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郡
自从天朝的女帝再现便是如今的圣上,可如若数载年前的女帝是一代霸主,那么当今的圣上真算得上差强人意。庆幸的是前朝先皇考虑周全,招贤纳士留下一片良臣,只可惜太后身为原三郡之一,残余势力太过强盛。
先皇生前为了铲除三郡费尽心思,可是至死也没能完成心愿,濒危之际才彻底放松对林蹊的警惕封为当朝右相,因为先皇深知太后势力绝非一时得以控制。只是他未曾料想满心期待的女儿竟是个如此无能的人,没有雄心霸气,也没有吞并天下的决心,倒成了祸患。
身为当朝权势最大的林蹊怎会不知,但先皇一开始也料想过。如此只要她安稳的坐着皇位,只要有林蹊和朝堂上的半边良臣,那么天朝就可以平淡的盛世几十余年。
可惜,先皇算计了太后却低估了太后背后的势力,凌家……
这一变动,天朝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怕是盛世难保。
凤冠皇衣,是整个天朝最尊贵的象征,龙椅上的少女双手交叠,衣袖之上是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
“退朝!”
她的一声令下,众官屈膝,两腿跪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朝堂之上,声如洪钟,象征着天朝的荣耀。
林蹊站在最前方,他望着高台之上那个尊贵的女子,低垂着眸子缓缓起身退出朝堂。
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林蹊刚踏上车凳被喊住,“右相!”
林蹊掀开的帘子的手停住,并未回头,淡雅如往常,“本相听闻茶楼进贡了些稀有茶种,不知方大人是否感兴趣?”
方焕东走得太过匆忙,还喘着粗气,平缓了气息,听闻传来的话语顿住,立即会意,“臣自要去品一品。”
外城处处都是热闹喧哗的人群,叫卖声和鞭炮声不绝于耳,百姓一派安详。这番安乐之景仿若一副画,由挥笔之人随意掌控。
林蹊有些恍然,这是多久了,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最简单纯粹的人间烟火。他记得数年前的三郡之灾,以及他的至亲丧命黄泉,天下百姓受之牵连,一切却是因为皇室的纠纷怨尤以及私念。
林蹊虽是换了朝服及马车,但即便如此一身素衣难掩身上透着的优雅。
刚进茶楼,茶楼掌柜阅人无数,眼光毒辣的不得了,一见林蹊和而后赶来的方焕东那身价值不菲的衣服,马上恭敬地迎了上去。
“二位贵人,茶楼近些日子进了一批好茶,不知二位是否有意?”
“就这么安排!”方焕东财大气粗的一挥手应下,在掌柜的迎送下同林蹊上了二楼的雅间。
方焕东有些焦灼的语气,“右相,宋郝当真狼子野心,今日早朝那么明目张胆,真不怕闪了舌头!”
林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人流涌动,淡淡回应:“既是敢这般明目张胆,便是找到了倚仗,传闻牵着绳的狗一旦松了绳倒是没了胆量。”
方焕东曾乃武官本,是一名草芥。虽未名门之下,但却是一块习武的好料子,先帝在仅剩的余年中广纳贤才,他便是撞上了好时候。
林蹊此句一出,当时没反应过来,而后过了些许,笑出了声,“右相,这是说狗仗人势?”
林蹊品着茶,不否认。
“这么说只要找到牵绳的人不就好了?”方焕东顺着话悟道,“肯定是凌海,他身为太后的父亲,当年三郡之灾唯有太后幸存下来,如今先帝已逝他定是要讨回公道!”
林蹊曾也是这般推断,可慢慢解开其中的藕断丝连,立即推翻了推断。
林蹊指尖捏着瓷杯,放在鼻下,微微摇头像是细细闻着茶香。
方焕东虽身为武官,但自从新帝上任,天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硬生生将原本五大三粗的他在朝堂之上锻炼的察言观色。
他与林蹊共事这么多年,自然是多少了解的,看见林蹊摇头便知晓并非如此这样简单,皱起了眉头,“依照右相所见,为何就判断这牵绳之人不是凌海?”
林蹊抬起清雅的黑眸,声音淡然,“太后虽出身三郡之首,但在先帝继位之时,太后母族的势力便已经在天朝中渐渐消逝。”
方焕东来到天朝之时,已经是先帝的晚年自然不知其中的曲折,追问道:“这是为何?”
“先帝将三郡之首封为皇后,郡族本可以使顺势大肆揽权,可太后母族却背道而驰,让凌家在天朝中彻底消失。因为凌家家主十分清楚,先帝一早便想对三郡下手,他既然给了凌家皇室的名号,自然不能再给凌家更多的权势,如此一来凌家自是退了这郡首之称。在先帝没有动任何的杀念之前抢先一步躲避,乃是上策中的上策。凌家在数年前便能舍弃这郡族之称,又怎会数年过后计较。”
方焕东听闻,倒是恍然大悟,惊讶不已,隔了半晌才出声,“竟是这般,那先帝为何还要对……”
没有在说下去,因为他猛地想起面前的男子也是当年三郡之中的后人,越细想越是细思极恐。
林蹊自然是料到方焕东想说什么,三郡都这般退让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因为对皇位的顾及、担忧、私念啊……
先帝并非长子,所以他娶了三郡之首,依仗他人势力而登上的皇位终究怎么也不踏实,所以动了杀念。至于为何动用了林蹊,亦是因为他是三郡的后人,唯有两者势力相差无几才得以抗衡。
方焕东有些慌张的拿起瓷杯,一饮而尽,岔开话题,“那么右相是否知晓谁是牵绳之人?”
思虑片刻后,他摇摇头,“并不知晓。”
方焕东长叹:“那接下来该如何?任由宋郝那小人乱来吗?”
林蹊看了他片刻,垂落黑眸,“静观其变。”
“……这样啊。”为难的挠挠头,方焕东叹气,终究是一介莽夫还是太过急躁,“好吧,就依右相所言吧!”
二人商议至此闲聊了会,天色也不早了。
林蹊手推开雕花门的瞬间,砰的一声撞击,接着一个小人痛苦的嘤咛声。
第三十三章 哄他
方焕东听着娇嫩的一声愣住,微微侧身朝门外望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见林蹊很淡定的伸出手臂,偌大的广袖遮住一片风光。
安梣苦哈哈的捂着小脑袋,咬着唇瓣不敢发出声响,冷不丁的耳边传来一声清竹雅韵。
“大人有事先回吧,本相想起还有些事情。”
林蹊虽然用广袖挡着,但是夏日的衣裳本就薄了些,透过白色的雪纱隐隐约约瞧见那一小团,显然是个女子。
方焕东想起先前对林蹊的戏言,没想到还真是有了情况,干咳了几声,摸了摸鼻梁,“既然如此,臣就先走了。”
安梣脸贴着广袖,一丝寒气罩在脸上,察觉到上方冷冷的视线,僵硬地抬起头。
那人黑瞳中闪过一抹诧异,精致的容颜带着点冰霜之意,微微垂着眸子睨着她。
安梣抱着头的手,在脑袋上挠了挠,哭唧唧的叫了一声,“好疼哦……”
林蹊这一生经历过的大场面数之不尽。
三郡之灾的险存,年幼高中榜首,出征塞北的胜利归回,哪怕封为当朝第一右相,都不曾有过任何的惊喜,平静如水一般接过圣旨。
他年纪轻轻便成为当朝丞相,独占相位之一,堪称天朝的奇才,众人也不曾在温润雅致的俊颜上找到丝毫喜悦。
名应不朽轻仙骨,理到忘机近佛心,形容的便是林蹊。
可这一切,在遇上安梣这个无耻小贼之后,一些的安宁都被打破,掀起波涛骇浪。
林蹊努力控制自己,低头看着委屈巴巴中带着点心虚地小东西,将所有的抓狂最后全都转化为无奈的叹息。
早知她不安分,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这个时候,你貌似应该在府中禁闭。”所以为什么会出现在茶楼里,并且还正巧在他所在的雅间门前守着。
安梣从小闯祸,最会看人眼色了,一见林蹊语气中的丝丝冷硬转化为无奈,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呐,你看我刚买的核仁酥,热腾着呢!”
“所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梣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开始耍无赖装可怜,“我觉得这些天太麻烦大人你了,虽然我没做成功糕点,但是我可以买啊!所以我就出来买东西嘛!正所谓……赔礼道歉……”声音在林蹊的注视下越说越小。
要说常人和他说这个理由,他当即否定,可是这一切如果是发生在安梣身上的话,他完全相信,因为只有安梣这样抽风无脑的小人做得出这种事情!
自上而下看着安梣闪烁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无尽的真诚与歉意,小爪爪捧着散发着香气的核仁酥。
林蹊微微皱眉,指尖捏住油纸覆盖好,“我说过不需要。”
安梣手指有些僵硬,原本堆满笑意的脸一瞬间定住,慢慢低下头,“第一次拒绝就罢了,第二次失败也罢,怎么第三次还是这样……”
林蹊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似乎,让她受到了什么伤害。
“我……就只是想把你最喜欢的……都给你…”安梣断断续续,声线中还有些细微的颤抖,“想对一个人好……为什么就不接受……”
微弱带着轻微颤抖无助的话语让林蹊心口堵住了什么一样。
这种感觉同之前见她受伤的感觉不同,很奇怪也很陌生,但是却真实存在。
安梣原本举着的糕点,放了下去,将油纸包好,断断续续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好,我的喜欢……算了,不接受也没关系……所以……所以……”
林蹊看着放下的糕点,心下一动,不由自主地想伸手。
“所以,”安梣包好糕点,抬起小脸,十分痛心地咬着唇,“所以你是不喜欢吃着核仁酥是不是?你早说嘛!害得我花这么多冤枉钱,真是的!”
林蹊:“……”全都是幻觉,刚刚全都是幻觉!
这小东西能受什么伤害,厚颜无耻、贪财好色,能不祸害别人就不错了!
安梣真的很肉疼啊!
虽说不愁吃穿,天天赖在相府里,但是毕竟没有钱啊!没有钱啊!!
为了讨好林蹊,这核仁酥当真贵得很,可真是彻底花光了之前仅剩不多的积蓄,结果到头来原来这人不喜欢吃,那之前所花的心血不都打水漂了,怎能叫她不心痛啊!
林蹊也该知晓的,这小东西嘴里没一句真话,如今竟还是会相信她的花言巧语。也对,如果自己不是右相,只是一介平民,她又怎会缠上他。
一想到这里,林蹊的脸冷了下来。
安梣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冷下脸的林蹊,她伸手拉住他的袍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气息冰冷,林蹊道:“放手。”
是他逾矩了,她不懂事自己怎么也跟着不懂事。
安梣莫名其妙的歪着头,这是怎么了,她貌似也没干什么啊!罢了,道歉总对了吧!
安梣将他的袍子抓得更紧了些,“我错了,我下次保证不会了。”
林蹊看着一脸诚意的誓词,心下却冷得很,她定觉得自己很好糊弄吧,只要道歉了便不了了之。
林蹊回头满眼寒霜地看着她:“你没错。”说着,就要抽回衣袍。
安梣慌乱的忙一个扑身抱住林蹊的小腿,这主儿肯定生气了,如果现在放他走了以后怕是再难接近了。
“就是我的错!你生气了就是我的错,要不然你怎么会生气!”
林蹊准备迈出的腿一沉,无法动弹,眉头皱起,低头在瞧着那个小人满脸的焦灼,心下一暖。
察觉到那人的松懈,小心翼翼的抬头便迎上那双好看的眸子,安梣看着他的玉颜,眼眸中装满点点笑意,“我家相爷真好看,就连生气也是那么好看!”
林蹊怔住,回神,她这张嘴说好听的倒是一套接着一套,所以他会中招吗?
林蹊别过头,心中小声嘀咕:才不会……
可是事实是安梣顺利的哄开心了相爷,并且顺势抱着相爷的腰起身,成功的揩了点油,笑得一脸贼兮兮。
第三十四章 书坊
林蹊察觉这小人愈发的放肆,将小人从怀里拎了出来。
安梣象征性地在空气中挥了挥爪子,还想着去够着林蹊,然而直接被林蹊扯到了一边。她委屈地瘪着嘴,扭过头去轻哼一声,双手抱胸,化作一个小团子。
林蹊瞧着愈发得寸进尺,他眯起眼眸,眼神沉了沉,是不是最近对她太好了?
安梣注意到那人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叹气,连忙上前去,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不要老是板着脸嘛~”
安梣掏出方才包好的油纸包裹,拆开捏起一块桃仁酥,放在他的嘴边,“好歹我也是辛辛苦苦买的,你就吃一口吧,嗯?”
林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瞧着逼近唇瓣的糕点,刚张开唇瓣,安梣就见机怼了上去,一股甜腻糕点的软蠕芬芳在口腔里散开。
其实安梣的消息不假,林蹊最喜欢吃的糕点确实是核仁酥,估计谁也没又料想堂堂右相大人喜欢吃甜食。
“怎么样?”安梣满脸骐骥,扑闪着眼眸中的点点星光。
林蹊别过头,耳尖微微发烫,唇角沾着点糕点屑。
安梣见着人脸色缓和了下来,嘿嘿一笑,将手中还剩半截的核仁酥,一把塞进嘴里。
林蹊身子一僵,瞪眼看着她,那可是他刚刚吃剩下的,上面还沾着些许他的口水,她怎么就直接塞进嘴里了……
安梣察觉那人不敢置信的目光,咧嘴一笑,眨眼道:“好吃诶~”
林蹊耳朵整个红起,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
安梣垫脚凑上前去,与林蹊仅有半寸距离,伸出小手,将唇角处的糕点细屑用指尖捻起,一并塞进嘴里。
“真甜!”安梣笑嘻嘻地说着。
“你!”林蹊整张脸猛地涨红。
安梣含着指头,歪着头无辜地回看着他:“嗯?”
林蹊面色通红,变扭的侧过身走去,安梣则是在一旁跟着,一双灵动的眼眸贼兮兮地转着。
刚出茶楼,就瞧见敬一在马车旁候,正准备踏上马车时,便瞧见一处的人流躁动,三两聚作团。
安梣好奇的扯了扯林蹊的衣袍,指着那方不解的问道:“那边在干什么呀?看着好生热闹啊!”
林蹊停下步子,挑头望去,“书坊举办的诗会文比。”
“书坊?我前些日子出来怎么没瞧见?”安梣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抛出。
街道上人流来往,林蹊缓缓地抽出衣袍,解释道:“书坊是近些日子才开张的,你不知晓情理之中。”
安梣歪了歪头,想了想倒也是,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什么,欢快地将原本抽开的衣袍扯得更紧了,“看上去很好玩,我想去!”
林蹊瞅着再次被扯着的衣袍,有些无奈,偏生小人不依不饶地叫唤着。
街上百姓熙熙攘攘,不少人经过茶楼,都忍不住侧头打量。
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面色无奈的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子,远远地瞧着仿若是一对新婚小夫妇。
终究是没抵住小人的纠缠,扭头吩咐敬一将马车停好。
然后对着安梣,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不要乱跑,知道吗?”
“嗯嗯!!”又轻又脆的回答,果断地点点头。
林蹊看着她答应的这么果断,黑眼珠子转啊转,顿时回想起之前的案例……
前车之鉴,她能这轻易答应,那结果绝大多肯定是和她的答应背道而驰!
虽然不知为何这么猜想,但是已经答应了她,也只能认命带她去了。
安梣笑嘻嘻的拉着他的广袖,一蹦一跳地往前奔去。
街上人流众多,这般牵牵扯扯实在是于礼不合,但是正是因为人流聚集,如果就放开怕是就走丢了吧……
林蹊心中这样暗暗想着,这样扯着只是为了防止她走丢,只是防止她走丢!
林蹊喜静,刚进入人群便有些不适应,刚柔下去的脸色瞬间又淡漠了回来。
可是一心奔去的安梣还并未察觉那人微妙的变化,准备涌上前去,才发现扯着的那头人儿停住。
安梣步子微微一顿,回过头去瞧见那人僵化的面色,猛地想起这人喜静得很。
小手轻轻扯了扯林蹊的广袖,小声道:“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
林蹊低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安梣哭笑不得:“那你同我一起?”
林蹊还是没有吭声,只是淡淡的睨着她,显然不愿意。
论平时都是安梣惹得林蹊无奈,可是这次安梣在他身上真真实实体会了一把。
捏着广袖无奈地摇了摇,思考片刻后,慢慢松开手感极好的广袖,抚平了一路扯出的褶子放好:“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说完,转身挤进人群中,不见了身影。
林蹊面色不改,只是眉眼间的冷意剧增。
一旁的敬一眼角余光偷偷撇着自家主子的神色,怕是主子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脾性愈发着古怪。
林蹊看着渐渐增多的人群,冷声道:“敬一。”
“主子?”敬一应道。
“回府。”
敬一一时愣住,拱手低头,“是,主子,属下这就将马车驾来。”
不过一会,敬一便将马车驾来。
林蹊掀开车帘,微微屈身进入,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敬一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主子,那李姑娘怎么办?”
“随她而行,不关我事。”林蹊声音淡漠,想着方才一头扎进人群头也不回的小人,脸色沉了下去,“走。”
“……是,主子。”
安梣弯着腰身,钻过了一片人流,进入书坊内部。
书房内,文人墨客四处可见,有拿着笔墨的公子哥,有拿着宣纸的千金小姐,还真是一片文雅之景。
安梣看了看书桌上齐全的笔墨纸砚,瞧见一只小豪,拿起来打探两眼,看着不错,不过……配不上她家相爷。
随手一扔,往别处望了望,寻找着自己的目标,眼眸一亮,找到目标!
小步子向着方向迈过去,却被人绊住,险些跌倒,一个踉跄。
安梣稳住身子,挑头一看,乌压压的一片,她的目标呢!
身旁一处声音响起,“姑娘,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第三十五章 钓鱼
安梣闻声扭头看去,那人面容间有着专属少年的稚嫩,剑眉星目,一身宝蓝色的锦袍,木簪半束起黑发。
生得一副好模样,举止间都透露出非凡的气质,显然出生于贵族世家,非贵即富啊!
这人……惹不得!这是安梣一眼扫下得出的结论。
安梣下意识装模作样地扶着腰肢,一脸痛苦:“无碍,无碍。”
那人慌了手脚,本就是一不谙世事的少年,又出生在贵族世家,纯良得很,哪里见识过安梣这样的老油条。一见她面露难色,忙上前询问:“姑娘,你没事吧?是在下鲁莽了,真是抱歉!”
安梣缓了缓神色,摆手,“没事,没事的。”
见她这神色,心才松快了下来,“那就好。”
安梣见他放松下来,笑着打趣道:“小公子瞧着好似个玉人儿。”
那人听闻脸上飞了抹红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她一眼又忙看向别处:“姑娘过奖了,在下不过一介粗鄙。”
“怎会是粗鄙呢,公子瞧着可不像是出生在寻常人家。”安梣笑着说道。
提到这个,那人面色的神色微微僵住,安梣见他这模样便猜着估计哪家的公子哥偷偷出来玩的,眼下瞧着自己被认出来了,原本松懈的心又提了起来。
安梣忙解围笑说着,“我只是瞧着公子气度不凡,所以这么猜测的,你不用紧张。”
确实纯良无害得很,在安梣的几句忽悠下,就又放下了心,“姑娘真的过奖了,在下觉着姑娘才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安梣立即一脸娇羞,“没有,没有。”
少年毕竟接触的事物少,藏不住心中的事情,欲言而止,终究还是没忍住,支支吾吾许久半晌。
“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吗?”安梣看着那人,一脸单纯。
少年此刻更加觉得面前的女子是个好人了,呼了一口气,压下声音:“其实今天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安梣惊呼但又忙伸出小手捂住嘴巴,像个受到惊吓的少女,小声回应:“为何要偷偷跑出来呀?”
少年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伸出手掩着嘴,低声道:“我是跟着我家大哥来的,大哥他从不参加这些诗会、文比的,我觉着奇怪就偷偷跟过来了。”
安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听说这家书坊是颜家二小姐开张的,有好多小有名气的文人墨客都闻名赶来,想必你家大哥必定也是个词人才子吧?”
“姑娘可真聪明这都能猜到,我家大哥不仅博学多才,而且从不顾他人目光,一般都是自己做的主,我若是能像他一样就好了。”兴许大哥是他心中崇拜之人,提及此处眼里都闪着微光,满眼的赞赏与羡慕。
“是吗?”安梣笑了笑,“公子瞧着年岁不大,家人也是出于保护,才不让公子自己做主吧!何况你大哥也未必事事能自己做主的吧?总还是有所顾忌的。”
听着这话,少年很不服地当即反驳:“我已经过了束发之年,不小了。而且我家大哥就是事事自己做主的,虽然时长惹父亲生气,但是最后事情都不出错的。”
安梣算是明白了,他家大哥就是一任性的主儿,这般看来倒是和她有几分相像,带着些许赞赏道:“这样看来你家大哥确实很厉害呢!”
见她称赞,少年得意了些,“倒也不是,大哥是我崇敬的人,在我心里大哥永远都是最好的。对了,不知姑娘为何来此?”
她为何来此?
安梣暗了暗神色,压低声音,意味声长道:“钓鱼呀……”
“嗯?”那人未曾听清,侧着耳朵过来。
安梣面上不动,微微笑着,“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听闻颜家二小姐咏絮才高、秀外慧中,堪称天朝的才女,就想来瞧瞧这佳人的模样。”
“原是这般啊!我方才瞧见颜家二小姐去了后院,姑娘可以去碰碰运气。”少年恍然大悟,笑说着。
安梣微微一笑,低头,提着裙摆朝他行了个礼,“谢谢公子提醒,小女就先辞告退了。”
“不……不必行礼的,是在下应该的。”那人伸出手想扶起安梣,可刚伸出去就僵住,眼前之人毕竟是个女子呀……
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起身,瞧着她笑得亮晶晶的杏眼,倒也不是那么窘迫了,瞧着那人远去,身后就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惊恐的转过身,看清来人面目,结结巴巴道:“大……大哥。”
书坊的后院不算难找,安梣假意转悠便溜了进来,后院相比起书坊内倒是清净了些许。
安梣一眼扫过去,几位世家小姐拿着书文团座讨论着,她的鱼儿……在那里!
安梣眸光一亮,却没有立刻上前去,而是在远处的一处石桌旁坐着观望。
毕竟是天朝一代才女,其次出身高贵,不论是假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大都是称赞的话。
颜槿诺被围坐着半晌,也知晓这群女子不过是瞧着她的身份,多多少少都不是真正喜爱笔墨之人,倒更像是借着由头过来攀高结贵,听多了虚情假意的话语有些厌烦,往别处望去愣住。
安梣坐在远处等了半晌,对这些千金小姐们实在是佩服,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夸赞一个人,还不带重复的,不知是说才学渊博,还是见识广博?也不怕闪着舌头。
终于瞧见那人有些烦躁的抬头张望,安梣慢慢起身,找了处显眼的地方假装细品书画。
“这位姑娘。”
鱼儿来了!
安梣放下手中的书画,笑眯眯地转过身去,“不知颜二小姐有何事?”
颜槿诺瞧见她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觉着那淡若清风的笑容中暗藏深意,敛起目色,“无事,只是觉着好奇,为何姑娘会来此?”
安梣拿起书画,展颜一笑,“当然是来感受人文书画嘛~”
单纯的品书赏画?颜槿诺自然不会相信,默默地望着安梣不语。
安梣看着她不言而喻表现在脸上的不相信,叹息,忽地笑开:“其实吧,也还有其他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颜二小姐是否感兴趣。”
颜槿诺眼眸中闪过一丝光,看着面前这人坦然的笑意。
安梣指尖敲打着桌边,鱼饵就在这里哦~
“何事?”
鱼儿、上钩了!
第三十六章 失态
后院某处香阁,焚香袅袅升起,郁郁葱葱的翠竹从镂空精致的窗探了进来,屋子背阴,一片凉爽舒心。
安梣慨叹,果然毕竟是颜家二小姐,看看就一书房也布置的这么精心,想她在山上哪有这般美好的待遇。
颜槿诺坐下看着四处张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安梣,竟不觉着厌恶。她出生世家,见过太多虚伪的人,如今瞧着安梣这样不加掩饰的人儿倒觉着稀有珍贵。
安梣要是知道眼前这位颜家二小姐是这样的想法,估摸着会仰天大笑。安梣自打见颜槿诺第一眼就知晓这人和相爷一个脾性,不得不说这颜家老儿教育有方,自成一派,自他手下的孩子都是一股清流。
颜槿诺怎么也是天朝第一才女,与其打哑语,不如摆明了目标,坦然相见,显然安梣的猜想被证实了。
安梣打量了一番后,坐下身,长睫微微掀起,一双明眸清明如水,一扫方才的慵懒模样。
当下,颜槿诺拿捏着杯盏的手僵住,她从小识人慧眼,来往交谈的人更是甚多,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极强。
安梣抬手拿过一盏茶,抬起明眸,眉眼弯弯,声音轻柔而动人:“颜二小姐此次开张书坊,吸引来不少的文人墨客,可是啊……”
话说一半,安梣淡笑,捧起杯盏轻抿一口。
颜槿诺猜不透眼前这人想干什么,可是在她算得上纯然无害的眼神下,竟有些被看透的慌张。
微微侧过头,躲过那双明眸,颜槿诺轻声问道:“什么?”
安梣放下杯盏,单手托腮,斜斜地对着颜槿诺笑:“可是不过是一书坊普通的诗会文比,好像也不需要颜二小姐亲自现身吧!”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颜槿诺对上她的视线,那双饱含笑意的眸子深处她明显看见一抹冰凉的光芒闪过。
颜槿诺心如明镜,她知道安梣是在试探她,她大可否认,可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用谎言否认内心的人,“所以呢?”
“所以呀,”安梣噙着笑,颜槿诺垂放在腿间的手捏成了拳,“所以颜二小姐是谈情说爱了,从这么一堆文人中挑出如意郎君,对不对?”
颜槿诺听闻整个人怔住,目光呆愣的看着她,原本捏成拳的手松开,微微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辞,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嘛,不是所有人能够充分认知安梣这只无赖狗狗的抽风行为,毕竟脑回路和二哈是相同的,不是常人所理解的,当然相爷则是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她时不时的抽风。
安梣看着颜槿诺的神色,歪头疑惑,“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颜槿诺缓过神,深吸一口气后,“姑娘可真是……风趣横生啊!”
安梣忙谦虚地摆手摇头:“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嘛,我确实还是挺幽默的。”
“……”颜槿诺在质疑自己当初让她进香阁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其实吧,”安梣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颜槿诺,“是有心仪的人了呀!”
颜槿诺愣了一下,在安梣无垢的眼眸中,再一次捕捉到那抹光芒,这女子分明清睿聪敏的很,念至此处,她淡淡笑出了声。
林蹊栽在她手上不亏。
安梣双手托腮,不明地看着颜槿诺绽开的笑颜,然后平淡的抛出一句,“呐~,我前些日子不小心瞧见相爷的一奏本,有人举荐大学士为皇夫,不知颜二小姐作何感想?”
颜槿诺的笑容顿时僵住脸上,当即反驳:“不可能,招夫首当其次就是不纳为官之人,大学士乃是朝中官员,不能入赘皇夫!”
安梣面色不变,看成面前还未注意自己失态的颜槿诺,恐怕这是颜槿诺其次不多在他人面前失态。
“嗯?颜二小姐干嘛这么激动呀?”安梣眨着眸子,歪着脑袋,无辜又单纯。
颜槿诺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咬着唇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呵~”安梣轻笑出声,“我知道的,知道的。因为……我也心悦相爷呀!”
颜槿诺看着笑的一脸坦然的安梣,涩然苦笑,心悦又如何,皇权至上,一道圣旨谁又能抗旨而行。
“别这样嘛~大局未定,那就改变局面。”黑溜溜的眼眸里是那样的狡黠,令人无法猜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人毕竟是人,怎么会是草扎的狗呢,颜二小姐你觉得呢?”
如此大胆的话语,简直是大逆不道,可是不知为何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极其合适。
“颜二小姐也应该知道其实圣上心悦之人并非大学士。”安梣说的平淡,可一字一句都在颜槿诺的心湖中激起水浪。
林蹊早年封为右相同时也是圣上的首任太傅,不过只是数月不到半年便被如今的太傅接手,而林蹊则依旧是右相,可这段事件却被人传闻了下来。
林蹊身为当朝少有的才子,教导幼年的圣上绰绰有余,可不过数月便……
其中缘由,有人说是右相觉得事务繁忙、不能兼任自行退让的,也有人说是太后对右相不满,但更多的却是——圣上对右相起意了……
“啧啧——”安梣咂舌,可真是大胆啊!敢对她家相爷动心,不过她家相爷却是够资本,让人很难不动心呀!也可以理解……呸!不能理解!
在安梣的思想里,林蹊已经属于她的私有物了,一只再怎么抽风的狗狗都会有领土认识,所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安梣都绝对不会就这么让轻易地相爷离开的。
看见颜槿诺眼中的惊诧,吹了吹滑落在眼睫上的发丝,“不能这么想,可是如果动了心思,那就打破呗……”
颜槿诺心底生出透心的凉意,眼前的女子不过一介平民,可是她却觉着眼前这人兴许会将这世上的道理推翻。那自己呢……她出生名望,是眼前女子无法达到的高度,可自己都不敢这般放肆,这可是欺君之罪以上犯下。
“颜二小姐。”安梣轻轻的唤着她。
安梣在等,等一个回复……
第三十七章 盐税
“你想要什么?”颜槿诺是多么聪慧人,自然料到眼前机敏的女子定有目的,怎会免费为他人做了嫁衣。
安梣轻笑出声,眸子垂了下来,笑容渐渐敛去,声音沉了沉:“将盐商产税放宽三成。”
话音刚落,风拂过翠竹吹散香阁内的袅袅焚香,陷入一片寂静。
颜槿诺紧盯着安梣,眼眸深处卷起一阵滔天巨浪,轻笑一声:“姑娘高估了,控盐纳税乃是朝中要权,我不过一介女流,怎会接触。”
安梣指尖在杯沿上画圈,茶水的余温染湿了指头,微微叹息一声:“是这样啊,还真是可惜。既然如此,是我造次了。”
衣袖将指头擦拭干,撑桌起身,作势就要迈步离去,推门的瞬间,安梣停下步伐:“颜二小姐,其实你也是可以讲价的嘛,何必这般死板呢!”
颜槿诺下意识的捏紧手中的丝帕,什么都可作为交换,唯独此事不可商议。先帝驾崩,女帝继位,朝中不少臣子露出了深藏的野心,一夜之间,原本一派和气的朝堂突变。
控盐纳税之权成了众官中的香饽饽,圣上幼小无法掌权由右相代权,得盐者得天下,谁都想从中捞上一笔。林蹊是多么聪明的人,一早便预料盐商之争,在朝堂众臣快要撕破脸面时,拿出先帝圣旨,控盐纳税全权交由颜相掌控。
当朝百官寂静,颜老身为朝中元老控盐纳税之事交予他确实毫无争议,只得让原本贪心的饿狼硬生生吞下苦水。而此事过后,朝中的数名官员至此再未出现朝堂之上。
天朝寂静了这么长久,颜老终究是要褪去这一生荣华,可这控盐大权该如何处置?
答案只怕是世人都不敢猜测,就在颜家二小姐的手上!世人皆知颜相乃是当朝的铁面无私,怎会包庇揽权,并且还将此大权给了自家孙女。正是世人不得猜想,而颜老便如此真真切切这么做了。
可安梣是从何得知这密不透风的消息,不得不说国舅爷很有本事,虽为经商之人不得接触朝事,但有老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秘密有哪有不透风墙。得到消息,她自当做事,可谁也没说这事和他所设想的一样呐~
正所谓无赖小人者,李安梣为首。
颜槿诺指尖用力刺穿丝帕,深陷掌心,疼痛拉扯着她的理智。
安梣维持着原有姿势不动,一派云淡风轻,可近处仔细打量会发现几乎不可见的轻微颤动。她怎会不害怕,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只要颜槿诺动了念想,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她碾死,如若不成唯有赴死。
在刀刃上舔血,还真是刺激又兴奋!
颜槿诺太过惊讶,心底莫名生出股寒意,可心却如明镜,安梣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直接,安梣笃定了这笔交易。
颜槿诺不得不佩服这女子拿捏人心的恰到好处,她虽身为颜家的二小姐其实不过仅仅大了林蹊几岁。颜家少有女儿,大姐出嫁的早,她算是享有了颜家的盛宠,被授予控盐大权的那一刻起,惊慌之余中却仿若觉得顺理成章。
林蹊身处右相之位已是高权,不宜掌权,而颜家的三位兄长,大哥不喜权贵,二哥掌握军权,三哥更是一代才子。这般看来她倒成了不二人选。
颜槿诺望向安梣,淡淡道:“所以姑娘有何底气,你不过一介平民。”
安梣眯了眯眼眸,平民听着好生刺耳,但是不可否认呢……
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在颜槿诺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张展开,铺在桌面上,指尖在上面点了点,“够底气不?”
颜槿诺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安梣,拿起纸张细细研读,确认是真实的,艰难的张开口:“这可是当朝两家最为繁盛的酒楼和茶楼,出自国舅爷手,你是怎么得到的?”
这些纸张正是凌南弦手下酒楼和茶楼的房契,安梣从来不做慈善家,既然能开口自然要最好的。而凌南弦之所以能狠下心,便是要她将盐税减少,安梣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下场只有说服与死亡,这样看来凌南弦才是真正狠绝之人。
安梣顺势扶着桌边坐下,懒懒地笑着,“不知颜二小姐是否要再仔细考虑考虑?”
颜槿诺紧蹙细眉,“一成。”
“可以!”安梣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颜槿诺对此反应一愣,她原以为这人还会死咬不放,却不想这么爽快利落,一成和三成差别可是天壤之别。
安梣本就是走个流程,能将盐水减少就算是完成任务,管他多多少少,银子又不是进她的兜,自然无所谓。
安梣抽过颜槿诺拿着的房契,团成一团塞进袖中,觉得不大妥当,又拿了出来,塞入胸膛之中,瞬间一片隆起。
安梣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在颜槿诺的注视下,挥了挥爪子便溜了没影了。
原地的颜槿诺再次目睹小人的抽风行为后,抽了抽嘴角,拿起杯盏吞咽下凉透的茶水。
办完事后,书坊内的人流散开了不少,心情大好,蹦着步子往回走,可人流是散了连带着人都没了……
安梣一脸茫然,眨眨眼后,恍然明白相爷大人被她拉过来,结果半路她把他丢了,自己一个人开跑了。砸吧砸吧嘴,估摸着又生气,长叹一声,四处望了望。
走过茶楼,发现熟悉的马车旁站着敬一。
安梣迅速溜过去,小声问道:“你家主子呢?”
敬一无奈的看着安梣,说道:“主子说以后随李姑娘自便,以后李姑娘的事情和主子没关系。”
安梣挑眉,当真生气了,“那你家主子现在在哪儿?”
“主子说了以后李姑娘和他没关系。”敬一边说着,一边眼神瞅向茶楼的二楼。
“知道了。”安梣会意,对他竖起拇指,提着裙摆跨步走去。
徒留原地的敬一,比划着安梣方才的动作,歪着脑袋疑惑,这是何意?
安梣直奔二楼,找到那处雅间。
任璟言拎着偷跑出来的小弟,准备好好教导一番,便瞧见书坊门前的林蹊,正要热情的上前去却硬生生被那冰冻三尺的脸望而却步。
第三十八章 怨夫
林蹊骨子里本就是冷漠的人,不过对待常人一向是以温润的形象,现在被安梣拉到拥挤的人群中还被抛弃,那张玉颜更加冷若冰霜,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任璟言瞧着稀奇,倒是鲜少看见林蹊情绪外泄,平日里就算是泰山在他面前崩塌,也是一脸淡然。随后见他登上的敬一驾来的马车,敬一坐在车辕上,牵着绳面露难色。
任璟言展开扇摇了摇,拎着小弟信步走去。
敬一看着手中的缰绳叹气,虽说主子这么吩咐了不错,可跟了主子这么些年,他还不了解主子的脾性,只怕此时回了府,主子的气焰只会更甚。
敬一忍不住有点埋怨,李姑娘也真是,明知道主子喜静还拉着主子来,拉了就别松手呀,自己一个人跑了,何必要拉着主子?
面前忽得出现一把骨扇,敬一猛地抬头,像是看到希望一样盯着任璟言。
任璟言瞧着敬一眼神亮起,便知道车上那人八成又为难他了,摇了摇扇,假意咳嗽两声。
敬一恍然,余光扫过任璟言身后的少年,低头拱手道:“任公子,小公子。”
任璟言收了扇,挥了挥,朝着车内唤道:“好歹身为挚友,也不下来叙叙旧?”
马车内的林蹊自然是听到了动静,不过正在气头上,转念一想,如果那小人又出事了该怎办?
想着,沉着脸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迎上一身花衣的任璟言,瞥见他身后的少年。
任璟言看着林蹊的目光定在他身后,微微侧头,反应过来,把身后那人拎上前来笑着解释:“这是我的小弟,偷溜出府,我正准备好好训斥一番。”
林蹊听着并无多大兴趣,不由望向二人身后人满为患的书坊,眼神暗了暗,扫过面容稚气的少年,淡淡道:“育人须静,此处嘈杂。”
任璟言眯了眯眸子,细细品着话语中的涵义,点头称是,“说得在理,可这处乃是天朝繁盛之地,哪儿有静心的地儿?”说着,很是苦恼的摇了摇扇子。
“你眼前那处便是一处静心之地,倒不知这些时日大学士的眼力愈发着不行。”平淡的调侃却是呛人不少。
任璟言望了望面前的茶楼,摸了摸鼻梁,知晓这人正在气头上,也不愿与他争执,只能苦涩应和,“兴许是近些日子公事繁忙,看着那些公文花了眼,眼力确实不大好。”
林蹊看了他一眼,冷冷补上一刀,“只怕不是公务繁忙,而是岁数大了,目眚昏花。”
任璟言拿着扇的手微微用力,唇角微微颤动,深吸一口气,不甘地低声抱怨:“怎么满身戾气,搞得好似怨妇似的。”
被他这么一说辞,林蹊微微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茫然中思索他刚刚好似一个怨妇吗?陷入沉思。
任璟言瞧见那人神色定住,有点诧异,竟被自己说中了,脑中灵光一闪,对着一旁的敬一假似无意的责问:“怎么将你主子领到这片地儿,明知他喜静,还往人多的地方去。”
敬一忙喊冤:“任公子,属下怎敢控制主子的来去。”
“哦?”任璟言挑眉,坏心的继续坑道,“那怎么来了这处热闹的地儿?”
“是李姑娘觉着这处热闹,想来瞧瞧,就拉着主子过来了,可谁知后来李姑娘就自己一个人走了……”敬一说着说着,察觉到主子愈发暗沉的脸色息了声。
听了这话,任璟言算是将事情捋顺,可不就是怨妇,哦,不对,是‘怨夫’。
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可看着那人脸色越发得难看,轻咳两声,对着旁边无辜的小弟斥责:“让你乱跑!出了事情该怎么办!”
原本是想扯开话题,缓解一下氛围,谁知林蹊的面色更差了,任璟言忙收了口,这是又说错话了?
林蹊原先还只是气恼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人独自走了,可听闻任璟言的话回想起前段时间的意外,又不免有些担心。
任璟言再找话题,挥着扇,讪讪笑道:“这里太吵了,咱们上茶楼,上茶楼好好说教。”说着,扯着自家小弟就要前去。
茶楼是清净了不少,林蹊捏着茶杯不动声色,而对面任璟言厉声呵斥着自家小弟,余光时不时偷偷瞄过林蹊,就在又一次偷瞄,两两对视。
任璟言绷不住了,舔了舔微干的唇瓣,在那人的注视下有些口干舌燥,端起一杯茶水便一饮而尽,却还是觉着有些口干,坐立不安起来。
四处张望,站起身,“我看着这茶水须得加些,我去吩咐一下。”语音刚落,就仓皇逃出。
委屈至极的小弟徒留原地,原本是呱燥的雅间突然静下来,再加上林蹊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压迫气息,让尚且年幼的他也按奈不住,忙找了理由也逃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林蹊一人,他看着杯中茶水,几片绿叶浮起,听见门口有些动静,指尖微微泛白。
任璟言拿着一壶茶水,推门而进,瞧着林蹊的视线愣住,他分明的从那双眼眸中捕捉到一丝失望。
安梣来到一处雅间前,推门而入,愣住,而雅间内的两位可人儿也愣住。
安梣见开错了门,忙弯腰致歉,就要离开,可是屋内的人儿不乐意了。
“站住!”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
安梣半阖着眸子,停住动作,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这才对面前的一对人儿打量起来,一个身着黄衣,一个身着粉衣。案几上铺着书画,看来应该是从书坊出来的人。
“不知姑娘有何事?”
粉衣女子一眼就认出了安梣,放下手中的书画,站起身,来到安梣面前,“我还以为是哪家千金贵人,不过是无名小卒。”
安梣皱眉,她可不记得有得罪这类人物。
掀开眼睫,参了些冷意,“姑娘这是何意?”
粉衣女子瞧着来人倒是没认出她来,有些恼怒,微微笑着,“我能有什么意图,不过一名草芥,这里可都是茶楼最好的雅座,我奉劝姑娘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否则怕是赔不起呀!”
安梣轻笑,双手抱胸,歪着脑袋,上下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认真地点了点头。
粉衣女子被安梣盯得头皮发麻,“你……你想干嘛!”
安梣微微摇头,笑眯眯道:“没什么,只是,”身子突然微微向前倾,惊得粉衣女子忙往后退。
安梣原本就扬起的唇角高了几分,声音清冽动人,“我这名草芥得好好记住贵人的模样。”然后慢慢算账……
粉衣女子底气又上来了,扬起脑袋,傲气道:“既然如此,你可以退下了。”
安梣面色不改,带着笑容将门合上,合上门的瞬间,脸色的笑容全然不在,不过刚走两步,瞧见转角处的一人顿住。
“那个……好巧啊……”
第三十九章 特别甜
安梣看着少年不好意思地干笑着,好奇的问道:“公子怎么在这里?”
少年挠着头,原本只是觉着雅间内太过压抑就逃了出来,可出来后哪还能瞧见大哥的半分身影,迷迷糊糊中瞎转悠就瞧见一处女儿家的争锋相对,他一向对这些闺房纠纷敬而远之。
可正要假意路过却发现那人好生熟悉,竟是在书坊遇到的女子!眼瞧着她这般被羞辱,有些气愤正要上前理论,谁料那女子一派淡然毫无生气之色,就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安梣便过来了。
“我……我被我大哥瞧见了,然后找了这处僻静的地儿正训斥我。”
这么巧?安梣看着面前有些窘迫的少年,盯着那张带有稚气的面庞许久,挑挑眉尖,兴许是她多想了。
安梣面色不改,淡淡一笑,“是这样啊!那你大哥呢?”
少年一顿,面露难色,抓了抓脸颊,“我原本想跟着大哥的,结果迷路了……”
安梣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着少年面色涨红,忙忍住笑。
少年见她笑似弯月的水眸,耳根子微微发烫,“不知姑娘为何至此?”
安梣眼眸转了转,抿下唇边,“有一个人生气了正在和我躲猫猫呢!”
少年听不大懂,疑惑道:“躲猫猫?”
安梣含着点点笑意,认真地点点头。
少年瞧着她眼里闪过的点点亮光,好似春日中的一抹暖阳荡漾人心,心下觉着那人一定对她很重要吧……这样想着,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的怅然,待回神时,瞧见的便是那人远处的背影。
雅间内,任璟言不紧不慢的将茶壶轻轻放在了桌上,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瞧着对面神色平静、目光如常的林蹊,轻声笑出声来。
林蹊端着杯,淡淡的看着任璟言,“怎么了?”
任璟言单手捏起杯子,认真地看着林蹊,“你就当真没觉着这些时日你的脾性越来越古怪了吗?”
林蹊默不作语,沉了脸,刚张开口,话语未曾出口,雕花木门被打开。
林蹊回过头看着大刺刺出现的小人,眉头一皱,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安梣瞧着里屋那人,直接忽视屋内的其他人,笑着就坐到他身旁,拿过他手中端着的茶水,仰头灌了下去,茶水刚下喉小脸立刻皱作一团。
“这茶水好生浓烈!”
林蹊眼神沉了沉,冷声道:“那是我的茶。”
安梣双手捧着杯子,盯着林蹊,微微上前倾身,“浓茶喝多不好的。”
林蹊被她压得微微后仰,伸出手就要推开,却直接被毛爪子一把握住,软乎乎的触感在掌心传开,点点酥麻暖意,下意识就要甩开。可小人早就料到,抓的死死的,完全挣脱不开。
林蹊看着纠缠在一起的手,一大一小,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小人,小人扬了扬脑袋,露出一个得意得眼神。
“别生气嘛!”安梣呲着白灿灿的牙,然后不中从何处掏出一根冰糖葫芦,“呐~,特意给你买的。”
林蹊看见她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的点点星光,一时失了神,任由小人将下颔轻轻搁在他的肩上,贴着他的耳畔轻轻吐气:“特别甜~”
任璟言很自觉的展开骨扇,遮挡住几分颜貌,微微压低扇柄,越过扇面可以看见林蹊那双分明闪烁着光亮的黑眸,摇摇头别开眼却瞧见不知何时傻站在门口的小弟。
任璟言瞧着对面毫无察觉的二人,收了扇,将杯子重重的搁放在桌面上,咳嗽两声。
林蹊抬眸扫过站立在门口的人,抽出手拨开不知廉耻的小人。
安梣哪曾料到这种情况下这人会做出此行此举,说好的情到深处自然浓呢?!
诶呦一声,毫无防备的扑棱下去,恨恨地咬着唇瓣,转过头直勾勾盯着对面的任璟言。可下一瞬就被一人扶起,安梣茫然的挑头望去,当时顿住。
少年微微一笑,动作轻柔的将她扶坐在椅上。
安梣倒抽一口气,伸出手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这一幕的二人,林蹊眼眸微垂,目色一冷,而任璟言则是歪头疑惑,他家小弟何时和这个小妮子有关系了?
隔了半晌,安梣回头看了一眼任璟言,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来来回回数次,手指向任璟言再折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大哥是任璟言?!”
少年淡定地点点头,“嗯,在下任舸,百舸争流的舸。”
安梣看着面前落落大方的少年,只能干巴巴应和道:“你好你好,我叫李安梣,不安好心的安,梣就是那个梣。”
任璟言看着二人微妙的氛围,眉尖挑起,“看样子,李姑娘和我小弟交情不浅?”
安梣明显的感觉到这话一出,觉着身旁冷不丁地凉了凉,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就方才在书坊里遇到的,就是萍水相逢!”
安梣忙转过身朝着那人挤眉弄眼,相爷要相信她的忠心啊!
林蹊不去看她,看了看她手中的冰糖葫芦,安梣一瞧讨好的贴上前去。
将冰糖葫芦举到他面前,“这个真的特别好吃,特别甜!你试试?”
林蹊一张玉颜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不语。
任舸看着林蹊显然就是在为难她,上前解围,“李姑娘,可能右相他不爱吃这些,你就不必勉强了。”
话音刚落,骨肉分明的纤纤玉手接过冰糖葫芦,垂下眸子细看了一眼红色的果子,轻轻咬下一口。
安梣睁大了眼,原本藏在深处浮动的点点星光一瞬间乍现,笑得眸光潋滟:“甜吗?”
林蹊看着被咬下一小口的果子露出里面略微泛青的果肉,酸涩更多些,可是……对上那双眸子,那人歪着头看着他,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甜。”
小人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双手撑着椅座,半仰着身子,“以后我把世上最甜的事物都找来给你,好不好?”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半敞的窗洒落在小人清丽的面容上,那么一个刹那,他失了神。
第四十章 种棵树
林蹊看得清她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情意,她正在慢慢将所说的话实现,试着让他知道,她真的有对他好……蓦然,他下意思的向后倾,想要脱离她的视线,
安梣看着雅间内逐渐走去的人,眼底一抹黯然极快的掠过,眨眼间又是满不在乎的淡笑一声,朝着暗处道:“是不是你们做这行的都养成了习惯,喜欢听人墙角啊?”
暗处那人现出身来,一身不曾变动的黑衣,阴冷的黑眸静静地望着安梣。
安梣双手托着托着腮,眼睛里含着一抹笑,咂舌道:“你是不是没衣服穿,每逢出场就穿这么一件,按道理来说像干你们这一行的也不穷啊!难不成你主子亏待你?”
黑衣男子垂放在身侧的手抽了抽,忍下心中的冲动,不去抽那贱兮兮的小人,将手中的折子递上。
安梣看着黑衣男子无动于衷,接过折子,无趣的瘪瘪嘴,“小黑呀,你说怎样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呢?”
小黑:“……”右相乃是当朝权势最大的人,哪里是说留下就留下,异想天开。
安梣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手指间翻动折子,随手捏过瓷杯,轻抿一口。突然,安梣手指一顿,扬声道:“这招夫要祭祀祈福?”
小黑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着安梣,点点头。
安梣眯起眸子,“那为什么右相也要去?”
“右相身为女帝的半个太傅,其次掌朝大权,此事他自然是要去的。”
安梣指尖有意无意的叩击着桌面,至此方才的举动,她似乎察觉到了林蹊的疏离。他身为一朝宰相能这么退让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那么接下来……
安梣指尖倏地一阵刺痛,圆滑的桌面上不知哪儿出现的木刺,眉头皱了皱,定神看着折子许久,如果继续下去……似乎会失去林蹊。
一想到这里,安梣便觉着心下一片空荡,微微摇头叹气,抬头道:“小黑,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小黑低头思索片刻,冷声道:“杀。”
安梣身子一颤,摆摆手嘘声,“打打杀杀多不好。”然后长叹一声,头次感觉到了一种挫败无奈感。
小黑看着难得受到打击的小人,想着要不要在趁机再踩上几脚,却见那人突然抬起头,慢慢对他说:“话说玉坠的消息还是没有吗?”
小黑默默地看着她许久,有没有心里没点数吗?有的话他还要在这里做苦工?!
安梣重重的点点头,好似明白了什么,“看来玄机阁也不是啥都能搞到的啊……”
小黑:“……”他只是负责卖消息又没说过一定就有消息!
安梣撑着下巴,澄清的大眼睛对着他眨呀眨:“小黑,此次出行可知是去哪座庙宇?”
小黑张了张嘴,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终究没有回复。
“不知道?”安梣歪了歪脑袋,并不相信,“还是你家主子不让你说?”
小黑一愣,只觉着心弦微微一动,此刻他认认真真看着面前的女子,想起主子露出少有的笑容,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很聪明……
安梣眯了眯眸子,看清那人脸上的神色,轻笑:“这么看来就是知道了,那就把消息放出去吧!”
小黑眼眸动了动,这一刻,他清晰的感觉这面前的女子远非他所想的那般肤浅,她的心计、城府——她在余晖中静静地坐着,毫无姿态的放纵,眼眸中却是看不透的浓墨。
按照祖制,女帝继位数月后就可开始遴选后宫,纳赘皇夫,而先帝子嗣本就不多,加之三郡动乱以及太后的插入使得天朝皇支凋零。理应早些年便开始招夫,可右相一直以权压制,从中传来不少的谣言。如今右相却亲自操办,在众多朝中重臣子孙中遴选皇夫,一时间谣言不攻儿破,同时无形中在女帝胸口插上一刀。
夜色将近,风通过窗吹了进来,烛光晃动,林蹊闭了闭眼,伸出手撑在眉骨处挡住眼眸,看着停顿在纸张上染上的墨痕。
“子成。”
守候在门外的子成,推门而进,拱手作揖:“主子。”
林蹊放下手中的小豪,“回来了吗?”
子成一怔,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林蹊抬眸看见子成不知何意的模样,轻轻叹气,“下去吧。”
“是。”子成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头拱手退下。
刚出去就被一股力量拉扯到一旁,子成看见来人有些恍然,瞬间明白了主子方才的问话,刚要开口就被小人抢了先机。
“子成先前的那棵榕树你家主子砍了扔哪儿了?”
子成听着安梣的问话愣住,为何问这个问题,不关心关心主子吗?
安梣看着子成僵住,小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在听不,我问你话呢!”
“砍了就扔了,谁知晓扔哪儿了。”子成对安梣有些不满,想也不想的直接回答,眸光一瞥瞧见她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了碗甜汤还冒着热气,“李姑娘这是给主子的?”
安梣低头看了看自己端着的托盘,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对啊,先不说这个,你不觉着后院空荡荡的吗?”
子成似懂非懂的点头,吞吞吐吐道:“是有点……”
安梣嘿嘿一笑,“所以咱们种棵树呗!怎么说?”
子成眨眨眼,看着云轩阁内那处空地儿,原先好好地一棵榕树因为某人而砍了,怎么现在又想种回来?
冷不防地觉着身后一凉,接着清冷淡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府中何时允许聚集闲谈了?”
“哇哦!”安梣吓得托盘险些一个掉落,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扭过头,“相爷呀,这大晚上的别出来吓人好吗?会吓死人的!”
子成立马起身行礼:“主子。”
林蹊脸色微冷看了眼他,目光降落在安梣手中的托盘上,问道:“这是你做的?”
“嗯!”安梣毫不犹豫的应下,虽说她只是在一旁放了勺糖,但总归她是动了手的,那么自然就可以说是她做的。
脸色缓和了些,似想到些什么又别过脸去,“我说过我不吃这些。”
安梣噎住,她可记得之前那大半包剩下的核仁酥是他自觉吃下去的,还有方才遇着敬一手中拎着的一包核仁酥,以及厨娘口中的碎碎念,这人当真也太不实诚了。
第四十一章 茫然
安梣直接忽略他的话,端着托盘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就进了屋内,“先尝尝嘛!尝了味道再另做说辞。”
林蹊接过飘着热雾的汤水,拿起玉勺轻抿一口,放下,“太甜了。”
“怎么会?”安梣放下手中拿着的托盘,拿过瓷碗,端着汤水自己喝了一小口,“没有啊!和你一样甜呀!”
原本只是想为难她一下,谁知道这小人倒是直接熟稔地张口就来没羞没躁的话语,林蹊面色泛红,默不作语。
安梣凑上前来,黑眼珠子转啊转,“当真不喝点吗?我可是费了好些心思呢!”
林蹊别过脸,闷声道:“不喝。”
安梣看着那人面上飘着红,好似山头上飞着的的朵朵云霞,也不再逗弄他,乖巧的端坐在一旁,捧碗小口的喝着。
林蹊低头处理着文案,察觉到那人并未打算离去,微微皱眉,“客居已修建完全。”言下之意,不要赖在这里无所事事。
小人出奇的没有立即回应,屋内一片寂静,林蹊抬起眼眸,那人正认认真真地望着自己。
安梣搁下瓷碗,褪去往日的嬉皮笑脸,傻傻看着他,“相爷当真对那日出现的府中的女子无意吗?”
女子?是女帝……
林蹊望着她,烛光摇曳下清秀娟丽的面容看不大清,明月灯窗下,那人眼底一派清明。
眼睫微颤,敛下眸光:“无意。有何事?”
安梣澄澈的眼眸对着他,没了平日里的光亮而是深不见底波澜不惊的潭水,转眼间,眸中熟悉的点点星光亮起,堆满笑意,良久后歪头道:“嗯哼——,没什么。”
林蹊瞧见她黑眸中熟悉的水润通透,垂下眸子,淡淡道:“既然无事,时辰不早了,你应当回客居了。”
安梣不动声色地溜到书桌一角,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小声试探着:“相爷,我想和您商量件事儿。”
林蹊捏着小豪的手顿住,沉默地听着,抬了抬眼皮,睨着她示意接着说下去。
安梣小爪子捏着桌角,将下巴搁在爪子上,轻声道:“我想在云轩阁的后院种棵树。”
种树?林蹊微微皱眉,忽然想起先前砍掉的那棵榕树,又回想起仗着榕树几次三番捣乱的小人,有些恍然而后瞧着那眸子中闪烁的骐骥,顿了顿,“为何?先前的那棵榕树可没少被折腾。”
“我……我,”安梣百口莫辩,先前确实是没少折腾,小声狡辩,“这次不一样。”
林蹊挑眉,反问:“有何不一样?”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总要有所作为,留下点痕迹吧!那我想种棵树证明一下我的存在。”安梣说得一本正经,小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
林蹊眯起眸子,听着倒有几分道理,若有所思:“倒是我想多了?”
“嗯嗯嗯!”安梣忙不迭地可劲儿点头,趁机再说上几句,“你看云轩阁那处多空荡啊!栽棵树岂不是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对啊对啊!既可以美化环境又可以实现价值,岂不美哉?”安梣此刻那叫一个字字珠玑,句句肺腑。
想来倒也无事,不过是棵树又能有什么,种便种吧!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算是应下了。
盛夏将至,空气泛着焦灼的燥热,天际泛着白,街道上便沸沸扬扬一片,店铺门前都摆满了各色花束。
卯时三刻,林蹊拢了拢衣袍,推门跨步而出,远远便瞧见身着绀色衣裙的小人对着一旁的子成指手画脚。
“诶诶,歪了!歪了!”安梣插着腰在一旁焦急地叫唤,小爪子在空气中挥动着,看着倒有些好笑。
忽得想起昨晚二人鬼鬼祟祟的对话,恍然,看着子成一脸怨气偏生还是耐着性子按着小人所说的去做了。小人瞧见远处的林蹊,眸色一亮,朝他蹦了蹦。
林蹊跨步上前:“种棵树何故如此繁琐?”
“当然要慎重了,这可关系到我的身价!”安梣眸色间满是认真。
林蹊不以为然,摇头轻笑道:“这是什么树?”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是桂树哦!”随后一双杏眼漾着一波春水,“听闻桂树乃为祥瑞,待到它繁花盛开之际,做成桂花糕给你吃好不好?这样祥瑞便伴随你左右。”
林蹊一愣,迎上她湿漉漉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心弦微微拨动,轻声应下:“好。”
安梣摆弄着刚种下的小树苗,余光瞥过林蹊,三千墨发被白玉簪束起,月白色的朝服,腰间的白色绸带绣着繁琐的金丝象征了权势,明晃晃的一副白衣宰相模样,最终视线落在玉手上的一卷公文。
安梣握着枝干的手不由用力,指尖微微泛白,“相爷这是要出府?”
林蹊点头称道:“是。”
“啊~,今日是伏日,听说还会有百花盛宴呢!”安梣一脸兴奋。
一早便知晓这小人耐不住性子,闷在府中不过数日便想着游玩。始料不及,小人又吐出一句来。
“听说百花盛宴如若一同在合欢树下挂上福结的男女可以永结同心。看来相爷是不能过去了。”安梣伸手就想去扯那人衣袍,然而一想着乃是朝服便收回了手。
林蹊看着她的小动作,心头上莫名一紧,小脑袋低垂着倒是有些失落之意。
“其实吧,我觉着将合欢树的一枝折下来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相爷你觉得呢?”安梣小爪托着下巴,很是认真地说辞。
林蹊额角跳了跳,握着卷书的指尖动了动。
子成听闻嘴角抽了抽,合欢树乃是天朝百年老树,已然象征着天朝的繁盛,亏她想的出将合欢树折枝,更何况粗枝茂叶的,哪里说折便折……
安梣看着面前二人的神色,疑惑道:“难道不能折吗?”
“……不能。”林蹊冷冷地横着她。
安梣瘪嘴,不情愿的回应:“好吧!看来我只能在合欢树下干等着相爷了,哎~不会变成望夫石吧……”
望夫石……等等!林蹊一怔,茫然的看着安梣许久,却只见那小人干脆屁颠颠的溜走了。
看着刚刚种下的小树苗,翠嫩嫩的枝叶,好似新生出的某种情动……
第四十二章 危机
偌大的宫殿处,宫婢们踱着小步来回走动,李恩玉坐在妆台前,任由宫婢为她梳妆打扮,披上异常华丽繁琐的朝服。
忽得面前出现一双玉手,李恩玉抬头,眼眸中带着些惧意,“母后。”
李玉恩从小由太后抚养长大,她同别的新帝不同,年幼的记忆模糊但依稀中记得冬日的寒夜里透过简陋的窗棂,她远远望见一个好似仙子的娟丽女子。女子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此后她便是太皇女,而那位似仙子的女子是新皇后,是她的母后。
凌薇指尖在香奁八宝玲珑屉中拨动,挑出一支金簪,细细打量了番,嵌入李恩玉的墨丝中。
“玉儿,今后便有人陪伴左右了。”
语气少有的温柔,李恩玉顿住不语,掩去心中的苦涩。
天边渐渐泛白,李恩玉穿戴完毕,闭眸端坐在软榻上,背脊轻轻靠着软垫,待到宫人传令,由人搀扶着坐上御撵,数百人余人随后缓缓前行。
观望往四周,并未瞧见熟悉那人,李恩玉问道:“右相在哪?”
随行的女官深知流程,上前在她的耳边小声回应,“右相先前启程,在白云观等候着陛下。”
得到回复,李恩玉坐回位置,瞧着升起的点点红日,心下总觉着不是滋味,惴惴不安。
林蹊看着身后带着三支护卫的方焕东,微微皱眉:“此次出行本就须得低调,方大人如此大张旗鼓,未免太过夸张。”
方焕东看了看方才面色便难看的人,叹息,无奈中带着抹笑:“内人总说是有什么劫数,总归带着些人也不碍事,何况之后圣上也要前来不是?”
如此说辞,林蹊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蹦出那小人的模样。
马车经过城南的树林,四周都很寂静,倒是有些诡异,跟随马车的护卫凝神警戒起来。
虽说圣上前行,理应开道封路,可如今圣上还未前行,却一个人也没瞧见,属实奇怪的很。方焕东察觉着有些不对劲,正要抬手掀开帘子,冷不防地就迎面一阵劲风,一支羽箭“铮”地一声嵌入车厢壁上。
方焕东后怕的盯着余颤的羽箭,车厢外传来护卫的低喝声,“右相,将军小心!有埋伏!”
层出不穷的羽箭在树林阴霾处射出,一时间措手不及,原本人数浩荡的护卫军瞬间丧失一半。
林蹊眉头蹙起,伸手掀开车帘,入目是鲜血遍地的惨状,车厢已经护不住了,对着方焕东唤道:“快下车!”
二人齐齐下车,护卫在前将马车围住,树林里光影摇曳,人影窜动,暗暗绰绰的。敬一守在林蹊身旁,细细打量着来人,来到林蹊身侧,皱眉低声道:“主子。”
林蹊瞥向他,敬一微微摇头示意,面色凝峻。
方焕东慌了神:“莫不真是臣太过张扬,暴露了行踪?”
林蹊抿唇,这一批人不是那日闯入府中刺杀之人,那么便是……
“并非方大人的错,这些人一早便埋伏至此,早有预谋。”林蹊面色沉了沉。
方焕东闻言,瞪大了眼,惊呼:“莫非……”瞧着周围一片混乱、人多眼杂,终是没有说出口。
四周人影涌动,悉碎的声响不断传来,人数渐渐增多,最后一百余人蒙着布纱手持刀剑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气四溢,剩下为数不多的小半护卫围成一团,惶恐地护着中间的两位权臣,气氛凝固,一触即发。
只是剑走偏锋,来人虽是气势汹汹,但出手之际却是处处忍让,好似作戏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须臾片刻,刀剑碰撞,竟占了上风。
方焕东瞧着为首那人几分熟悉,认真地盯着打量一会儿,不敢置信地对着一旁处于乱战的林蹊结结巴巴道:“右相,不……不可,不可!”
为首的人突然闯进阵仗,直接刺剑前行。林蹊皱眉,侧头躲过剑身,猛地朝一旁的蒙面人手肘一敲,那人剑柄脱手,林蹊伸手接住。一个扫腿,刺杀之人单膝跪地,顺势抬腿踢掉那人手上的刀剑,寒光闪烁的剑霎时脱落在空中,收腿剑抵喉间。
不曾料想,那人倏地倾身,剑身刺入喉中,鲜血乍流,待回神时已然没了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方焕东眼眸充红,抬步走上前,伸手扯开那人的面纱。
林蹊看清那人的容貌,拿着剑柄的手动了动,沉下了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忙向敬一嘱咐道:“快回城中,告知任大人护程家母子!”
方焕东捏着面纱的手攥紧,听闻林蹊的话语,神色大变:“右相,程将军不是这样的人!事有蹊跷,绝非如此!”
“本相知晓,可事与愿违。”林蹊随手扔了剑,淡淡道。
程昱将军是方焕东举荐,林蹊亲自册封,此人秉公任直、不吐不茹,怎会做出行刺之事。只怕是做了他人的一柄快刀,刀虽有情,奈何持刀之人无情。现在程家母子都怕是难保性命,但愿璟言能尽快收到消息阻止这场局势。
合欢树下,佳人才子,吟诗作对,眉眼含情,微风拂过,一树芬芳摇曳。
安梣接过求来的福结,看着上面的金丝细线出了神。
子成瞧着远处的人群混乱,侧身护在她的身旁,低声嘱咐道:“李姑娘,前方似乎了事端,还是尽快回府为好。”
安梣回过神,挑头望去,几个为首的军官骑着马尤为显著,直逼的人流分开一条小道。
安梣咬了咬唇瓣,回应道:“好,回府。”
子成侧头无意扫过安梣,瞧见她的唇色泛白,“李姑娘不必如此慌张,今日圣上出行,会出现些事端也属正常。”
“慌……慌张。”安梣慌神,这才发觉捏着福结的手湿了大半,在衣摆上抹了抹,将福结塞进袖中,漫不经心地继续,“可惜了百花盛宴。”
子成不以为然道:“百花盛宴年年都会举行,总归着还有下次。”
安梣全然没有听进去,敷衍的点点头,手中又生出一层薄汗,腿上忽得一沉,低头看去竟是一位发丝凌乱的妇人。
第四十三章 错了
慌乱中妇人一把将一个小孩子塞进安梣的怀中,妇人神色复杂,满眼悲恸,欲言又止,最后双膝跪地头额用力地砸向地面,“求姑娘将小儿送至任府,妾身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妇人转身冲出人群,大有赴死之举。
安梣疑惑的看着怀中的小团子,小团子泪眼蒙蒙,安梣将小团子塞给子成,“你先看着,我去瞧瞧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子成莫名的接过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孩子,抬头瞧见的已经是安梣远处的背影。
安梣紧盯着妇人跟随其后,不知何时眼前的人流散去,一片空荡,周围有人叫喊着‘小心’,安梣不为所动。
耳边是烈马嘶鸣刺耳,缓缓地转过身,安梣黑瞳骤缩,刀剑染着鲜血在空气中挥过,妇人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眼眸,气息渐渐消逝。
飞溅而出的点点热血落在安梣的额上,顺着眼睫滑落,染红了视线。
身侧的人群惊恐彷徨,看着站立在道中的安梣,惨白了脸色。
骑在马上的军官,手持刀剑,冷冷地俯视着安梣,眼看着刀身再次降落……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吼叫声阻止了即将再次发生的惨剧。
马上的军官眯着眼看着策马前来的人渐渐逼近,目光触及来人,愣了愣。
面似冠玉,一身贵气,只是看着未免小了些,就要定下结论时,又从身后探出一人来,一袭红色朝服黑色的腰带赫然暴露。
为首的军官立马压着马鞍翻身稳落在地,上前行礼:“下官薛随,见过大学士,不知大学士此次前来有何事?”
他这一拱手行礼,随后的士兵也连忙下马行礼。
任璟言目色瞥过没了气息匍匐在地的妇女,叹了叹气,终是来晚了。
眸色扭转间,看见面上染血的安梣愣住,小人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染血的眼眸里面满是惊恐。
任舸方才便远远瞧见那娇小的身影觉着好生熟悉,凑近一看心下明了,可看见安梣好似个木头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回首发现自家大哥正在对自己使眼色,当即会意将傻站着的安梣拉走。
任璟言敛去眼眸中的惋惜之色,展开澄黄的圣旨,朗声念道:“罪臣程昱欲行谋逆,刺杀右相未果,圣上惜其曾为国数次出征,伏尸百万,特赦免宽恕程家母子……”
薛随低头眼眸晦暗不明,捏着刀柄的手白骨分明,缓缓地动了下唇角,“臣,遵旨。”
软榻上小人缩成一团,时不时发出不安的嘤咛声。沉睡中的意识飘忽不定,密集的网笼罩下来,她奋力地奔跑,想要挣脱出去,脱离这盘棋局。
蓦地,一颗棋子轰然降落,刀光剑影在面前闪过,刀剑划过身体的声音,鲜血肆意流淌。她拼命的跑,倏地手上满是鲜血,抬首面前满是星罗棋布的棋子……
忽得头上一暗,巨大的棋子带着刀光即将落下,不要!
“啊——”安梣猛地坐起身,唇瓣惨白,毫无血色,背脊上被冷汗浸湿。
寝室外的婢女听到动静,推开门探出头来,轻声唤道:“李姑娘?”
安梣呆呆的盯着自己的手,没有回应。
婢女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迈步上前,凑上前去刚伸出手还未触碰,那人气息突变,一瞬间握住手腕,使劲。
“李姑娘!”婢女毫无防备地惊呼出声,骨头铮铮作响,“来人啊!快来人啊!”
闻声前来的婢女看着这幅场景,大惊,忙奔去主居。
婢女拼尽力气朝屋外喊去,就在她觉着自己的手臂就将残废时,安梣恍若大梦初醒般颓然的放下了手,缓缓地阖上眸子,摇头低声喃语:“错了,错了,错了啊……”
婢女艰难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后怕的咽着口水,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寝屋,软着腿后退,忽得撞上一物。
婢女扭头见是月白色的朝服,顺势向上,带着畏惧道:“大人,大人,李……李姑娘她……”
林蹊刚从朝中回来,朝服还未褪去,主居外便迎来一位惊慌的婢女叫嚷着,瞧见那前来的婢女眸色中的恐慌,一听是那小人出事了将袍子拢好,夺门而出。
还未进客居就撞见跌趴在地上的婢女,不待她说完,疾步前行进了寝屋。
林蹊走到软塌旁,见小人闭了眸靠着软垫,面色惨白,整个人好似陷入一种恐慌中。
倏地,心中一阵抽痛,伸出手想去接触她,却见那人猛然睁眼,小手捏住他的手腕就要拧。
林蹊反手将小手握住,倒是少有的冰凉,伸手抬起她的脸,就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中充斥着血丝,眉梢处带着点点杀气。
她不是这样残忍暴虐的人,至少在林蹊认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她本性如此,他的疑虑更重了些……
林蹊指尖碰了碰她的眼角,那人眼眸波动,渐渐有了焦距。
安梣觉着眉眼处一阵凉,恍了神,对上月华下那双黑眸,清冽淡然。林蹊喜焚竹香,身上染着那股淡雅的香气,一时间冲淡所有惧意。
屋内一片寂静,气息趋于平静,恍惚间可以听见心跳,林蹊心头一紧,就要放开手指。
兀地,安梣眼眸氤氲一片,眼角处多出点点湿意,忍不住哽咽出声,林蹊指尖僵住。
林蹊刚张口,话语还未出口,迎面扑来女子的馨香,两具身体相拥在一起,虽然之前也曾接触,可不知为何总觉着有些不同。
林蹊手臂凝固在原处,他察觉到怀中的小人在颤抖……
“林蹊……林蹊……”安梣用尽全力拥着他,只想将他抱得紧些,感知着他身上的温热,驱散不能忘怀的恐惧,将她从那密集的网中拉出。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直呼他的名讳,心弦忍不住一动。
只是依旧僵直着身子,并没有回抱她,总有种接下去将会此生纠缠,不容逃脱,可……这样又会如何?
聪明绝顶的相爷此刻沉默了,他猜不透,只是怀中的人儿这般无助,他只是提供一个怀抱而已,仅此而已……
第四十四章 我怕
相爷天真的以为怀中的人儿未曾脱离梦魇的恐惧,好心的给予拥抱,温热的气息护着她,渡给她一些温暖,只是宁静之余,察觉到那人趋于平静。
低下头来想要探个究竟,小人当即反手抱住他的腰,缩着身子,用力钻进他的怀里。
林蹊面色一僵,动了动手指就要将无耻小人从怀里扯出来,只是刚触及小人,就发出抽抽噎噎的呜咽声,只得将原本扯着的衣襟放回原处,轻轻的拍打着小人的脊背。
大概是小人装的委实太过可怜,让相爷动了恻隐之心,嘴里轻柔地哄劝着:“没事了,没事了……”
作为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开染缸的代言人李安梣是何做想?
当然是鼓励啊!
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呜咽不语,可怜系数直线飙升。
初始单纯的相爷还觉着正常,只是这时间一久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眼眸瞥去,只见那小人面上哪有一丝怯意,黑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对美色垂涎三尺的光芒,毛爪子正准备抚上人家的胸口。
众人皆知右相人品相貌乃是一等一的好,面对不怕死抽风的小女子自然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一扫眸中的柔色,一把就要扯出怀中的女子。
安梣当然不依,小爪子揪着林蹊的衣袍誓死也不放手,仗着心肠软的相爷也拿她没招,一番拉扯后颈处的力量渐渐小去,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只是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语。
“这是朝服。”
毛爪子一个激灵‘刷’地收回,不用林蹊使力,自己便跳了出来,小屁股往后挪了挪。
透过窗棂洒落而进的月白光晕映在那人的玉颜上,那双过分动人的黑眸中分明写着‘腹黑’二字,明知晓安梣对他的朝服避之不及。
虽说损坏朝服乃是不敬之罪,但若说能让安梣因此而避讳的理由自然不是这个,倒也不是什么情怀,只是她每逢瞧着他身着朝服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白衣明相,绝代风华……
林蹊知晓这人时常胡闹,可是隐约中发现这人每逢他身着朝服都是端着几分敬畏,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怕这答案也只有小人自己知道了。
林蹊看着小人眉眼中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一路奔波还未来得及和任璟言碰面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淡淡问道:“发生了什么?”
安梣眸色一暗,而后懒散地靠在软垫上,对着不知何时出来畏缩在帘纱后的小团子招手,柔声唤道:“来,过来。”
小团子抱着软枕,眼角微红,莫约是安梣的语气太过柔和,听话的迈着小碎步,哒哒哒地跑到安梣面前。
安梣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而看着一旁面露疑惑的相爷,嬉笑着:“你看我厉害吧!拐了个孩子回来。”
林蹊面色不变,瞧着依偎在安梣怀里的小团子,问道:“这是谁家孩子?”
安梣眯着眼眸噙着笑,捏了捏小团子软乎乎的脸蛋,漫不经心道:“不知道,捡的。”
捡的?林蹊微微皱眉,看着小人捏着团子没个正紧,转眸看向守在门口的子成和敬一。
“子成。”
子成闻声转过身子,上前拱手行礼:“主子。”
“起身。”
子成直起身子便见林蹊眸色瞥向安梣怀中的孩子,立即会意,解释道:“是一位夫人强行将孩子塞给李姑娘的,看情况那位夫人应当是程将军的妻子,所以这孩子……”
子成瞧见林蹊抬手,息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蹊看着依旧在盘团子的女子,正思索着怎样说辞,便见那人先张了口。
“我想亲自将送他去任府,”安梣摸了摸团子被捏的微微泛红的小脸,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问,“好吗?”
林蹊瞧见她眼眸中的几分执拗,点点头轻声道:“好。”
听到回复,安梣淡淡的笑了笑,收回在小团子脸蛋上作乱的手,声音柔和,“乖,去睡觉吧!”
小团子则是满脸委屈的可怜兮兮,咬着唇瓣,小手紧紧地抓着安梣的衣裙。
安梣看着丝毫未动的小团子,又垂下眸子看着那双小手,缓缓眯眸,“怎么,要我陪你睡?”
听了这话,林蹊掀了掀眸子,冷眼扫过抓着安梣衣摆的团子。
团子小手手动了动,面上却不吱声,就在此刻团子还未反应,劈头迎来一掌。
林蹊则是一扫眸中霜雪,眉梢处染上一抹笑意,也是,在小人的认知里何时多出了怜惜、退让之词。
小团子吃痛地捂着小脑袋,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小眼神中夹杂着满满的委屈和哀怨。
安梣则是一副痛定思痛,摇头咂舌:“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呢!虽然姐姐面容姣好,但你也不能仗着年纪小就占姐姐便宜,知道吗?”
小团子瘪着嘴,泪眼蒙蒙,显然并没有理解,软软嚅嚅地奶声道:“我怕……”
安梣见状,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严肃,“你是不是男子汉?”
小团子虽说稚嫩,但出身将门从小阿爹教育的道理是忘不了的,抽了抽鼻子,用力点了点头,“嗯!”
“对嘛!你是男子汉,所以怎么能占女孩子的便宜呢!”安梣面色板正,一本正经说的头头是道。
小团子并没有察觉到狡猾的女子偷换概念,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然后在某人的哄骗之下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客居内。
林蹊冷眼看着安梣全程诱哄着小团子,然后便见她一脸贼兮兮地凑上身来,下意识的一个退步。
安梣塌了半边表情,委委屈屈的望着他,向他伸出毛爪子,脆生生道:“我怕~”
林蹊:“……”方才怎不见有半分惧意,哄骗人家小团子晕乎乎的含泪回房。
夜色下那人的朝服和月辉混为一体,玉颜清清淡淡,偏生就是这般,安梣也是看愣了神,看见那人黑眸带着惑意望向自己,忽得粲然一笑。
安梣生的确实不是那般艳丽,只是她的那双杏眼异常动人,特别是眉梢处染上笑意,纯然不参杂色的瞳眸宛若星河璀璨,林蹊瞧着小人笑得满脸嫣然,沉寂了二十余年的心轻轻颤动。
第四十五章 誓言
安梣懒懒靠在椅背上,端过一旁婢女递上的温茶,低头亲抿了一口,余光扫过对面端坐着不安绞着手指的小团子,摇头轻轻叹气。
不过片刻,远处传来一声娇声,安梣听闻动静挑头望去,一身青衣,梳得整齐的黑发用步摇簪住,一副出嫁妇人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娇俏不减,如若不是一身装扮倒似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女子嗔怪着伴随身后的高大男子,而后拿着团扇步步迎来,先是满是怜惜的看了缩成一团的小团子,然后来到安梣面前,屈膝就要行礼。
安梣一个激灵起身忙拦住她的动作,“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可真是折煞我了。”
这女子怎么说也是宋家的小女儿,任家的三夫人,何况安梣分明看见女子身后那人眼眸中的冷意。
女子也不再强求行礼,拂下的身子起来,坐在了小团子的一侧,抚了抚团子的发,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以后姨娘照顾你,好不好?”
小团子瞧见是熟悉之人,绷紧的情绪瞬间崩塌,趴在三夫人的怀里就呜呜咽咽而后嚎啕大哭。
安梣抿着唇瓣,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不过画面虽是温馨,但是那一旁的男子面色着实有些难看,显然并不满意团子的所作所为。
团子好生哭诉后,抽抽噎噎地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来,安梣端着杯盏的手顿住,好家伙,原本还以为是个纯真的团子,没想到竟是个夹心团子!
团子察觉到安梣阴森森的视线,缩着小肩膀偷偷的瞄向安梣,啜泣着不敢吱声。
三夫人拿过书信,一脸疑惑的拆开书信,细细研读着上面的墨迹,方才红润的面庞逐渐惨白,怯懦懦地扯了扯一旁男子的衣袖。
男子见状凑上前去,面色一沉。
安梣缓缓眯眸,看向手中端着的杯盏,微微浮动的数片绿叶,随后渐渐沉入杯底,轻笑不语。
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任府门前,安梣看了看躲在三夫人衣裙后的小团子时不时探出个脑袋,半蹲下身子,朝他招了招手,团子听话撒开三夫人的衣裙走上前来。
安梣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缓缓微笑,“小东西别忘了,姐姐也算是你半个救命恩人了。”
小团子咬着小小的唇瓣,用力地点点头,像立下誓言一般,“嗯,我一定好好习武,像阿爹一样厉害,然后保护姐姐,不让姐姐和无辜百姓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安梣抚着发的手停住,面色一愣而后淡淡笑着,指尖点了点团子的鼻尖,“好啊,那可要好生记着呢!如果你当真做到了,姐姐一定重重奖赏你!”
“嗯!”小团子满脸认真之色,兴许他也未曾料想数年后他真的像他阿爹一般伏尸百万,流血成河,守住了这天朝万里江山,与此同时那位救他一命的女子当真实现了她的无意说辞。
马车内,任舸略微窘迫的坐在车厢内,时不时假似无意的瞥向对面那人,安梣靠着车厢壁上,侧着头透过窗帘晃动时的点点缝隙看着外头的繁华热闹,正过身子却发现有位少年郎盯着自己。
安梣眨眨眼,歪头道:“怎么了?”
任舸脸色骤然涨红,拘谨地摇摇头:“没……没什么。”
不得不说这小团子委实厉害,哪怕害怕是真,可两份书信却是藏得严实。三夫人看完书信发现还有一封之余,看了看安梣想了想还是罢了,就在此时瞧见不知何时躲在假山后的任舸,便将他唤了过来。
要说任舸也不过只是想瞧瞧那日的女子,眼看着被发现还被唤去,当真万分涩然,可一听是送那人离去红着脸也就应下了,而后反应过来才知晓送人是假实则是送封书信。
蓦地,马车停住,安梣一个惯性就要往前倾,幸得任舸眼疾手快拉了回来,稳了稳身子,朝着车帘外问道:“敬一,发生什么事了?”
敬一紧紧地拉着缰绳,心有余悸的看了眼面前不要命的小女子,平缓下情绪,向车厢内回应:“无碍,只是一位女子突然出现,是属下疏忽了让李姑娘受惊了,属下这就驾车回府。”
女子?安梣挑眉,她此次出行用的是林蹊的马车,因此很有可能这位女子错以为是相爷出来了,所以就出现了这等戏码。
这般想着,安梣来了兴致,阻止敬一道:“不必。”说着,掀开车帘。
看清了拦路那人先是愣了愣,然后眯了眯眼轻笑道:“姑娘可曾受到惊吓呀?”
被婢女搀扶起的女子怔怔地看着从马车下来的女子,惊呼:“你!你怎么会……”
安梣杏眼含笑,眉梢轻挑,轻声细语道:“怎么了?话说还记得我吧,不会贵人多忘事吧!”
“贵人”二字安梣可以咬着字着重强调,到未曾料想这么快又会相见,正巧省的她费心思去好生了解一番,且今日就可知晓。
女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然后几步上前就要去推搡安梣,只是刚要触及安梣就被拦下。
安梣很是欣赏地瞧着这人面上的惊诧恼怒,忽得那人突然上前,安梣收了笑,不明所以的望着她,思索着是否能趁此讹上一笔,偏生眼前一暗悄然出现一人挡在面前。
女子几分恼怒,对着阻拦之人就要吼声斥责,可对上那人容颜顿住,她认识这人,散了火气几分理智回了来,“方才是小女子冒犯了,有失礼数,还请谅解。”
安梣对此态度的转变嗤声一笑,摇头不语。
任舸看着面前刁蛮女子觉着眼熟却记不起来,回应道:“无妨,只是姑娘事先拦路而后又有意伤人,这是何故?”
女子攥紧手中的绢帕,咬牙看着被挡在身后的安梣,局面一时僵住。
安梣看向女子,眼眸微微一动,说来着实奇怪,她记忆中可真没有这色人物,那为何要这般憎恨的瞧着她?
“静怡!”远处一声焦灼响起。
安梣半眯着眸子,望着来人优柔华贵,眉眼间瞧着有些熟稔,一时间脑海中没有头绪。
第四十六章 旁观
来人一派雍容华贵,一枚白玉孔雀簪插在发髻上,耀眼的很,一瞧便觉着价值不菲。
任舸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迎上那人目光,不慌不忙地拱手作揖行礼,朗声道:“陆夫人。”
安梣看清了看清了那人,相比任家的三夫人,眼前的这位看起来倒是端庄沉稳了些许,陆夫人?能让任舸称为夫人的,想必应当是陆家主母了。
陆静怡瞧见来人,当即眸色中多了几分欣喜和傲慢,柔了声色,上前去娇嗔道:“娘亲!”
只是还未来得及诉苦水,便被冷横了一眼,陆静怡只好瘪了嘴噤声不语,扫了扫任舸身后的安梣,不甘心的冷哼一声。
陆夫人微微颔首,捻手行礼轻声道:“小女不懂事,还望任小少爷见谅。”
如此这般,任舸也不再多说什么,瞧着面前的人,忽得想起三夫人托付给自己的事情,手伸到袖中就要抽出信件,但瞧着这街上人多眼杂又松了手。
“不知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夫人看着面前的少年,愣了愣,思索片刻后,点头应下:“好,正好午时任小少爷是否建议一同用餐?”
话毕,看见任舸身后的女子以及守着马车的敬一,继续道:“方才小女惊吓到姑娘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同用餐,算是赔礼了。”
搀着陆夫人的陆静怡一听,眉头蹙紧,不情愿地扯了扯陆夫人的臂弯,陆夫人一眼瞥过去,拍了拍那陆静怡的手安顿了下来。
任舸看了看身后的女子,清秀的面庞看不出表情,不知她会作何打算。
安梣眨着眼,轻笑道:“好啊!我瞧着那家酒楼不错,不如就去那儿,如何?”
众人随着安梣指着的方向望去,乃是天朝最盛大的酒楼。
陆静怡挽着陆夫人,眸色中几分鄙夷,“怕是姑娘不曾去过这么好的酒楼吧!”
安梣一脸纯然,面上依旧挂着笑意,不反驳她的话。
任舸看着她不作回应也不能帮衬着说些什么,只得沉着脸睨了那人一眼。
陆夫人淡淡的看着安梣,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微笑道:“姑娘的建议甚好,那么就这家酒楼,不知任小少爷有何异议?”
任舸摇头示意并无异议,于是四人便进了酒楼。
安梣本就无意,不过既然这么说了,这等不占白不占的便宜她自然应下,自顾自的吃着菜,心无旁骛。
陆静怡自然不愿和安梣一同用餐,奈何陆夫人在旁,只得规规矩矩地用餐。
陆夫人看着安梣放下筷,慈祥地笑了笑,“不知姑娘可满意?”
安梣拿着绢帕擦拭着嘴角,点点头,嬉笑道:“满意,自然满意。”白嫖的那是自然好的。
陆静怡见此就要张口,被陆夫人一记冷眼将刚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安梣抬眸对上陆夫人那双眼角带着细纹的眸子,抿嘴轻笑:“不知陆夫人还有何事?”
陆夫人眼眸微微波动,放下筷,低声道:“不知能否和姑娘单独聊聊?”
“娘亲!”陆静怡听闻也顾不上规矩,惊呼出声。
任舸端坐着,黑眸在安梣和陆夫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微微疑惑。
安梣嘴角噙着笑,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墨,淡淡说道:“当然可以。”
雅间内一时寂静,安梣淡淡的笑着,深意不明:“夫人想知道什么?”
陆夫人眸中忽得多了几分苦涩,轻声自语:“宋家的女儿向来不值钱,小妹算是最为幸运的,二妹不愿被束缚拼死一搏最后香消玉损,而我嫁入陆家。”
难怪瞧着熟稔,原是姐妹啊……
安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笑着叹息:“夫人为何同我说这些?”
陆夫人对上安梣那双黑眸,眸色复杂,“她走的时候,还好吗?”
安梣眼眸沉了下来,捏着瓷杯的指尖微微泛白,好吗?
她清晰地记得那人眼眸中的不甘与绝望,但最后的回光返照中她瞥见安梣,艰难的挤出一抹笑,哪怕最后的离别也是带着温柔向世间告别。
“兴许是好的吧……”安梣听见自己近乎于无的声音。
陆夫人露出一抹苦笑,轻轻摇头:“她本就是柔和到骨子里的人,偏生在情爱方面怎么也不愿低头,当初只觉着她愚笨,如今想来倒也不错。”
安梣将唇瓣抿成一条线,这是权贵,处于高位必定要为其付出代价,一步错便足以丧命,算错了啊……
陆夫人看着安梣近乎于凝住的黑眸,沉声道:“姑娘救了那孩子不是?”
一时间氛围阴森诡异,安梣漆黑的眸徒然一动,轻笑,“是又如何,我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陆夫人听着这话,温温的笑了,渐渐歇了笑声,平静的开口:“但愿姑娘真是个旁观者吧。”
安梣笑眯着双眸,安静地回看着她,沉默不语。
陆夫人看着面前女子云淡风轻,未免太过淡然,莫非真是看错了人……
随后轻声细语道:“方才姑娘坐的马车好似是右相的马车,不知姑娘和右相是……”
“婢女!”安梣打断她的话语,直接笑着回应,“贴身婢女。”
贴身婢女?谁人不知右相不近女色,婢女也就罢,还是贴身婢女,陆夫人轻笑着,“是吗?”
“是啊!”安梣说谎不带心虚的,呲着白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流浪街头,右相大人宅心仁厚,怜惜我,因此我变成了大人的贴身婢女。”
陆夫人定定的看着安梣,一时打不定主意。
安梣以瓷杯叩击桌面,一下一下敲击声渐渐削弱,然后,唇角一弯,轻声说道:“既然陆夫人无事,那就此告别了。”
说着径自站起身来,推门而出,道别了任舸,安梣靠着马车厢壁,眸色晦暗不明。
“李姑娘,前面闹事,属下准备绕路,可能时间会长些。”车帘外传来敬一的声音。
安梣现在思绪乱的很,下意识的回应道:“无妨。”
车帘猛地一阵晃动,安梣扫过缝隙,前面人群纷扰,瞧见那一抹红安梣眸子倏地眯起。
那人乌发披肩,长眸一动,迎上安梣的黑眸,车厢剧烈的震动着,车帘飘动,不见那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