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当她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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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婶可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别看年纪轻,又是江北乡下的,但手里的好东西真不少,看她往邮局跑的趟数就知道了,一忽儿海城寄来的,一忽儿省城寄来的,一忽儿煤城寄来的,另外还有特大包的海产品……啧!知心亲戚开遍全世界的节奏啊。攀好交情准没错。
盈芳笑着说:“嗯,快过年了,托省城的亲戚买了点东西。”
也不说买了啥。这年头出风头未必是好事。
李四婶在邮局工作了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就炼得如火纯金。
眼角余光扫过一边看似低头忙自己的活、实则竖着耳朵听的临时工,借口送盈芳出去,走出邮局大门,贴着盈芳咬耳朵:“大妹子,你上次拿给我的熏兔腿挺好吃的,既香又下饭,有的话我还拿鱼票和你换。”
说着,叹气今年不知是不是造桥的缘故,江鱼比往年容易捕捞。以前排死了队不定能抢到,今年这种情况有了缓解。
“我这儿余了两张下个月才到期的鱼票,你这会儿去菜场说不定还能挑到两条大白条,搁以前想都别想……”
盈芳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就细问了几句:“不用排队就能买上鱼了?那不用鱼票的是不是更容易买到了?不瞒婶子,我家人口多,这不过年了想弄点平常吃不到的江鲜。”
李四婶是真拿她当自己人,如实说:“能是能,菜场西首那条弄堂,常有黑市江鲜卖。但黑市货来路不明的,万一抓到,何止是几张票的事。大妹子,想吃新鲜江货,以后婶子替你留意鱼票,别犯糊涂呀。”
盈芳忙说:“我就随便问问,不会去犯险的。既然婶子手里有多的鱼票,我就不同婶子客气了。年前我肯定还会再来,到时给你捎些自家腌的腊肉、熏肉。不一定是兔肉,也可能是山鸡、野猪肉。”
李四婶听得笑眼眯成缝:“都可以都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
出了邮局,盈芳把鱼票揣进荷包,和小李说了一声,去火车站看望站长和陆大姐。
小李则扛着包裹去老爷子的宅子大扫除。
宅子大门一开,左邻右舍探出头来。
心里早就有想法的妇人连忙整了整装束,抓起屋檐下的笤帚,边扫边来到大宅门口,假装不经意地打听:
“小伙子,这屋是你家的?你今年多大了?娶媳妇了没?哎哟?耳朵红了,看来还没有啊。你家大人呢?不是我吹,县城这片地儿,谁家闺女长得好、谁家闺女好生养,我心里有本帐,门儿清呢。你家要是……”
“砰!”
小李人一进去,转身把大门合上了。
“哎我说小伙子,你别害羞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到了年纪抱媳妇,理所当然的事。小伙子你开开门啊,隔着门板有些话我不好说啊,说了怕被别人听去。你也不想好姻缘被别人抢了不是……哎呀二秃子家的你挤我干啥?”
“你嚷半天了,小伙子都没出来,可见他不想听你的话。换我来……那谁,小伙子,我是供销社旁边那条巷弄的周二婶,我跟你说呀,我娘家表嫂的侄媳妇的外甥女,今年正好二十岁,长得老标致了,当地多的是小伙儿争着抢着要娶她,都被她拒绝了。我先前一直想不通,看到你才猛地回味过来,我那娘家表嫂的侄媳妇的外甥女,可不就在等你这样出色的小伙子嘛……”
“二秃子家的你少恶心!你娘家一个兄弟都没有,哪来的表嫂?换我来……小伙子——”
盈芳从火车站回来,就看到上头拨给爷爷的大宅子门口,挤满了七嘴八舌的妇人。
起初以为是搞错了,走近了一听,敢情都是想给小李做介绍的。当即哭笑不得:“各位大婶、嫂子,麻烦你们让让。”
“你是……”
“我是里头那小伙子的妹妹,来找他回家。”盈芳指指大门。
盈芳脸嫩,即便生了孩子,看着依旧像个还没婆家的姑娘。再者,妇人们的心思不在她和小李的关系上,而是——
“回家?这不是你们家啊?”二秃子家的率先问出大伙儿心里的狐疑。
“当然不是啊,我们只是帮人来搞个卫生。我家江北雁栖公社的。”盈芳笑吟吟的给她们解惑。
“搞、搞卫生的?”二秃子的媳妇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旁边一个高颧骨、尖下巴的妇人猛一拍大腿:“江北?那不是要搭渡轮才能到的穷旮旯村吗?听说那边的房子到现在都还是土坯砌墙、茅草盖顶。因为砖瓦运进去太贵,很少有人家买得起……”
这话一出,呼啦一下,门前的圈,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
“呀!”妇人中又有人低呼,“雁栖公社我听老一辈人说过,就雁栖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据说穷得叮当响,田没南郊的肥、山没东南的坦,山里头还有豺狼猛兽,进去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码头没建起来之前,江北的人一年到头进不了几次城,连电都是不久前才通上的。要不是当年村里有人给八路军领过路、还救过解放军的命,谁会晓得这么个破地方呀……”
呼啦——
数分钟前还团团围着大门想给里边丰神俊朗的小伙子说媒牵线的妇人,顷刻间撤了个一干二净。
盈芳这下是真服了她们。她原意确实是想吓退一部分人,没成想吓退了全部。瞧着还有种当她和小李是洪水猛兽的赶脚。
回家路上,盈芳看看小李,欲言又止。
小李被看得莫名:“我脸上沾了灰?”
“没有没有。”盈芳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小声问,“刚才那些人,咳,她们说的,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赶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事后想想,万一小李有那方面意愿,她岂不是坏人姻缘了。
小李耳朵尖一颤,片刻浮上红晕。语气倒还算淡定:“没有。我年纪又不大,急什么。”
盈芳:“……”
是是是,你不大。顶多比我大几个月。可我娃都一周岁了,你的有着落了吗?
第637章 熊瓜娃子宠上天~
不过这种事,急是急不得的。
家里两位操心人士——姜心柔女士和福嫂同志都没跳起来发言呢,可见小李同志的姻缘确实还没到时候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盈芳的注意力放回到夏老寄来的包裹上。
男人说就托夏老买了两罐麦乳精,可从包裹的体积上看,不像是就两罐麦乳精的样子。
到家一拆开,才知道夏老寄了啥。
除了麦乳精,还有奶粉、饼干、糖果、一整套保存完好的小人书、一套木质的苏国套娃、一个尺八高、穿着小人衣裳的软塑洋娃娃、两架子弹壳战斗机、两艘子弹壳军舰、两把木头、皮筋、细铁丝扭成的玩具手枪。
显而易见,木质套娃、洋娃娃是给暖暖玩的,子弹玩具和木头手枪是给兄弟俩的
感觉仨小家伙要被宠上天了。
每个人都可着劲地疼他们。但愿别惯成村中小霸王才好。
三胞胎压根不晓得他们亲娘心里在腹诽啥,拿到可心的玩具,握在手里哒哒哒地玩了起来。
二狗子等经常来盈芳家帮忙割牛草的娃,这下更喜欢腻在盈芳家了,家里大人要没派别的活给他们,几乎不到饭点不回家。带的村里一帮大小娃子也动不动往盈芳家跑。女娃子摸一下洋娃娃就笑开了眼,男娃子则追着兄弟俩讨价还价。这个说“我请你们吃饴糖,你们给我玩下手枪呗”,那个说“我奶炸的油饼可好吃了,我拿油饼和你们换”……可把兄弟俩嘚瑟的。这么多大哥哥大姐姐围着他们转,还捧来好吃的贿赂他们,虽说很多东西到他们手上也到不了他们嘴上——因为亲娘不许!说他们还小,吃这些不易克化。但总有从亲娘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不是?
后来还是各家的家长拧着自家娃的耳朵拎回家的。
死小子!玩撒野了不着家也就算了,还把家里囤着过年的零嘴儿偷渡出来。看不回去很抽你一顿!
不过临走前,三胞胎满足了这帮大孩子们的意愿——小心翼翼捧着玩具,答应给他们每人摸一把。盈芳则往孩子们衣兜里塞了不少奶糖、饼干、炒瓜子儿做回礼,免得这帮孩子回家挨训。
打那之后,村民们都知道盈芳家不仅有个高级军官退下来的爷爷,还有个特别宠三胞胎的干爷爷。更加坚信: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盈芳家。
……
一过腊八,过年的气氛就浓了。
先是轮流借公社的石臼搡年糕,再是开启磨坊轮流磨豆汁、点豆腐。
去年磨豆腐,燕子还是公社聘请来的编外人员,今年嫁了向九,成了公社一份子,磨豆腐更加少不了她。
这不腊八刚过,书记就找她商量磨豆腐的事了。
向荣新这个书记,为了公社也真的操碎了心。既要防着不能触高压线,又希望能给社员多弄些福利。
想到沿江公社凭那么个破鱼塘,都能让社员过个好年,自己公社人才那么多,还能比不过他们?
“燕子啊!你辛苦些,回头我给你记工分。”
燕子笑眯眯地说:“没事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替书记分担、给咱公社服务,是我的荣幸。”
向荣新笑不可仰:“城里姑娘就是会说话。”瞧这漂亮话说的,让人想不高兴都难。
“成!那我就宣布出去了,一斤豆子换两斤豆腐。想要豆腐的,都拿豆子来换。”
正常来讲,一斤豆子能磨三斤豆腐。燕子做豆腐的技术是豆腐厂里正儿八经学来的,一斤豆子做四五斤豆腐也是常有的事儿。这么一来,两斤豆子,其中一斤就是收益。
一般人家,过年不可能只要两斤豆腐。一来豆腐是祭祖不可或缺的食材;二来,除了猪肉,豆腐是其次受欢迎的。冻豆腐埋在雪地里,能吃到正月。白菜豆腐炖粉条、豆腐咸菜汤、猪血豆腐羹……各种菜肴都离不开豆腐。
果然,雁栖公社豆腐坊对外开放这个消息一传开,江北一带的人家,都扒开自家的黄豆袋称黄豆。
不需要豆腐票就能吃到新鲜的嫩豆腐,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至于一斤豆子换两斤豆腐这个交换是否有失公允,说实话,不知内情的人,还觉得划算呢。要知道,菜场里的豆腐,不仅要票,而且比这还贵。咪咪小一块,就要两分、五分。再还有,菜场的豆腐谁知道是今天刚做的,还是昨天卖剩的。雁栖公社的豆腐坊,那绝壁是新鲜豆腐。拿到手还热乎乎的呢。有馋嘴的媳妇儿,仗着肚子里怀着婆家的宝贝金孙,当场捧着碗舀着吃的都有。
至于知内情的本社社员(去年拿豆子磨过豆腐,知晓个中比例),因书记事先做妥了安抚工作——挣得的豆子,回头按户头分下去,保证把你们失去的追回来还有的多,不至于傻乎乎地往外捅实话。这件事上,社员们的意见保持高度一致。
就这么,雁栖公社的磨坊门口呼啦啦地排起了长龙。
本地社员倒是没那么着急,急的是其他公社的社员,一大早就背着箩筐、挎着篮子走远路来排队了。
足头足脑排了三天。
到第四天时,雁栖公社的社员也开始陆续来排队了。不排不行啊,快小年了。豆腐坊只做到小年前一天。
盈芳家去排队磨豆腐的是小李。正好,山上派了春妹来换豆腐,姜心柔便让小李和春妹一块儿去,顺便照应她一二。
春妹这是受罚后第一次出现在大伙儿的视野里。
有知青看到她,差点认不出来。并不是因为在山上风吹日晒开荒种地有些晒黑了,而是因为长高了、鹅蛋脸更红润了。
“春妹你吃啥了呀?才几个月,都快和我一样高了。”以前和她一个房间睡觉的女知青咋呼道,“气色也好多了,刚来那会儿,你脸色白的跟鬼似的。”
哪有这么形容人的。
小李站在后面皱皱眉。
春妹腼腆一笑:“我也不晓得,我姑说可能是发育还没完,每年还能再长点儿。脸色好那是因为病好了,刚来那会儿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那知青撇撇嘴:“都来潮了,再长还能长到哪儿去。不是我说,你姑那是纯粹安慰你呢吧。”
“我看春妹不仅高了,胸也大了,莫不是真的还在发育?”另一个女知青凑过来,细细打量春妹的变化,又看到排在春妹后头的小李,脸颊一红,拿胳膊肘撞撞同伴,“哎,你看那人,不是春妹发烧那天抱她去卫生院的解放军么?看上去和春妹很熟,别不是……”
“切!什么解放军!叫得好听,其实就是给人端茶倒水的。”心高气傲的女知青不以为然。
想起县里往山上部队送锦旗那天看到的年轻男人,心说那才是真正的解放军,找对象就该找那样的。
“你想啥呢?脸这么红,不会是思春了吧?”旁边的同伴推推她。
“你才思春呢!”
两人嘻嘻哈哈,不再搭理春妹。
春妹百无聊赖,垂着眼睑看自个的鞋面。
小李轻咳一声,问她:“听李嫂子说,你这段时间天天开夜工?”
“哦,我跟李嫂子学纳鞋底呢,白天抽不出时间,也就晚上能坐下来纳一点。”春妹转头朝小李笑笑,“对了小李哥,你鞋子穿多大?等我学会了,帮你也纳一双。”
小李见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贝齿露了两颗,说不出的可爱,不觉也跟着笑了:“怎么?想拿我试手呀?”
“才不是。”春妹红着脸解释,“我先给自己纳,等熟练了再给大家纳。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没啥好回报的……”
小李心说:有啊!以身相许。
转念掐住心底小人儿的脖子,狠狠摇了摇。胡思乱想什么呀!人多大的姑娘,你下得去手!
冷静了片刻,小李才斟酌着开口:“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可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忙啦。”春妹再次冲他露齿笑。
小李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没让自己晃神。
这时,队伍往前挪了几尺,马上要轮到他们了。话题到这儿打住。
第638章 四年~
总的来说,运气还算好的——豆腐坊关门这天,天空才飘起轻盈的雪花。
到傍晚时,雪越飘越大,形容为鹅毛大雪一点不夸张。
一夜寂静无声地飘落,第二天推开门,满目都是洁白的世界。
下雪对农村来说,既好又不好。
好处是地里的害虫被冻死了,庄稼地冻一冻,明年收成更好;其次为过年做准备的吃食不怕放坏了,像刚磨的豆腐,盖层布放屋后水缸旁的荫蔽处,俨然一处天然大冰柜。
坏处不用说,冰天雪地的,出个门都不方便,更何况是上山砍柴;冻死害虫的同时,各家自留地的菜也冻得够呛;个别人家的房顶被压塌、水缸被冻裂……
好在手脚头勤快的人家趁天好那几天已经上屋顶检查过了。虫蛀的梁添了辅助梁柱加固;破碎的瓦片换新,没有新瓦片就扎一捆茅草覆盖;村道边的电线杆也挨个检查过了,有瞅着不那么结实的,四周钉一排木桩加固。
盈芳起来觉得有点冷,从箱子里翻出向刚托人从军工厂买的军大衣,穿上后果然暖和多了。
院子里传来唰唰的笤帚擦地声,家里人已经在扫雪了。隔壁院子的牛棚,驯服的野母牛不时哞哞叫。
萧三爷拎着一小桶冒着热气的牛乳回来,吆喝道:“乖囡醒了吗?不是说要用新鲜牛乳做吃的?”
对!她昨儿看医书,翻到一篇专门讲牛乳的药用价值,还举了几则例子。想着家里新鲜牛乳不缺,不如挑几则简单的配方试试?
最简单的当属姜汁撞奶。盈芳记熟了步骤,开始动手做。
姜汁撞奶只需要两种食材,一是姜、二是奶。
姜盈芳家有种,起地后,连泥一块儿堆在仓房角落,有生姜在,屋里虫子什么的也少很多。
挑了一块表皮相对不那么坑坑洼洼的姜,去皮洗干净后,切成颗粒放小臼里捣成泥,然后转移到干净纱布里,捏出汁水。第一步姜汁完成。
接着煮牛乳。煮开后加适量白糖,熄火后还要不停搅动,直到牛乳温度降到七十度左右。
然后快速将牛乳倒到盛有姜汁的碗中,过个几分钟就凝固成姜汁撞奶了。
盈芳把一大碗姜汁撞奶分到几个小碗里,让大伙儿都尝尝。
萧三爷第一个点评:“姜的味道再浓些就更好了。”
老爷子也给了个好评:“不错不错,比光牛奶好喝多了。”
盈芳笑着道:“爷爷,你要喜欢,以后每天给你冲一杯。医书上说这样喝,有温胃、健中、散寒、安神的疗效,比直接喝牛乳要好得多。”
“你不怕麻烦就行。”老爷子笑呵呵地表示没意见。
其他人也都说好喝,盈芳决定,以后每天早上都给家人来一杯姜汁撞奶。
“宝贝蛋们能喝吗?”姜心柔问。
“稍微喂两勺没事儿。”
“那我喂他们去。”姜心柔喜滋滋地捧着小碗和外孙们分享去了。
盈芳继续捣鼓鲜奶点心。
这时,外面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小李迎着一大波客人走进来。
原来是萧大、萧二两家到了。
说说两家,老大家其实就萧大一个,老二家倒是祖孙三代齐活,连盈芳不曾谋面的二堂姐萧敏姝这次来了。
老爷子见儿子们都来了,心里高兴,嘴上却依然硬邦邦的:“咋这时候来?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萧二伯娘哪能不知道公公的脾气,笑呵呵地解释:“这不想给爸一个惊喜嘛。而且老三在信里画了路线图,下了船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
“爷爷,您在这儿待了一年,瞅着气色好多了。”萧敏姝见过长辈,屋里屋外转了一圈,饶富兴致地提议,“看来这地方风水好,要不我年后多待几天?好好陪陪爷爷。”
“工作呢?工作不管了?”老爷子瞪眼道。
“这不才出任务回来,上头批了半个月假,初十回去都来得及。您看去年我小叔小婶和堂妹相认、堂妹生娃、出月子啥的我都没能赶回来,今年难得请到了半个月长假,爷爷你总不至于撵我走吧?”
“随你。”老爷子摆摆手,蹦出两字。
唯有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弧度泄露了他此刻很高兴的事实。
方周珍俩口子一来就找三胞胎,还带来了很多吃的、玩的。
倒是他们儿子帅帅,在盈芳这喝了一碗姜汁撞奶,就此成了盈芳的小跟班。
京都的客人是腊月廿六到的,再三天过大年,一行人到了之后,分配好住处、归置好行李,就马不停蹄地忙活开了。
过年人多,不仅热闹,做的菜有人吃,备起蛋饺、豆腐卷、肉丸子、鱼丸子等佐料也有滋有味。
炸个猪油,喷香酥脆的猪油渣一捞起来,就被大伙儿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光了。
包个蛋饺,四周围拢好奇又好吃的熊孩子,包颗肉少的小蛋饺送到他们嘴里,蛋香弥漫整个灶房。
男人们扫雪、劈柴、杀鸡鸭;女人们拔鸡毛、包饺子、切年糕丝;三胞胎坐在竹车里,听帅帅小盆友给他们讲故事。
帅帅端坐小椅子上,膝盖上放一碗炒栗子,一边费劲地剥栗子,一边给三胞胎讲故事。栗子肉终于剥出来了,他自己尝了一丢丢,然后掰了一小粒给阳阳,又掰一小粒给暖暖,剩下一小粒给晏晏。
三胞胎高兴地拍小手。
帅帅小盆友接着剥栗子、讲故事。
说不清是栗子的诱惑大,还是故事的诱惑大,但效果挺不错就是了。
到大年这天,向刚也从山上回来了,同时接来了老金爷俩、金毛、金橘、小金。
没错,小金终于在大家跟前露脸了。
其他四金是萧老爷子等人主动要求带回来过年的,说是天冷了山里找不到吃食怪可怜的,家里人多,一人一餐省下几口,够几只小家伙饱餐一顿的了。
虽说动物界不存在除夕团聚的习俗,可徒留小金在山里,向刚觉得挺过意不去。
建立了革命感情,向刚已把它当战友了。
想着四只是带,五只也是带,干脆造了个不算蹩脚的理由,把小金也带来了。
作为一条不需要冬眠的蛇,又是在边境辅助华夏立下大功的蛇,大伙儿对它不可谓不好奇、不敬畏。
好奇是出于“蛇不是冷血动物吗?居然还有不冬眠的?”
敬畏是因为这是一条竹叶青!再通灵性再爱国它也是一条毒蛇啊!被咬到很可能一命呜呼的。
所以好奇归好奇,一时间,没人敢靠近。胆子最大的倒反而是四个熊孩子。
帅帅捏着剥了老半天才攒起来的一点栗子肉,胳膊伸得长长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问小金:“小蛇小蛇,给你!这是我剥的栗子肉,可好吃了。前面剥的都喂弟弟妹妹了,还剩这么多,你喜不喜欢?我喂你啊……”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蛇,不是猫猫狗狗。”萧二伯娘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一把将他抄走,碎碎念地灌输起安全意识。
老金和喵大爷齐齐抖了抖耳朵,猫猫狗狗怎么了?碍着人类了?
至于金牙,一来就和三胞胎玩上了。老金对这个贪玩的儿子表示彻底没脾气。
金毛似乎还认识萧二一家,谁让以前从他们手里骗过不少吃的呢。这次也不例外,挠头搔耳做了几个搞笑动作,成功骗到一堆水果后,心满意足地蹲在角落放开肚皮吃了起来。
小金吐了吐蛇信,在众人谨慎又防备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出了屋,随即钻入雪堆,转瞬消失在大伙儿的视线里。
除了向刚和盈芳,确知它藏匿在东屋房梁上睡大觉,其他人都啧啧称奇。
“大概这是一条喜欢寒冷、讨厌暖和的蛇吧。”
“那为什么还会去南境?那里不是很潮湿很热的吗?”
“呃……”
“行了,我说两句。”老爷子打断小辈们的七嘴八舌,“这蛇没准是来认识咱们的,认识完就走也没啥奇怪的。以后看到它,知道它是咱们华夏的盟友、是咱家的朋友,别伤害它,能给方便给方便。大自然千奇百怪,别咋咋呼呼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老头子,小金出现那会儿,好像你不吃惊似的。”萧三爷不遗余力拆自家老爹的台。
老爷子吹吹胡子:“我吃惊……我吃惊那是因为老子活到这把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蛇。对!就是漂亮,不信乖囡你说,那蛇碧绿碧绿的,像不像一块上好的翡翠宝石?”
众人一阵沉默。
半晌,别过头抖着肩膀闷声偷笑。
萧三爷拱手朝自个老爹拜拜:“论拍马屁的功力,我确实不如您。佩服佩服!甘拜下风!”
“滚!”
“哈哈哈哈……”
……
七二年的除夕仿佛还历历在目,这就迎来七六年除夕了。
弹指间,四年过去。
雁栖江大桥过了年就要通行了。六对粗壮的桥墩,仿若一个个蹲在江里的巨人,肩膀撑起宏伟、宽阔的桥面。
宁和县上上下下,尤其是江北的父老乡亲,望穿秋水地盼大桥早日开通。
离大桥不远,两栋四层楼的群英寨家属房也已经竣工了。
家属院就建在大桥延伸段旁边,两年前刚开始施工那会儿,县城居民无一不鄙夷,都说:“哪个厂的职工福利房啊?选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谁爱去住啊。”
眨眼两年过去,四层楼的家属房拔地而起,随着大桥竣工、附近的绿化带初具规模。特别是去年底粮棉二站落户在了马路对面,这一片成了旧县城里的新天地。
好多居民都在问,这片房是哪个单位的公房?家里有子女工作尚未落实的,削尖脑袋都想进这个单位;有子女没对象的,想方设法托亲戚或媒婆找这个单位的小伙子或姑娘。
总之,七七年春节到来前,四层楼的部队家属房,俨然成了宁和县的新地标。
走上街头,十个人里,九个人聊天会提到雁栖江大桥以及桥脚旁的四层楼公房,剩下的那个则是在发愁抓得越来越严的计划生育。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宝贝蛋们马上就七岁了。”姜心柔叹道。
她正快速地翻着锅铲炒瓜子。有一颗瓜子从锅里蹦出来,她顺手捡起来嗑了,砸吧了一下嘴觉得还有些生,继续翻炒。
盈芳坐在火膛前拉鼓风机。
自从公社通上了电,家家户户的生活都有了长足改善。譬如她家,过去两年添了两件家用电器,一是鼓风机,二是台式风扇。
有了鼓风机,灶膛烧火不再那么阴晴不定了,烧出来的米饭、炒出来的菜比不用鼓风机时均匀多了,不会再动不动来块焦黑焦黑的锅巴。
而得到充分燃烧的柴火,也就是草木灰,因更加细腻,沤肥效果更是棒棒哒。
见火候差不多了,盈芳拉熄鼓风机,听亲娘在那儿问:“我说的你听没听见啊?”
她愣了一下接道:“鼓风机开着声音太响,妈你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姜心柔睨她一眼,没好气重复道:“我说,过了年,宝贝蛋们七岁了。要是前年我和你说时上点心,给他们添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宝贝蛋生日小,实打实才五岁呢。”盈芳顺嘴接了句。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没给他们添个弟弟妹妹。早知计划生育会抓得这么紧,前年真该要一胎。去年上半年也行,风声还没那么紧。起码风声还没刮到乡下。眼下是没希望咯。”
盈芳哭笑不得:“妈,别人家一个两个的发愁,咱家三个你咋也发愁?三胞胎彼此之间不就是兄弟姐妹吗?”
“人多力量大,谁家会嫌兄弟姐妹多?说来奇怪,你师傅前几年不是给你把过脉吗?说你身体壮得像头牛,照理很容易怀上啊,怎么就没反应呢。你老实说,有没有吃书记媳妇说的那种药?”
“没有。”盈芳说道。心里其实挺虚哒哒的。
那药她是没吃,但她不是常看医书、略懂岐黄么,经常按捏端田、三焦募、阳池、玉英等几大有利避孕的穴位。尤其是被下山“馋肉”的男人,翻来覆去这样那样后,指导男人帮她按捏,还真没再怀上过。
第639章 闺女说得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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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刚当然知道她在避孕。这还是他先提出来的。
一是见过她生孩子的痛楚,不希望她再次经历;二是觉得一个家庭三个孩子够了,有男有女子女双全。教养得好,三个不见得比十个差。
盈芳当时是觉得三个娃忒累了,不仅她累,家里人都跟着累。要是再生一个出来,这不跟打仗似的一年到头没个消停么。
左右这穴道按捏式的避孕方式,既不伤身,也不影响夫妻恩爱。要是后续想再生也不打紧,换那些个促生育的穴道按捏不就行了?
所以说,他们小俩口知道、并且是有意识地在做避孕措施。但家里长辈们不知道啊。熬过娃们最淘气、也最难带的那一年后,看到三胞胎能跑能跳、甚至开始帮家里喂鸡、放牛、割牛草,忽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以前一天不得闲的时候,巴不得孩子们快快长大,然而真的等孩子们长大、不再黏着他们了,又开始犯抽地希望能有个小孩让他们抱、让他们哄……
盈芳无语地听亲娘叨絮不停,好不容易见她停下来尝瓜子熟没熟,忙说:“妈,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人县里已经下通知了,不管城里还是农村,一个家庭顶多生两个娃,多一个就要罚。倒不是说罚的力度有多恐怖、多吓人,主要是你女婿在部队,理该带好头的,结果带了个坏头,上头还不狠狠批评他呀?咱做家属的,不能替他分担工作上的重任,但起码能做到不扯后腿、不惹事,这不你教我的吗?”
姜心柔噎了噎,半晌叹气:“唉……我没说让你们顶风作案啊。我就是后悔嘛,早知去年就该让你生一个。”
其实就是心理作祟。
没这个政策之前,想生几个生几个,想啥时候生啥时候生,也没见人怎么巴急地生啊生;一旦得知这辈子最多只能生俩,完了不管歪瓜裂枣,都不得再生,心态就不一样了,巴不得赶在这之前多生几个,一来壮大家庭队伍,二来将来老一辈走后,小辈们能相互扶持。兄弟姐妹多意味着人多,人多意味着力量大,力量大意味着不容易受欺负。
如此而已。
可问题是——
生孩子它不由人决定啊。
就算她有心想要,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呢。
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也是无果,盈芳拍拍屁股起身:“阳阳他们呢?这么冷天又跑哪儿撒野去了?我去找他们去。”
“找什么呀!你爸带他们上山接女婿去了。你刚才没带耳朵吗?”
“……”
“娘!娘!”
“妈!妈!”
“……”
说曹操到曹操到,娘俩个刚聊到三胞胎,仨个小家伙一路喊着冲进来了。
腊月生的孩子,一个月长两岁。老一辈总这么算:出生算一岁、过年又算一岁。这不才刚过五周岁生日呢,没几天对外介绍就要说七岁了。
许是断奶之后,又喝了近一年的牛乳和麦乳精,三个娃的个头相比同龄人要高不少,体质也棒棒哒。四岁开始,跟着萧三爷、小李每天晨起扎马步,跟着大人有模有样地学逍遥拳,最近两年没见他们咳嗽脑热过。
啊呸呸呸!这种话不能乱说。
盈芳甩了甩洗了手还没擦干的水渍,蹲下身迎接孩子们:“跟姥爷上山接你们爸去了?”
“对!”阳阳小大人似地一本正经汇报,“可惜没接到爸,小潘叔叔说,爸带着金牙进山拜老金,顺便接金毛它们回来过年。”
“娘啊,我也想去看老金,老金孤零零地在山里,好可怜的。”暖暖丫头拽着盈芳的胳膊摇啊晃,撒娇道,“可是姥爷不肯带我们去,说山里危险容易摔着。娘你快跟姥爷说,我们不会摔着的。大不了,大不了我跟姥爷去,哥哥、弟弟就在家待着。姥爷带我一个,肯定不会让我摔着。”
“凭什么!”阳阳不服气地昂着下巴嘟嘴道,“我是哥哥、你是妹妹,要去也是我去。你和弟弟待在家里。”
“不要!我要去拜拜老金,老金很可怜的,我要给它送块肉骨头。”
“我也想老金,老金也想我。不信你问妈,小的时候,老金最喜欢跟我玩了。”
“你说谎!老金最喜欢的明明是我!姥爷说过,男的喜欢女的,男的不喜欢男的,老金是男的,你和弟弟也是男的,只有我是女的,所以老金一定最喜欢我。”
“……”
突然发觉闺女说得好有道理,让她无言以对。
盈芳扶额,无奈地看向跟在三胞胎后头进门的亲爹:“爸,你又给他们说什么了?”
“说啥了?”萧三爷摸着鼻子一脸无辜状。
说实话他也很绝望啊。外孙女不晓得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得他招架无力,随口扯个理由吧,居然被她当教科书似地记到现在。
“这不能怪我啊,她非要我回答为什么女婿喜欢你、不喜欢小李,我就……”
“你就随口扯了句男人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姜心柔举着锅铲从灶房探出头,“嘿哟萧延武!越来越有能耐了啊,一把年纪,当着外孙、外孙女的面,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这哪儿不正经了?别看这话糙了点,但话糙理不糙啊。对不对姥爷的小棉袄?”萧三爷转头笑问外孙女。
“姥爷,我要是回答对,你是不是带我去看老金?”从厨房摸出来的暖暖小公举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问,“福奶奶熬了骨头汤,她答应把大骨头给我,我想拿去给老金吃。上次娘给老金烧了一串纸头折的骨头,我觉得老金不一定喜欢,它最喜欢的肯定是闻起来香喷喷的大骨头。”
童言稚语最真情。
盈芳听得鼻头一酸,差点落泪。
四年前搬去风景秀丽的美丽山谷颐养天年的老金,最终没有熬过去年冬天,闭着眼在竹子搭建的温暖狗窝里安详地寿终正寝。
作为一条迈入老龄的退役军犬,活到它自个岁数已经很不错了,走之前没有痛苦、也没有遗憾。但孩子们的感情和大人不同,他们的世界里,都是鲜活的彩色,没有灰暗、黑白,也还不晓得“失去”这两个词。
老金的离开,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失去。
第640章 姥爷,真金长啥样?
“姐。”三胞胎中话最少的晏晏小盆友,摊开手掌心,把这段时间攒着没舍得吃的草原牌奶片,递给二姐,“你记得和老金说,这个奶片味道比麦乳精还要好,但一次不能吃太多,妈说要上火的。这里有五片,你让老金分五天吃。”
“好。”暖暖依言接过。
阳阳挠挠头,想不出自己给老金捎什么好。蓦地,灵机一动,跑到仓房拿了个皮球出来:“我送老金这个。它一定很喜欢。”说完,还用力挺挺小胸膛,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大伙儿看得眼眶泛红。
萧三爷轻叹一声,蹲下身把三胞胎揽到怀里。
“宝贝们的心意,老金一定收到了。它能吃的,你们爸和金牙已经带去了。这些它吃不了。你们忘啦?它年纪大了,嚼不动骨头、吃不了奶片,更加玩不动皮球。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姥爷带你们去看它。它看到你们呀,比吃任何好东西都高兴。”
“真的?”三胞胎六只眼睛亮晶晶,齐齐盯着萧三爷。
“真!比真金都真!”萧三爷硬着头皮答。
“姥爷,我没见过真金,你见过吗?真金到底长什么样?”十万个为什么宝宝暖暖小公举开始新一轮提问。
萧三爷抽了抽嘴,心说又来了!
女婿啊!你快回来!你丈人快要承受不来——
也就女婿在家的时候,三胞胎不会缠着他问这问那。因为都缠女婿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阳阳小盆友积极举高小胳膊抢答,“真金比火都要厉害,太爷爷说过的,‘真金不怕火炼’!”
“有道理!”萧三爷朝大外孙竖竖大拇指,转头看小外孙,“晏晏,你说咧?真金是啥?”
晏晏看他一眼,扭头对哥哥姐姐说:“姥爷床底下的小红箱子里就有真金,你们去看了就知道那玩意儿长啥样了。”
“真的吗姥爷?”
“姥爷我要看!”
萧三爷仰天抹脸。
知道这小子眼尖耳朵尖,打小就是个小腹黑,但没想到这么尖。连自己的小金库都被他摸了个一清二楚。
摔!这日子没法过了!
看到丈夫吃瘪,且还是败在小外孙手上,姜心柔忍不住扑哧笑。
“快带他们去见识一下真金吧,一会儿女婿回来就开饭。”
向刚回来时,天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一人一狗仿佛是被风雪织就的大棉袄裹着走。
来到家门口,不忙着进去,先拍掉头上、肩上积落的雪花儿。
金牙毛发一抖,像打了个激灵似的,顷刻就把毛发沾着的干雪片掸了个一干二净。
“小向回来了?哟!一年不见,金牙又长壮了啊。成壮伙子咯!”
萧老爷子听小李来唤快开饭了,下完手上这盘棋,不再拉着萧大下了,省的到饭点了棋没下完被他幽怨的小眼神盯得渗人的慌,于是背着手从隔壁院踱出来。
“爷爷、大伯,这天有点冷,你们出来多穿点。”向刚朝老爷子以及老爷子身后的萧大说道。
萧家大伯自四年前除夕来了之后,就没再回京都了。说退休都办下来了,回去也没事做。
老爷子二话不说把他踢去了造桥的施工队。
不是没事做闲得慌吗?那就去施工队发光发热呗。
领军打仗不擅长,搬砖扛沙包总能胜任吧?要是连这都吃不消,还算个什么男人?
老爷子说话毒着咧,骂萧大肯定是年轻时候这种苦吃得少,所以娶媳妇的眼光跟身体素质一样差。
萧大能说啥?老爷子让去那就去呗。有事做还充实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没空去想。
不过施工队也不会真的让干部级的退休军官做泥水匠的活,顶多就是人手不够了他上前搭把手。再不就是帮忙看看图纸、修修数据。这方面萧大还是很在行的。
桥造完了还有部队的家属房等着造。
家属房的图纸过了萧大的手,被修改得既合理又美观。家属院的绿化带也设计得十分漂亮,档次能赶超街心公园了。
直到家属房也竣工,黑了一层、瘦了一圈的萧大,回到老爷子身边。哪还有什么怨啊恨啊,有也在这四年间的苦力生涯中消磨光了。
“嗷呜——”金牙闻到熟悉的肉香味,不等男人们聊天,迫不及待地奔进灶房。
“再怎么训练,还是条吃货。”老爷子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
向刚无奈失笑。金牙在寨里还是很正经的。底下还管着三条夏老派人送来的黑背。正经起来,三条黑背连嗝都不敢打。
就这么一条人前凶悍到无人敢近身的真宗狼犬,人后竟会是这么的……呃,蠢萌?
“爸爸回来了!”暖暖丫头从西屋窗口看到向刚,真金也不看了,翘着两条羊角辫轻快地奔出来。
“爸爸爸爸!怎么就你回来?金牙、金毛、胖橘猫它们咧?”
“汪!”金牙吃了一块福嫂偷偷塞给它的大肉,心满意足地奔出来绕着小公举兜圈圈。嗨!小公举,我也来了!看我有没有变得更帅?
小丫头的注意力立即被金牙吸引去了,咯咯笑着顺撸它的毛。
阳阳和晏晏也闻讯出来,围着金牙你撸一把、我撸一把。
金牙舒坦地四脚朝天,躺在屋檐底下任他们调戏。
“这家伙!说说早就成年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啊。”萧三爷出来看到金牙这副躺姿,不禁好笑,“别不是在部队也这样吧?”
“那倒没有。”向刚说道,“训练时严肃得很,跟它爹似的。”
“说明这狗聪明。”老爷子道,继而问起另几只小家伙,“金毛它们呢?今年怎么没跟你来?”
“金毛当爹了,舍不得丢下怀孕的母猴。”向刚含笑解释,“我看树洞里布置得挺暖和,果子也够吃,等春暖花开了再带宝贝蛋们去看金毛和它娃吧。金橘我没看到,兴许是溜去哪儿玩了。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出不了事。”
有事那不还有金大王兜着。
“今年你二伯他们不来,小李又陪着春妹去北戴河了,本想几只小家伙来了家里就热闹了,哪晓得也不来啊。”
小李和春妹谈对象了。两人走到一起,是大伙儿乐见其成的。四年前春妹还小,小李即便有那个心思,也没表露分毫。只默默陪着春妹受完了罚。
回到知青站后,其中有个同期下乡的男知青不晓得哪根筋搭牢,自己的活懒懒散散,春妹的活抢着干。春暖花开时,不好好砍柴却摘一大捧映山红,偷偷放到春妹房间的窗台上,完了还动不动冲她咧嘴笑。小李要还看不懂那男知青的心思,未免太蠢了。
加上一心想撮合他和春妹的姜心柔,时不时向他透露春妹的喜好,于是,受家长团点拨的小李,奋起追起了媳妇。
男知青要放下自己的活才能帮春妹,小李就没那个顾忌了,不论农闲农忙,都去帮忙。
地里没活时,就领着春妹上后山耨野菜。
映山红算什么?不能吃、不能用的,他给春妹编花环、做花篮,完了送她一篮红彤彤的山莓,入口清甜,一路甜到心坎。
久而久之,近山坳的村民都看出来了——盈芳家的警卫员小李同志,超喜欢性格温和、干活利索的女知青姜春妹。
上了年纪的总喜欢给小年轻牵线搭媒,又见小李表现得这么明显,得闲唠嗑时,少不了拿春妹打趣。
一来二去的,春妹也瞧出小李的心思了。姜心柔问她什么想法,她俏脸一红,手指绞着衣角,脸快要埋到胸膛了。
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呀。
姜心柔就给老家的堂哥去了封信。其实上封信里她就和堂哥透过口风了——
“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无论相貌、品行都不错,年龄是大了点,差不多大了春妹半轮,但古话说得好:年纪大的男人疼媳妇。看我女婿就知道,大个三五岁,疼起媳妇来就跟疼闺女似的。只要他在家,啥活都不让我闺女干,那亲热劲,哎哟喂看得我和老萧牙疼……
要嫁个同岁数的才倒霉呢。和春妹同批来的知青,年纪是差不多,可看看他们住的地方,脏乱得简直没法下脚。你要是让春妹嫁给这样的人,我敢打赌,不出三年,春妹就被折腾成黄脸婆了。哪像我闺女,三个娃的娘了还嫩得跟大姑娘似的。而且啊,村里那帮大姑娘,还没我闺女皮肤嫩……”
远在北戴河的姜家堂兄看完信着实无语。
什么三个娃的娘……当我不知道你闺女是一次性生的三娃么。
再看堂妹话里话外对同期男知青的嫌弃,让姜家堂兄还能说啥?当即回信:
“柔柔啊,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好的肯定不会嫌差,歪瓜裂枣也指定不会包装成起沙大西瓜。这么着吧,春妹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和她娘铁放心。给春妹挑什么样的丈夫,你看着办。定妥了让我和她娘过个目就成……”
就这样,春妹和小李看对了眼、处起了对象。
今年农忙结束,姜家来信说,春妹姥姥快不行了,临终前尤为惦记下乡的外孙女,希望公社书记和生产大队队长通融通融,放春妹一个假,让她回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照理知青下乡后,没什么特殊情况是不能离开插队地的,不过像春妹这种情况,老家来信,且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书记召集部队干部开了个会,一致通过放姜春妹一个长假,赶在春耕前回来就行。
这也是春妹平时人缘好,干活又积极,上到公社干部,下到小队队长,都对她很满意。其他知青见状,眼珠子一转,提笔给家里去信,也想学春妹家这样的做法。只要公社、大队肯出证明,他们就能回家看看了。
不料,信没寄出,书记就召集知青开大会,会上点名表扬姜春妹下乡迄今的积极表现,批评了蹦跶得特别厉害的两名女知青以及经常搞混干活地点的男知青,经公社干部一致表决,奖励表现突出的姜春妹同志返乡探亲。同时强调:在座每位知青,来年的表现要是也向春妹看齐,回头也给他们放长假。
这么一来,就不存在家里来信央求公社放人一说了。春妹的假,成了她应得的奖励。
知青们个个蔫头耷脑。
“亏得你丈母娘手脚快,把春妹配给了小李。不是我夸,小李这孩子无论性格、脾气都没话说,春妹嫁给了他,日子一准红红火火。要是嫁给那些个弱鸡知青,啧……”
涉及男婚女嫁一事,老爷子也难免喜欢八卦几句。
“对了,今年小三搞了些炮仗回来,一会儿吃了年夜饭,你去桥头放几个,好好热闹热闹。有多的匀些给公社。你们那老向书记一准高兴。”
“好。”
年夜饭很丰盛。
今年公社多养了两头猪,一头都没病,养到年终,刨开交任务的,余下的宰了分给社员。
当然是按工分分的。这时候,家里劳动力多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盈芳家虽然没人挣工分,但她家有肉票啊。与其大老远地跑县城菜场买,倒不如问社员们换。
社员们自然欢迎。虽说一下子得了这么多肉,但舍不得一次性吃完。往年都是腌起来,等青黄不接没菜下饭时再拿出来。
既然盈芳家有新鲜肉票,而且能放到一季度尾,肯定乐意换了。就算三月底仍然不舍得吃,买了腌起来,那也比现在就腌新鲜啊。
就这么,十来斤肉票全部换了鲜肉。
三斤蒸肉圆、三斤包水饺、两斤卷腐皮、一斤做蛋饺。剩下肥瘦相间的,蒸了一碗香喷喷的笋干扣肉。
宽敞的大圆台面上,内里一圈是六道热菜:蒸汽白切鸡、姜母鸭、什锦头汤、笋干扣肉、鸡杂豆腐羹、雪菜笋丝蒸杂鱼。
外沿一圈八道凉菜——糖醋荸荠、糖水红枣、松花豆腐、酱萝卜、酸辣熏鱼、油炸小酥鱼、白菜心拌海蜇丝、凉拌芝麻海带。
海蜇丝和海带是萧三爷和小李过完腊八节特地跑了趟海边,有私底下和海边人家换的,也有在当地黑市买的。
第641章 男人不能旱太久
“这么新鲜的海蜇丝,带着票去市场上买,都不一定买得到。”
萧三爷夹了一块送到嘴里,见三胞胎愣愣地看着他,笑了一声,一人给他们夹了一块。
“吃吧,你姥姥洗得很干净,又拌醋又拌蒜的,不会拉肚子。”
三胞胎吸溜了一口口水,吃起海蜇丝,半晌,被蒜泥辣得嘶哈嘶哈喊。
向刚忙给他们夹了颗糖水红枣,这才安抚住了仨熊娃。
萧三爷继续说去海边换海货的趣闻:“……说来奇怪,今年没怎么看到红袖章。”
指的是专门蹲点抓黑市交易的人。
“搞得我和小李一路上疑神疑鬼的,本来打算还想再多跑几个地方,换几个墨鱼蛋尝鲜的,也没换成。”
“姥爷,墨鱼蛋是什么?”
十万个为什么萌娃代表暖暖丫头再度出发,追着她姥爷问不停——
“是墨鱼下的蛋吗?鱼也会下蛋?可我咋没看到我家水缸养的鱼下蛋啊?是不是姥姥和福奶奶起得早,把蛋捞起来了?姥姥姥姥!以后我们家鱼下的蛋,让我来捞。”
“呃……”姜心柔瞪了丈夫一眼,柔声哄外孙女,“暖暖呀,鱼是不会生蛋的,也不对,鱼生蛋,但它的蛋很小很小的,喏,姥姥给你看啊。”
正好福嫂上了一盘色泽鲜艳的糖醋鲤鱼,鱼肚子里正好有团鱼籽,夹到碗里给三胞胎看,“这鱼籽呀,就是鱼下的蛋。”
“那姥爷说的墨鱼蛋,其实就是墨鱼的籽吗?那是不是黑色的?姥爷,姥爷你快回答我啊。”
三胞胎吃过墨鱼。去年换来的海货里就有一条冰冻的墨鱼。
洗的时候,三胞胎端着小椅子乖乖坐边上看,先是围着墨鱼长而多的胡须叽叽喳喳,等看到染成墨汁的水惊讶得说不出话。
随后而来的就是一连串为什么,把大伙儿问得看到他们仨,尤其是最爱提问的暖暖丫头就想躲。有些问题,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啊。求放过!
今年去海边,萧三爷特地找当地的知识分子好好探究了一把,回来想在三胞胎面前嘚瑟一把的。岂料,小丫头居然对墨鱼不好奇了,好奇的是墨鱼蛋……鱼蛋……蛋……
萧三爷按了按太阳穴,脑仁疼!
能如实说墨鱼蛋其实就是墨鱼的生殖器吗?必须不能!不然的话,紧随其来的问题就会成为生殖器是什么?
是什么?就是能生下你的东东!
那万一小丫头坚持要看一眼实物呢?
萧三爷这下不仅脑仁疼,蛋也跟着疼。真想装醉睡死过去算了。
“姥爷醉了,爸爸给你解答吧。”向刚给闺女夹了颗肉圆,边看着她小口地吃,边说,“墨鱼蛋其实就是墨鱼的宝宝,就像我们喊你们宝贝蛋一样,是墨鱼仔的昵称。”
咦?这也可以?萧三爷蓦地瞪大眼。
小丫头恍悟地点点头。
如此生物类的问题,就这么被她爹糊弄过去了。
大伙儿忍着笑,一人给三胞胎夹了筷菜,“多吃点多吃点!”多吃才能少讲话。
暖暖碗里的菜堆的最多,因为她吃得慢。
一根筋的阳阳一心扑在吃上,小脸几乎整个埋碗里了,一个劲地说“好吃”、“还要!”
晏晏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扫了眼福嫂刚端上来的青椒墨鱼卷,小手一指,脆生生地道:“姥爷,我想吃墨鱼。”
小祖宗哎!给你给你都给你!只要别再提和墨鱼相关的字了。
萧三爷飞快地把墨鱼盘放到小外孙跟前,知道这小子心眼多,悄声和他打商量:“乖乖的啊,想吃啥和姥爷说,姥爷给你夹。不用说得太大声,悄悄说就行,姥爷耳朵好着咧……”
“姥爷你不是醉了么?”晏晏笑眯眯地问。
萧三爷老脸一红:“醉了醉了,哎哟我看来得去床上躺会儿了……”
“姥爷你惦记两天的‘福寿全’来了!”
“在哪在哪?”前一秒还在装醉的萧三爷立马生龙活虎。
“嘻嘻嘻……”
“好哇你个坏小子!敢耍你姥爷我!”
“哈哈哈哈……”大伙儿看乐了。
“福寿全”还有另一个称呼,那就是“佛跳墙”。不过这年头佛字忌讳,大伙儿心知肚明地改叫福寿全。
寓意也好,福寿双全。
不过正宗的福跳墙,是由鸡、鸭、羊肉、猪肚、鸽蛋及海产品等二三十种原、辅料煨制而成的。盈芳家食材再丰富,也筹不齐这么多,因此算是改良版的。
五斤装的酒坛子里,放入了鸡、鸡、野猪肚、鸟蛋、海参、墨鱼、瑶柱、花菇、松茸、竹荪等十几样泡发后单独烹成的佳肴,再加入大骨头和鸡骨架吊成的高汤以及夏老送老爷子喝的花雕,从昨晚开始文火焖炖。
这会儿拿出来,恰是味道最醇厚的时候。
美食当前,大伙儿不再唠闲嗑,招呼福嫂赶紧坐下,你一碗我一碗地瓜分汤汁浓郁的福寿全。
盈芳和向刚也给孩子们盛了一碗,拌上白米饭,让他们自个拿着木柄汤勺吃。
萧三爷也不装醉了,跟着大快朵颐起来。
……
大年除夕团圆日,阔别多日的小夫妻,少不了恩爱一番。
盈芳被男人搂在怀里,许是喝了酒,吻得乱没章法。但不可否认,两人的欲火都被挑起来了。
盈芳想到还没和三胞胎道晚安,推了推男人:“要不你先躺会儿,我去看看孩子们。搬去西厢后,我答应他们每天睡前都给他们讲个故事……”
向家的西厢房是三胞胎三周岁那年盖起来的,小床的长宽不适合他们了,于是,挑了个农事相对不那么忙的黄道吉日,找热心村民帮忙,破土动工。将紧邻西屋的那块空地利用起来,镶砌了两间睡房。
砖瓦是摇橹船直接从省城砖瓦厂运来的,价格要比县里买便宜。椽木、窗框、家具所需的木料,是过去几年,萧三爷和小李进山打猎,陆陆续续砍回来的。
称不上什么好料,就普通的杉木、榆木。他们倒是想从美丽山谷砍几棵金贵的楠木出来,可惜崖缝太窄,有那心没那力。
材料齐乎,人手也足,不到半个月就把屋子砌起来了。
不过因为是厢房,面积要比正房小一些。
考虑到三个娃还小,分房睡也只是想让他们睡舒坦些罢了。
因此,把他们三个都安排在一间屋子里,兄弟两个的床一左一右面对面。暖暖丫头则和他们稍微拉开了点距离,中间还拉了道布帘子。再大些,晚上睡觉就把帘子拉起来。
等到上四五年级,就让兄弟俩搬到隔壁另一屋去睡。这间就给暖暖。
这间屋子现在摆了三张床,以及床头放放水杯、杂物的矮柜。别的家具,譬如衣柜、写字桌啥的,都摆在隔壁。
萧三爷见不得外孙们的睡房如此简陋,于是托村里懂木工活的社员,自己也没闲着,敲敲打打,相继给三胞又做了一套圆桌圆凳、一组多宝格状的书柜出来。圆桌圆凳摆在三张床中间,供孩子们休息、吃点心。书柜立在进门靠墙。眼下还小,书柜上摆着的不是子弹壳做的车船、飞机,就是碎布头缝的布偶、娃娃。等大了,就是满满当当的书了。
盈芳和她娘则喜欢软装布置,攒足了碎花布条,给两间屋子各车了一套同花色的门窗帘子。
磨得圆润光洁的清漆桌面上,摆了一套藤条编的果盘,装些孩子们喜欢的瓜果、点心。四条圆凳套上了铺了薄棉的椅垫。
两个手掌宽的窗台、空荡荡的写字台桌面上,摆了几个收购站淘来的旧瓷瓶。
这个倒真不是古董,就近十几、二十年间,居民们用旧了的瓷器。因生活困难,卖给了收购站。
盈芳每次去县城,只要时间允许,总会上那儿瞅瞅看看,有合适家用的就花点小钱买回来。
小瓷瓶也就插花合适。
开春了插梅花、桃花,入夏了插石榴花、荷花,秋天来了漫山遍野采野菊,冬日降临一枝腊梅胜无数。
三个小家伙见全家都在捣鼓他们的新睡房,渐渐地不再排斥独立睡,不能和爹妈一个屋睡的郁闷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开始跟着大家,像小鸟雀叼各种新奇小玩意儿回巢似的,往睡房拖各种小玩意儿。
有一次跟着盈芳去收购站,盈芳还没开始挑,三个小家伙倒好,埋头在那堆旧货品里扒拉他们喜欢的东西了。
原以为会有一段时间不适应,没想到适应能力之良好反过来让大人们颇感不适应。
为此,盈芳着实有半个月没睡踏实,每到半夜醒来,都会披着衣裳去小家伙的房间瞅瞅他们踢没踢被子、掉没掉下床。结果出乎她意外的好。
除了每晚睡前,都要听她讲一个故事,完了乖乖钻进被窝,一夜睡到天亮。
今天没给他们讲故事,盈芳心里不踏实。
向刚原本是真想拉着媳妇儿来一场说飞就飞的颠鸾倒凤,完了再去堂屋守岁。听媳妇儿这一说,不由得想三胞胎会不会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娘去给他们讲故事。
“走,我陪你一块儿去。”
小俩口披了件大衣,出了房门。
堂屋里炭盆燃得旺旺的。老爷子撑不到半夜,早早就去睡了。
萧三爷大概是想给闺女、女婿腾空间,送老爷子去隔壁,顺便在那儿逗留会儿。
福嫂则在灶房包明天吃的饺子,顺便看着灶膛的火。锅里烧着热水,可不能熄了。
西厢房盖起来之后,西屋南窗前的屋檐又往外添了两尺,和西厢房连起来,有点像古代庭院里的抄手游廊。这么一设计,堂屋到西厢即便雨雪天气也不会淋湿衣裳。
因过年,廊下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大红灯笼,灯笼里燃着蜡烛,不用油灯照样亮堂得很。
才出堂屋,就见姜心柔轻轻带上厢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回来,看到他俩,食指竖在唇间无声“嘘”了一下,指指堂屋。
进了堂屋说道:“大冷天的,你们还出来干啥?我已经把他们哄熟了。”
“他们没让我给他们讲故事啊?”盈芳问。
孩子大了不要娘的怪异感从心底钻出来,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故事我也会讲啊,又不是就你会。”姜心柔睨了闺女一眼,见后者郁闷的表情,扑哧笑道,“好了好了,宝贝蛋们倒是想让你讲,我和他们说,今天你忙了一天很累了,让他们不要打扰你,有什么等明天早上拜年时再说。然后我就给他们讲了个年的故事。”
“这故事我给他们讲过。”盈芳道。两年前的除夕就讲过了。
“所以到后来,变成他们给我讲了,讲完劝我回来睡觉。”姜心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宝贝蛋真的大了呢,会体贴人了。说外头冷,怕我冻着,让我赶紧回来。我是出来又悄摸摸地进去,等他们睡着捂好被子才又出来的。”
向刚拥着媳妇儿回到东屋,笑着问:“这下放心了。”
盈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清什么滋味:“感觉孩子们大了,不需要我了。”
“傻话。”向刚捏捏她鼻子,“妈不是说了么?孩子们懂事了,学会体贴了。你该高兴才对。”
随即将人压到床上:“媳妇儿,现在需要你的是我。”
“贫嘴。”盈芳轻掐了他一把。惹来他愉悦的低笑。
不一会儿,结实的架子床,在黑暗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床尾挂着的香囊穗子也跟着摇晃起来,时而轻缓、时而剧烈。
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盈芳累得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劲儿。
真不能让男人旱太久啊。旱久了再遇到汩汩而流的蜜泉,简直跟永动机似的,差点把她的腰折断。
“守岁守不动了。”盈芳累得手指头都麻了。懒懒地趴在被窝里咕哝。
“那就别起来了,一会儿我让妈和福嫂也回房睡。守夜有我和爸就够了。”向刚给媳妇捋了捋汗湿的头发,柔声说。
盈芳哼唧了一声:“这会儿还早,让我打个盹,到十一点了你喊我。”
“嗯。”向刚摩挲着她光滑的脸颊,满足地欣赏了会儿媳妇儿姣好的睡颜,这才起身,去外头帮福嫂准备明儿中午宴请客人的食材。
第642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几年春节都是这样的:初一中午他们请盈芳的师傅一家过来吃饭。
初二中午,他们去盈芳师傅家吃饭。盈芳师傅家就当她娘家走动。
这已经成了两家的习惯。今年也不例外。
早几年,舒老太还会刻意等在路口啐上几句难听话,前年舒建强的二婚媳妇怀上却在三个月的时候因为舒老太没及时捻干湿哒哒的地导致滑了一跤而小产后,她就没那工夫了——差点被舒建强赶出门,哪里还有挑衅别人的力气。
舒建强那二婚媳妇也是倒霉,前年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被她婆婆害的小产。去年下半年又怀上了,可书记去县里开会回来说,全国各地在推广那什么计划生育。
其实这个消息前年五六月份就有人在传了,说是省城那边已经由干部以身作则,开始实行一个家庭最多生两娃的计划生育了。
一时间,很多人惊疑不定。有些很笃定的开始偷偷酝酿,赶在计划生育下到县城以及农村之前,赶紧再生他个一胎两胎出来,给大孩子添个弟弟妹妹。但也有不相信的,说讹传、造谣!国家哪会管小俩口生几个。这不瞎扯么!
直到去年十月份,县城召集基层干部开大会,说上头派计划生育指导小组来县里视察,宁和县争取不落人后地开始实施这项政策。大家才真的意识到,这不是瞎扯,是真的!
不过那时候还只是针对城里户口。乡下因为考虑到劳动力问题,并没这个要求。
那阵子,农村户口的小老百姓多激动啊。原本讨城里老婆简直异想天开,说出去会被人耻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个政策一出,城里姑娘乐意下嫁乡下穷小伙子的事例反而成了美谈。
只是好景不长,乡下老百姓还没嘚瑟几天,又有文件下来了,说计划生育这项政策,是要推及全国的。不会因为城市、农村的区别存在差异。并鼓励各地农村在具体政策没下来之前,主动积极地配合上级部门落实该项政策。完成的好的,将会成为全国农村的典范并颁予物质精神双重奖励。
这么一来,各级县政府能坐视不管各自辖区的公社吗?谁都想当这个典范不是?反正全面落实也是迟早的事,就积极地在各自辖区推广开了——
一家最多只能生两个孩子,还提倡独生子女,要是生了一个孩子不打算再要,县里还给奖励。
书记意识到县级干部的想法,劝老舒家把这个孩子打掉得了。
然而舒建强那二婚媳妇死活不肯。
舒建强有两个孩子没错,但都不是她的呀。她的亲生孩子还在她肚子里等着出来呢。坚持不肯打掉。谁劝她跟谁急。
这么一来,书记也很无奈啊。他又不能故意去摔那个孕妇。想着上头说是说严格遵守、违者必究,可要是真生下来了总不能再把孩子塞回去吧?
谁料这事儿上头查的真当严,尤其是红头文件才下发那一阵,几乎天天都有县革委的人来村里挨家挨户地走访、指导。
发现舒建强家有违规现象,立马把孕妇拖去县医院,管她七个月还是八个月,愣是给强制引产了。完了还罚了十块钱。
舒建强的二婚媳妇哭得死去活来,也因此恨上了舒老太。要不是她,前年就能有小孩儿了,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舒建强也因此和他老娘起了嫌隙。
你说你一老太婆,安安分分在家带带孙子烧烧饭不好吗?非要和儿媳妇争宠。
争宠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在儿媳妇怀孕的时候,让烧个饭,像灶房起火;让搞个卫生,把家里弄得像水淹龙王庙似的。
泥地遇上水能不滑吗?别说孕妇,正常人也免不了滑几个小跤。
舒老太却不认为自己有错,相反还觉得委屈,抹着眼泪哭唧唧:“儿啊!娘又不是故意的。俺这把年纪,让俺角角落落打扫,累极了老眼昏花没把水渍捻干,这也不是俺愿意的啊。你咋能把事情都推在俺头上呢。引产的事更怪不到俺头上来了。这国家也真的,小俩口生几个娃也要管……”
舒建强一听浑身一凛,捂住他娘的嘴往屋里推:“娘你不想活了别拉着俺们啊。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以前听见隔壁邻居骂他娘没脑子、蠢到家,他还会不服气地怼回去。如今看来,他娘还真是没脑子。有脑子的人会说这话吗?
哪天家里要是被抄那绝对是他娘惹出来的。
舒建强越想越嫌这死老太婆,加上他媳妇儿引产后身子骨弱,小脸惨白地靠床上动辄就跟林黛玉似地抹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干脆找书记主持分家算了。
三间正房外加一间柴房,分了两家。
舒老太和舒彩云为一家,得一间正房、一间柴房;他和二婚头媳妇儿还有舒宝贵为一家,得两间正房。
不过老舒家毕竟就他一个儿子了,即便屋子分开住,平日里各吃各、各管各,但逢年过节该有的孝敬不能少。这舒建强也答应了,反正一切嚼用就照村里其他人家来,只要别再和老太婆一个屋住就好。看到她那张菊花老脸就闹心。
这样的分家,别说雁栖公社,江北所有公社加起来都闻所未闻。
但因为舒老太前期做的腌臜事太多,竟然没一个人肯出面帮她说话,任由她嚎破天,最终还是这样分了。
可怜舒彩云才从牛棚放出来,就被告知——她今后跟她阿奶生活。当即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打那以后,舒老太就再也没在盈芳一家跟前露过脸了。
一是被打小宠爱的儿子那样对待心灰意冷;二是分了家以后,舒彩云被她撵去地里挣工分,家务活什么的都得她自个来。完了还得捡柴禾、耨野菜。
不干活饿死倒不至于,除了舒建强按期给的赡养费,那不还有村里分下来的口粮么。但仅靠这些,哪够祖孙俩吃饱啊。尽管经常嘟哝“这样的日子不如死了算了”,可真让她去死,她还嫌没活够呢。
盈芳看到这样的舒老太,可怜有,却并不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舒老太落到这步田地,很大程度是她自个作出来的。
正月里忙着走亲戚,盈芳家的亲戚要么近在眼前,要么远在海城、京都。因此到初五六,基本没啥事了,就自家几口人吃吃喝喝。
天冷,出去也提不起劲,围着炭盆筑长城吧,少了小李、萧二他们,不是三缺一、就是四缺二。总还要有人陪三胞胎玩。
姜心柔提议:“不如去县城逛逛。听说今年县城文化馆搞了个元宵猜灯谜活动。我听昨儿去县里走亲戚的人说,猜中十个灯谜奖一块洗衣皂,猜中二十个奖毛巾一条、猜中三十个奖搪瓷杯……挂出来的一百个灯谜全猜对,据说奖收音机呢。”
倒不是眼馋那些奖品,而是重在参与嘛。好几年没这么热闹了。
这一提议得到了大伙儿的一致认同。
元宵灯谜从正月初十开始,直到元宵节当天结束。期间每天放出一百条灯谜。可以只参加一天,也可以天天参加。只要你有本事。
老爷子对比赛总有着莫名的热衷,摩拳擦掌表示一定要猜中一百条回来。
“小李结婚,我给他添个收音机当彩礼。”
萧三爷专注拆他老爹台一百年:“没事,小李不挑。中不到收音机,中块洗衣皂回来,他也高兴。”
“……”
说到去县里,最开心的莫过于三胞胎了。而且老爷子既然要去猜灯谜,那指定要在县里住几天。
是以,三个小家伙很是熟稔地收拾了一书包东西,有点心、糖果,还有一个装着铅笔、橡皮、木尺的文具盒。
暖暖的小书包里还塞了个晚上不抱就睡不着的布娃娃,使得小小的书包鼓鼓囊囊的。看得大伙儿不禁乐了。
书包是年底给孩子们车过年新衣裳时顺便车的。想着过了年七岁,上学还不到年龄,但学前班可以读了。
联合小学的学前班是前年才开办的。这还得归功于向荣新的运气。
某次去县里开会,正好和县里某所知名小学的校长挨坐在一起,这才知道,县里的孩子有些十几个月就离开父母离开家去学校了。
当然那是托儿所。完了还有幼儿班。托儿所针对吃喝拉撒还需要大人帮忙的婴幼儿。幼儿班则是教孩子们唱歌跳舞画画数数。
幼儿班最后一年,也就是和小学衔接的那一年,又有不同称呼,叫学前班,目的是让孩子们提前适应小学生活。
书记听得云里雾里,回来后细细一琢磨,觉得托儿所、幼儿班这类教育机构在乡下暂时没有开设的必要,当然,主要是没老师教导。但学前班可以试试。
这不每年小学新生入学,总要鸡飞狗跳一俩月。不是这家孩子怕生哭、就是那家孩子调皮捣蛋上课不守纪律闹……归根结底,就是这些娃们还没有小学生的意识。怎么样让他们有意识呢?那就是学前班。
学前班不教孩子写字算术,主要是让孩子们适应上下学时间、课堂纪律,课堂内容一般是以听故事、讲故事、思想品德类教育,因此可以没有桌子,至于凳子,来上学的孩子自己带一条板凳来就行了。
因此找沿江公社的书记一合计,决定在联合小学增开一个学前班,明年上学的孩子都可以来,学费比一年级新生少一半,毕竟不需要老师费心教,有人管纪律就行。人少是一个班,人多也是一个班。大家一人一条板凳挤一挤。上课四十分钟要求背挺直、小手放腿上坐端正。
这么一来,家里没人看孩子的,倒是省事儿了,提前一年把熊孩子送去学校。
但也有经济拮据的人家,宁可天天带着孩子下地、任他们抓青蛙、挖蚯蚓,只要别丢就好,根本不想掏这笔新冒出来的学费。
既不发课本、又不教课堂知识,还收钱!收钱就为了让他们听故事、讲故事?完了画画唱歌玩皮球?这不白白浪费钱么!将来考试又不考这些。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们背地里叽叽咕咕,一听你说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导致两年办下来,学前班依旧半死不活。
不过向荣新的本意是为了让孩子们提前适应小学生活,才不是为了挣这笔钱。
说真的,公社开办小学,很大一部分还得公费贴补呢。哪来的挣钱一说。可社员们不这样想,总觉得公社莫名其妙搞个学前班出来,无非是想让他们多掏钱。
家长们的思想工作做不通,书记也没辙啊。总不能绑着人家的孩子逼他们来上学前班吧?以至于两年办下来,一个班仍旧只有七|八个学生,十个都凑不齐。
盈芳家对孩子们的教育一向很注重。
不说她本身来自古代,那个时代女娃没资格上学,男娃家里要是穷也没机会。读书可是一笔大开支。哪像这个时代这么好,学校开在家门前,学费也不贵,关键是三个娃都能上,不分男女、不分贵贱。
加上家里人都支持,老爷子甚至扬言说要把三胞胎都培养成大学生。盈芳一高兴,提前把三个娃的小书包缝好了。
年前公社杀猪那天,找机会和书记提了想送自家三胞胎去学前班的事,得到书记高兴的答复。回来给仨娃备齐了文具。要带去学校的小椅子系上配套的椅垫。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三胞胎似乎对上学也有着莫大的兴趣。新书包到手的第一天,三个小家伙吃饭背着、睡觉背着、白天出去玩还是背着。铁皮文具盒到手第一天,稀罕地抱在怀里走进走出,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这次去县城,盈芳想好了,要是收购站开张了,去看看有没有适合孩子们这个年纪看的小人书,给他们多淘些回来。再还有一年级的语文、数学书,也淘回来,得空让他们自己翻翻看看也好。
第643章 拼运气,谁赛得过她?
初十这天,一大家子启程去了县里。
四年下来,社员们都知道,萧老爷子在县城有套房子,那还是以前首富的家,要不是出于照顾向刚的媳妇、孩子,萧家人就算不回京都,也完全可以在县里过舒坦日子。
这么一来,更加没人说他们的闲话了。有也是羡慕。
“瞧瞧,刚子一家老小又去县里玩了。”
“这个点去县里,怕是今晚不准备回来咯。”
“那可不,人萧老在县里有房子,想住哪儿住哪儿。”
“大桥脚下那两栋公房听说是部队的,那刚子家以后是不是要搬去县城、彻底做城里人了?”
“真的?那公房是部队的?山上那个部队?”
“我是听娘家隔壁在县革委上班的堂兄弟说的,咱们县没别的部队,多半是雁栖山上那个了。”
“可惜山上那拨解放军很少下来,要不然还能给我家丫头物色个对象。”
“你以为就你想到这一点啊,咱们公社多少人想把闺女嫁给山上的解放军,隔壁公社也都虎视眈眈着。离家近不说,还有现成的公房,这么好的事儿上哪儿找去……”
“……”
盈芳顺耳听了几句,笑着扭头看向刚:“看来,你手下的兵很受欢迎啊。”
向刚什么耳朵,媳妇儿都能听见,他能听不见?摇头笑笑:“她们也不想想,选入群英寨的,能有几个还没成家?小潘、小王么,去年回老家也落实终身大事了。不过家属房的确建好了,本来就想抽空带你去看看的,不如就今天?”
那里以后将会是他们的家,对新家么,总会有些激动。
盈芳其实早就想去看了,只不过大桥还没通,码头下船走过去又着实有些距离。
有向刚在,这就不成问题了。
部队的军卡就停在老爷子院里,开车过去,没一会儿就到了。
四层楼公房,搁省城或许不是最高的,但在宁和小县城,那还真找不出比这更高的房子了。
两栋楼,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个大花坛,绿化已经搞好了,干净又漂亮,看着让人心情愉悦。
楼前是一片水泥浇平的空地,中间挖了口八角井,围着井砌了一圈洗衣台。洗衣台四周是晒衣场,宽敞的场地,天好的时候晒被子、晾衣服,着实比阳台那么个小角落方便多了。
楼宇四周围起了一圈红砖砌的院墙,足有两米高。沿院墙间隔栽种着桂花树、石榴树、银杏树还有四季常青的水杉和青松。树和树之间的空隙,撒了草籽,不用等春天,这会儿就已有绿意冒出来了。
盈芳拉着向刚欣赏绿化时,萧三爷俩口子带着宝贝蛋们已经冲上二楼、三楼看过房子结构了,回来说:“一个单元两户,楼梯上去,左边是三居室,右边是两居室。另一个单元反了反,这么看来,中间两套的面积要来得小一点,东西边套大一点。楼上楼下的结构倒是都一样,卫生间设在房子里,不像以前,一层楼一间盥洗室,大家洗漱都挤在一起。现在的设计越来越人性化了。”
姜心柔顺便补充:“别的都不错,两居室的结构瞧着利用率也很高。就是没北窗,进户门一关,南北不通透。冬天还好,夏天多个窗户得凉快多少啊。剩下东西边套,要是能选,乖囡你们尽量选东边套,西边套夏天太晒,西边的房间,日头落山了还能晒着床,住着太热了!”
“太热了!”
“太热了!”
阳阳、暖暖咯咯笑着学了一嘴。
想必是姜心柔在楼上嘀咕时被他们听见了。
姜心柔好笑地揉揉宝贝蛋们的头,继续说:“乖囡,你上点心,能挑的话一定要让女婿挑东边套。光线充足、透气好,而且冬天吹不进西北风夏天晒不到西太阳。一般男人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但要想日子过得舒坦,还是得在意这些才行。”
盈芳点头表示记下了。
一行人接着又讨论三居室的房子回头怎么布置。因为以向刚的军职,肯定能分到一套三居室。
“你们要是搬来这里住,那我和老萧就住爸那里。宝贝蛋们不管是跟你们住,还是跟我们住,两个房间肯定要给他们的。”姜心柔说。
顿了顿,接着又道:“其实,我倒希望孩子们跟我们一起住爸那里。房子大不说,离学校近啊。你们这儿看着新,可四周的配套不齐全,要啥没啥的,到时候光是送他们上学就够手忙脚乱的。”
盈芳实在没想好,等大桥开通要不要一鼓作气搬来家属房。
站在孩子们的教育角度考虑,肯定是住县里好。
可从生活的便利来讲,那还是乡下好——屋前屋后自留地的蔬菜管够、惦记肉了随时上山打野味、捞溪鱼,完了还有摘不完的野果山货。
而住在县里,啥都要买,啥都得凭票。关键是花了钱和票还不定买得到满意的。
“妈,今年要不先让孩子们在联合小学上一年学前班看看。适应得好,明年开学咱搬县里来。”
“宝贝蛋们那么聪明,哪用适应啊。”姜心柔嘀咕了一句,“再说,你今年应该稳上大学了,到时你不在家,还让宝贝蛋们留在公社念小学啊?”
照理,盈芳去年就能上大学了。
七零年开始招收的工农兵大学生,一直以来实行的都是推荐制。
推荐标准是: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年龄在20岁左右,有相当于初中以上文化程度并参加劳动实践满两年的工人、贫下中农、解放军战士以及青年干部。另外还有一拨在单位表现特别突出的人,经当地革委会推荐,经政审合格后,也可成为工农兵大学生。
全国人口这么多,符合条件且乐意上大学的人还是不少的。毕竟毕业后即确定干部身份,捧铁饭碗吃国家米粮。因此每年都是僧多粥少。
尤其落到地方公社,给贫下中农的名额更少。像雁栖公社,因人口少,县里每年就给一个名额。偏偏排队等上大学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这么一来,年年都要在三月份来一场明里暗里的竞争。
亏得向荣新这个书记公正严明,哪怕家门槛快被那些提着东西请托说情的村民踏断,他也从来不在这个事上搞特殊主义。
名额少、符合推荐资格的人多咋整?好办!按符合条件并向公社提交申请的先后顺序排队。
一年一个挨个往下轮。
盈芳在三胞胎满两岁时经深思熟虑递交了申请报告,排了一年又一年,到去年终于轮到她了。
可没想到的是,七月份唐城闹了场大地震,死伤无数,总军区号令所有部队参与震后赈灾。群英寨自然也去了。
向刚一身大力气在救灾现场发挥了领头羊的作用,短短一个白天就先后抢救了上百人。那可都是需要搬开沉重的房梁、石墙、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这时候时间就等于生命,快一分钟兴许就能多救一个人。
可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到晚上时精力难免有些不济,在救一对母子时,一时不察差点被支撑两层楼的石柱砸中。亏得他反应快,要不然狠狠砸在腰背上,这辈子怕是要在病榻上度过了。
但幸运中也有不幸——抱着孩子躲避时,被废墟里的钢筋戳了个血窟窿,右肩也受了不小的擦伤。
盈芳红着眼眶熬了两宿,直到省军医院的骨伤科大夫给出明确答复“配合医院治疗,不会落下病根”,才身子一软,扶着墙猛松一口气。
她了解,做军人的,都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远大抱负。要是受的伤,注定他们再无法上战场,那该多痛苦。
幸好没事。
可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这么严重的伤。
盈芳考虑再三,决定延迟上大学。书总有的念,丈夫这时候万分需要她的照顾。
于是果断地把去年的名额,让给了排在她后面的冯军达。而她则往后顺延一年。
向刚起初不知情,应该说除了盈芳,家里人都不知她做了这样的决定。
直到八月底,县里下文件通知新一届大学生做好开学准备,向刚才得知自家傻的令人心疼的宝贝媳妇将好不容易轮到的推荐指标让给了别人。
那时候盈芳怎么说来着?
“不就再等一年吗?上学哪有你要紧。再者,我也舍不得宝贝蛋,多陪他们一年也好。”
盈芳都这么说了,当爹妈的萧三爷俩口子自然也没话讲。反正只要闺女开心,怎么样都行。
好在向刚的伤,愈合得挺好。加上有媳妇儿一错不错盯着,猪蹄、骨头汤喂着,三个月没让踩地、半年没让剧烈运动,到去年底,调养得比受伤之前还要健壮。
宁和县的学生,推荐去外省念大学的机会并不多,除非特别出挑、并受过省市级别荣誉,那或许有资格推荐去京都等外省的知名大学,一般最远就到省城了。
就算有指标落到宁和县,那也是考虑县里的居民,譬如连续三年评上劳动标兵的工人、再譬如基层活跃的小干部等。像盈芳这类擦不上边的农村穷学生,有机会去的最好学校就是X省大学。
要是X省大学的名额也招满,那就随机安排到就近的地级市学校了。
盈芳琢磨着既然去不了知名大学,索性分到就近的市级学校也挺好的,至少离家近啊。不考虑那点车钱,每个礼拜都能回来。
离宁和最近的地级市学校有两所,一所属师范类编制,还有一所是卫校。
毕业后,前者分配到辖区内学校当老师,后者分配到县级以上医院从事医护工作。
盈芳觉得都挺好的。尤其是后者,和她本身感兴趣的行业挺贴切。
姜心柔却不赞同闺女的想法。依她说,既然要花三四年时间念大学,干啥跑去小地方念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师、卫校?既然念了那就念国内最好的。要是盈芳愿意跑那么远,她指定催丈夫回京都找熟人、通关系,怎么滴都要读上那两所大学。
夏老则觉得X省大学也挺好的,一来比京都离家近,二来也是省城最好的大学,将来分配工作,指定比普通院校毕业的容易,再往后升职称什么的也快捷。
总之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
盈芳摊手,表示不纠结这些,看录取通知书把她分哪儿就读哪儿吧。
爹妈、夏老说得轻巧,可真要实施起来盈芳心里清楚还是有一定风险的。与其被有心人揪到小辫子,倒不如把机会交给老天。
盈芳一直觉得自己很受老天爷宠爱,没准是老天爷遗落在人间的小闺女。没见上辈子地龙翻身死得不能再透了都能换个地儿继续活着,比运气还有谁赛得过她?
而且她和向刚分析了一下,无论分到哪儿都有解决办法。
要是去京都念大学,那就顺爹娘的意——带着三胞胎搬回京都,这样她每天放学都能看到宝贝蛋们。向刚休息了也可以去京都看他们。
要是分到省城的大学,那也好办。每个月回两趟家,其他时候,爹妈或是向刚有空带着宝贝蛋们也可以上省城看她。
至于分到附近地级市的学校,那就照她原来的想法。
结果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向刚会出任务受伤。得!白纠结了。
不过换到今年也一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是乖囡出去读书、每个礼拜都回家的话,咱们都搬县里来。这样省的还要搭渡轮回江北,节省点时间不如用来陪咱们宝贝蛋呢。”姜心柔说。
“你傻呀!”萧三爷调侃媳妇儿,“下个月大桥就能通行了,以后江北肯定会设个公交站,哪里还用搭渡轮。说不定码头过不多久就关闭了。”
姜心柔一想也是,放松地笑道:“那就不着急了,想住哪边住哪边呗。”
“本来就是啊,就你在那儿干着急。”
“萧延武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别别别,媳妇儿我错了,别掐这里……”
“……”
第644章 双喜牡丹热水壶
家属院参观完回来,三胞胎在卡车的颠簸下睡着了。
七岁的阳阳盈芳是抱不动了,这小子窜得太快,个儿快到她肩膀了,体重也有六十斤了,十足的小胖墩一个。
“这小子需要控制食量了。”向刚接过阳阳,掂了掂分量说。
盈芳抱的是晏晏,也轻笑道:“别看晏晏瘦,抱起来也实敦敦的。”
“你们俩也真是,孩子们长得好这不好事吗?”姜心柔忍不住念叨,“小时候胖点福气,大了出力多了自然而然就瘦下来了。何况咱们宝贝蛋们不叫胖,叫结实。你见过谁家小胖墩反应有我们阳阳、晏晏快的?上次我带他们去晒谷场玩,碰到有福家的小孙子、来娣家的小儿子,几个娃凑一起跑步比赛,咱家两个远远胜出,论年纪,还小别人家几个月呢。”语气里满满的骄傲。
萧三爷接道:“这倒是!咱家宝贝蛋这体能素质,你们压根就不用愁。要愁也该愁去了学校,能不能安安稳稳坐足一节课。我看阳阳够呛。”
盈芳的视线随着亲爹的话挪到了酣睡的大儿子身上。
确实发愁啊!这小子似乎连十分钟都坐不住,坐着坐着就滑地上玩去了。即便没玩具,也能自言自语玩得不亦乐乎。这一节课四十分钟,后半个小时总不至于让老师去椅子底下找人吧?愁!
这方面,暖暖和晏晏就比较让人放心。
暖暖丫头喜欢听大人说话,无论是讲故事还是普通聊天,亦或是七大姑、八大姨凑一块儿唠八卦,她在一旁也能津津有味听上老半天。
晏晏则是做什么都安静。就连扎马步,阳阳是一张小嘴吵个停,暖暖丫头是想到啥问啥,只有晏晏,会安静地寻个角落认真扎马步。
这么看来,最让人放心的还是晏晏。
于是,盈芳有空就给小宝贝灌输:“晏晏,等以后上了学,你多看着你哥一些。上课必须认真听老师的话,没到下课时间不许他溜号;下课时也看着点,我怕他嗨过头连上课铃声都没听到……”
晏晏宝贝一口应下。
不过盈芳说归说,倒也没认为晏晏一定能管得牢阳阳。毕竟都还只是孩子,熊起来,大人的话都未必肯听,哪会听弟弟的话。
直到一大家子出发去文化馆参与猜灯谜活动。
许是大革命以后,这还是头一年搞文化活动。来凑热闹的人还挺多,有城里的居民,也有乡下特地上来碰运气的农民。
一则则灯谜张贴在四方灯笼的四个面上。有猜出来的,把纸条撕下来,到工作台对谜底,答对了,就在入场时发的白纸条上戳个小红章。每答对一个就戳一个章,最后拿戳了章的纸条到隔壁工作台兑换相应的礼品。
猜中的灯谜谜面就不再贴灯笼上了,而是换上新的谜面。这么一来,认识的人彼此间想做个弊也没用。因为一条谜面只对应一个章。
当然,交情好的头碰头凑在一块儿商量,猜出一个派代表去工作台戳一个章,最终换得的奖品拿回家分也不是不可取。
总之,所有人都伸着脖子凑在灯笼前认真猜谜,盼着得些实用的奖品回去。
盈芳一家依次排队进场馆后,受这热闹而又积极的气氛影响,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到了猜谜大军中。
放出来的谜面不算少,但显然是经过工作人员精挑细选的,一眼看去能立即猜出来的灯谜也有,但相当少,大多数是需要动脑子的,也有一些很难猜,任你挠头搔腮都想不出谜底。
毕竟猜中一百条有收音机得呢,这种特等大奖,是放着给大伙儿眼馋的。大部分的奖品不是洗衣皂就是毛巾。能得到搪瓷杯奖励的都是少数。
大熊瓜娃阳阳在家人身边安分了没几分钟,就开始扭着小肥屁股在人群里东窜西窜。
一忽儿拉拉这个灯笼结,一忽儿扯扯那个灯穗子。
看到有人撕灯谜条子,他也撕,撕得还很开心。
晏晏默不作声地来到他旁边:“哥,你这样是不对的。”
阳阳小脸茫然:“哪儿不对?”
晏晏一本正经:“不能乱撕,不能搞破坏。出门前妈说的。”
阳阳理直气壮:“我没乱撕,别人都这么撕的。”
晏晏虎着脸:“那是别人猜出了灯谜才撕的,你猜出来了吗?”
“呃……”阳阳一瞅碎纸片上的字,一个都不认识,沮丧地妥协,“好吧好吧,我不撕了。”
顿了顿,补充道:“换你撕。”
晏晏:“……”
最后阳阳被弟弟牵回娘亲身边。
随后,盈芳几个大人时不时听到兄弟俩的对话:
“哥,你别又溜号。”
“……我没有。”
“那你刚才想去哪儿?”
“我想猜灯谜。”
“你又不认识字。”
“谁说的!有些字我认识的!不信你考我!”
天气不好的时候,三胞胎被拘在家里没事干,盈芳就做了些识字卡片,教他们认识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字。因此,和村里其他孩子比,三胞胎的识字量还算可以了。
阳阳说这话的时候,挺着小肚腩别提多自信。
晏晏就随便指了盏灯笼让他猜。
结果阳阳一看,心虚地别开头:“这个不算,再找一个。”
晏晏又指了一盏。
阳阳默默看了眼,纸上好多字不认识,认识的也没多大把握,于是悄悄扯了扯妹妹的羊角辫:“暖啊,我考考你,这几个字念啥?”
暖暖丫头瞪大乌溜溜的杏眼仔细辨认,拣着她认识的字念了出来,不认识的要么念错别字要么直接跳过。小样儿还挺理直气壮。
阳阳得意地复述给晏晏:“我说我认识几个的吧。”
话音刚落,挨了爹妈各一个手栗子。
“还没上学呢,作弊倒无师自通了。有这聪明劲,咋不学点正经的?就知道玩,玩脱了还得你弟提醒,舒萧平你能耐啊?噶能耐咋不上天?”
阳阳鼓着包子脸跳起来道:“我要上天的!我和太爷爷讲过,我要当飞行员的!以后开战斗机,轰轰轰!轰死那帮狗日的鬼子们!”
“……”
哟吼!这熊瓜娃子还学会国骂了。
大伙儿齐齐瞪老爷子。
老爷子梗着脖子振振有词:“没骂错呀!这是我给他们上的爱国主义教育。现在的孩子,生在新华国、长在红旗下,可不能光学什么语文、数学,爱国才是第一位的嘛。”
“……”
感觉您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
盈芳一家是吃过早饭去的,到中午十一点光景时,集一家老小的智慧猜中的灯谜拢共也就个六十来条。
盈芳踮脚看了眼工作台,“猜中六十个谜面,奖双喜牡丹铁壳热水瓶一个,换不换?”
“换吧,都这个点了,宝贝蛋们该饿了。”姜心柔说。
盈芳就和向刚一块儿,拿着戳了六十多个小红章的纸条挤到工作台,跟工作人员说兑奖品。
旁边几个排队戳章的妇女同志羡慕不已地说:“哇!这俩口子真厉害!猜中六十多个了,再猜中几个,凑个七十,能得一条织花绸被面呢!现在就兑,多的红章也没用了,多可惜!”
“要是能送给我们就好了。我离洗衣皂还差五个呢。”
“我离毛巾差七。”
“我……”
工作人员瞟了他们一眼,边让盈芳俩口子在奖品领取簿上签字,边警告般地说:“老老实实猜,猜中几个算几个。别搞小动作,一经发现,撤销资格。”
人群立马老实了。
向刚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双喜牡丹铁壳热水瓶,牵着媳妇儿费劲地挤出人群,惹来几乎全场人的注目。
火辣辣的目光吃不消,一家人也不逗留了,赶紧撤。
“不就个热水瓶么,至于这样……”姜心柔咂舌。
“这款热水瓶我在供销社见过,铁壳的本来就贵,而且这款的容量要比普通的水瓶大,相当于一个顶俩。供销社里卖七块八呢,就这据说还降价了。刚出来的时候,卖九块八……关键还得凭票,没票给十块都不卖。”福嫂年前才和盈芳跑过供销社,对时下的物价行情还算了解。
“那咱们赚了。”姜心柔高兴地说,“回头乖囡搬家,正好用得上。”
好不容易搬新家,可不得置办些新家什。
许是女人的天性就喜欢买买买,一路聊得男人们都插不上嘴。
老远看到标牌改成“东方红”的国营饭店,萧三爷打断媳妇儿的话茬:“都这个点了,回家烧来吃得几点,不如下馆子搓一顿。宝贝蛋们不是喜欢吃桃花面吗?给他们一人来一碗,咱们再点几个小炒。”
“也行。”大伙儿没意见。
正月里,下馆子的人挺多。大都是出来玩,赶不及回家。想着平时也不会来饭店吃,过年过节的,犒赏犒赏自己。
因此,盈芳一家进去的时候,一下子还找不到空桌。
“刚子!快来这儿坐!”最里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吆喝。
盈芳一行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向荣新,因为很靠里,一张长条桌就坐了他一个。盈芳一家也就不客气了,笑着走过去。
“书记,您也在县城啊?”
向荣新笑呵呵地道:“来探望个朋友,出来晚了一步,没赶上上午的末班船,索性下馆子尝尝饭店菜,看你们都说好吃。”
盈芳抿嘴笑:“那您觉得好吃不?”
向荣新老神在在地说:“没你邓婶子做的好吃。”说完他自个也笑了。
“对了,三月份就要敲定今年下半年上大学的名额了,去年你把名额让了出来,今年我们公社的指标无论如何给你留着,你好好准备啊,再几个月就能上大学去了。”书记想起这个事,顺便和盈芳说了。
盈芳一家相视一笑。昨儿还在说这个事呢,今儿就正式来通知了。
“一年挺快啊,感觉一晃眼的工夫,又到推荐的时候了。”萧三爷给书记斟了一盅烧刀子,又夹了一叠白切肉片,“蘸着蒜泥吃,可香了。”
书记受宠若惊:“一片够了!一片够了!这么多吃不下。你看我都快吃完了。”
“再吃点。我们多点了几个菜,你不吃也浪费。”老爷子劝了句,“多个人陪我喝酒我还高兴呢。等我孙女儿出发上大学前,再好好招待你。”
都这么说了,向荣新也就却之不恭,畅快地陪他们喝了一盅。
老酒一喝、话就多,话一多,一顿饭吃上个把钟头都不嫌长。因此从饭店出来,都快一点半了,正好赶上下午的首班船。
盈芳原想邀书记去爷爷那坐会儿的,好歹等酒劲过了再走。
向荣新摆摆手:“这点酒算啥。我像刚子这个年纪,一葫芦下去,照样走十几里路不带腿打拐的。再说了,饭前没能赶回去,你婶子就在嘀咕了。要再磨磨蹭蹭的,耳朵要被她念起茧来了。”
见执意不肯,盈芳也只好随他。不过和向刚送了一程,等渡轮开了才回宅子。
这四年,他们偶尔也会过来住,就算不来住,每次来县城采购了也会过来清扫一番,因此屋里屋外拾掇得很干净。
三胞胎今儿早上起得晚,到这会儿依然精神奕奕。见有一只不怕冷的蝴蝶停在早春盛放的梅花瓣上,暖暖丫头催着阳阳拿来萧三爷给他们做的捕虫网,兴奋地跳啊跳想把蝴蝶扑住。
晏晏嘴角噙着笑,晃着腿悠闲地坐在亭子里,看哥姐两个在梅树下折腾。可怜的蝴蝶,不被兄妹俩折腾上一番,怕是没得清静了。
向刚换了身常服,出来陪孩子们玩。
“想不想跟爸爸认真学拳?”
这几年,三胞胎跟着丈人多少接触了点逍遥拳的皮毛,再就是扎马步一类的基础功,但正儿八经的招式还没传授给他们。
向刚觉得要学也可以学了。以后媳妇儿去外地上大学,中途丈人、丈母娘带三个小的去看她,会点防身招式也能让他放心。况且硬功夫要想学得精,还得从小练才成。
“想!”
一听能练拳,老大老二不扑蝶了,老三不发呆了,齐齐扑到亲爹怀里。
第645章 指标落谁家?
“爸爸你是要一招一式地教我们吗?”
晏晏难得第一个发问。
“这还用说,要是只看爸爸打,和姥爷、小李叔有啥子区别嘛。”暖暖丫头噘嘴以示不满。
阳阳用力点头表示赞同:“妹说得对!爸你别不是忽悠咱们吧?”
“臭小子!还知道用激将法了?”向刚食指一屈,弹了弹大儿子的脑门,“丑话说在前头,教你们可以,但开始了就不许半途而废。学拳和学任何知识一样,都贵在坚持。”
“爸爸我们懂,快开始吧!”小胖墩阳阳不耐烦听这些大道理。
向刚:“……”
突然觉得任重而道远。
他怎么忘了,教熊瓜娃子打拳和练兵根本是两码事。
不过总的来说,开始还算成功。
可能是萧三爷和小李每天早上练拳时的英姿和风采,深深吸引了三个熊孩子。
但愿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教孩子们记住了第一篇第一式的动作要领,看他们累得满头大汗,心一软:“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开始,早上六点半起床,到院子里扎一刻钟马步,然后教你们后面几式。”
顿了顿又说:“爸回山上后,由姥爷或小李叔教你们。谁要是偷懒不肯坚持——”向刚拖了个长音。
及时接上的居然就晏晏一个。
向刚满头黑线。
“阳阳?暖暖?”
“爸。”小胖墩嘴一撇,“我看姥爷他们打起来,虎虎生风,老威风了,我咋打起来一点劲都没有,还累得要死……”
言外之意,这小子才学第一式,就开始喊苦了。
暖暖丫头则皱着小脸百般纠结:“打拳是挺好玩的,像跳舞一样。但爸爸,能不扎马步吗?那个太累了。而且小姑娘扎马步,长大了会成罗圈腿的。”
“哪个告诉你的?”
额上的黑线有加粗的迹象。
“咱家屋前的小翠,矮墩桥东的黑妞,都这么说。”小丫头边说边还摆出罗圈腿的姿势,“喏,爸爸,罗圈腿长这样,你说难看不难看?”
向刚:“……”
“噗——”盈芳出来看他们学得怎么样,结果听到闺女这番话,忍不住笑场,“咳,暖暖,她们都是骗你的。谁让她们想学姥爷还不乐意教呢。好啦,先进来洗手吃点心吧,姥姥炸了春卷。”
“哇喔——”一听有好吃的,小胖墩第一个冲向屋里,速度快得向刚都未必抓得住他。说好的很累呢?
他无奈地看媳妇儿。
盈芳无辜地摊摊手:“看我也没用,爸妈心疼他们了。”
顿了顿,“也心疼你。难得回家休息,还要这么累。”
“这话要是你说的,我更爱听。”见三个小家伙都进屋了,向刚搂过媳妇儿,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亲。
盈芳拍开他的手,俏脸浮上红霞:“光天化日的影响多不好。”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媳妇儿啊!
向刚捏捏媳妇儿红润的脸,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
盈芳一家在县里住了三天,赶在元宵节前回了江北。
元宵节说好和师傅师娘一起过的。
张岳军俩口子初八就回省城了,一个单位上班早,一个总归要去娘家看看。
张海洋倒是还在他爷奶家住着,被燕子盯着跟向九学编竹蔑呢。
过了年十二岁的半大小子了,哪还能像不懂事的熊娃子成天不着家地玩。
初中开学要等元宵节以后,想着回家也是闲着,燕子跟她娘提议,不如让弟弟多住几天,跟着他姐夫学点手艺什么的。往后毕业了找工作,有门手艺活说出去多少能让厂领导高看一眼不是?
罗胜男仔细一琢磨觉得有道理,就把儿子扔这儿了。叮嘱闺女多看着点:“你要忙不过来,让他给你带毛毛。”
毛毛是燕子和向九第一个娃,过年两周岁了,正是摸爬打滚最最最淘气的时候,燕子有时候真带不过来。有弟弟搭把手,当然好了。
“行了行了,海洋在我这你还能不放心?”燕子冲她娘翻白眼。
罗胜男这才停止叨咕,回省城去了。
……
“姑,你们回来啦?县城好玩吗宝贝蛋们?”午后,哄熟了调皮捣蛋的外甥、得了他姐的特赦令出来晒太阳遛弯的张海洋,迎面碰到盈芳一行人,高兴地迎上去。
“海洋哥哥,县城老好玩了,太爷爷还给我们买了好多好吃的,这给你!”坐渡轮时打了个瞌睡而显得睡眼惺忪的暖暖丫头,揉揉眼,掏出兜里的糖果,豪爽地分了一把给张海洋。
张海洋笑着揪揪她松软的麻花小辫:“谢谢暖暖,暖暖真乖。”
“海洋,回去和你爷奶还有姐姐、姐夫说,今天晚饭来我家吃。今儿我和你姑父赶早去菜场买到了一只江鳖、两条江团。”盈芳笑着道,“没吃过江团吧?今儿让你尝尝鲜。”
“好咧!”张海洋咧嘴笑道,“我这就回去和爷奶说。阳阳、暖暖、晏晏,要不要跟着哥哥去玩?”
“好啊!”阳阳一听有得玩,哪里还有瞌睡虫,兴奋地跟着张海洋跑了。
“娘啊,我们也去玩会儿。”暖暖迫不及待地拉起弟弟,欢快地追了上去。
“路上小心,别摔着了。”盈芳顺口提醒。
路过的小媳妇看到,撇撇嘴掐着嗓子咕哝了一句:“乡下孩子,两三岁就漫山遍野跑了,这都七岁的娃了,还跟个婴儿似的,啧!有些人啊,就是矫情。”
“这谁家的新媳妇?以前没见过,跟咱家有仇?”姜心柔转头看了眼走路如扭秧歌似的背影,皱眉不悦,冲着那人背影咕哝,“有本事别走这么快啊,让我骂几句!”
盈芳倒是认出了对方:“哦,年前才嫁来近山坳的,娘家好像就住李嫂子家附近。”
她记得去年中秋李寡妇和她提过一嘴,说她家屋旁那个小时候给地主放牛、老了给公社放牛的罗老汉,家里的大孙女貌似看上了小李,托她来问小李有意中人没有。
小李当然有了,不就是春妹嘛。
李寡妇常年在山上,山下的消息再不灵通,但偶尔也会和盈芳碰头唠几句,因此小李和春妹的事,她是知情的,因此当场回了对方,说小李有对象了,不出意外的话,年后就会结婚。
之后没两个月,就传出罗老汉的大孙女和张里根堂兄张瑞年的小儿子好上了的喜讯。
挑了腊月初六的好日子,赶在年前,吹吹打打地嫁来了近山坳。
“八成就是里根叔家的堂儿媳妇了,好像叫燕群。她还有个妹妹在宁和读高中。”盈芳说,“妈你结婚那天不也去的么?”
当时是张家上门来邀请的,因里根叔和师傅师娘的那层远亲关系,自己和张瑞年家要细究的话,确实沾着点亲,因此随大流地包了个红包,和她娘一道扶着师傅、师娘上门露了个脸、吃了顿酒。
“就她啊!”姜心柔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艾玛啊!这前后差距也太大了吧。近看这脸黑的,结婚那天脸上抹了老厚的粉吧?”
笑了一通,接着摇摇头道:“说起来还是新媳妇儿呢,就这么泼辣,等将来三十年媳妇熬婆,不晓得会怎么彪悍呢。幸好我生的是闺女,要是儿子,回头给我找个这样的媳妇儿,哎哟,下半辈子没清静日子过了。”
萧三爷听见,忍不住笑了起来:“媳妇儿,你变着法子夸自己呢?”
“……滚。”
……
那厢,罗燕群挎着篮子往江口埠娘家走。
后天就是元宵节了,明儿肯定要包元宵、饺子什么的,婆婆肯定不会放她回娘家。趁今儿活少,公爹婆婆又去自留地捯饬了,赶紧回趟娘家。
“爹、娘,燕虹呢?我听你们女婿说,昨儿在码头看到燕虹了,她不是去学校等推荐指标了吗?往年推荐指标都是三月份下的,关键时刻咋跑回来了?家里又不缺她那几个零散工分,回来干啥呀!”
罗燕群性子急,这不还没进家门呢,就咋呼开了。
“哎呀你小点儿声,你妹在家呢。就是因为推荐指标的事才回来的。”罗母拼命朝大女儿打眼色,让她小点声。
“咋回事?”罗燕群意识到事情不对,压着嗓门急急问,“不是已经落实好了吗?她学校那个教导主任不是两年前就亲口答应了的?只要燕虹拒绝他儿子的追求,他就想办法托他老婆舅给燕虹留个名额。他老婆舅可是教育|局政工|处组长,答应留名额那就一定有戏唱。难不成那主任临时反悔了?还是说燕虹那死妮子真的看上了他儿子?这事不作数了?死妮子人呢?对象有前途重要?”
罗燕群急得飙高音。
教导处主任这条线是前年就搭上了的。那会儿她妹班上有个男生追她追得很勤,家境估计挺不错的,出手就是丝巾、雪花膏什么的,就是长相磕碜了点。
就在她妹犹豫不决要不要接受他的追求时,男生的爹,也就是学校教导主任主动找上来,开门见山表态说他家是不会同意找个农村姑娘做儿媳的,但家里小子拧巴,无论怎么反对都和家里对着干。教导主任退而求其次,找她妹谈条件,许诺她只要拒绝他儿子的追求,就帮她弄到上大学的名额。
这话离现在才两年,就失效了?还是她妹太傻太天真,真的被教导主任的儿子骗得坚决要嫁他?
罗燕群急了,说话像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往外蹦:“别看教导主任的名头听着好听,可说到底不过就是县一中的老师,他儿子肥头大脑的,一看就没什么能耐。将来他爹下台了,你跟着他能得啥好?想挑对象,干啥不等上了大学、或是毕业了进了工厂再挑?等当上了工人,啥样的好对象挑不到……”
罗母急忙打断道:“哎呀你别瞎猜,不是你妹妹的缘故,是那主任……唉,总之是对方的关系,我看还是让你妹妹回公社排队吧,别在外头搞这些了,投进去那么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罗母蹙着眉一脸懊丧。
“公社?”罗燕群的嗓门瞬间飙高两百度,“公社一年才一个名额!而且听我公公说,队伍排的老长呢,哪是那么好插队的。”
“这我也知道,可你妹妹她……唉!”罗母索性关上门,打开天窗说亮话,“教导主任的老婆舅据说受丈母家挑发,今年调省城去了。教导主任的儿子据说毕业就去省城了,进了效益最好的肉联厂,如今已是城里正儿八经的工人了,哪里还会来追你妹妹。这事儿黄了,黄了!”
“什么!”
罗燕群只觉得晴天霹雳。脑子里满满都是到嘴的肥鸭飞了的失落感。
她们姐妹年纪就相差一岁,但读书却天差地别。她打小就不是读书的料,看到书就蒙圈想睡觉。因此一早和妹妹约定:她务农、妹妹念书,大学毕业后挣的工资分她一半。
所以这些年,她无怨无悔地供妹妹上学,因为上了大学据说国家会补贴,住宿伙食不需要家里再投入。
再熬四年,妹妹大学毕业,就该轮到她享福了,每个月有一半的工资拿,多好的事儿!
哪成想……
“这怎么办?”她急得团团转,“板上钉钉的事还能黄了……燕虹呢?我问问她,就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搬去省城那总有人接替他的岗位吧?收礼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过年还提了一只大公鸡去呢。既然调省城,年前那会儿就该有眉目了吧?居然一声不吭把大公鸡收下了。平时鸡蛋、鹅蛋的也没见少送,咋能这样……燕虹!燕虹你个死妮子躲哪儿呢?赶紧给我出来说清楚!别遇事就躲起来,你是缩头乌龟吗?”
罗燕虹泪水涟涟地先来门帘,倚着门柱一抽一噎地说:“姐,没戏了,没戏了……”
“放屁!还没到三月份呢,怎么就没戏了?你个没出息的,不就调去了省城,好好打听还怕找不到人?收了咱们的礼,总该出点力吧?哪有这样不声不响溜掉的?”
第646章 拿到手的才是真实惠
“就算找到了又怎样?没凭没据的,咱们也拿他没办法呀。教导主任现在看到我就当不认识……而且那人调走后,接他岗的人早就开始工作了,听说已经有很多人排队报名,等着选拔考试了,还会给咱留着?”罗燕虹越说越委屈,嘤嘤地又啜泣起来。
心里不免有几分后悔,当初要是没听她姐的话,而是接受了教导主任儿子的追求,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落户城里当工人了。何必搞得这么复杂又麻烦……
“唉……”罗母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还是那句话,“事到如今,要不就听你爷爷的,老老实实回公社排队。”
“公社?那要排到什么年头去!”罗燕群跳脚表示不同意,“我从公爹那打听到,四年前递交申请的都还没轮到呢。你让燕虹回公社排队,接下来四年咋办?这死妮子连插秧都不会,要不然毕业这两年咱家能这么辛苦?还不少她手脚头太慢,人家七八岁的孩子都能挣四五个工分,瞧瞧她,挣四个工分那还是我在记工员那儿说尽好话……好不容易挨满两年,总算符合推荐条件了,你让她再回来重新排队?娘你脑子瓦特了?不行!必须想个办法上大学。”
早一年上大学,就意味着早一年进工厂,而她也就能早一年拿到一半工资。
“你说顶替的人已经上班了?”罗燕群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从那人身上下功夫。
罗燕虹听出她姐话里的意思,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我回家前去看了眼,已经在上班了,身边围了老多人,瞧着都是熟人介绍去的。”
罗燕群拍了一下手:“这么着,今天还能赶上渡轮,我陪你走一趟。别人能找,咱们为啥不能找?把家里那头大白鹅拎去,再模棱两可透几句只要事成好处少不了之类的话……”
“家里就那一只鹅了……”罗母有些不舍。
罗燕群脚一跺:“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干啥?燕虹早一年上大学、就早一年分配工作,一年工资你算算,能买多少只鹅了?!”
“那好吧。”
罗母性格懦弱,在家实在没什么话语权。
大女儿没出嫁前,家里的事都归她把着。出嫁后,公公提点着,真要让她做决策、下决定,说实话她还慌呢。
罗燕虹听她姐这一说,倒也来了精神,抹干眼泪问:“姐,咱们送,别人肯定也有送,你说能有把握吗?”
“没把握她一般不会收,肯收那就八|九不离十。这你姐夫说的,他和县革委的人打过交道。听我的不会错,快点,拎了东西赶紧走!娘,你往我婆家捎句话,就说燕虹学校有点事,我陪她去一趟。别的不要多说。”
罗燕群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娘几句,催着妹妹,急匆匆地奔往县城。
教育|局负责工农兵大学推荐的政工组组长确实已经上班了,而且就她一个在办公室里。
趁没别人,罗燕群姐妹俩遮遮掩掩地表明来意。
邱海萍以前没接触过这个岗位,不知道有这么多油水可捞,这几天收礼收得手软又忐忑。这不连轮休日都主动来加班了。
本来没熟人介绍她是不愿答应的,可看到姐妹俩提来的大白鹅,要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谁知道她在这个岗位能坐多久,拿到手的才是真实惠。
“看你们乡下上来的挺不容易,可你说的这事儿吧,我实在没法答应。局里留着的指标,原本都是给表现特别突出、在校时成绩特别优秀的高中毕业生的,这不差不多都落实了,要不等明年再看?”
那么长远的事,罗燕群岂肯答应,磨着对方道:“同志,你再查查,真的一个都不剩了?这还没到三月呢。至于我妹妹的表现和成绩您只管放心,她优秀着呢,年年都是班级第一,级段前三,在校时各种劳动都是积极响应、带头参加,这两年回到生产队,也是人见人夸的种田好能手……”
夸得罗燕虹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这么优秀……
邱海萍听后笑笑:“看来你妹妹真的很优秀啊。可校方推荐过来的差不多都这样……”
一个个的全部都是班级第一、级段前三,难不成都并列的?吹牛好歹打个草稿啊。
罗燕群见一头大白鹅似乎搞不定,咬咬牙,从兜里摸出一块手帕,打开后抽出一张面值最大的,塞到邱海萍手里并握着对方的手不让她退回来:“同志,我妹妹真的很优秀,家里再苦再穷,也不想埋没了她……”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邱海萍佯装为难地咬咬唇:“要不,我央求一下领导,看能不能从你们公社借调个名额过来。”
罗燕群不是很懂:“同志,您的意思是……”
“县里每年不是会往各个公社拨几个推荐名额吗?你们哪个公社的?到时把给你们公社的名额扣一个下来,就说今年比往年少了一个,底下人不会问那么清楚的,以为政策就这样……”
哦,这么一解释就懂了。
可他们公社一塌刮子就一个名额啊,借走一个那不就没了?
罗燕虹蠕动了一下嘴唇,巴巴地瞅着她姐。
相比回乡下种田,她当然喜欢读大学。
读书多轻松啊,穿得干干净净的坐教室里翻翻书、写写字,而且听说大学比高中更轻松,哪像下地那么脏又累。关键是脏累之后分到她头上没几个钱,在家还要受她大姐的抱怨,说她吃着成人的量,干着娃子的活。这两年在生产队的日子,黑暗得她简直不敢回想。
而且上了大学,身份都不一样,她不再是山旮旯里的农女了,而将是飞往城市的金凤凰。
毕了业会分配进工厂上班,从此领着稳定的工资吃国家米饭……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
不知是不是她透露的渴望眼神让她姐接收到了,总之罗燕群咬咬牙拍板:“行!就这么办!”
至于公社还有没有名额,关她屁事!
第647章 柳暗花明
邱海萍眉开眼笑地送走姐妹俩,转身抱起大白鹅吧唧亲了一口。加个班收获不小,晚上回去割半斤肉加餐……
正美美地想着,主任来了。
“小邱啊,啥事这么高兴啊?”上来捏了邱海萍的肥臀一把。
邱海萍一心只顾高兴,一时不察,又让这老色狼得逞了。不禁怀疑主任安排她坐这个位置,是不是为了方便吃她豆腐?因为两个人的办公室连在一起,中间连堵墙都没有。
不过眼下还有事央主任帮忙,只得陪着笑任他吃豆腐:“主任,您上回说工农兵大学的推荐指标,都得经你姨夫的手分到各公社去的?”
“那当然。咋了?突然问这个。”
“有个事找您帮忙……”邱海萍巴拉巴拉把事情一说,临时把姐妹俩塑造成乡下一门远方亲戚,大白鹅自然也就成了对方走亲戚送的礼,光明正大地昧下了。
然而主任什么人啊,色是色了点,但脑子还在好伐。
这个位子上坐久了,手下这点小心思还能瞧不出来?
因此似笑非笑地瞅了邱海萍一眼,突然摸了一把她的胸,“这事嘛,本来是怪麻烦的,可既然是我们小邱托的情,再麻烦我也给你解决了。”
“真的?”邱海萍眼眸一亮。
“当然真的,我姨夫那人多能耐啊,省军区里有他亲戚,京都都有过命交情的后台。不过嘛,嘿嘿嘿……”
邱海萍这时候也看出老色狼的目的来了,本想抗拒,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黄花闺女,跟主任好一回,就有大白鹅和鸡蛋吃,似乎也不亏。
于是,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腻乎在了一起……
……
“奇怪!”
向荣新背着手,站在公社门前,仰头望着天际喃喃自语。
“书记,啥事这么烦恼啊?说来听听,保不齐咱还能给你出个谋划个策啥的。”
向二叔扛着铁锨经过,爽朗地笑问。
向荣新回过神,笑骂道:“你大字都不认识一个,还想给我出谋划策?得了,赶紧上工去吧!这天看着要下雨,赶在这之前争取把地都耙一遍,春雨贵如油啊!”
“放心放心。”向二叔笑呵呵地走了。
向荣新背着手,在门口踱了几圈,看到冯七顺过来,忙朝他招手:
“老冯,你说今年的工农兵大学推荐指标咋还没下来?这都快四月了。往年这时候,我早就誊抄完戳了章送县委了。”
冯七顺听了也觉得纳闷:“经你一说也是啊,别的公社不晓得下来没有?”
他家小儿子去年推荐上的大学,但那是盈芳让出来的名额,要不然得等今年这一批。因此这指标没下来,盈芳的人情债没还,总觉得心里搁了桩心事。
“要不我去沿江问问?”冯七顺提议。
“还是我去吧。顺便说说联合小学扩招高年级教师的事。县里要是派人来送文件,放我抽屉里。”向荣新叮嘱了几句,推出自行车,跨上就走。
路上遇到扛着锄头、铁耙陆续上工的社员,看到他飞快地蹬着自行车沿村道往村口骑,老远打招呼:“书记,忙啥事去呀?”
向荣新没空回他们,只说去趟沿江。
“八成是商量小学老师扩招的事。”事先听到点皮毛的社员说道。
“小学又要招老师了?那感情好!让我家丫头也去试试!”
“对哦!你们家阿四今年初中毕业了,高中不念了?像社长家的军达多好啊,高中毕业上大学,以后留在大城市里,领固定工资、吃国家米饭。”
“那也得供得起啊。高中三年,完了要劳动满两年才有资格,人多的话还得排队,排到哪年都是个未知数。就算排到了,大学还要读四年……这一年又一年的,哪有那经济条件啊……”
“唉,听你这一说,也是啊,换我们家也吃不消等。对了,那今年轮到刚子媳妇上大学去了?”
“是啊。本来去年就该轮到她的,那不是刚子受了伤,说是要留下照顾,才和军达换了……话说回来,这都三月底了,推荐指标应该下了吧?咋没听她家提起啊?”
“会不会已经报上去了?反正大伙儿心知肚明,去年军达、今年刚子媳妇。”
“说的也是……”
罗燕群竖着耳朵,听到这里心下不以为然:哼!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不出意外,今年的名额我们家燕虹占了。你们这些蠢妇,睁大眼好好看着吧!
那厢,向荣新吭哧吭哧骑到沿江公社,开门见山问对方书记:“你们今年工农兵大学的推荐指标下来了吗?”
“下来了啊,每年不都三月份下的?这不,昨儿去县里,登记表都交上去了。”
“啥?”向荣新懵了,“下来了?那我们公社咋没有?你们公社今年下来了几个指标?”
“不还是两个,就这点人口,还想着涨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没给你减就不错了。”
这么说,沿江公社的指标没减,那自己公社怎么回事?往年都有一个的,今年连一个都没了?
向荣新眉头一皱,茶也顾不上喝了,推着自行车就走,打算上县里问问。
“哎我说老向,你不是来说教师扩招的事的啊?”
“本来是的,不过现在没空,赶明我再来一趟。”向荣新跨上自行车匆匆走了。搞得沿江公社书记云里雾里。
骑到三岔路口,向荣新想了想干脆不回公社了,直接去县里。自行车就寄放在码头,左右花五分钱的事儿。
到了县城直奔县革委。
如今他在县革委也有不少熟人了,当然,都是蹭萧老爷子的热度。
只是好巧不巧,相对比较熟的那几号领导干部都不在,一把手昨天去省城开会还没回来;二把手一大早上隔壁县交流学习去了;还有两个小干部也跑出去了,啥时候回来没个准。
向荣新等不住,干脆屁股一拍,直接上教育|局问情况去。
“同志,我是雁栖公社的支部书记,是这样的,咱们公社,往年都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今年的指标下来没有?下来了的话,我顺道把文件带回去,提前让乡亲们高兴高兴。”
好歹也有十多年的“官龄”了,场面话谁不会说。
然而接待他的就是邱海萍,场面话再漂亮,也不及自报家门的“雁栖公社”四个字让她心里咯噔。
那不是送她大白鹅的那对姐妹俩所属的公社吗?
山旮旯的小公社,少个名额就来问,真讨厌!
斜着眼不冷不淡地打发道:“雁栖公社今年没名额。”
“没名额?”向荣新一听,眉头皱成了铁疙瘩,“咋会没名额呢?我没收到减指标的通知啊。”
想自己公社几年来都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去年自己公社也没出啥事。相反上交的公粮,还受到了领导干部的表扬,不仅是第一个交,还超产超标地完成任务。没道理扣掉自己一个名额啊。
“没名额就是没名额,我咋知道为啥。”邱海萍瞪了他一眼。
心说还不快走,一个破落小山村,种你的地不完了?盯着上大学的名额干啥!
向荣新见问不出什么,想想还是回去托县革委的干部问吧。
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倘若真是指标减少,那怎么沿江公社还能维持两个名额?
沿江公社去年因为鱼塘产出分配不均的事儿闹得县委领导都到现场来了。真要指标减少,他们咋还能维持老的名额?不可能的嘛!肯定是哪儿弄错了,要么是漏了要么就是被别的公社侵占去了!唔,一定是这样!
只是这一来一去的,太阳都西斜了,渡轮还剩最后一班。向荣新决定先回家,明儿再来一趟。横竖今儿县革委的一二把手都不在,去了也是白跑。
这么想着,正要抬脚去码头,身后传来熟悉的吆喝。
“哎——向书记——向书记——”
常往江北送信的邮递员瞪着邮电局配给的绿漆自行车追上来。
“向书记你这是回江北不?”
“是啊,这不准备赶末班船去。”
“那劳烦您把你们公社的信件捎回去,省的我专门跑一趟。”
一听是这么回事,向荣新头一点:“成!信呢?给我吧!”
邮递员从信件袋里找出雁栖公社的信件,给向荣新看了眼:“喏,你们公社舒盈芳同志的,劳烦您在这儿给我签个名。”
向荣新接过钢笔,在收件簿上签了名,接过信朝邮递员挥挥手,风风火火地赶渡轮去了。
回到江北先去了盈芳家,把信给她,同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和她说说指标的事儿呢?说了这丫头会不会难过?本来去年就该上大学的,结果因为刚子受伤,她为了照顾男人,毅然把机会让给了排在后面的军达。今年要是指标没了,那得多难过。
这么一想,愣是忍住没说推荐指标的事。还是等明天去县革委问了情况再说。但愿是上头给漏了。就算被别的公社侵占了去,有县革委领导出面,也能要回来。
向荣新自我安慰地想着。
“荣新叔,辛苦你特地给我捎信,天不早了,晚饭在我家用吧?”盈芳接了信,不忙着看,先邀书记进屋坐。
“不了,你婶子肯定做好了,我要不回去,她又该念我了。改天吧,改天我来陪萧老喝一盅。”向荣新摆摆手。推荐指标没落实,哪有心情坐下来喝酒、吃菜。
盈芳见他执意不肯,就拿了张干净油纸,包了一盘刚炸好的酥脆花生米,让书记带回家下酒吃。
把人送到桥头,回来见家人都拿企盼的眼神看着她,才想起书记是来给她送信的。
忙把信拆开。
看信封上的落款就知道是二伯家的敏姝堂姐。
“敏姝来信说什么了?是不是你二伯也打算退了?”萧三爷掸掸手起身问。
他前面在陪三胞胎学认字。收购站淘来的一年级语文,头几页的生字,仨孩子认得差不多了,心血来潮学古人做了个沙盘,拿枝条在上头一笔一划教他们写字。从最简单的“天、地、人”开始。
三胞胎起先写得蛮认真,到后面纯粹是玩沙了。你画个太阳、我画个月亮,我把你的太阳抹掉,你把我的月亮抹掉,抹来抹去又变成了打沙仗。
萧三爷拿他们没辙,熊孩子的专注力永远就那么点儿。
索性把沙盘让给他们,晚饭前这点时间干脆让他们玩个痛快。
这厢盈芳快速浏览了一遍,回道:“不是呢,她是特地来告诉我,说今年开始工农兵大学恐怕要停止招生了。”
“为啥?”萧三爷俩口子齐齐问,其他人也都朝盈芳看过来。
盈芳一边看信一边答:“敏姝姐说高考要恢复了,以后大学不再招收基层推荐生了,嘱我好好复习,争取考去京都呢。”
高考是啥?她没接触过。但曾听学校老师讲过,就是每一门学科都要考,而且是集中在一个地方连着考上一两天,完了把各门学科的成绩汇总起来,按分数高低落实学校。
这是和推荐制迥然不同的录取方式。
盈芳竟然有些跃跃欲试。参加了高考,只要成绩达到要求,那是不是全国各地的大学由她选?那她是不是有机会尝试军医大学了?读了军医,以后说不定还能来个夫唱妇随……
想到这儿,盈芳心里一阵高兴。
推荐制的时候,这类好学校可不对外开放。
“她哪儿得来的消息?靠谱吗?”姜心柔听了不由皱眉。
高考停了快十年了,好不容易适应眼下的求学方式,冷不丁冒出来说要恢复高考了,这过个日子咋也那么九曲十八弯呢。不会只是小道消息吧?
盈芳冷静下来,回过头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肯定地道:“敏姝姐是这么说的,让我别往外叨叨,偷偷地做准备就行。说这事儿上头虽然已经敲定,但毕竟还没对外公布,有些工作还需要落实。要是在这关键时刻,嚷得人尽皆知,那些读书不行、却占着推荐优势的工农兵就该闹了,这样会让一些工作难以顺利展开……”
第648章 一换仨干不干?
“她真这么说?”姜心柔凑过去看信,盈芳索性把看过的两页信纸递给爹娘。
“敏姝姐还给我寄了一套参考书,说今年是高考恢复第一届,题目不会难到哪里去。让我照着参考书复习就行。就是语文可能会涉及不少时政题,让我有空多向爷爷取取经。”
“这好办啊,老头子天天听收音机,你让他出些题考考你,不用多,每天考一题,保管你把当今时事吃得透透的。”萧三爷笑着提议。
盈芳转而朝老爷子拱拱手,俏皮地说:“那爷爷,时政题就靠您啦。”
“好说好说!”老爷子捋着胡子直乐呵。
姜心柔也看了一遍信,尽管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但既然侄女儿来信这么说了,且还热心肠地给闺女寄来一套参考书,这事儿在京都高层圈,恐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于是叮嘱闺女:
“那就听敏姝的,好好复习备考。她朋友多、消息灵通,没把握的事,不会特地来信交代,更不会大老远给你寄套复习资料过来。肯定是有把握才这么费心费力。等参考书到了,让春妹也跟着你学点儿。恢复高考的事先不告诉她,她初中一毕业就来这儿插队了,平时也不怎么看书,临时抱佛脚也不晓得能不能有效果。大学指望不上,混个中专文凭日后毕业了分配到工厂也好啊,总比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强……”
“嗯。我知道的妈。回头我会留意包裹单,一到就去邮局把书领回来,然后带着春妹、燕子一块儿看。就说我一个人看书没劲,找她们一起来。”
身边交好的朋友,除了春妹、燕子,其他人要么只有小学水平,要么对读书没兴趣。一提读书,就宁可下地干活。
像美芹,初中虽然读过一年,但三年抱俩,如今守着代销点,养着俩娃,日子自认过得安逸又和乐。问她以前学的知识还剩多少,笑答“全还老师了”、“我哪是读书的料”,“白送我去念书都不想去”。
也就春妹、燕子完完整整读完了初中,直接考大学估计难了点,但只要把初中的知识好好梳理梳理,考个中专、卫校应该没什么难度。
恰好燕子在卫生院担着护士的活,卫校毕业分到县医院当护士,那可比公社的卫生院强多了,首先编制就不同。
春妹目前瞧不出喜好,那就等复习上一段时间再看。实在不行,让小李旁击侧敲地问问她喜欢什么专业。
其他人就不是盈芳要操心的范畴了。
不管怎么说,萧敏姝来信提及高考即将恢复的事,盈芳一家捂得死死的。
春妹和小李从北戴河探亲回来后,每天下工就和燕子一起被姜心柔喊到家里。拉着她俩晚饭前学一个小时、晚饭后学一个小时。
燕子这丫头脑筋灵活,接受能力也强,盈芳找借口说师傅留给她的医书,不少需要用到初中知识,让她闲了多翻翻,过阵子给她做个小测试,测试通过就把医书给她。
燕子自然很高兴。就算盈芳不督促,有空也会抱着初中的教材该背的背、该记的记。
春妹就不能用这个借口了,推说自己今年推荐上大学了,可初高中的知识,这几年快忘得差不多了,要是去了大学,被同学、老师耻笑,那多没面子。而且也会让雁栖公社跟着丢脸。所以想赶在上大学之前好好复习。可一个人读书太无趣,就拉春妹一块儿学。
春妹心思单纯,盈芳这一说,她就信了。每天老老实实过来报到,按盈芳的要求,今天看啥、明天背啥。磕磕绊绊地把初中三年的知识重拾起来。
要不是考虑到小李和春妹的喜事将近,两人若是白天晚上都处一块儿,难免被人嚼舌根,盈芳晚上都想把春妹留家里。这丫头以前在学校时的成绩肯定不咋地。复习进度有点慢啊。
只是这么一来,其他知青觉得奇怪,好几次问春妹:“你怎么天天去你姑家啊?你姑家藏了啥好吃的?”
说实话春妹也不明白,反正北戴河一回来就被她姑给逮着去陪表姐读书。
她想不通表姐怎么突然这么抓紧时间看书了。以前去姑家,虽说也经常看到表姐趁三胞胎睡觉时捧着书看,但好像看的都是闲书吧?(在春妹姑娘看来,古籍医书和闲书没啥子区别)。
表姐就和她说:今年轮到她上大学,可这几年光顾着带娃,那些初高中的知识都抛到了脑后,去了大学恐会被来自各地的同学嘲笑、从而丢公社的脸,于是想趁这几个月,抓紧时间好好回顾回顾。可又不想被人知道,怕被人说三道四,因此嘱她别往外说。
村里人的八卦春妹是见识过的,当即表态绝不往外说,因此听别个知青问起,只腼腆地绞着衣摆说:“我姑看我这个年纪了,还不怎么会车衣裳,菜也只会做顶简单的,就让我下工过去好好学学。”
这么说也对,因为在这之前,姜心柔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毕竟和小李处对象了,结婚不过是迟早的事,这会儿不学将来怎么给男人缝补衣裳?俩口子吃饭,总不能天天蒸鸡蛋、炒鸡蛋吧?
因此计划今年上半年,让春妹得空就去她那边,由她带着好好学学,只不过被突如其来的高考消息给打乱了。
知青们听春妹这么说,也就信了。至于心里怎么羡慕嫉妒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春妹从不看她们脸色,说完就管自己忙去了。(春妹:睡觉前一点时间,忙着给家人纳鞋底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唠长唠短。)
就这样,盈芳拉着春妹、燕子悄默默地展开了循序渐进的复习备考日常。
那厢,向荣新在跑了第三趟县革委后,终于闹明白了自家公社今年为啥没收到工农兵大学的推荐指标。
敢情真的被侵占了。
向荣新脸色铁青。
“这话就难听了。”和邱海萍有一腿的教育|局政|工科主任抖着二郎腿说道,“什么侵占?咱们可都是按国家规定操作的。罗燕虹同志一是你们公社的人、二在学校期间成绩优异、变现突出,三毕业后参加劳动满两年……完全符合推荐要求嘛。怎么能说是侵占你们公社名额呢?难不成,这指标没下来,你就把今年的名额给出去了?这样可不行啊老向同志,虽说县里给了公社指标,但推荐总该符合要求的不是?我看你们公社,就罗燕虹同志全须全尾地念完六年中学、毕业后回到公社参加了两年劳动的,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劳动实践,都相当出色,你要能找出一个比她更优秀的,那我没话说,要不然就是对罗燕虹同志不公允。”
向荣新第一趟跑教育|局时,邱海萍就找主任讨主意了。两人一边打情骂俏一边翻找推荐相关的文件,别说,还真被他们找出了一二三点,搁罗燕虹身上囫囵能套上。于是就拼命扯着这几点说话。
向荣新气得老脸通红。
“好了,陈昆你少说几句。老向同志为人公允,一心为公,这点我可以给他担保。”县委领导大致搞清楚来龙去脉,打起圆场。
陈昆这人什么脾性他还能不清楚?多半又在谁面前卖弄他那点权力了。要不是有他那个姨夫罩着,凭这点事就能把他拉下马。可陈昆的姨夫不光教育|局|长这个名头,据说后台老硬了,不仅省城有人脉,京都也有。
但同样的,向荣新背后也有人啊,那就是四五年前搬来宁和养老的萧老首长。虽说退下来了,但儿子、孙子总归还在政治舞台上活跃着。真把人得罪狠了也落不得好。
于是县委领导就以打商量的口吻提议:“要不这样,老向,今年的指标已经落实下去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想腾个空位出来怕是很难。等明年,明年我做主给你们公社留两个名额,不!三个!明年一次性给你们三个指标,你看咋样?”
县委领导并不知道萧老首长的孙女儿也在等着上大学的排队名单里,要不然敢这么说?这不老虎头上撸毛么。正因为不知情,所以自认为这么操作还挺合理的,起码没欺负雁栖公社。
向荣新听后也愣了一下,一个换三个?这要是排着队等上大学的人里面没有盈芳,他一准答应。能给公社多拉两个名额,这么好的事儿上哪儿找去?
可因为盈芳本来去年就轮上了,再让她等一年,未必肯乐意。
“这事儿我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给我几天时间,回去和大伙儿商量商量。不过,陈主任这事终归做的不地道。陈主任你也说了,罗燕虹是咱们雁栖公社的人,那么推荐她上大学的事,是不是该由咱们基层来操作?咋能你们政工科说了算?这不违反了文件精神吗?我咋记得文件里是让基层推选的?”
“没错!是基层啊!学校老师算不算基层?居委会算不算基层?都他们推荐的啊。”陈昆厚着脸皮接腔。
县委领导眼瞅两人又要吵起来,抽了抽嘴急忙把两人拉开。
一个有后台老硬的姨夫罩着,一个有京都退下来的开国元勋撑腰,都不能得罪。想他堂堂一县之长,竟然只有劝架的份,好不憋屈啊。
先是好声好气地把陈昆劝走,再拉着向荣新开导了几句。
向荣新以往哪里敢和县委领导叫板?那不老寿星上吊——活腻了么。今时今日,一是心里确实有气,二是盈芳的身份不一般。
“书记啊,我也不是不肯退让,而是今年本该推荐上大学的,是萧老的孙女儿。人家从头到尾都没仗着身份占便宜,一直都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地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你说名额被人占了,这让我回去怎么交代?你说明年给我们公社三个名额,其他人或许高兴,萧老家可未必会啊。人家说不定还会以为我们故意欺压他们呢……”
县委领导一听懵了。回过神,猛一拍大腿:“这事儿你早不告诉我!”
“我这不一发现事情不对劲就来找您讨主意了么。”向荣新真想翻白眼。
城里人真会玩,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这都跑第三趟了,才问咋不早点告诉……好气哦!
县委领导急得团团转,随即拨内线问负责这个事的小干部:“查查哪个公社的推荐表还没交上来?立即和他们联系,看能不能腾出个名额……啥?都交上来了?一个都没落下?嘿!这帮兔崽子!交粮交棉的时候咋不见他们这么积极,交个报名表、推荐表倒是跟时间赛跑似的……”
挂了电话,县委领导苦思冥想好一会儿,搓着手和向荣新打商量:“老向同志啊,你是咱们县公社干部的领头羊,我对你的工作那是十分满意。这次的确是我疏忽。要不这样,你回去以后,尽量以柔和的方式,跟萧老的孙女儿说说这个乌龙,看她能不能再等一年?放心!大学一年给学生多少伙食补贴,咱们县来掏,不仅学校补贴,还有早一年毕业了的工人工资,也咱们出。总之除了迟一年读大学,经济上的损失,都咱们县来承担。”
这么一说,向荣新心里舒坦不少。何况还答应明年给雁栖公社三个名额呢,这么一算,似乎也不吃亏。
但再舒坦,面上依然不能表现分毫。
万一盈芳家不同意呢?毕竟人家不像村里其他人那么缺钱缺票。
只能说“尽量尽量”。
“好好好,那劳烦老向同志尽量帮这个忙。对了,今年的先进人物评选,我一准推你,你且安心回去工作。”
得!临走还给颗糖安抚。
向荣新心酸酸地想:往年在这位子上干得再苦再累,也没见县里给个口头表扬,更别说书面表彰了,今年就因为名额被占、不仅给公社多拉了两个名额,还要给他表彰。这社会啊,真让人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也要回家。再不回去要赶不上末班船了。
第649章 坏的可爱
送走向荣新,县委领导长舒一口气。
再不走,他都要哭了。
这么个破事儿,他一转眼投进去多少钱?一年的大学生补贴、一年的工人工资,关键还得罪了人。
向荣新要是安抚住了萧家人还好,要是没安抚住……完了完了,他的政治生涯怕是到尽头了。
当天回家蔫头耷脑的,吃饭都提不起劲。他媳妇儿一问,他也没瞒着,毕竟要真的下台,回头还不是会让家人知道?
他媳妇儿脑筋活,仔细一想:“你傻呀!既然陈昆那姨夫背后有人,而且不是你能抗衡的硬茬,干啥不和萧家人摊开了说?萧家人要有能耐,就让他们自个斗去!没能耐,就老老实实等明年。你干啥做出头椽子,又掏腰包又给名额的。”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睨了媳妇儿一眼,细细分析道:“不管萧家斗不斗得过陈昆姨夫的后台,反正我是两边都斗不过,所以能不交恶当然不交恶了。补贴、工资走的都是公账,又不要我掏自个腰包。但给萧家的印象就不一样了,我是真心在替他们考虑……唉,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希望他们心里有火别冲着我泄愤……”
萧家人冲县委干部发火倒不至于,不过向荣新回去隐晦地一提,气不打一处来倒是真的。
“他奶奶个熊!老子尽管退下来了,但给我老萧家的孙女安排个上大学的名额还是有能耐的。刘永海算个鸟!老子领兵打仗、立下一等功、特等功那会儿,那龟孙子还还叼着他老娘的奶嘴吧唧吧唧喝奶呢!”老爷子气得口没遮拦。
“区区一个小不拉几县城的教育|局|长,也敢在老子跟前耍花腔。看老子不把他手剁下来!”
萧三爷也捋着袖子作势要去县城教训那教育|局|长。
区区一个小县城的教育局长当然没那么大能耐,这点对方清楚,萧三爷也清楚。
两年前他和小李一起扛着猎到的野味上县城医院售卖,无意中瞥到刘永海在住院部探病,暗中一打听,方知姓刘的大姐嫁在了宁和,外甥也在他有意无意的提拔下,坐上了宁和教育|局的一把手交椅。
不用说,肯定是仗着某个挂着省军区参谋长头衔的狗势,才敢如此嚣张。
假如井水不犯河水,刘永海的亲朋好友占了哪些茅坑、仗哪些狗势,说实话他萧延武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千不该万不该欺负他闺女!
“别说老头子你了,就我大杀四方那会儿,刘永海那王八羔子也就只有当个小跟班的份儿。老子要没提前退役,x省军区有他说话的地儿?特么欺负人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上回暗地里搞我女婿还没和他清算呢,这次居然还想欺负我闺女,真当我退下来就斗不过他了?这次看我不弄死他!!!”
向荣新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这说的谁啊?刘永海?刘永海是谁?似乎不是教育|局的那两位啊。
他记得政工科主任姓陈,姓陈的姨夫、也就是教育|局一把手,似乎也不姓刘啊……
向荣新兀自在一旁懵圈,盈芳已经上前拉住她爹了。
“爸你别冲动,为了这么个小人,犯不着动怒。还有爷爷,身体要紧,有话咱坐下来说,宽宽心,不气不气啊。”
虽然她也气,可气愤能解决问题吗?只会让老爷子情绪不稳、伤肝伤神。
转念一想,在她爷爷、她爹耳畔快速说了俩字:“高考。”
对!高考要恢复了,推荐制要取消了。所以背后搞这套小动作的,回头未必讨得了好。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即便如此,还是气不过啊。
送走前来报信的向荣新,爷俩到隔壁窸窸窣窣商讨了好一阵。
吃过饭,萧三爷又拉着他媳妇在房里窸窸窣窣大半宿。
第二天一早,萧三爷收拾了两身换洗,说回京都办点事儿,让闺女好好备考,别的事儿不用管。
“爸,你这趟是不是特地为推荐指标的事去的?”盈芳有些担心。
她爹那暴脾气,没个三五天一般是消不了气的,这次居然一个晚上就冷静下来了。不,这不是冷静,这是山雨欲来前的征兆!那股未消的气,搞不好已经在她爹体内酝酿并即将掀起一股狂野的龙卷风。
真怕他这次回京都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万一……
“你想多了。”萧三爷却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去实地确认一下,看高考是不是真要恢复了。要是真的,顺便给你弄些复习资料、习题册啥的来。”
真这么简单?
盈芳压根不信。
“当然还有别的事儿。”姜心柔插了一嘴,“这不是好几年没回去住,家里房子估计没法住人了。万一你考去了京都,总该有个稳定的落脚处吧。你爸这趟回去,正好把屋子收拾收拾。”
“没错,就是这样。”老爷子老神在在总结了一句。
萧三爷看着闺女纠结的脸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挥挥手,告别一家人,兴冲冲地去县城坐火车回京都。
真正的目的自然不会告诉闺女。但以那丫头的聪敏劲,想必猜到一二了。
盈芳的确猜测她爹此趟回京都,多半和她的事有关。换句话说,是和那刘永海有关。大概是想出口恶气吧。
短时间,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向荣新事后又来了一趟。上回才说个开头,就把萧家父子俩惹气炸了,县委领导开的条件还没说呢。
这趟来赶紧说了,说完瞅了眼老爷子的脸色,悄悄问盈芳什么打算。
老爷子关掉收音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哟!县里这么大方?漏了个名额,不仅明年补两个,还愿意给咱们补贴、工资?这么一算好像咱赚了哈。”
向荣新一脸尴尬。
虽说他心里也觉得对公社来说,这事儿确实赚了,但也知道,盈芳家不缺这点钱,要是真要咬着这事儿不放,他也真不好劝。
好在盈芳笑笑:“荣新叔,这事儿劳您辛苦了,一来一回跑这么多趟。昨儿我们家商量了一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县里也提出了补偿提议,我要不答应那就是故意为难您。所以您放心,这件事您觉得如何做对公社最好,那就如何做。我都听您的。”
“丫头……”向荣新听到这里,内心百感交集。
所谓的补偿条件,再大方,说白了也不是给他的。
上头拨给雁栖公社一个名额也好、两个名额也好,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社员们、为他们的子女能多一个上大学的机会。
要是盈芳坚持不接受县里给的补偿,他也势必会去力理据争,替她把坑走的名额要回来。
但那么一来,难保不给县里领导留下他向荣新不识好歹的印象。
往后去县里开会也好、替公社争取更多福利也罢,怕是不会再给他行各种便宜了。
相反还可能处处针对他、针对雁栖公社出去的每个社员——
比如交粮时故意冷落,让他们在寒风中吹上大半天冷风才给他称重;再比如派技术员下乡指导工作时,挑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学徒工过来;再还有……
总之,一旦给上头留下“难搞”的坏印象,一切局势又得重新扭转。
眼下听盈芳这么说,他承认自己确实松了口气。
“丫头,谢谢你。”
“瞧您说的,荣新叔对我的帮助,我一桩桩、一件件记在心上呢。能有机会回报,是我的荣幸。”
话是这么说,可向荣新还是觉得这件事上亏欠她了。
“丫头,等县里的补贴到位,我就召集大队干部开个会。罗老汉家的孙女,仗着教导主任的儿子中意她,想和她处对象,就利用这层关系走后门,完了占掉公社仅有的一个名额,这不仅仅是恶意插队这么简单,还投机取巧,有违红宝书里元首教导咱们的句句箴言。哪怕她有教育局的这层关系,该批评还是得批评,免得有些人以为这样的做法是对的,都学着去做了。咱坚决不能助长此类歪风邪气!”
姜心柔差没给书记鼓掌。
就该这样!别想占了便宜还卖乖。
向荣新接着问盈芳有啥要求没有,“只要合情合理,我代表公社肯定满足你。”
盈芳思索之后象征性地提了一个:“劳动节前不是要开动员大会吗?趁社员们都在场,把这事儿不偏不倚、从头到尾说了吧,包括县里给公社以及给我私人的补偿。光是批评几句,大伙儿也不一定听明白呀。还是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了,省的热心肠的人跑来我家问情况。您也知道我这人喜静,实在不厌烦应付这种事。”
书记一口答应。顺便还说要在大会上敲打敲打全体社员,看他们以后谁还敢走歪门邪道。
书记走后,姜心柔憋不住笑出了声。
春妹纳闷地问:“姑,你笑啥呢?”
“笑你表姐坏得可爱。”
春妹依然没明白。
盈芳一把将她拖走:“走!陪表姐看书去。一会儿我们互相给对方出题。全部回答对的人有奖。”
“……”
眨眼到了劳动节这天,恰逢农活最忙的时节,田野间一片热火朝天。
公社大广播一大早开始就播送着收音机里中央调频的《劳动最光荣》节目。
公社书记带着两支大队选出来的先进生产队员,穿着挺刮的的确良衬衫、黑色的薄棉长裤,抬头挺胸去县里大会堂开表彰大会。
回来说是还要召集全体社员开会,地点就在公社门前的晒谷场,时间是下午四半。因此让社员们加紧干活,争取四点半之前,把今儿的工分挣足了。
社员们在田头地间劳动时,手上活计不松懈,嘴上八卦也唠不停。
“你们说今天开大会还有啥要讲的呀?去县里开表彰大会这事儿咱们不都知道了吗?早点收工我还想早点去自留地拾掇拾掇,这一开会,又要耽误了。”
“回来着重强调呗,说说会上县领导讲了啥呀,再让评上先进的小伙子发表一下获奖感言,总归逃不开这几件。”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倒是知道一点,我家那口子前天被书记拉去开会,好像和推荐指标的事有关。你们都还不知道吧?咱们公社今年没分到指标。”
“啥?真的假的?那刚子媳妇岂不是上不了大学了?”
“这坑爹的,往年不都有一个的么,咋今年一个都没了?”
这下开了锅,不管男女老少,纷纷议论开来。
罗燕群抬头望了眼热闹哄哄的田头,“聊啥呢那边?”
“不晓得呀,是不是去县里开表彰会的先进分子回来了?”旁边一块儿除草的妇人问。
“看着不像。”另一边的嫂子也抬起头看了眼,“都聚在田埂上侃大山呢。咱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四点就要开会,完不成任务又该扣工分了。”
罗燕群点点头。
她这阵子心情超好,妹妹的推荐指标确定落实了,再几个月就要去省城念大学了,上了大学有伙食补贴,家里总算不用再给她送米送钱。
四年大学毕业,就能分配到工厂领工资了。工人工资据说已经涨到三十块了,效益好的肉联厂、食品厂,听说还有不定额的福利、奖金。
奖金这些且不去管,光工资分一半,那也有十五块。不是一次、也不是一年,是每个月!每个月板上钉钉能有十五块钱拿,一年下来那就是一百八,艾玛呀……
越想越兴奋,扑哧笑出了声。
“燕群你笑啥呢?这么高兴!难不成你妹妹找着对象了?哪家的小伙子啊让你这么满意,说出来让咱们大家伙儿也乐呵乐呵。”
“哪儿啊。”罗燕群忙摆手,“我妹妹要去上大学的,怎么可能在家这边找对象。上了大学以后就是城里人了,挑对象怎么滴也要挑个不相上下的。”
“对哦,燕虹高中毕业也好两年了吧?照目前的排队速度,再两年就能轮到了。”
罗燕群心里嗤笑:哪里还用再等两年,今年就能轮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650章 扛不住
不过这种好事,她才不会傻傻往外说。等录取通知收到了再看那些人震惊的脸色也不迟。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尤其是向刚那媳妇,哼!以为有个城里头的娘家,就能什么好事都她占了。自己好心好意求她牵个线、保个媒,却连面都不肯照就直截了当拒绝了,这口气,她憋心里很久了。这次换她尝尝憋屈的滋味。哼!
说话间,村道口传来一片欢声笑语。老远有孩子奔过来报喜讯:
“书记开大会回来啦!”
“书记评上先进村支书啦!”
“近山坳大队的向九评上先进劳动者啦!”
田里的大人们一听,哟!双喜临门呀!
难怪要集中全公社开大会,确实该热闹热闹。
还说啥?赶紧地埋头干活吧!早点干完早点收拾场地去抢占有利地形——能近距离聆听书记讲话呗。
四点差一刻钟时,公社大广播传来书记粗犷的声音:
“同志们!尽快收拾手头的活,到晒谷场集合开会。今天有几件大事要汇报,要求全体社员必须到场,没来的一律扣当天工分,迟到扣半天工分。再播报一遍,再播报一遍,请全体社员尽快收拾手头的活……”
广播里书记的通知还没念完,田头、山除草、开荒的社员们,撒丫子往晒谷场跑。
不去扣工分,迟到也要扣工分,岂不是一天白忙活了?
于是乎,四点整,几乎全体社员都在晒谷场了。
记工员捧着花名册点名。点到的举手喊“到”。
偶有几个晚到的,这边点名,那边在村道上疾跑,边跑边喊:
“江口埠的徐建辉到了啊!点到我名了吗?我在这儿呢!”
“我江口埠刘广庆,我也没迟到!没迟到!”
“哈哈哈哈……”
点完名,书记站在板凳条上,举着扩音喇叭,说起正事:
“这头两件事,不用我说,你们也猜到了。没错!今年劳动节,我们公社,有两人评上了先进分子,一名是近山坳大队第一生产队的向九同志,他去年秋收,领着第一生产队,带头抢收,不仅顺利完成自己小队的任务,还帮助其他小队抢收抢种。冬储蔬菜入仓前,更是组织人手在田间值夜、山脚巡逻,积极防范野猪下山……种种突出表现,县里将今年的劳动先进分子颁给向九同志,大家鼓掌祝贺!”
“哗哗哗——”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书记,该说你了!”
调皮的小子站起来说,“另一个先进人物,是书记您吧?快给咱们说说!”
“臭小子!”向荣新笑骂了一句,老脸却不自觉地羞赧。
他这次评上先进村支书,理论上真不全是他自个的功劳,有几分应该是县里补偿公社的。
这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该受这份表彰,而是雁栖公社吧实在太小了。别的公社,底下没有十个大队,七、八个总有的;每个大队又分十几、二十小队。雁栖公社呢,一塌刮子俩大队,一个大队四五个小队。
所以说他这个书记吧,哪怕当的再称职,一般是不会被上头重视的。除非做了什么轰动县内外的大事,那是另当别论。
“咳,我就不介绍了,你们知道就行。”
“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要笑开完会再笑,接下来这件事,就没那么愉快了。”向荣新收敛了笑容,沉声说起公社一年一个的工农兵大学推荐指标被人为侵占的事。
没等他具体展开,底下一片哗然。
尤其是向二叔,知道今年本该轮到盈芳上大学,一听名额被人占了,气得当场捋袖子要找人干架:“啥?指标被人占了?哪个王八蛋那么恶心!老子找上门收拾他去!”
“向老二!先听书记说完!”一旁的公社干部抱着他腰劝道。
议论声这才小下来,大伙儿齐齐将目光投向书记,等着他说下文。
书记朝罗家人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直到把罗家人盯得发毛了才徐徐说起事情经过。
这俩月,他已经把前因后果搞得格外灵清了。
包括罗燕虹最初托的是学校教导主任的亲戚,毕业后两年间,为了保住这个名额,逢年过节给人送礼,鸡啊鸭啊鸡蛋老酒压根没断过。
结果对方调去了省城,答应她的事儿像踢皮球似地踢开了,这才又病急乱投医地找了政工科的邱海萍。那娘们许诺出去的名额满了,又不肯错过罗家姐妹提去的大白鹅,这才有了这一出……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原本这个名额,理应追回来还给今年轮到的人。无奈我去的时候,政工科已经把名单报送上去了,县领导出面都无法挽回,这件事就只能这么算了。不过出于补偿,县里答应我,明年给咱们公社三个名额。因此后面排队的人不要慌,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相反排在后面的还能提前一年上大学。唯一亏欠的是盈芳丫头,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好在县领导还算理解咱们的难处,补了她一年学校补贴、一年工资补贴,这两笔补贴我今个顺便领回来了,待会儿就给她送去。另外,公社决定,给罗燕虹同志予以批评教育。我也把话撂这儿:以后谁要再搞这种花头精,干脆把户口迁走,眼不见为净!”
向荣新掷地有声地宣布完,场下静默了几秒,随后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罗老汉家的小孙女。
罗燕虹被各色眼光盯得无处藏身,眼泪唰地流下来,双手捂脸,嘤嘤嘤地挤开人群跑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书记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宣布。
原以为,就算问到了教育局,教育局推给学校、坚持是学校推荐,推荐理由是她足够优秀、足够出色,公社也拿这事没办法。
可谁能想到,书记竟然不依不饶地闹去了县革委,县领导竟然也帮他了。
如今名额虽然还是她的,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了,面子、里子,统统都没了!
罗燕群也吓得不轻,因为妹妹上大学的事儿,她从头到尾都参与了。
虽然书记没公开点名批评她,但实际效果,和点了名有啥子分别?公婆、丈夫投来的有色眼光、四周邻里背着她窸窸窣窣的议论,这一切,都让她心头发慌。
好在妹妹的推荐指标没跑。
议论、排挤算个啥?有钱才是大爷!等以后妹妹毕业了参加工作,每个月分一半工资给她,保管现在背着她窸窸窣窣、瞧不起她的人,立马堆着笑迎上来献殷勤。
于是追着妹妹回了娘家,苦口婆心劝她:“面子里子丢了就丢了,反正毕业后分配了工作,就能把劳动关系迁走了,要是读的省城大学,将来说不定就留在省城了,谁稀罕这破公社啊。所以你哭啥呀真是的!我天天要面对他们都没哭呢……”
“可是,可是书记当着全公社人的面这么严厉地批评我,我哪还有脸出门啊。上大学这不还有两三个月呢,总不能一直躲家里吧。就算去了学校,日后也不可能不回来了,呜呜呜……”
“哎哟。”罗燕群受不了妹妹动不动就哭的懦弱性子,看看天色不早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婆家人呢,心情不由得烦躁,跺脚道:
“躲家里有什么不好!要是能选,我也想躲家里。这天越来越热了,地里干活简直受罪……算了算了,你下地一天,挣的工分还没我半天来得多,这阵子你就躲家里缝缝补补吧。等那帮长舌妇不再盯着这事了再说……”
罗燕虹依旧觉得很委屈,抱着被子嘤嘤嘤。
罗老汉坐在院子里搓着烟叶长叹。
依他说,毕业了回来老老实实排队多好,惹出这么多幺蛾子,连累他攒积了一辈子的英明也毁了……唉……
那厢,盈芳家可热闹了。
晒谷场散会后,向二婶第一个冲到她家,问是不是真的,得知是真的,瞅向盈芳的小眼神不知多怜悯,而后回家抱来一坛酒,说是桂花树底下埋了三年的桂花酿,送她压压惊。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想开点,别和自己过不去。横竖等一年,明年咱一准能上。县里不是答应明年给咱公社三个名额嘛,哎哟便宜排在你后面的那些娃子了!”
“可不是便宜咱们了。”
江口埠刘庆国、刘爱国俩堂兄弟的娘结伴来给盈芳送醪糟鸡蛋,握着盈芳的手感慨地叹道:“刚子媳妇,书记说的事咱们都知道了,你受委屈了。你说罗老汉家咋想的,好好的不在公社排队,跑什么教育局。原先,他那小孙女我还挺看好的……”
确实挺看好的,还想撮合她和自家儿子。
“……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姑娘,就算上了大学,这心也是歪的,人能正到哪儿去?”
“没错!回头咱可要好好提点傻小子,以后找对象千万别找这种心术不正的,娶回家那就是往家搬祸害!”
妯娌俩同仇敌忾,站在盈芳家院子里痛骂罗家姐妹花。
骂得正起劲,又来俩,是村尾张永寿的媳妇还有矮墩桥东冯天富的媳妇,总归都是有闺女、儿子等着排队上大学的人家。
这次的事,正如书记说的,排后面的反而赚了,因为明年一下多给俩名额,意味着排后面的能提前一年上大学。最亏的可不就属盈芳,许是觉得多多少少托了盈芳的福,又担心她会不会想不开跑去县里申冤诉委屈,以至于落实的好处又被县里收回去,因此怀着半忐忑、半怜悯的心情走了这一趟。
一个手上捧着一笸箩桑葚果,说自家院子里砍了半截的桑树这几年又发芽生枝,去年开始还结起果子了,就是鸟雀贪吃,人想吃几口还得跟鸟雀抢。
另一个胳膊肘挎了篮鸡蛋,说家里没别的,就养的鸡特别争气,六只鸡娘平均每天五六个蛋,拿来给盈芳补身子。
盈芳真的扛不住了,不住朝她娘使眼色。
姜心柔笑呵呵地迎上来,左一口“嫂子”、右一口“大姐”,把几人请进堂屋,让福嫂端上刚下的荠菜香菇馅儿的鱼尾巴小馄饨,干脆来了场女人间的对话。
这期间,还有陆陆续续的社员上门探望她、生怕她因为这个事难过呢。
迎来送往地直到天擦黑,才终于得以关院门。
“乖乖!这么多东西?这些人到底咋想的?”看着一地的“慰问品”,老爷子都忍不住抽嘴角。
“还能咋想,除了二婶子那是真心关心乖囡。其他人,呵呵,还不是利益关系——她们孩子因为这个事能提前上大学,唯独咱家乖囡要延后,这不担心咱家继续闹,所以拎点东西过来探虚实呗。”姜心柔没好气地哼哼。
原先一点交情都没有的人,突然间拎着东西上门,其心里的小九九,谁看不透?也就不点破罢了。
好在家里拿得出手的糕点、水果也有不少,各家分了分,她可不想占人便宜。
至于送来的这些,二婶送的桂花酿被老爷子抱回屋去了,其他的……
盈芳瞅到三胞胎对桑葚果特感兴趣,还没洗就抓着吃了,一嘴的酱紫色。
不由想起山里似乎也有几棵人迹罕至的野桑树,树龄最老的当属美丽山谷里的那棵。
干脆提议:“娘,明天我怀疑还会有人来,干脆去山谷野炊咋样?年初答应带宝贝蛋们去看老金的,正好一块儿兑现了。”
“成啊,一会儿收拾收拾,多带些吃的,好好玩它几天!反正你爸、你大伯外出办事,起码要一个礼拜才回来。咱们干脆上山玩去!”
去年也是这时候,见群英寨的宿舍、训练场扩建地差不多了,萧三爷领着小李在狭窄的崖缝这头开辟了一片空场地,就地取材、连成排建了三间二十来方的木屋,充当护林房,好让自己人进出美丽山谷时有个歇脚或是赶不及回去可以宿夜的地方。
说去就去。
第二日一早,一家人带上事先准备的吃食、简单的炊具,迎着晨露进山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