴了,那边连个像样的婚房都没有。
至于城里头结婚流行的三转一响,能凑两转、三转当然好,手头实在拮据,缝纫机必须有一台。其他的,等婚后日子慢慢好过了,小俩口自己再添也成。
事实上,这根本不用老大夫说,向刚早有准备。
彩礼发了两百六十六,不包括托书记物色人帮忙做家具的木料费和给清苓买衣裳的行头费。
另外,特地来信说明:三转一响除了收音机暂时有点困难——因为他答应了社长、书记要先给公社弄几台,自家的只能等以后。但缝纫机、自行车、手表一定会准备好,腊月前保证发过来。
向刚的汇款和信件几乎同时到达,张家二老看后,满意地点点头。尽管应徒儿的要求,放低了彩礼条件,但身为女方的长辈,谁不希望闺女风风光光地出嫁?
通过这一点,大伙儿对向刚更满意了。
张奶奶笑呵呵地把两百块钱交给清苓:“刚子特地交代,这是给你买衣裳鞋袜的。等忙完秋收,让你邓婶子陪着去趟省城。供销社不卖成衣,布匹花色没省城的百货商店多。我让老头子给岳军去封信,约好时间,你们俩结伴去省城住两天,让岳军媳妇陪你们好好逛逛百货商店。正好把我让她买的被面、被夹里带回来。棉花一打下来,就该缝喜被了。”
嫁妆寒碜不打紧,但被子是一定要的。
老俩口一早就商量好了:徒儿结婚用的八铺八枕,由他们出。
八铺指的是四垫四盖,垫被不需要被面、夹里,只需把棉花弹得松松软软的就行。盖被就考究了,不仅要有条纹或是一色的棉布夹里,还要缝上大红大绿的喜庆缎面,花样有百鸟朝凤、富贵牡丹、鸳鸯戏水等等。因此别看只是四幅被面,开销并不少。
听邓梅说,省城百货商店的绣花缎面,最贵的卖两百元一幅。她大闺女出嫁前,曾陪着去看过,一看那么贵,立马把脖子缩了回来,最后买了便宜的,缎面次一些、花样简单些,那也要十八元一幅,四套被面加上夹里,少说要一百块。
清苓听得直咋舌。乖乖!睡觉用的被子,都要这么贵?
“便宜的当然也有,那就不是缎面了。咔叽布的你要不要?一辈子一次的事,谁家还省这个钱啊?”
清苓绞着辫梢娇憨地问:“婶子,那有没有光面的卖呀?带个花样那么贵,还不如我自个绣呢。”
邓梅噗嗤笑:“傻丫头!知道你想替你师傅师娘省点钱。可被面上绣花,可不像鞋面勾几针那么简单,那是一整幅画,稍微出点差错就把上好的缎面毁咯,谁敢买回来自己绣啊。就算绣对了,也比不上机器梭出来的工整。再说时间也太仓促,忙完秋收该农历九月底了,不到三个月时间你来得及把四幅被面绣出来?”
张奶奶听了,笑着刮了一下清苓的鼻尖:“这事不用你操心,你把喜欢的衣裳、想要的生活品买了就是完成任务了,其他的交给师娘……咋地?信不过老太婆我啊?”
“哪能呢!师娘做事一板一眼、条理分明,我还能信不过您老啊。”清苓忙拍师娘马屁。
大伙儿被逗笑了。
向刚汇来彩礼钱的事,并没瞒着村里人。
想瞒也瞒不住,邮递员送来汇款单的时候,卫生院里挤着不少人,一个社员被野蜂蛰了,额头肿了个大包,正让张有康消毒祛肿。
汇款单送达,是要当事人签字的,张有康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应付邮递员。以至于在场的都知道向刚把彩礼钱汇来老张家的事了。
总有那么几个嘴巴不带门的,转身把这事儿说了出去。没多久,舒老太就知道了,一路破口大骂地冲进老大夫家:
“好你个张有康!俺们家建强说得没错,莫名其妙收个徒准没安好心,瞧瞧!真面目露出来了吧?敢情想贪俺们老舒家应得的彩礼钱哪!”
张有康气得脸色铁青:“舒家嫂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刚子给我汇款了没错,但这是他下聘的彩礼钱,我跟两边的媒人都说好了,全部给盈芳丫头压箱底。”
第130章 谁敢破坏!
“没错!”一旁的张奶奶,单手叉腰,一身正气地接道,“刚子给的彩礼钱,咱们一分不留都给盈芳压箱底。另外,该娘家准备的八铺八枕,我和老头子来出。你就说你做阿奶的,准备给孙女儿添点什么做陪嫁吧!”
舒老太被驳得哑口无言。
添屁啊!自家哪有钱,自从儿子关进牛棚,家里缺了满工劳动力,秋收能分到几担粮还是个未知数。哪来的钱给“即将泼出去的水”添妆。
“俺不管!既然是俺们老舒家的闺女出嫁,男方下聘的彩礼,必须经俺的手!”舒老太梗着脖子吼道。
“舒家婶子。”书记俩口子听到风声匆匆赶到,“你这话过了啊。谁说盈芳丫头的彩礼,必须经你的手?你是她阿奶没错,但先前让你张罗她的婚事,你不是埋怨家里事多给推了吗?这才由老张这个师傅接手的。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老张俩口子忙里忙外张罗上了,彩礼的事,自然也该由他们经手。”
“俺不管!死丫头是俺们老舒家的孙女,她嫁不嫁、嫁给谁,必须由俺这个奶奶说了算!否则、否则她就是不孝!既然不孝,那就给俺留在家吃斋诵经,嫁什么人啊!”舒老太见彩礼钱一时半会讨不到,干脆赖地上撒泼。
吃瓜群众集体倒抽气。
为了两百来块彩礼钱,竟然要把俏生生的闺女拖成老姑婆,还逼人吃斋诵经,放眼整个雁栖公社,除了舒老太也没谁了。
“舒家婶子,彩礼的事好商量,可别意气用事,把你孙女一辈子的幸福糟蹋了啊。”
“我看她哪是意气用事,分明是早有预谋。”
“我看也是,谁家的阿奶会说这样的话?贪心的有,可贪成她这样的,就少见了……”
“亏得是向刚,除了家里倒霉点,自身条件没话说,和盈芳丫头还挺般配。换个脑满肠肥、足以当盈芳爹的老男人,捧着几个钱找舒老太,说不定二话不说就把盈芳丫头推火坑去了……”
“……”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指责起舒老太。
书|记摇摇头,对这冥顽不灵的老太太彻底没了想法,冷着脸说道:“刚子走前托我照看着点,我就说一句:谁敢破坏俩孩子的婚事,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书记你哪能这样!”舒老太不服。
“我就这样了,你能咋地?”书记眼一瞪,“不服是吧?不服就去革委会举报啊,我倒想看看,这个事上,到底谁站得住脚!”
见书记发飙,舒老太的气焰也燃不起来了。
革委会大门哪是那么好进的,小儿子被关牛棚后不久,她就去过县委了,可惜被当成小偷撵了出来,门口也不让蹲。有个和她一样去革委会反映不公待遇的,举着大字报在门口一蹲小半天,怎么劝都不走,最后被抓进去了。吓得她立马逃了回来。
此刻听书记说到“革委会”仨字眼,哪里还熊得起来,蔫头耷脑地回家了。
到家发现院门敞开着,堂屋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舒老太一阵狐疑,小脚加速,腾腾迈了进去。
“哟!亲家母回来了啊,彩礼拿到了吗?”
原来是刘巧翠的远房堂叔一家。当年和刘巧翠一起逃难到江北,刘巧翠的爹妈死在半路上,后事都是这个堂叔操持的,因此,对这个堂叔,刘巧翠还是蛮信任的。
这次来,说是手上有个好对象,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特地从沿江公社赶过来,想替刘巧翠搭桥牵线。
舒建强进了牛棚,还不知道要关到啥时候。家里没了主要劳动力,日子咋过?俩孩子咋养?
刘巧翠被说得怦然心动,想再问得具体点,婆婆回来了。不由一阵心虚,眼神左躲右闪。
舒老太没注意儿媳妇异样的表情,因为她看到刘家三个年岁和舒宝贵一般大的熊孩子,正在桌前抢食她特地给宝贝孙子炒的一碗小黄豆。
当下冲过去,一一拍开三个熊孩子的脏手:“干哈呢!干哈呢!这是俺们宝贵的东西,你们仨干哈呢!”
“奶奶!呜呜呜……”舒宝贵扑到舒老太怀里,抽噎着告状,“东南西非要吃俺的黄豆,俺不给,他们就抢,俺一颗没吃呢,就剩这点了,呜呜呜……”
东南西是刘家仨孙子的名字,分别是刘东、刘南、刘西。倘若再生一个,正好凑一桌麻将。
舒老太一听急红眼,指着刘家仨孙子骂:“仨个小兔崽子!”
“你个老娘|逼骂谁呢!”刘老太也不是好惹的,尽管舒宝贵这堂外孙她也挺喜欢,可到底不如孙子亲,孙子以后可是要摔盆打幡的,当场掀桌开骂,“不就几粒破黄豆么,俺们家东南西喜欢吃,那是瞧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舒老太气得倒仰:“滚!都给老娘滚出去!俺们家不欢迎你们这帮臭土匪!”
“你让俺们留,俺们还不愿呢!翠啊,你给婶子一句话,婶子说的那事,你到底考不考虑?要是不考虑,婶子回去就推了,算白跑这一趟……”
“叔、婶……”刘巧翠支吾地站起身。
考虑吧,势必得和舒家撕破脸。这年头离婚可不容易,堂叔一家给她想了个由头,推说不愿和舒建强这样革命觉悟如此低的人同床共枕。可这么一来,俩孩子咋办?闹翻了以后想来看看怕是都不成。
女儿无所谓,大了也是泼出去的水。可儿子一向是她掌心肉、心头宝,一想到要分开,心里难受的不行。
可不考虑吧,有个关牛棚的丈夫,实在抬不起头。每天上工,都如芒在背,这样的日子真心受够了。
刘巧翠心里排山倒海,舒老太也隐约觉察出了什么,手一指,正要问,舒彩云“哇”的一声嚎开了:“娘你别走啊!别丢下我和宝贵啊!”
舒老太一下明白了,气得浑身直哆嗦:“好你个刘巧翠!建强犯了点错关牛棚,你做媳妇的,不去宽慰他,竟然还起了外心,想要丢下一双儿女独自去风流快活……”
第131章 净身出户
“你、你个贱婆娘!你咋不去死啊!俺们老舒的脸彻底被你倒光了!打死你算了!”
舒老太边骂边就近抄起一把笤帚,朝刘巧翠劈头盖脸地拍去,刘家儿子上前劝架。
舒老太哪敌得过人高马大的壮年汉子,干脆笤帚一扔,地上一坐,放声大嚎起来:“唉哟俺的命哦,咋这么苦哇!……”
成功地把离得老远的邻居招过来了。
刘家人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一个劲地朝刘巧翠使眼色,希望她站出来解释几句,起码别把这事儿赖他们头上。
虽说谈成了这桩亲事,他们有好处拿,但谁也不愿为了点好处,把名声搞臭了。
刘巧翠骑虎难下,牙关一咬,跑去公社找来社长和书|记,说要和舒建强离婚。
吃瓜群众集体震惊。
这年头谁敢离婚啊,丢脸不说,搞不好要挨批斗的。
但刘巧翠琢磨好了说辞:“书|记、社长,这段时间,俺思来想去,不能和舒建强过下去了。他革命觉悟太低,作风也有问题,哥嫂在的时候对他那么好,他是怎么对待哥嫂唯一的闺女的?不仅不关照,还下狠手,这样的人睡在俺枕头边,俺实在心惊胆战啊。这几天俺吃不香、睡不好,俺们虽说是农民,但俺们的觉悟不能这么低,应该像城里那些思想先进、觉悟高的工人同志学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书记、社长还能说啥?反驳她的措辞?那岂不是变相表明自个的觉悟还没个农妇高?
两人对了个眼神,意见一致地开口:“建强媳妇啊,你说的话不是没道理,可离了婚,你两个孩子咋办?”
“就是!你家宝贵还这么小,离了娘咋办?”
“宝贵是俺们家的孙子,贱婆娘休想带走!”舒老太跳起来嚷道。
“放心,你舒家的孙子,俺们刘家还不屑要呢。”刘家俩口子说道。那边是死了媳妇的鳏夫,底下仨孩子呢,带个拖油瓶过去,口粮咋算?
刘巧翠心疼地看了眼儿子,眼一闭,狠下心肠道:“孩子俺不要了。”
“娘!那俺咧?你带俺走吧!”舒彩云急了,弟弟有阿奶疼,她以后咋办?奶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爹娘离婚,家里乱成粥,肯定拿自己当出气筒。
过年十二岁了,身边的小伙伴,已经开始陆续被家里拘着学这学那,盼着将来嫁个好人家。再过三年,就该由当娘的张罗着相亲处对象了。不像自家堂姐那样,快满十八才开始谈婚论嫁,实属晚的不能再晚的。
她此前还嘲笑堂姐,如今难道要落得跟她一样了吗?
爹进了牛棚,娘要离婚改嫁,爹娘不在身边,将来谁给她操持终身大事?重男轻女的阿奶,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寄托希望的。不把她卖了就不错了。
“娘啊!你带俺走吧!俺不想离开你。”舒彩云越想越悲戚,扑通一声跪在刘巧翠跟前,拽着她的裤腿边哭边求。
舒老太抱着舒宝贵冷哼了一声,好吃懒做的赔钱货,爱走不走。老舒家还不愿养呢。
“俺丑话说在前头,宝贵是俺们老舒家的孙子,你不能带走,但俩孩子不能全部由俺们老舒家养,要么你带彩云走,要么你净身出户。”
“翠啊,彩云都这么大了,还能离不了娘啊。”刘家俩口子生怕刘巧翠心一软,答应闺女的请求,忙朝她使眼色。
刘巧翠心里有了数,那边恐怕不乐意接收她的孩子。想想也是,即便双方都是二婚,但谁会乐意养个拖油瓶?
为了往后的幸福生活,损失点口粮算什么!何况老舒家的口粮剩的真不多了,再怎么分,也拿不到多少。干脆不要了。
当下做出决定,神情痛苦地扶起女儿,抹着泪说道:“彩云啊,不是娘不想带你去,娘如今啥也没有,拿什么养活你?要不是你爹不争气,娘也不愿踏出这一步……你乖啊,在家好好带弟弟,等娘安顿好了,就来接你,啊?”
舒彩云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听亲娘泪眼汪汪地说“日后来接她”,十分里信了七八分。又听她奶在那儿吼,说什么要离婚就净身出户,别想带走老舒家一针一线、一口粮。想到跟了娘,连口饭都不一定有保障,攥着裤腿的手松了松。还是等娘安顿好了再来接她去享福吧。
刘巧翠趁势回屋收拾了几件衣裳——为这,舒老太还破口大骂呢,碍于书记几个大队干部在场,才没动手抢。
当年结婚没扯结婚证,今天离婚,自然也不需要离婚证。只需公社干部牵头起草文书,说明离婚情况、子女谁抚养的情况、财产分割情况,然后由男女双方按个手印就成了。
刘巧翠按好手印,泪眼婆娑地看了一双儿女一眼,捂着嘴嘤嘤地哭着,跟着刘家人走了。
舒建强拿到独缺他手印的离婚协议时,整个人都傻了。
“她就那么走了?孩子也不要了?还说俺思想觉悟低?没法和俺继续生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打那之后,舒建强像变了个人似的,铲粪、刷粪桶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抱怨,干活比以前踏实了许多,每日一篇的自我反省,也比以前有深度了。
舒老太三天两头跑公社哭诉,意即秋收快到了,能否放儿子回家,他已经变好了、不会再犯错了云云。
大队干部就这个事,专门聚在一起开了个讨论会。
人嘛,总归是同情弱小的。
刘巧翠在的时候,老舒家好歹还有个劳动力,刘巧翠一走,老舒家就剩下一老、二小,分得的口粮,还要多养个牛棚里的壮劳力。长此以往,确实不是个法子。
但若是因为上有老、下有小,就开特例,以后出了类似的事,如何收场?如何服众?
最后,大伙儿一致决议:舒建强最起码在牛棚待到来年上春。也就是说,秋收和春耕这两场辛苦到极致的劳动,他必须参与,却没有工分。
这期间若是他表现好,春耕结束,就放他回家。
干部们鼓掌通过这个决议。
第132章 分肉分肉
清苓听说后,没什么想法。
反正把舒建强送进牛棚,就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了。如今他若真的下定决心、重新做人,自然再好不过。到底是养父的亲弟弟,养父母地下有知,定不愿看到舒家分崩离析的画面。
只要舒老太别隔三差五蹦到她跟前来作妖,对于大队做出的决定,清苓表示愿意举双手双脚赞成。
……
九月二十四日,雁栖公社迎来一年一度的秋社。
由大队干部带头,捧着事先准备的猪头、玉米馍馍、杂粮馒头、西瓜、山桃等祭品,来到土地庙前,焚香祭拜,祈求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村寨安宁。
然后,书记就人丁兴旺、村寨安宁两方面做了重要讲话。
社长则围绕着即将到来的秋收,做了动员大会。
再然后,就是家家户户拍手称赞的分肉环节了。
“今年多养了两头猪,就是想着秋社宰一头,让大伙儿好好乐呵乐呵,贴了秋膘,农忙时拿出十二分的干劲来!”
“好——”大伙儿集体欢呼。
一家派一个代表,排队到社长那儿领肉。
这种情况,肉是按户分的,不看你工分多少、也不看你家人丁多旺,标标准准的一家一份。
一头猪分下来,拿到手其实没多少,家里人口多的,吃到嘴里不过就几条肉丝。分到骨头的,就一口肉骨头汤。但大伙儿依旧很高兴,谁让平时连这一点肉沫星子都吃不到呢。
清苓也馋肉。尽管家里咸肉还没吃完,偶尔还会宰只山鸡吃,相比别人家,幸福太多了。但新鲜猪肉的味道,已经一个多月没尝了,格外想念师娘做的红烧肉。
她一个人排两个队,不仅排她自己的份,还有张家二老的份。
因此轮到她时,笑眯眯地对社长说:“社长,我和师傅师娘搭伙吃饭,两份肉并一块儿成吗?一份给块五花,一份要条大筒骨,再搭块小排骨。”
“成!这有啥不成的!”社长让负责操刀的“杀猪勇”割了块卖相比较好的五花,给的筒骨和小排也很干净没有漏骨髓。
在场的社员,几乎人人都要肉、不要骨头。见清苓主动要骨头,高兴都来不及,管它添的是小排还是大排,再多添两块他们也没意见。
哦,还是有人有意见的——
“等等!”舒老太牵着宝贝孙子挤进人群,朝清苓骂了句“蠢货”,转头对社长说,“这丫头说胡话呢,要搭伙当然是跟俺家搭了。俺不要骨头,这东西又没几两肉,有啥好啃的,俺又不是狗……俺要那边两块肥肉多点的大五花。”
说着,催杀猪勇赶紧给她割。
清苓懒得理她,把分到手的肉和骨头放进提来的竹篮,跟社长和杀猪勇道过谢后,淡定地钻出人群回师傅家。
“嘿这不听话的贱蹄子!”舒老太想追上去把篮子里的肉抢过来,无奈手里牵着的孙子,因为人多,挤来挤去被吓哭了,不得不蹲下身抱起来哄,这么一耽搁,哪里还追得上清苓,只得恨恨地转过身,索要自家那份肉。
“我说老婶子啊,”社长边看着杀猪勇割肉,边对舒老太说,“你家大子分家单过都多少年了,往年也没见你把人拉家去吃饭,今天咋突然说搭伙了?别不是为了这一点肉吧?”
还没领到肉的社员挤在杀猪勇边上,听了社长这话忍不住笑。
饶是舒老太的脸皮再厚,被大伙儿近距离围着看热闹,也有点恼羞成怒,接过杀猪勇抛来的肉,气哼哼地抱着孙子走了。
大伙儿耸耸肩,继续排队割肉。
分到肉的回到土地庙前,再拜上一拜,祈祷来年分到更多的粮、更多的肉,然后回家炖肉吃。
早几年前,分完肉接着还会安排一场热闹的社戏。不过这几年政策不允许,谁要是敢请戏班子来公社热闹,保管大队干部集体蹲牛棚。
向荣新身为公社书记,这方面做的还是挺到位的。
每次去县里开会,回来都会通过大喇叭向社员传达一番上头的精神指示,对于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事绝对不能碰,那是把握得相当精准。
每当这时候,高音喇叭的干电池被向荣新抛到了脑后。直到哪天喇叭发不出声,想起干电池耗光能量得买新的,才揪着心窝喊肉疼。
社戏不能唱,那就改为两个生产大队对歌比赛。但有限制,那些哥啊妹啊情意绵绵啊不许唱,要唱得唱革命歌曲。
“大伙儿都准备准备!晚上咱们在晒谷场点两堆篝火,江口埠和近山坳两支生产队,回头挑几名嗓子好的社员,进行对歌比赛!”
书记宣布完,社长那边的肉也分完了。
大伙儿拎着肉,笑容满面地回家。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这肉就当提前过节了。
“盈芳,晚上的对歌你参加不?”冯美芹匆匆追上清苓,一脸愁相,“许丹她们三个知青,会的歌曲比咱们多多了,这么比肯定是他们江口埠赢嘛。”
清苓觉得好笑:“队长都不急,你急啥子哟。”
“当然急啊。”冯美芹跺跺脚,“自己的生产队输了多没面子啊。唉哟我快到家了,今个中午我娘炖肉,我要赶紧回去,不然铁定被我哥吃的只剩一小块……你快跟我说说,你会哪几首?咱们合计合计,争取选几首高难度的……”
清苓会唱的革命歌曲不多,三首是原主留下的,一首是跟着张奶奶学会的,还有一首曾听向刚哼过,但只有曲调,没有歌词。
关键是,原主留下的三首歌,《红梅赞》、《洪湖水浪打浪》以及年初流行起来的《东方红》。《东方红》这歌听说人人会唱,就在上半年,听说成了一颗人造卫星的名字。这里的人真厉害啊,居然能人造出一颗星星来,还把它送上了天……
言归正传,这些歌冯美芹也会唱,全大队的妇女同志几乎都会唱。
唯有张奶奶那儿学来的《八月桂花遍地开》,冯美芹会哼,但记不全歌词。
第133章 余兴节目
唯有张奶奶那儿学来的《八月桂花遍地开》,冯美芹会哼,但记不全歌词。
清苓就说:“要不吃过饭你来我师傅家,我教你。对歌比赛你去参加,我嗓子不好,就不献丑了。”
秋社放假半天,下午还是要照常上工的。
下了工大队干部还要组织大伙儿堆篝火,不管忙不忙,都得去晒谷场那边搭把手。因此能抽出空闲的也就午饭后这点时间。
冯美芹眼睛一亮,继而又黯了下来,绞着辫梢难为情地说:“那是你会唱的歌,我学了再去唱多不好啊。”
“没事儿,我又不喜欢跟人对歌。而且就这一首,多也没了。”清苓笑着道。
“那成!吃过中饭我来找你。”冯美芹咧着嘴开心地笑着,和清苓挥手道别。
张家二老得知她只要了一份肉,另一份换成了骨头,表示无语:
“不是喜欢吃红烧肉吗?骨头咋炖出红烧肉的味道来?”
“是不是杀猪勇欺负你?我找他算账去!”
“师傅!”清苓哭笑不得,“大勇叔没欺负我,再说,社长就在旁边,他能做什么呀!骨头是我特地要的,这不前两天看书,书上说上了年纪之所以腿脚不好,是因为骨头力不足,像咱秋收后的地一样,得施肥养护,明年春耕才能接得上力,不然容易骨质疏松。喝大棒骨熬的汤,就是给咱们身上的骨头施肥。师傅您别告诉我,您不懂这个理?”清苓佯装生气地瞪老大夫。
张有康哪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只不过,“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这不正常的么。难得分一次肉,干啥浪费地换条骨头回来,排你后边的人指定笑死了。”
清苓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只知道人对她好、她对人好。
反之,像舒老太那样,平时百般不待见她,见到好处了又想黏上来,休想!
“你呀!”张奶奶没辙地笑指了指清苓,接过篮子,去灶房忙活午饭。
祭完土地庙,张家二老就先回来了,一个淘米煮饭,一个翻晒药材。因此清苓领了肉回来时,就差一道红烧肉没做了。
张奶奶着手烧肉,清苓则把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
中午除了红烧肉,还有一道张奶奶的拿手菜——咸鱼蒸茄鲞。
咸鱼是跟着向刚去后山那次,在泉眼潭叉的。腌了晒成鱼干,大半分给了向刚和张岳军,剩下小半,平常拿来做菜。
当然,也就在胃口不开时打打牙祭,毕竟就这么几条小鱼干,天天吃马上就没了。
另外还有一大碗咸菜汤。
张奶奶腌的咸菜也很好吃,酸酸脆脆很爽口。无论是煮汤还是撒几滴油拌一拌下粥吃,都很不错。
红烧肉还没上桌,香味就传来了。
清苓吸吸鼻子,吞了口唾沫。
张有康笑了:“看你馋的,这下后悔了吧?拿什么骨头嘛。”
“没后悔。”清苓摇摇头。肉有肉的美味,骨头汤有骨头汤的营养。中午吃肉,晚上炖骨头,日子赛神仙。
红烧肉上桌,三人开始吃饭。
清苓说起两个生产队对歌的事。
张奶奶鼓励她去,张有康却说:“这种场合,不参加也罢。人多闹哄哄的,姑娘家脸皮薄,闹过头了影响不好。”
清苓点点头:“我不参加,我把您教我的那首歌,教给美芹,她想参加。”
正说着,冯美芹娇憨的嗓音响起在院门口:“盈芳!盈芳你饭吃好了吗?我找你来了。”
清苓一愣,继而失笑。这姑娘,对歌的积极性够高的呀。
张家二老每天中午都要小睡一会儿,清苓便拉着冯美芹去了屋旁的田野上,正儿八经地学了起来。
直到张有康背着药箱准备上工,才把她们喊回来。
“咋样?学会了吗?”清苓问。
冯美芹一甩辫子,信心十足地道:“八九不离十了。”
清苓笑着朝她竖竖大拇指:“厉害!”想她当初,可是前前后后听师娘哼了好几遍、才勉强会唱的。
下午上工的时候,清苓发现许丹也在练歌——抱着一个发黄的记事本,靠在窗前小声地哼着,大概是在记歌词。
清苓摇摇头,想不明白这些人,为啥对对歌这么感兴趣。
半天一晃而过。
下工后,社员们成群结队地往晒谷场走。
清苓也被兴冲冲跑来的冯美芹撵回家搬了条凳去晒谷场。
放好条凳,两人一组,背着竹筐,帮各自的生产队捡柴禾。
燃篝火离不了柴禾。
村里没几家用煤球,就连闺女嫁到城镇的书|记家,烧火也依然用的是麦秸秆、稻草、枯枝。也就正月里、嫁出去的闺女回门探亲,才用煤球生个炉子、烧个火盆,彰显对闺女、女婿的疼爱。
柴禾捡来后,由生产队长带头垒好,不能太实,实了不容易燃、反而多烟,熏眼睛。也不能太松,松了火太旺,火苗乱窜太危险。别看只是一堆篝火,其实也是一门学问,很有考究的。
垒好台子,生产队长绕了一个火把,先点燃火把,再举着火把“轰”得点燃篝火。
瞬间,现场爆出热烈的掌声,代表一年一度的秋社行进到了尾声。
“对歌!对歌!对歌!”
江口埠生产队,因为有三名知青镇场,信心十足,喊得尤其响亮。
“对就对!怕你们不成!”近山坳的社员,也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书记笑呵呵地抬手一压:“好好好,同志们别激动,有你们表现的时候!现在,我宣布,雁栖公社秋社最后一道环节——对歌比赛,现在开始!”
不知谁,从公社仓库搬来一面陈旧的大鼓,挥舞着鼓槌制造气氛。
刘继红早就想一展歌喉了,昂首挺胸站起身,嗓门响亮地唱起《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好!”有听没怎么懂的江口埠社员,哗哗哗地带头鼓起掌。
近山坳的妇女同胞撇撇嘴,看向三个女知青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厌烦味。
相比之下,汉子们的心态要好一些,秋社的余兴节目嘛,对歌不对人。
第134章 兴致多高昂
向二叔喝了小酒,脸色红润,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首《翻身农奴把歌唱》,惹得大伙儿放声笑。
江口埠那边立马又来一首《唱支山歌给党听》,是许丹唱的。近山坳这边一个年轻汉子跟了首《我们走在大路上》……
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地较量了一个又一个回合。
“哟!这么热闹!看来我赶上好戏了!”
一道痞痞的年轻声音,在江口埠展开新一轮较量时响起在近山坳队伍的后方。
“军达!你咋这时候回来了?”社长媳妇见是小儿子,欣喜地挪开条凳,拉过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你这孩子,半年不回家,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这不回来和你们过中秋来了嘛。可中秋不是还没到么,今天啥日子啊?咋也这么热闹?”冯军达扯了扯军绿色的衬衫领子,摘下红小兵标志的帽子,自认为很帅气地吹了吹刘海,胳膊肘靠在他娘的肩头上,挑眉扫了眼现场。
“今个秋社呢。”社长媳妇笑得合不拢嘴,忙拉着小儿子挨着自己坐下,“这不社戏看不了,你爹他们想了这一出,让大伙儿乐呵乐呵。你不知道,今年夏收咱们公社超产,秋收估摸着也是个好收成,赶在秋收前乐一乐,权当放松了。”
“原来是秋社啊……啥?秋社?娘啊,我的亲娘,你们没抬着大猪头到处走着祭土地吧?”冯军达着急道,“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可是主席提倡的,你们咋能对着干咧?!愚蠢!太愚蠢了!”
“蠢啥呀,书记又不是没去县里开过会,秋社是县领导点头的,只要咱不铺张浪费、不宣扬迷信,光是丰收了庆祝庆祝,上头睁只眼闭只眼随我们。况且今儿分的这头猪,报上去是病猪,你看咱连病猪都没浪费,上头只会夸咱们俭朴。再看大伙儿对歌,哪首不是革命歌曲?兴致多高昂啊!咱群众的革命斗志,哪点比你们红小兵弱了?瞧你那点嘚瑟劲……”社长媳妇顺手拧了拧儿子的耳朵。
“得!是我想太多了!我错了娘娘娘,说来说去我这还不是为公社好啊。您老可以把手从我耳朵拿开了……原来赶上对歌活动了啊,不错不错!我喜欢!”“重获自由”的冯军达痞痞一笑,那帅气的模样,引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注目。
“哪儿学来的怪强调,收敛点!”社长媳妇拍了他一下,压着嗓门问,“趁你爹不在,你老实告诉娘,这趟出门,有没有捅出啥乱子?”
“我能捅什么乱子啊,上头对我表彰都来不及。”
“真的?”
“你儿子我啥时骗过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社长媳妇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虽说当上了红小兵,可到底没出过远门,少不更事的,万一出点啥岔子,一辈子完了。
冯军达帅气登场,令一干未婚姑娘、新婚小媳妇个个羞红了脸。
冯美芹朝刚回村的堂兄打了个招呼,挨着清苓一心想站起来抢首歌唱唱。可每次都被别人抢先一步,恼得不行。
更郁闷的是,事先准备好的歌,不是被对方、就是被己方的叔婶哥嫂抢唱了去,就剩中午现学的《八月桂花遍地开》还没被人唱到了,顿时有些性急,赶在江口埠那边还没收音,猛地站起来,把大伙儿吓了一跳,完了哄堂大笑。
“美芹啊,你这么急吼吼地干啥,江口埠还没唱完咧。”
“莫不是憋急了?脸蛋涨得红扑扑的,准备啥歌了?唱来听听……”
一惊一诧的,令鹤立鸡群的冯美芹一下忘了歌词。
“怎么办!我忘词儿了!盈芳……”冯美芹着急地扯清苓。
清苓抽了一下嘴,可救场如救火,硬着头皮小声哼起开头:“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
冯美芹立马记起来了,涨红着脸,接过去唱:“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
清苓笑眯眯地仰头看着她发挥。
“娘,挨着美芹坐的是哪家的?”冯军达努努嘴,向他娘打听清苓。
社长媳妇正听侄女对歌呢,顺嘴说:“向二媳妇啊。”
冯军达狠狠抽了一下嘴:“我问的是另一边那个。”
社长媳妇扫了一眼:“哦,那是舒建军的闺女,打小收养的。小学不是和你一个班上过学吗?你不认识了?”
“舒盈芳?”冯军达从记忆里搜出这么一个人名,可总感觉和眼前的人儿对不上号。
印象里,舒盈芳可是非常内向的,见人就躲,似乎从来没抬头看过他。啥时候变得这么活泼开朗了?
“可不就是她。”社长媳妇听侄女唱完,才转回头,细细跟儿子唠起他没在家的半年村里发生的大小事。
“你说她有对象了?”冯军达听他娘说到向永良那离家出走的儿子荣归故里并和舒盈芳处上了对象,心头闷闷的,“她也就比美芹大半岁吧,咋就处上对象了?”
“美芹都有对象了,她比美芹大半岁,再没有岂不是要被人笑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社长媳妇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这趟回来,你不许再出远门了。都十八岁的大小伙儿了,成天不着家。你不在,让我和你爹咋给你说亲?”
冯军达摸摸鼻子,胡乱点了几下头。
对歌结束,江口埠略微胜出一筹。
书记这么说,也是顾全近山坳生产队的面子。大伙儿心知肚明,说说笑笑地也就散场了。
冯美芹踢着石子儿抱怨了几句不公平,马上就把注意力投到了堂兄那边,拉着清苓兴致勃勃地挤进人群:“军达哥,你上哪儿破四旧去了?”
“去的地方多了。”冯军达见清苓也在,下意识地想要表现自己,挺着腰杆子说起这半年的“丰功伟绩”。
清苓对红小兵着实没好感,养父母就是因为这些人才英年早逝,听了一会儿,心头有些沉闷。
第135章 想把她灌醉?
强撑了一小会儿,实在听不下去,清苓偏头对冯美芹说:“美芹,我先回去了,师傅师娘睡得早,我得送他们回去。”
冯美芹表示理解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清苓挤出人群,找到张家二老,提着条凳陪他们有说有笑地回家。
冯美芹见堂兄愣在那儿,性急地催道:“军达哥,你倒是讲下去呀。”
“不讲了,这事一时半刻哪讲得完啊,赶明有空了再讲给你们听。”冯军达丢下一句,钻出人群想要找昔日同学问问。
半年不见,性子大变样了啊。看到他,居然当作不认识。既然变活泼了,你倒是打个招呼啊。咋地?跟解放军处上对象,就可以目中无人了?
许丹老远看到冯军达,追上来打招呼:“军达,这半年跟着组织上哪儿革|命去了?能和我说说吗?”
冯军达一眼认出是许丹,挠挠头,迈不开步了。
当初来雁栖公社的三个女知青,数许丹最漂亮,气质也好;蒋美华则是清秀、性格比较温柔,至于刘继红……咳,只能算过得去吧。像他娘一类的农村妇女可能会比较喜欢刘继红,因为肥臀粗腰好生养嘛。
“我们去了好多地方呢!”
“跟我说说嘛。”许丹盈盈浅笑。
“贱人!”刘继红看到这一幕,红着眼低声骂了句,“看到男人,就跟花蝴蝶似地飞上去了。”
蒋美华扯了一下嘴,没吭声。心里冷笑:看你俩这段时间姐姐妹妹的黏糊劲,还以为感情多好呢,闹半天是虚的。
“我去河边走走。”刘继红心情不好,感觉林杨走了以后,似乎一下子没了目标,家里来信,不是叮咛她好好工作,就是问她身上有没有攒点钱,小弟前阵子生了一场病,看病花了一大笔钱,病好了需要吃点营养的补补。
想到这些,她就心烦意乱。
出路在何方还是个未知数,让她一辈子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旮旯种地,嫁个丈夫是农民、生个孩子还是农民,想想就悲哀。可回城哪是那么容易的。饶是林杨,家里长辈一定出了不少力。何况她家只比普通工人好了那么一刨花……
刘继红离开后,蒋美华觉得有些困倦。这几天总感觉身子不爽利,不是犯困、就是犯恶心,该不会病了吧?可惜这会儿卫生院关门了,不然顺道过便去配点药。
边想边回知青站,迎面撞上笑容满面的张菊香,热情地拉过她:“小蒋啊,我正找你咧。走!上婶子家吃点宵夜再走。”
宵夜就过年守岁时才整上一顿,平时哪里会弄这个,既费粮又费时,有那工夫,还不如躺下睡觉。
张菊香为了今晚可谓是费尽心思,肉痛地整了桌平时不舍得吃的丰盛宵夜,硬拽着蒋美华上她家吃。
蒋美华这几天胃口不佳,肚子明明饿得唱空城计,往饭桌前一坐,又没了胃口。可不吃干不动活啊,于是硬逼着自己多吃几口。那多吃的几口,能让她恶心半天。
尤其是今天上午祭土地庙,看到那个油腻腻的大猪头,恶心得她中午、晚上都没怎么吃,对歌差点飚不上高音。此刻张菊香说宵夜有酸菜肉丝疙瘩汤,别说,还真那么点蠢蠢欲动。
加上张菊香一个劲地煽风点火,说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丈夫和儿子有事出去了,所以拉个人一起吃宵夜味道好。
于是嘴上说着“不去不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张菊香往她家移。
“来来来,婶子刚回来煮的疙瘩汤,热乎着呢,汤里切了今儿分的肉丝,你的这碗肉丝多,我嘛,中午吃了炖大肉,这会儿还饱着呢,喝点疙瘩汤就行。”
这话说的,好像中午的肉到这会儿还没消化似的。为了骗个知青儿媳妇,张菊香也蛮拼的。
殷勤地给蒋美华盛了满满一大碗闻着确实让人食欲大振的酸菜肉丝疙瘩汤,又往两个小酒盅里倒满酒,笑着说要和蒋美华干一杯。
“来,咱们也学那些大老爷们,喝酒吃菜。就当那啥,庆祝咱大队今年来个双丰收。”
蒋美华见张菊香搬出酒,心里咯噔一下,警觉起来。莫不是想灌醉自己?
这么一想,吓出一头冷汗,馋人的疙瘩汤也不敢喝了,起身要走。
“怎么走了呀小蒋?吃了再走嘛。今儿这疙瘩汤可是特地给你准备的,你看这么多肉丝,面都是上好的白面,不吃就是不给婶子面子!”张菊香变了脸色,拽着蒋美华不让她走。
一个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央求着要走。
一个下了血本,还没见到成效,哪里肯放人。
这么僵持间,林大柱抱着一个姑娘,浑身湿哒哒地冲进来:“娘!娘!我救了个人!她想跳河寻死,我给救回来了!”
“大柱!大柱!你干啥把人往家里扛啊!放下!快放下!”林老根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追。身后还跟了一长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社员。
“大柱,你快把人放下,喝进去的水得赶紧弄出来才行,不然会出人命的。”
“是啊大柱,想媳妇可不是这样的想法,你救了人是好事儿,得先让人醒过来,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好。”
“噗嗤……”
张菊香有点看懵了,上前拉过丈夫,压着嗓门问:“到底咋回事儿啊?不是让你俩先在外头溜达一圈再回来吗?咋这个点就回来了?还抱了个人……大柱浑身湿哒哒的,这是掉河里去了?”
“是那知青想不开跳河寻死,咱大柱看到,跳下去把人救上来了,这是做好事呢。明儿我得找书记好好说道说道,咱大柱这样的精神,是不是得表扬?”
“知青?”张菊香的脑回路显然不跟丈夫一个频道,冲上去扒开儿子怀里的人,气得差没吐血,“刘继红?!!”
好不容易趁蒋美华落单把人成功地哄到家里,傻儿子居然把她最讨厌的知青弄回来了。
蒋美华也惊呆了,刘继红跳河寻死?怎么可能!
第136章 小金,给她点教训!
是不可能!
刘继红根本是被一条突然窜出来的蛇吓到河里去的。
这事得从十分钟前说起。
刘继红本想沿着小河走一会儿,理一理脑子里混乱的思绪。
小河边虽然没灯也没火把,但今晚的月亮很圆,没几天就中秋了啊,能不圆么,挂在天上仿若一盏指路明灯。伴随着忽闪忽闪的星星,倒也不觉得暗。
不知不觉走到矮墩桥头,遇上了送二老回去后准备回家的清苓。
“认了个医生师傅,时来运转了啊。”刘继红见不得人好,看到清苓如今有长辈照拂、又处了个军人对象,吃穿不愁,挣一样的工分,却不用下地,早就嫉妒上了。
无奈平时两人一个在江口埠劳作、一个在近山坳上工,没有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几乎碰不上面,有心想酸上几句也没机会。
如今有机会了,当然想要发泄心头的不满了。
清苓秀眉轻挑,心说这人的脸皮可真厚,看到自己居然不躲。难道忘了上回推原主下坡、把人摔的魂飞魄散这事了?不找她算账还真当自己好欺负了!
“喂!你哑巴啊?看到人不知道打招呼吗?”刘继红对舒盈芳的印象,还停留在懦弱胆怯的阶段,见清苓皱着眉不吱声,昂着下巴骄傲地说,“你这样的态度也配当护士!我看我得找书|记、社长好好反应才行。护士是多么重要的岗位啊,居然随便给个毫无革|命精神的人……”
清苓懒得听她吐酸话,打断道:“你有不满,大可找干部反映,别跟我说这些。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时候教。”
“说得好听,真让你去种地,你会不哭?骗谁呢!”刘继红语气尖锐地道,“也对,你这岗位是你对象用收音机票换来的,难怪不见你紧张。老实说,你是怎么报答你对象的?是不是跟他那个了?”刘继红忽然放轻声音,眼神闪烁地问。
“哪个了?”清苓听得一头雾水。
“别装蒜了!男女在一起除了那档子事,还能哪个?”
清苓一愣,半晌,脸颊爬起一抹红晕,又羞又怒。
这个刘继红,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真当自己是泥、任她捏扁搓圆呢。
“小金,给她点教训尝尝!”掉头绕远路回家,转身时,轻声把小金唤了出来。
小金出手,向来快很准,咻地跃上她身后的老柳树,再腾空飞了出来。
“啊!这什么呀?蛇啊——”刘继红透过皎洁的月光,看清是一条蛇,吓得脚下踏空、扑通掉进了河。
清苓听到落水声,脚步一滞,想要折回去。
附近弄堂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想来是听到落水声过来看情况的。
清苓松了口气回家了。
河水不深,有人来救想必死不了人。
好巧不巧,来的是林老根爷俩,见落水的是个姑娘,林老根不方便下水,想要回去找会泅水的妇女同志,不想自家那个傻大个,竟然二话不说,跳下河把人捞上来了。
捞就捞上来吧,到底是为了救人,可看清对方的长相,傻儿子竟然抱起人往家走。
这一路走来,可让村里人看了个遍。
即使是大晚上,你传我传的,也让不少人知道——老林家的傻大柱,救了知青刘继红,还身体贴身体地抱了一路。
刘继红呛出一口水后嘤嘤地醒转,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什么!她因为失足掉下了河,被林大柱所救,却因为这个原因要嫁给他为妻?
“我不要!”她歇斯底里地挥舞着胳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个傻子农民,我要回城的!我要回城的!”
“闺女!”邓梅被拉来做思想工作,“没人逼着你嫁他,但你被他抱了一路,不嫁他嫁谁呢?”
“……总之我不要!”刘继红哇地一声,抱着邓梅哭得死去活来,边哭边骂林大柱,“他干嘛救我呀,我会游泳的……呃,要不是他莫名其妙跳下来,呃,砸、砸到我,我早游岸边去了……呃……”
“啊?你会泅水啊?”邓梅傻眼。老林家的傻大柱,这下好心办坏事咯。
刘继红边哭边点头。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一致投在林大柱身上。
林大柱见大伙儿都看他,乐呵呵地回了个傻笑。
他这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拿布巾擦湿发,好几次想上前给刘继红擦眼泪,被他娘扯住了。
张菊香心里两个小人正打架,一个说:刘继红那样心思活络的,娶进了门,小日子恐怕不得安宁;另一个小人说:儿子这副样子,知根知底的村里人,谁愿意嫁过来呀。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干啥往外推?儿媳妇不乖、心思活?那就擀面杖教训!不怕掰不正!
终于,后一个小人打赢了,张菊香上前说:“我儿子好心好意救你上来,你居然倒打一耙!邓嫂子,你可要为大柱做主啊!明明是做好事,搁她嘴里咋就成坏事了?”
又对大伙儿说:“姑娘家有名声,小伙子难道就没有吗?我儿子抱着她跑了一路,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在眼里。小刘转身不认账,这让我儿子以后怎么见人哪!”
说着,眼眶一红,也哭了起来。
邓梅叹了口气,这事可真不好办哪。
蒋美华心下一转,凑上前说道:“继红,既然你和大柱哥都……都那样了,干脆先处个对象试试。真觉得不合适,再分开也不迟。万一,你俩处着还挺般配的呢……”
“你胡说什么!”刘继红尖声喝问。
般配?拿她和个傻不拉几的农民摆一块儿,还般配?这么诛心的话,亏她蒋美华说得出来!
蒋美华眼底泪光闪烁,委屈地说:“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你不想听就算了。”
“好了!既然小刘不愿意,那这事咱们略过不提。大柱救人的事,明儿老向会用公社大喇叭通报表扬。夜深了,大家散了吧。”邓梅见刘继红死活不愿意,宽慰着拍拍她肩头,最终拍板道。
第137章 听者有心
众人散场。
刘继红被家住江口埠的几个妇女搀回知青站。
蒋美华跟在后面,小声嘀咕:“还说会游泳,会游泳的人掉水里,起来后还需要人扶?不知情的,还以为跟男人那啥了呢。”
不确定说的人是否无心,反正听的人,确实听进了心里。
没几天,关于傻大个林大柱和知青刘继红,一个英雄救美、一个以身相许的美丽故事,已然传遍公社角落。
就连沿江公社那边都有人听说了,和老林家沾点亲、带点故的远房亲戚,跑来问张菊香:“你家大柱牛啊,还说憨憨傻傻找不到对象,这不抱了个知青回家!”
甚至还有人八卦地蹲在知青站门口,想要看看刘继红是何方仙子,竟然让个傻子都动了七情六欲、嚷着想把人娶回家。
刘继红出门时还撞上一个,气得眼前发黑,当即发飙:“滚!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哪天我屋里要是少了什么东西,肯定是你们这帮闲手闲脚的人偷的!”
“嘿哟!这什么态度呀!张菊香的眼光也忒差了。搞半天挑了这么个儿媳妇?还说知青呢,依我看,素质还没咱这里的姑娘好!哼!”
刘继红气得差点就吐血了。
幸好秋收开始了,家家户户忙下地,有八卦,也就是地头休息的时候唠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埋头抢收。
这才给了刘继红缓冲的时间,不然出门就是闲话,饶是她脾气再横,也扛不住。
清苓委实没想到,让小金给人一个教训,竟然扯出这么多事。
不过……她抽了一下嘴,这事可赖不到她头上,害怕蛇那就跑啊,她可没让小金真的咬她,无非就是吓唬吓唬她、出一口恶气。可咋就跑河里去了乜?
莫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刘继红那欠揍样?出手教训了她?
再不然就是运气太差。唔,雁栖公社若重新改选最倒霉之人的话,向刚的宝座可以换人坐了。
清苓把自己逗乐了。
……
秋社结束,没几天就是中秋。
可因为和秋收紧紧挨着,大伙儿没那闲工夫整饬,这不刚发了斤把肉,炖了吃了,再去代销点应景地抢几个月饼,一家子聚一起,吃吃肉、喝喝酒,尝个月饼赏赏月,祈祷即将到来的秋收五谷丰登。
向刚和张岳军装着月饼票的信件于中秋前一天同时到达雁栖公社。
师徒俩人手一封,坐在卫生院里拆信看。
“师傅,刚子哥给咱们寄了两张半斤的月饼票呢!”清苓兴奋地拿起两张夹在信纸内的票朝师傅晃了晃,“一会儿下工我去代销点看看,也不知道卖完没有。”
“巧了!”张有康也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票,“岳军也给咱寄了两张,那你下工赶紧去,要是卖完了,问问明儿还会不会有,不然得过江去供销社买了。月饼票有效期太短,就这几天能用。”
“哎!”清苓爽快地应道。
许丹凑过来问:“盈芳,你和老张一起过节,要这么多月饼干啥,不如匀我一张呗。”
清苓摇摇头。
她和师傅手头的月饼票加起来别看有两斤,论个约莫只能买八个。月饼分量重,两个差不多就有半斤了,两斤也才八个。
她想好了,书|记和社长家各送两个,向二叔家一个,剩下的她和师傅师娘一人一个。根本没多余的。
许丹闻言,失望地走了。
倒不是说没有月饼票就买不了月饼了,用粮票照样也能买,但价格贵一半。比方说有月饼票,一个月饼只需再掏五分钱。而用粮票的话,就得付一毛钱了。
因此张家二老盼着儿子的月饼票早点到,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有康把月饼票给了清苓,另外又给她几张粮票还有一元钱,吩咐道:“顺便看看有没有别的应景吃食,有的话也买上一点。”
“钱和粮票我有呢师傅。”清苓只拿了月饼票。
下工时间一到,清苓和师傅说了一声,颠颠地跑去代销点买月饼。
冯美芹支着胳膊靠在柜台上打哈欠,看到清苓进来,高兴地迎出来:“盈芳,你是来看我的吗?”
清苓笑眯眯地说:“既是来看你的,也是来买月饼的。月饼没卖完吧?”
“好像还有一层,你要几个?”冯美芹走回柜台,搬出月饼箱子,“幸好我叔让人去食品厂进货时,介绍信上多开了二十斤,不然早就卖完了。”
这一点,冯七顺还是蛮有前瞻性的,估摸着代销点今年才开,往年大伙儿得挤渡轮、过大江,专程跑去县城供销社排队抢月饼,今年代销点就开在家门口,不需要花那工夫、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多买几个尝尝啊?于是特地比计划多进了二十斤。
别说,还真被他料中了,要是没这多进的二十斤,雁栖公社的代销点已经没有月饼卖了。
“临时再去进货,哪还进得到啊,食品厂都是按计划生产的。”冯美芹打开箱子,问清苓买几个,同时不忘赞一把,“瞧瞧,这月饼多漂亮!肯定搁了好多油,光闻着都香。”
“我这有两斤月饼票,看能买几个?”
“唔,月饼票也是二两一个,两斤就是十个。钱的话,得看你买什么口味的了,红糖月饼五分一个,豆沙、芝麻、五仁、椒盐都是一块钱一个。”
“那就各来两个吧,正好凑十个。”
“好嘞!你稍等啊,我给你开票。”
开完票,清苓在出纳那付了钱,冯美芹已经拿出两套黄草纸和草绳,在麻利地打包了。
十个月饼,花了两斤月饼票并九毛钱。
难怪没什么人买,贵的不止一星半点啊。
可谁让过节时兴这个呢,中秋晚上要在院子里摆桌供月神,缺了月饼不像样。不买那就得自己做,细面加糖霜、加芝麻核桃豆沙,一番忙碌下来,材料用不少,工序好几道,味道却没买来的好吃。何苦来哉!
何况又在忙碌的秋收期间,谁家有那个闲情逸致做月饼啊,没钱少买几个,有钱多买几个,过节应个景得了。
第138章 “自投罗网”的小劳力
清苓提着厚厚实实的两包月饼,在柜台前转悠了一圈,问冯美芹还有别的啥应景吃食没。
“供销社那边倒是有,就那什么石榴、桔子,说是过节最好的水果。可咱们乡下,甜到心坎里的水果罐头都没几个人买,谁会花钱买这种果子呀?真要吃,后山脚下转一圈,没准能摘到几个,这不白瞎钱么……”
那就是没有了。
“没有就算了,我也就顺嘴问问。”清苓见时候不早了,朝冯美芹挥挥手,踏着夕阳回家。
心说野橘子她在山上看到过,赶明去摘些成熟的回来。
到师傅家把这事一说,张奶奶笑着提议:“想吃石榴还不好办啊,刚子家那棵石榴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连着结了好几年果实了,今年肯定也不例外。你不是有他家门钥匙吗?赶明让老头子去公社借把梯子,把开裂的石榴都摘回来,留几个尝尝鲜,其余的给刚子寄去。往年他家的果子,全是被二狗子那些娃偷摘了去的。”
清苓眼睛一亮,对呀!向刚家好几棵果树呢,石榴、大枣、柿子……不过大枣和柿子多半要等霜降了才转红,石榴却是这个时节熟的没错。
“不过师娘,你咋知道他家的果子都是被村里孩子偷吃的?”清苓好奇地问。
“偶然间看到过一次。”说到这事,张奶奶有些义愤填膺,“那些孩子的爹妈,嘴上嚷着别去刚子家,怕染上霉运,可看到吃的,又一个个地闭了嘴。都说‘吃人嘴软’,我看他们吃了刚子家那么多果子,照样没给刚子好脸色,与其便宜他们,倒不如咱给摘回来。”
“行,那我明天上工前先去看看,有熟的摘几个回来。够不到的,中午借了公社的梯子去摘。”清苓拍板道。
第二天,清苓特地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囫囵扒了几口粥,提上背篓去向刚家,顺便给两只鸡喂点糠秕拌米粒。
山鸡的适应能力强,只要活动场所够宽敞,地里的杂草、虫子够吃,不额外喂食也没事。但清苓希望把它们养得肥肥的,因此每天总会过去一趟,大部分是傍晚下工后,直接从河对岸的后门进入,给鸡喂完食,再把鸡舍清理一下,差不多天黑了,因此很少再去前院溜达,以至于忘了还有石榴这回事。
这次她特地绕到前院进屋。隔着高高的土墙,看到院子里婀娜舒展的石榴树枝,挨着墙头探出枝条。红缨般的果实,在枝叶间影影绰绰。
石榴真的成熟了啊!
清苓喜笑颜开,推开院门,就往石榴树下走。
忽地,墙头冒出几个黑脑袋,为首的正是师娘昨晚提起过的二狗子,大约是想翻墙进来,猛地看到院子里有人,忙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清苓心下好笑,卸下竹筐,走到墙根问:“墙上的风景好看吗?”
几个小脑袋期期艾艾地复又冒出来。
领头的二狗子,扒着墙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保证不抓我们!”
清苓笑睇着他:“我干吗抓你们?你们干什么坏事了?”
“我们才没干坏事!”二狗子回答得理直气壮。
可紧接着,他身边的熊孩子给他拆台了:“对!我们没干坏事!我们就是想摘几个石榴吃吃,去年又不是没摘过,你凭啥管……”
“吃屎的蠢蛋!”二狗子“啪”地一拍对方脑门,后者手没扒住墙头,滑了下去,屁股着地,唉哟一声。
其他几个小伙伴捂着漏风的嘴,嘻嘻笑。
二狗子翻了个白眼,这回倒是爽快地承认了:“好嘛!我们就是想摘几个石榴吃吃……咳,你看这枝条都伸墙外了,不就是邀请我们进来摘的吗?我们不来摘,熟透了掉地上烂烂掉多可惜啊……”二狗子一脸“小爷我可是在做好事”的得意表情说道。
“对啊对啊,多可惜!”一帮萝卜头顺着他们老大的话点头如捣蒜。
清苓听得好气又好笑,上门偷摘别人家的果子,倒反还有理了?
“行了,你们都下来吧!小心别摔了。”
“干、干啥!”二狗子听清苓这么说,顿时一脸戒备,生怕一下来就被她逮住扭送去公社。
“你们看,我这手里的是什么?”
熊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钥匙!”
“没错!我有这家的钥匙,所以院子里的果树暂时归我管,我请你们吃石榴,这就不是偷了。”
“真的?”缩回一半的脑袋,重又伸了出来。
“你们看我像是爱撒谎的人么?”
“真请我们吃?”
“当然!不过也不算白吃,你们帮我摘石榴,摘十个,我送你们一个,摘二十个,我送你们两个。摘的越多、得的越多。这活你们接不接?”清苓见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半会没吱声,又说,“等后院的大枣、柿子熟了,咱们也按这样的方式,摘十斤送你们一斤。你们好好想想,要实在不乐意干活,那也随你们。一人摘一个石榴去,以后不要翻墙来了。”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异口同声:
“我们干!”
“我们干!”
在二狗子的带头下,所有孩子都接受了清苓的提议。
能光明正大地得到屋主人赠予的果子,干啥还要偷偷摸摸爬墙头呢?别看他们打起架来横冲直撞,似乎天底下没他们害怕的事,可偷东西抓住了要关牛棚这一惩罚措施,在他们心里也是很重的。
如今能不必再提心吊胆地翻墙进来摘石榴,熊孩子们表示很开森。
“就是有个事,”二狗子羞赧地挠挠头,“盈芳姐,我们几个的娘都说了,秋收开始,我们都得下地抱稻穗、捡谷粒,明天起还要帮公社屯柴禾,所以……那啥……后续可能来不了了……”
前几天跑东窜西地恣意过秋社,明儿起得和大人一块儿挣工分了,才想起向家院子里的石榴该熟了,后续没工夫来摘,于是急急慌慌趁着天没大亮,偷溜出来翻人家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