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金睛子大闹盘丝洞(2)
“但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自己的师妹在薄薄一层蛛网后疲于对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朝谕觉得这种感觉糟透了。片刻后他突然一拍大腿:“既然打不破这个网,我们就从地下挖过去吧!”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程文熹和莲君的大音仍在继续。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似乎只是普通的朗诵,只不过感情更为饱满而已。可渐渐的,他们的声音变得愈发顿挫,飞沉去入,极尽伸展。文字原本的音律,经过上古千百万年的打磨,由惊才绝艳的诗人屈原谱演出一气贯下的乐章,自两人的胸腔气血而发复活在这飞越过浩渺时空的现世。“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大音之震撼,诚如《文心雕龙》所言。
然而还不仅仅是震撼。随着篇章的趋后,情郁的加深,丝丝缕缕的浩然文气正悄然从这上古音律中浸出。那文气如波涛,如骤风,如春水,如秋声,浩浩汤汤,浸润万物,又锋芒毕露,摧枯拉朽。没有灵气的加持,这文气显得有些缥缈虚弱,而也正是因为没有灵气的加持,清纯的灵气才得以畅通无阻地飘过蛛网,环绕在那只妖蛛的周身,也环绕在金睛子的周身。
然而文气无法伤及金睛子。文气,作为天地间至正至明之气,天然不容于偏暗之物,能涤荡一切污秽。污秽在最极致的意义上是指除天道以外的一切,但在普遍的意义上,指除道修,尤其除文修以外的所有修士。程文熹和莲君毕竟还只是金丹期的修士,所出文气远远没有达到至正至明的程度,但他们的文气也具有文气的本质特征,能够绕过同为文修的金睛子而攻击洞内的蜘蛛。洞内,正四处躲避着蛛丝的金睛子能明显注意到妖蛛的动作逐渐减慢,八肢偶有轻微抽搐,似是在对抗着什么。大概是疲于抵抗文气的侵蚀。金睛子瞅准时机,斩出一道杂有文气的剑光,妖蛛受大音牵制,躲避不及,生生吃了金睛子一击。金睛子又朝它连发数击,妖蛛似乎吃痛,又抽搐了一下。元婴期的蜘蛛也不过如此嘛。金睛子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说不准她和洞外两人的大音配合起来,能把这只蜘蛛给灭杀呢。
虽说人类与草木妖修都在同一套修炼体系下,但由于不同物种属性差距极大,同样的修为不见得就有相似的实力。这只蜘蛛就是如此。虽然论修为比金睛子高了一个大境界,但毕竟只是妖兽中十分弱小的物种蜘蛛,不像人类修士那样有武器加持,也不像狮虎等凶猛的妖兽一样有体型或力量的优势,是以一身修为无法很好地化为招式使用,只能用来释放压迫或者吐丝织网。
自己到底还是个人类修士啊,总不会死在小小一只蜘蛛手里。又给了妖蛛一击,金睛子不无得意地想。
然而她忘记了,这个洞穴里不止小小一只蜘蛛。
妖蛛似乎暂时放弃了捆绑金睛子的打算,迅速撤出了她的攻击范围。然而下一秒,轻微的沙沙声就从金睛子的四面八方响起,无数修为或高或低的蜘蛛呈包围态势朝金睛子爬来。金睛子吓了一跳,连忙朝蜘蛛堆里扔了一招。修为低的蜘蛛不动了,那些修为较高的蜘蛛仍在源源不断地爬来。她又扔了一招,这一次加上了更多的真元。这一回她终于杀死了那一块的所有蜘蛛。然而一块地方的蜘蛛死了,又有新的蜘蛛迅速填补上它们的空缺。她又以相同的力道发了几招,蜘蛛却既不闪避也不放慢速度,密密麻麻地把金睛子脚边的空地围得越来越小。如此不惧生死的坚定不移不合生物本性,大概是那只大妖蛛不愿再亲自上阵,改控制其它蜘蛛来围攻金睛子了。
蜘蛛无穷无尽,可若是一直像刚才这样一招一招地扔,金睛子的真元也撑不了多久。而一旦她真元耗尽,那只大妖蛛没多久就很能轻轻松松地把她捆成粽子。
开始有蜘蛛爬上她的鞋子吐丝。金睛子又是觉得害怕又是觉得恶心,跳着脚驱赶蜘蛛。有的蜘蛛被她剧烈的动作甩掉了,可还有两三只留在上面。因为害怕伤到自己的脚,金睛子不敢大肆扔招了,只好运起少量的灵气分别把它们赶走。又有四五只蜘蛛爬上鞋子,金睛子又同时分出数股灵气驱走它们。
忽然间一个发窍在金睛子心中打通了。她之前为什么要耗费大量真元成片成片地驱逐蜘蛛呢?像现在这样精细地控制灵气逐个把它们击走不是更能节省真元吗?
识海中又浮现出数年前的一幕:翠微峰顶的大桌案前,六十四个饺子在她的周身轻灵飞舞……
罗素羽驾着飞杯贴着树梢快速飞过。她双手扶着飞杯边缘,目光则在不断搜寻着人类修士的影子,神识也最大化铺展,指望着能先目光一步触碰到几个灵场。然而附近的修士却仿佛都知道她在找人故而集体隐蔽了起来一样,罗素羽飞了半天竟一个人也没见,更别说还要找一个修为高的了。若是一路上实在找不到的话,她就只能回营地去找那些夜间打猎白日休息的修士了。倒不是说这样不可以,只是营地离山洞太远,来回耗时太长,而现在只要罗素羽的速度慢上一分,金睛子就会多一分危险。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罗素羽都快急哭了。额上的汗水早已濡湿薄薄的刘海,此刻正沿着耳发流淌下来。她顾不得擦汗,只是自言自语道:“道祖垂鉴,我不求遇到个修为高的修士了!让我遇上个人就行!总比一个帮手都叫不来要好啊!”
道祖好像真的垂鉴了罗素羽,几乎就在下一刻,罗素羽的神识就触碰到了几个修士的灵场。距离太远感觉不出具体修为,但大致是金丹期。她高兴极了,朝天大喊了一声“谢谢道祖”,就迅速朝那几个灵场飞降过去。因为怕对方感觉到她靠近后心生警惕,反而逃走,她还一边飞一边挥手大喊着:“那边的道友!在下温阳罗家罗素羽!请你们帮个忙吧!”
她自己也知道家族的姓氏拿出来有时会有意外的好收效,是以特意自报家门。
那几个灵场果然没有闪避。很快罗素羽就看清了他们的面容,其中一个恰好还是她前几天见过的——
“闻道友!”她跳出飞杯,激动地冲到闻其乐面前,“金睛子被一群蜘蛛关在盘丝洞里了!我们打不破那个蜘蛛网,只好找人帮忙!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你们几位,请你们帮我们一把吧!”
她不顾气喘,一下子说了这许多,憋气再加上着急,让罗素羽看起来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
“啥?”罗素羽说得太快了,闻其乐简直没反应过来,“金睛子怎么啦?我们怎么帮你们?”
罗素羽深吸了几口气调匀呼吸:“金睛子被关在山洞里,山洞里有很多蜘蛛要吃了金睛子,洞口有一张蜘蛛网。织网的蜘蛛修为很高,我们打不破蜘蛛网,帮不了金睛子。但是如果我们不把网打破,金睛子就会被那群蜘蛛吃掉!”
“怎么办啊各位?”闻其乐一脸无助地转向他的同伴们,“你们知道怎么对付蜘蛛网吗?”
一个说:“我们的修为也不比他们高,他们打不破蜘蛛网,我们难道就能打破?”
另一个想了想说:“但是闻其乐,你应该可以。你身上不是有‘那个’嘛!”
“哪个啊?”闻其乐愣了一会儿,片刻后哦了一声,“对,我妈给我的那个,应该可以。那、那我去帮他们。你们一起来吗?”
同伴们都摆手说不了不了。“你身上有那个东西,我们又没有。还是你一个人去吧!”
听起来闻其乐身上还带着什么了不得的法宝。罗素羽很高兴,觉得金睛子有救了,拖着闻其乐上了飞杯,然后便绝尘而去。
第七章·修二代的绝杀秘宝(1)
一只,一只,一只一只……
金睛子微眯起眼,凝神操纵着丝丝细微的灵气,精准地直击周围每一只蜘蛛的要害。同时分别操纵多股灵气,还要保持极高的精度,这在很多修士看来都是不可能的操作。然而对于曾同时包过六十四个饺子的金睛子来说,只需要专注一点就能做到。若此刻她还有余力去想除控制灵气外的别的事情,她肯定会深深感谢师祖,若不是师祖从一开始就强迫她练习灵气包饺子的技术,金睛子这时恐怕早已真元耗尽,被这群蜘蛛给捆起搬走了。
她不知道罗素羽什么时候能搬来救兵,不过就算她搬不来,金睛子也迟早能出去。朝谕和燕除夕刚才已经在蜘蛛网下方挖出了一个浅坑,并仍然在不断扩大它。等到坑够大了,同伴们就不难通过这个坑道把招式送进来,助金睛子一臂之力。
正在这时,罗素羽的声音忽然传来:“我带人来啦!——”
金睛子没工夫回头看她到底带来了什么人,不过知道有了帮手,还是感觉宽慰了不少。
洞外,燕除夕见到了罗素羽的帮手,却一蹙眉:“云乐道友?”她暗想这个云乐道友不也是金丹期的修为吗?并且还只有一个人,到底能不能帮上忙啊?不过当着人家的面她也不好质疑,只是看向闻其乐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闻其乐跳出飞杯,眼神坚定:“还请各位道友离洞口远一点,不要被误伤了!”
刚好程文熹和莲君念完了《离骚》,两人一齐看向闻其乐,没一个人的眼神中有一点点的信任。他们倒是很想发表意见,但是大音一旦暂停,那只大妖蛛就可能又要对金睛子发起攻击,于是只是忧虑地对视了一眼,又迅速从头念起了《离骚》。“云乐道友,你倾力相助我们都很感激,但是你打算怎么对付这张蛛网呢?我们刚才打了许久,那蛛网都没有丝毫破损。”燕除夕替程文熹说道。
“我有这个!天玑玦!”闻其乐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中浓郁的针对他的不信任,立刻掏出了一块色彩斑驳的玉玦,“里面,里面是我妈的全力一击!”
天玑玦是什么玩意儿?能封存他人招式以为己用的珍贵法宝是也。价格极为昂贵,非有些家底的修士还真买不起。
那么闻其乐的妈是谁?寻真法观元婴后期修士清兮真人是也。闻其乐五岁的时候他父母的那一场旷世对决直到现在还被常常提起,如今这天玑玦里竟封着清兮真人的全力一击!这回终于没有人再质疑闻其乐了,朝谕和燕除夕立刻从洞口跑开,仍在念着大音的程文熹和莲君也连忙往后退去。元婴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清兮真人……那这,这位便是……”悬崖上方,孙铭宪喃喃道。
“就是清兮真人和行云真人的儿子,当年那两位不就是为了这位闻道友的抚养权才打了那一场吗?”东方成策接话。
“我允许你说话了吗!”孙铭宪拿剑的胳膊又重新挺直了,“东方成策,你最好搞清楚形式!现在被剑指着的是你!”
东方成策没有笑,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有恃无恐:“被剑指着的是我,但被我威胁的是你。”
“你的意思是我若是杀你你就大喊我已经入魔,要杀整个营地?”孙铭宪冷笑,“现在下面的人忙着救同伴,谁会管你在说什么?”
东方成策没有拿剑的手突然掏出一张传讯符来:“你以为我刚才在干什么?和你一样光顾着看戏吗?给正则堂的传讯符我已经写好了,写满了你孙铭宪的所作所为,你敢杀了我,我就趁最后一口气把传讯符发出去。”
“你!”孙铭宪只感觉自己脑门上的血管突突直跳。
之前因为东方成策威胁说要朝崖下的人大喊,孙铭宪只得等那些人离去再下杀手。结果那些人因为同伴被困,迟迟不走。孙铭宪为了保险起见,不打算在他们走之前杀东方成策,再加上他们一会儿换招式一会儿演大音一会儿搬救兵的很是吸引孙铭宪眼球,导致他竟没发现东方成策趁这段时间悄悄写了传讯符!
传讯符可以用神识书写,故而东方成策可以悄无声息地做到。
这时崖下的闻其乐已经手持玉玦在洞口站定,大喊着提醒洞里的金睛子后退,免得被招式误伤。孙铭宪突然灵机一动,之前不放手让东方成策掉下去,是因为五六层的高度摔不死东方成策,反而给了他逃走的机会。如今正在他们的下方,那个闻其乐将要释放一个元婴后期修士的大招……
东方成策一直提防着的是孙铭宪的剑。如果此时孙铭宪突然把东方成策给推下去,东方成策必然不备。而只要他掉下去的时机正好,那个招式就会连东方成策带蜘蛛网一块儿轰掉。在他掉下去之前,孙铭宪可以趁机夺走他手里的传讯符。这样,东方成策这个大麻烦就圆满解决了。
说时迟那时快,闻其乐手中的玉玦已经隐隐透出光芒。光芒大盛之时,孙铭宪放开了按在东方成策腿上的手并把他往下推了一把,另一只手则看准东方成策手里的传讯符一揪。然而东方成策却出人意料地直接扔掉了右手的剑,然后在掉落的前一瞬用腾出的右手抓住了孙铭宪刚才一直指在他胸前的剑刃。这一出孙铭宪实在是没有想到,可还没等他细细思考对策,他就被东方成策抓着剑一块儿拖了下去。
招式的光芒渐收之时,崖下的众人忽见两个人影从上方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掉在了洞口前方,也就是招式的范围之内。
洞口的蛛网已然被破,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两个天降人影给吸引住了。先是罗素羽吓得尖叫了一声,再是朝谕大惊道“什么玩意儿!”,然后燕除夕、莲君和程文熹张大了嘴巴看着地上没有动作的两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七章·修二代的绝杀秘宝(2)
“怎么还凭空掉下来两个人?难道是被刚才的招式波及了吗?”目瞪口呆的莲君说出了大家的疑问。
拿着天玑玦的闻其乐见此也是一惊。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但听莲君这么一说,也觉得他们是被自己的招式波及了,当下非常良心不安。“要……要不要去救他们?”他迟疑地说。
“他们就算掉下来的时候还没死,掉进那个招式后肯定也已经死透了。”程文熹说,“我们还是进去找金睛子吧。她现在还没自己出来,说不定是在里面也受到了招式的波及,昏过去了。”然后他转向闻其乐,施了一礼,“云乐道友,今日你实在帮了我们大忙。烦请你在洞外稍候,我们把金睛子带出来后便送你回去,过会儿还要好好感谢你呢。”
闻其乐受到了感谢,却愈发良心不安。老妈给的大招实在是太危险了,波及了两个无辜的人不说,就连本意要救的金睛子也很可能被伤到了……这,这算不算他这个使用者的责任啊?
他看了看那两个莫名其妙从天上掉下来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想确认一下他们到底死了没有。
金睛子坐在石洞中间,没被刚才那一击炸死的蜘蛛仓皇绕过她往山洞的更深处而去。妖蛛已死,别的蜘蛛不再受它的控制,便遵循生物的本能各自逃命去了。
刚才闻其乐让她往深处跑时,她立刻照着他的话拔腿就跑。然而之前黏满鞋底的蛛丝却大大减慢了她的速度。好在洞口的蜘蛛网卸掉了招式的大半威力,不然金睛子恐怕还真跑不出攻击范围。
不过即便没有被招式伤到,她还是被余威推了一把,摔倒在了地上。在奔跑时摔到坑坑洼洼的石地上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金睛子感觉浑身都疼。
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她注意到同伴们已经走进山洞找她来了,便想起身。然而右脚的脚踝一触地就传来剧烈的疼痛。金睛子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地重新坐了回去。
脚扭了。
“金睛子!”罗素羽一路小跑地过来了,“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右脚踝扭了,别的没什么大碍。”金睛子回答。这时其他同伴也纷纷凑了过来,见她没什么大碍,都松了一口气。朝谕和罗素羽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放进了罗素羽的飞杯。金睛子精疲力竭,靠在飞杯里吃了两颗丹药,在丹药的辅助下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飞杯在罗素羽的牵引下缓缓随众人来到洞外。之前在洞里看到的那只灵鹿也在此时飞奔而出,钻进了树丛深处。“这只鹿大概也是被那只蜘蛛控制了吧。”程文熹说,“第一天我们被一只鹿带到这附近,应该不是偶然。蜘蛛在有意地引修士过来。”
“这一带没有很多灵兽应该也是因为这些蜘蛛的缘故。”燕除夕也说。
罗素羽则直奔闻其乐而去。
“云乐道友,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前来相助,金睛子可能就撑不下去了!云乐道友,你真是太厉害了!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所有问题!道祖垂鉴,还好我当时找到了你!你知道吗,我之前飞了老半天都没见到一个人,说了一句‘道祖垂鉴’然后你就出现了!你难不成真是道祖派来帮我们的?……”
罗素羽的感谢之词滔滔不绝,让闻其乐听了很是不好意思:“也不算我真实的实力,只不过是一件法宝罢了……”
这时程文熹和莲君走到了闻其乐和罗素羽附近,打量闻其乐身后的那两具尸体。虽然他们不贪财,但也从来不介意在偶遇尸体的时候拿走对方的乾坤袋。然而闻其乐却扭头对他们说:“两位道友,这两个人没死,不过受伤挺严重的。”
不得不说东方成策和孙铭宪运气不错,掉下来的时候被悬崖上的草木挂了一下,耽搁了点时间,是以当他们摔到地上的时候,招式的威力已经散了大半,没有把他们杀死。
“没死?”程文熹还是自顾探了探两人的脉搏,“既然没死,那要不就把他们救回去?横竖都是八大派的弟子,就当多结一份善缘,你们看怎么样?”
“两位道友,”闻其乐一脸难过地说,“他们两个是被我给波及的,怎么能由你们救呢?我把他们带回去吧!”
“诶,云乐道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是被你波及,你的目的也是为了帮我们,我们怎么能再麻烦你呢?”程文熹连忙说。
“是啊,云乐道友。”“云乐道友,你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放心吧,我们会带这两个人回去的,你不用觉得欠了谁的因果。”……众人纷纷跟着程文熹的意思表示道。一群文修发挥高超的语言技巧如此诚恳相劝,闻其乐实在是招架不住,最后还是同意让他们来救这两个人。
不过救人这事答应归答应,实际操作起来却有些麻烦。他们该怎么把这昏迷不醒的两人运回营地就是个问题。理论上他们可以用灵气托着他们走,但这种方法应付短距离还行,如果是长距离的话就很吃力了,更何况大家刚刚都耗费了大量真元,实在没人吃得消这种搬运。最后他们只能让莲君御剑回营地把他的飞舟给开过来,再把大家接回营地——虽然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经历了这么一出后,所有人都只想休息。
见他们解决了怎么搬人的问题,闻其乐也就放心地打算回去了。临行前罗素羽又跟他说了一大堆感谢之语,说得他直到御剑离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憨憨的傻笑。
第八章·三个伤病员的比惨现场(1)
回营地的一路金睛子时睡时醒,同伴们对于捡回来的两个修士的讨论,她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大概。不过现在的她可无暇顾及这两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掉出来的。虽然除了右脚扭了之外她身上几乎没什么伤,但与蜘蛛的长久缠斗仍然耗费了她大量的真元和精力,现在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
然而好不容易回到营地、躺到了自己的帐篷里时金睛子又睡不着了。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看了会儿书,看累了再闭目养神一会儿,如此循环往复。罗素羽和燕除夕中间来看过她,见她醒着,七嘴八舌地跟她讲她在洞里时外面发生的事情。罗素羽大肆描绘她找到闻其乐的艰辛以及闻其乐那霸气的一招,燕除夕则把重点放在两个天上掉下来的人身上。那两个重伤的修士被他们喂了丹药,死不了,不过尚未苏醒,程文熹还特意掏出了自己多带来的大帐篷把他们安置在那里。那顶大帐篷还是程文熹几十年前买的,当时想着若是出去游历里面可以住好几个人,但很快就发现比起热热闹闹地挤在一顶大帐篷里,大家更喜欢独立的小帐篷,于是那顶大帐篷便常年躺在程文熹的乾坤袋底层吃灰。
“虽然他们还没醒,但我估计他们都是剑修。”燕除夕说,“我们在他们掉下来的地方附近找到了两把剑,应该是他们的。”“又不是用剑的都是剑修!”罗素羽马上反驳。“我只是估计嘛!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像剑修!”燕除夕辩解道。
说起剑,金睛子想到了自己那把靠着惯性从蛛网的缝隙间飞出去的飞剑,连忙问起。虽然飞剑得换了,但在买来新飞剑之前,她还是要用这把旧飞剑的。好在当时那把飞剑也没飞多远,后来也被同伴们带回来了。
晚上入睡前,朝谕又来问她情况怎么样,明天能不能继续一起狩猎,要不要大家提前把她送回去什么的。难得出来和大家一起游历,金睛子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便说明天早晨再看情况吧。若她恢复得好,就一起狩猎,若恢复得不好,她就在营地里休息一天。
“你回去之后还是尽快换一把飞剑吧,我说。”问明情况后,朝谕抚着心口颇有些后怕地说,“今天见你被关在里面出不来,我都快吓死了。你要是真死在里面,我这个做师兄的可怎么跟师父师娘交代啊!”
金睛子笑得很开心:“都金丹期了,哪能那么容易就死啊!”
在丹药的辅助下,金睛子全身上下的小伤第二天就基本痊愈,只是扭伤的右脚踝还有些隐隐作痛。于是她最终还是决定在营地里休息一天。营地里一直都有人,最外围也有修士们共同设下的一个大型阵法,可以说还是很安全的。
“隔一段时间去看看那两个掉下来的人。”临走前,程文熹叮嘱她,“如果他们醒了,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告诉他们是我们救了他们!”燕除夕补充。
“问问他们是谁,当时是从哪里掉下来的!”罗素羽又补充。她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好奇。
“若是他们不愿意回答就算了,”莲君摆摆手,“我们救他们本来也不图什么。”
“要不我把建功留给你吧?”朝谕指指肩膀上的鹰,“要是你和那两个修士打了起来,建功可以帮你。”
金睛子说不用,但朝谕还是把建功留下了。建功虽然不像昨天的妖蛛那样开启了完备的灵智,但多少也能懂主人的意思,朝谕走后它便一直在金睛子脑袋上盘旋,做出一副保护她的架势。然而金睛子却看得头晕。“别绕圈啦!”她朝建功说。建功又绕了两圈,见金睛子一脸不悦,这才停了下来,径直落到金睛子的肩上。它的分量不轻,金睛子被压得肩膀一沉。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金睛子朝那两个受伤修士的帐篷走去。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看他们一眼吧。
“我们去看那两个人,不知道他们醒了没有,你也要警惕一点哦。”她对建功说。朝谕常常这么对他的灵宠们说话,语气和对待普通的朋友没有什么差别。金睛子和朝谕呆久了,也不觉得这么对动物说话有什么不对的了。
于是她走进那个帐篷。两个“天降人”正并排躺在帐篷中间,皆闭着眼睛。他们的两把剑,因为分不清谁是谁的,所以就一起放在了帐篷一角。金睛子想去看看他们的剑,便绕过两人朝剑走去。帐篷内部空间很大,躺了两个人后,金睛子还能在里面绕圈走而不觉得逼仄。
两把剑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品阶也实属一般。金睛子对法器没有研究,但由于自己的前后两把剑都系师祖赠予,品阶不低,再看低品阶的剑也能明显察觉到不如自己的好。
不过,虽然两把剑的品阶半斤八两,外表却差异极大。其中一把光洁锋利,一看便知主人平时一直用心维护;另一把则灰扑扑的,剑上有许多明显的指印,剑柄上也多有刮痕。自己平日有没有好好对待通明剑呢?金睛子不由得心虚起来,掏出通明剑与这两把对比,发现剑上还粘着几根昨天的蛛丝,连忙用袖子把剑擦了擦。
“这把剑……很好。”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金睛子一回头,见离她近的那位修士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呆呆地看着她手里的剑。
“道友谬赞。”金睛子下意识地回答道。片刻后,想起来应该自我介绍,于是便说,“在下乃凌意文宗翠微峰秋声殿无妄真人座下二弟子,道号金睛子,敢问道友……?”
“长尊剑派,东方成策。”那人说,“是金睛子道友的同伴……救了我们?”
金睛子说是。片刻后却觉得不对。这两个人从掉下来开始就一直昏迷着,怎么知道金睛子还有同伴,并且是她的同伴救了他们,而不是她金睛子救了他们?莫非他们在掉下来之前一直在附近窥伺?
但如果他们一直在附近的话,金睛子一行人来到山洞边时,应该能感知到他们的灵场啊。莫非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洞内部,故而把这两人忽略过去了吗?
第八章·三个伤病员的比惨现场(2)
“东方道友,还是……成策道友?”为了更有效地和对方交流,金睛子干脆跪坐在了旁边,“确实是我的同伴救了你们。但你们当时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不知道友可方便谈起?”
东方成策沉默了半晌,后道:“成策是我的道号,但叫我东方道友的人更多。金睛子道友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东方成策也可以。”
金睛子等着东方成策回答下一个问题。当他的沉默久到让金睛子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了的时候,东方成策终于开口了:“我和我的同门当时在悬崖上……埋伏一只灵兽。不小心失足掉落了,结果正好被那个招式打中。”
乍一听还有点道理,仔细一想金睛子却觉得不对。在悬崖边沿能埋伏到什么灵兽?两个百来岁的金丹期修士该有多不小心才会一块儿“不小心”掉下悬崖?就算真的是不小心,怎么掉落前连一声惊叫都没有?不过既然人家费了心思搪塞她,她也就不说破了,呵呵一笑:“原来如此。”
“非常感谢你们出手相救。”东方成策又说,“日后你们几位道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必倾力相助。等我的同门醒了,我们就自当离去,不麻烦道友收留了。”犹豫片刻,他又道:“金睛子道友,你的同伴给我们吃了很不错的丹药吧?不然我身上的伤不会好得那么快。”
“当然给你们吃过丹药。”金睛子虽然没有亲自救他们,但也听同伴们说起了他们当时的情况,“你们当时受伤太严重了,若是不给你们吃些丹药,恐怕……”
恐怕他们就死了。双方都对语句中的省略心知肚明。东方成策看着帐篷顶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丹药我们会赔的,你们把我们带回来已经是对我们有恩,不能再让你们破丹药的费。”
金睛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在她的认知里,在别人受伤时自己掏点丹药出来喂他们是修士间约定俗成的惯例,因为每个人都总会遇到身受重伤不得不靠同伴相救的时候,几颗丹药欠来欠去的也就约等于扯平了,从没听说过赔丹药的说法,于是连忙摆手说不用赔。东方成策却很坚持,非赔不可,搞得金睛子很是无奈。“东方道友,真不用赔!几颗疗伤丹药而已,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的!”
“我们会赔的。”他很坚持。
建功看到东方成策像是在和金睛子争吵,翅膀微张,脑袋前伸,一副随时准备保护金睛子的样子。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东方成策,别这么自作主张行不行?你要赔你就赔,别一口一个‘我们’。”
是另一个修士。他并未睁眼,只是拖长了声音这么说道。
“道友你醒了。”金睛子问候他,“在下凌意文宗……”
“金睛子道友。我知道。我早就醒了。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漏听,所以不用费心为我补充。”他仍闭着眼,扯着嘴角,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耐烦。
“他叫孙铭宪,道号同名,我同门。”东方成策说。
“原来是铭宪道友。”不管对方睁不睁眼,金睛子仍轻轻施了一礼。
“金睛子道友。无论如何,多谢你们了。”孙铭宪说。
“金睛子道友,不如我们互留个传讯符?日后也方便我来还上这一份因果……”东方成策又提到了赔丹药的事。
“我说东方成策,你有意思吗你?这几颗丹药也就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外门弟子在意,他们真传弟子不缺这种东西,愿意白送我们,就让他们白送好了!”孙铭宪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愠怒,“还有,你的事情,不要把我扯上!你有闲钱,我可没有。你……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处境。”
他说着说着,语气中竟带了几分辛酸。金睛子敏感地察觉到孙铭宪的这句话针对的并不仅仅是赔不赔丹药的问题,可能还牵扯了两人以前的矛盾。身为小说家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金睛子饶有兴致地坐听东方成策会怎么说。
东方成策头一转,目光看向孙铭宪,冷冷地说:“哦?你的处境?有什么特别不成?”
孙铭宪呵呵一笑,这笑声在金睛子听来带着些讽刺和装腔作势的苦涩。“时运不济,处处碰壁,永远也还不清的贷款,别人居高临下的指责……天道总要把一部分人捧在掌心,把另一部分人踩在脚下,我大概就是后者吧。你们这些人不理解也实属自然,并且我还要祝你们一辈子都不要理解。”
“什么事都要怪天道,欠下贷款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东方成策尖刻地指出。
孙铭宪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开始,我只是失手打碎了一块古玉……”
他说起他的故事。打碎古玉,借贷赔偿,赚钱还贷,然而鬼使神差地又去借了一笔又一笔,而那些贷款的利息却增长得超乎想象……“可我总得活下去。”说到最后,他简直陶醉在了自己悲哀的故事中,“我总得活下去,你怎么能……怎么能指责一个竭力走出悲剧的人呢……”
“把你逼成这样的又不是古玉的那笔债,”东方成策一脸鄙夷,“至于后面那些高利贷,又没人逼着你借。条款没读清楚,看不出那些利息有多高,也实属你自己的责任。”
“我只是想要体面一点的生活!咳咳咳!咳……”孙铭宪反驳地太急,再加上口干舌燥,竟剧烈地大咳起来。“铭宪道友,我去帮你倒一杯水?”金睛子作势欲起,孙铭宪边咳边摆手:“我的乾坤袋里有水。我自己拿。”他在腰间的两个乾坤袋上摸了摸,摘下了其中一个,缓缓翘起身,从中掏出一个水囊猛灌了两口。喝完水后,他又躺了回去,叹气道:“穿得出去的衣服都没有几件,像样的一顿饭难得才吃的上,别人辟谷是为了清心寡欲或者腾出时间做别的事,我辟谷是因为没钱……”
他的牢骚开了闸门,没完没了。说自己出身凡间,资质不起眼,明明已经很努力,却始终得不到高人赏识。工作上也十分不顺,岗位迟迟得不到提拔,只因为他没有靠山,所以在哪里都得不到看重……“你呢,”他看向东方成策,“虽然你也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但至少比我好些……”
他努力回想,试着举出一些具体的事例以证明东方成策确实比他幸运,可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东方成策,东方成策明明就比他幸运!没有靠山也好,资质平平也好,性格讨厌也好,他至少不会被忽视,不会被看轻……至少在孙铭宪眼中是这样。再怎么厌恶他那种不合时宜的正直,孙铭宪心底里还是羡慕他的吧。羡慕他拥有孙铭宪所没有的勇气,敢于坚决维护自己奉行的正道,无论遇到什么阻挠都不为所动……这样的东方成策,难道不是比孙铭宪更幸运吗?
第八章·三个伤病员的比惨现场(3)
东方成策冷笑:“我的处境能比你好到哪里去?就我们刚刚踏上仙途的时候来讲,我们的资质相差不大,同样是凡间出身,在修仙界也没有任何靠山。过了一百年,你倒羡慕起我来了。”
孙铭宪下意识地反驳他的说法:“我的经历哪儿有你、哪有你们这么平顺!你知道我在凡间的时候费了多大力气才一个人找到通仙会,来到修仙界吗!”
通仙会是隶属于修仙界州府的机构,每隔一段时间会在凡间下设分会,凡人来此可免费检验自己的修炼资质。如果具备修炼资质,可以在那里拿到最基本的功法、一份修仙界的介绍和一些灵铢,从而踏入修仙界。
东方成策闭上眼睛,语气又淡了下来:“那你可知道我十岁就被家人抛弃,差点就死在凡间了?”
孙铭宪语塞。他所谓的费力气其实只是花了几年时间做工攒钱,攒够了路费便一路打听着找到通仙会而已,生死的危险倒还真没遇到过。
金睛子尽可能以充满关怀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好奇:“怎么会被家人抛弃呢,你?”
东方成策仍闭着眼,大概是在回忆往事:“我出生在祈州东部一个名为大业的凡间国度……”
“那么我们是老乡。”金睛子笑道,“我也出生在那里。大业华城。”
“你是华城人?”东方成策睁眼看了她一眼,“金睛子道友,你凡间的家中,有人做官?”
金睛子点点头:“实不相瞒,当时我家里做官的人还挺多的。我父亲之前就是大业的丞相,姓段讳存远,你可能听说过他。”
“……确实听说过,不过令尊在民间似乎没什么好名声。”他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连忙道,“抱歉。”
“没关系。”金睛子笑着摆摆手,“我也是长大后翻阅凡间的史书才知道自己竟是大奸臣的女儿。不过不管父亲为官怎么样,他对我们家里人都是很好的——不好意思,打岔了。东方道友,你继续说。”
“……我出生在大业。十岁那年,升军大举攻入……”
这件事金睛子当年也是听闻了的。彼时她已经来到了修仙界,正是十三岁的年纪。
“……改朝换代给普通百姓带来的灾难,你们想必是知道的。一时间民不聊生,所有人都在四处逃难,包括我家。我家里本就不富裕,孩子又多,战事一起,更是三餐不继。而我呢……从小就多病,就算没有战事,也不见得就能活到成年。逃难途中,我又发起了高烧,于是父母就决定把我扔掉。”
“啊?”尽管也曾多次在文学作品中阅读到灾难之下凡间贫民抛妻弃子甚至易子而食的惨状,但当真的听到有人竟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孩子给扔掉了,不要了,金睛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说呢,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总要牺牲掉一个。那么于情于理都会选择最没有希望活下来的那一个吧。总之那天我发着高烧,父亲带我走到了一块很远的荒地上,叫我乖乖地在那里等待,他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接我。我当时都十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要把我丢掉,但是我还是听他的话等在了那里……”
“你为什么不跑回去啊?”孙铭宪问,“既然你知道他们……”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跑回去。”东方成策说,“他们已经决意要丢掉我了,我自己找回去有用吗?但我还是一直站在那里,等啊等啊,与其说是认为,不如说是宁愿相信父母会回心转意,回来接我回家。我要是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可能就找不到我了。”
一个发着高烧的十岁孩子站在荒野上固执地等待着永远都不会回来接他了的爸爸妈妈,东方成策描述的这幅画面让孙铭宪都有些动容。
“喂,后来怎么样了?”孙铭宪见东方成策迟迟没有说下去,拿胳膊肘戳了戳他。东方成策自顾沉默半晌,又道:“……能怎么样?发着高烧一个人站在那里,体力不支了,就倒下了……然后,然后就自己醒了,醒来的时候发现烧已经退了。然后就一个人在凡间漂泊,自己弄吃的……”
“你一个孩子,怎么在战乱中独自活下来的?”孙铭宪不依不饶地问。
“可能也有运气的成分吧……不过,一个人要想活下来,总是有办法……偷啊,骗啊……”东方成策说得支支吾吾,“再后来,碰巧遇到了通仙会,去测试了资质,合格了,就来到修仙界了。”
“哟,想不到堂堂东方成策竟然也有这种时候,要去偷去骗。”孙铭宪讽刺道,“我以为你从小就是那么清高正义的呢。”
不过他现在到底是知道了自己并不比东方成策更惨,所以心里对他的态度还是缓和了一些。“唉。”他叹着气说,“果然只有金睛子道友最顺遂了。凡间时就是贵族,锦衣玉食的,来到修仙界照样是八大派的真传弟子。”
“如果只要说服你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幸运你就能好过一点的话,”金睛子笑盈盈地说,“那么我倒也不介意帮你这个忙。我小时候锦衣玉食不错,可惜段家在我十一岁的时候被满门抄斩了,之所以能来到修仙界,还是我父母种下的因果。具体情况比较复杂,这里不再详说,但反正我从十一岁到十五岁过的都是修仙界最底层修士的生活。从小生活在贫困中和享受过荣华富贵后在一夜之间沦落至此,我不知道哪个更好受些。”
她说的都是不幸的经历,然而语调却很轻松:“顺利拜入八大派真传可能确实拜我的天资所赐吧,但十几年前那次抄袭事件同样也和我的天资脱离不了干系。一个人有了很高的天赋后必然要自命不凡,一旦搞得不好就要招人讨厌。我就属于招人讨厌的那种。”
她简述了抄袭事件的前因后果。孙铭宪听完后傻了,当时他虽然没有过激地给金睛子寄那些不友善的传讯符,但心里也觉得是这个八大派真传弟子不把普通修士放在眼里,这才被人抓到把柄。然而听金睛子这么一说,事情却好像全然不是这样,是这个八大派真传弟子被普通修士给蒙骗了啊。
他自然可以选择不相信金睛子的话。但孙铭宪面对舆论从来没有主见,习惯性相信自己最新被告知的东西。并且,金睛子的态度如此从容,实在不似作伪。
“金睛子道友,我并不认为你是一看就令人讨厌的那种人,我觉得你挺好的。”东方成策认真地说。
“啊,东方道友抬举了。”金睛子笑道,“现在的我大概确实没有十几年前那样讨厌了。经历过一次抄袭事件和一次结丹失败,再加上十来年的蹉跎,任谁都会变些样子。”
一时没有人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三人俱沉默了。金睛子低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孙铭宪和东方成策都睁着眼盯着帐篷顶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九章·敢和少殿主抢东西的人(1)
东方成策和孙铭宪的恢复程度还不足以让金睛子放心地让他们离开,她勉力相劝,让他们至少要留到今天傍晚。完成这一切后她走出伤病员帐篷,想着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室外阳光正好,虽说是炎炎夏日,但因为身处山林,倒也没有那么热不可耐。金睛子打发建功别处玩儿去,自己拣了块阴凉地坐下,掏出书和几块糕点,想了想,又爬起来去煮了杯茶,然后带着热茶,糕点和书本重新坐下,边吃边看,倒也逍遥。
她在看的是燕除夕的一本书,《琴音碎散》,近来才出版的。文修之间交换作品互相评价乃是常事,金睛子前不久也请燕除夕看了她的《第一万零一种解读》的一稿。
《琴音碎散》是一个凡间背景的推理故事,读者先是随主角一起在不同地方发现了古琴的碎片,再是最终发现了琴师的尸体。推理与后续的事件同时进行,既有通顺的逻辑又有相当的文采,也难怪燕除夕会引以为豪了。
在室外读了会儿书,又回到自己的帐篷入定修炼了一两个时辰,再度走出时已是申时正了,白日外出狩猎的人已经开始陆续归来,营地里稍微热闹了一点,金睛子也信步到营地里闲逛。她先绕到了任不谦设赌局的桌子前,任不谦并不在那里,大概外出还没有回来。她又来到那些售卖丹药、符箓等物的临时摊位前面,随意打量商品。摊主们开始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见她没有任何要买的意思,又无趣地低下头做起了自己的事。
他们对金睛子这个顾客感到无趣,金睛子也对他们的商品感到无趣,是以双方不欢而散,金睛子背着手往回遛去。她边遛边打量着沿途的帐篷,突然间视线在齐整的帐篷间捕捉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团毛球呈栗色,乍一看像一丛枯黄的灌木,不过金睛子很快就发现那其实是一只大兔子,并且看起来很像他们第一天见到过的那只。灵兽怎么会跑到营地里?金睛子又凑近看了看,发现那兔子是被关在了一个小阵法中。抓它的人没有杀它而是把它关在这里,难道是看它可爱而想收作灵宠吗?
这时一个男修士正好搬着一张凳子从紧挨着阵法的帐篷中走出,把椅子摆到帐篷门口后便坐在了那里,似乎只是觉得室外微风怡人,因而特地出来发呆。这位男修士的长相可以称得上英俊,但没有很明显的外貌或气场上的特点,因此即便能算英俊,但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也容易被忽略过去。
如果此刻燕除夕在金睛子身边,她会告诉金睛子此人就是那位凭川殿代殿主的独生子、少殿主凌潋的未婚夫盛居清。而但凡金睛子知道这位看似温吞的男修士的身份她都不会贸然地唐突对方,可偏偏她不知道。
“这位道友,这只兔子可是你们捉的?”她随意地与那位男修士搭话。对方也随意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同伴捉的,还挺可爱的。”
“道友的同伴是想收之为灵宠?”
“那倒也没有,养灵宠多麻烦啊。”
金睛子点头称是。
“但是我们想把这只兔子卖到灵宠店,应该会有人愿意买来养吧。”那位男修士又道。
当然会有人愿意养,比如朝谕。金睛子想。突然她灵机一动,朝谕之前就想养这只兔子,但顾及到兔子自己可能更喜欢野外生活才没有捉它。如今横竖兔子已经被别人捉住,若是她把这只兔子买回来,那么朝谕无论是养它作灵宠还是将它放归山林都会很开心的吧。
这么想着,她就与那位男修士交涉起来:“道友你看,不如直接将这只兔子卖给我吧,我师兄最喜欢这些小动物。反正你们卖到灵宠店也是卖,卖给我也是卖嘛。”
男修士看看她殷勤的笑容,又看看那只兔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兔子毕竟是我同伴抓的,还是先问问她吧——诶,你来了?”
他的视线越过金睛子的肩头。金睛子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而这一看就让她怔住了。
这……这不是前几天燕除夕还在跟她八卦的凌少殿主吗?
凭川殿少殿主凌潋,着一身深竹月色侠士服,佩一只胭脂底银鸟纹乾坤袋,正从金睛子的后方大步朝他们走来。近距离看凌潋更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艳丽与超绝中又透着一种凌人的气场,使得她那完美的面容更显锋利,就好像一柄过于尖锐的匕首,哪怕只是轻轻触碰一下都会流血。
“盛居清,贺深明叫你过去。他说今天捉的那头大如兽卡在他的乾坤袋里,怎么都拖不出来。”凌潋走到近前,对那位男修士说。这下金睛子又怔住了。盛居清?凌少殿主的未婚夫?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修士,没想到来头那么大啊。
“来得正好,阿潋,”盛居清朝她招招手,“金睛子道友想买下那只兔子,你看怎么样?”
金睛子对于总是有人在她自我介绍之前就猜到她的道号这一点已经见惯不怪了。没办法,谁让她的道号取自自己最明显的外貌特征呢?
“哦?金睛子道友?”凌潋凑到金睛子面前,抱臂站定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睛子啊,我是凌潋,道号璃滟子。不过喊我名字的居多,你直接叫我正名就行。”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凌潋啊,劈头盖脸就直说自己的大名,门派之类的身份信息根本无需多言,因为太过出名,所以认为有关自己的任何信息在别人眼中都是赘述吧。
不过自己也没有资格这么评价凌潋,毕竟在经历过抄袭事件之后,金睛子在名声上也可以说与凌潋并驾齐驱了——虽然不是什么很好的名声。金睛子想。
“居清,你刚才说金睛子怎么了来着?我没仔细听。”凌潋回头问盛居清。于是盛居清又重复了一遍。“要买这只兔子?”凌潋玩味地看着金睛子,拖长声音道:“嗯——我,不,愿,意。”
第九章·敢和少殿主抢东西的人(2)
这不是金睛子期待的回答。横竖打算卖掉,为什么不卖给她?拒绝金睛子对凌潋来说有什么意义?不过纳闷归纳闷,金睛子可不打算轻易放弃,再次尝试道:“璃滟子道友……”“叫我凌潋!”凌潋立刻打断她的话,硬生生让金睛子把剩下的半句吞了回去。“好,凌潋。凌潋,你不打算把它卖给我,是另有打算吗?”
“是啊,打算去灵宠店把它卖掉。”凌潋悠然道。
金睛子淡然不变:“凌潋,从钱的角度来说,卖给我并不会比卖给灵宠店少赚多少,若你愿意割爱,我也会出一个令你满意的价钱;从杂务的角度来说,若你直接在这里卖给了我,可以省去你后面将它卖到灵宠店的许多麻烦。”
“嗯,所以呢?”凌潋笑眯眯地看着她,在金睛子看来是一副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这幅样子令金睛子生气,明明已经有理有据地列出了理由试图说服对方,却被对方以这种最简单但却最有效的方式给全部驳回,就好像全力打出的一击瞬间消弭于虚空,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瞥了盛居清一眼,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懒懒地听着两人对话,大概是早已见多了这种场面。片刻后他起身离开,估计是依凌潋所言,去帮贺深明去整那大如兽和乾坤袋了。
金睛子暗暗吸了一口气,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这场交锋:“凌潋,因为你既不会减少即将得到的钱财,又可以省去麻烦,所以你或许应该接受我的提议。”
“哦。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挺好。金睛子道友刚才说要出一个令我满意的价钱是吧?那一百环,可以吗?”
一百环!怎么可能!金睛子虽不了解灵兽的市场价位,但也知道这只筑基期的灵兔绝对没有一百环的身价,一环还差不多。对方是故意出高价刁难她吗?比起生气,金睛子更多感到的是震惊——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当面刻意冒犯,更从未想到冒犯她的人竟会是大名鼎鼎的凭川殿少殿主。
但既然交锋已经开始,就断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再说,自己作为本应长于口舌的谒外执事竟被这位胡搅蛮缠的少殿主怼得说不出话——金睛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凌潋,一百环高于市价太多,如此定价,恐怕并不合适。”面对凌潋的无理取闹,金睛子除了维持心平气和给她条分缕析地解释这些平时根本无需赘述的常识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巧妙的方法,只得耐着性子说。
“一百环很多?”
她不会是真的没有金钱的概念吧?金睛子忽然想到。若是从来不缺钱,又极少接触社会的话,这位少殿主没有金钱多少的概念倒也可以理解。“一百环很多。”思及此,金睛子平静了些,以对初入修仙界的后辈普及常识的语气缓缓说道,“相当于我五个月的薪资。”
她抱起双臂,上身向前倾斜,很好奇的样子:“薪资?你在哪里工作?”
“在下于征州乌河城城府任谒外执事。”
“哦?是执事啊。”凌潋凑近了几步,睁大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周身的个人空间被不熟悉的人侵犯,金睛子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并且也没有克制这种冲动。不过对方也没有在意她的举动,自顾说道:“既然是执事,那你就拿去吧。”
“啊?”金睛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拿去吧,那只兔子。当我送你的。”她随意地说。她说着便走向关有兔子的阵法,从口袋里掏出控制阵盘用的阵旗,插回一旁放着的阵盘,拨弄几下便打开了阵法。
“喏,带走吧。”凌潋指了指那只因为被解除了禁锢而四下跳蹿的兔子。金睛子没想到她会直接把兔子放出来,慌忙追上去,好不容易才讲兔子逮住。凌潋全程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笑看金睛子满世界地逮兔子,中间还不忘懒洋洋地说两句“加油”。
故意看她的笑话吗!金睛子恼火地简直有点无奈。但她能拿对方怎么办呢?凭川殿的少殿主,众星捧月,家财万贯,不谙世事,任性妄为,从来都不需要也懒得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很难想象数百年后这样一个人将会成为凭川殿的殿主,兼任长生门联的代表人,引领长生第一派的起落兴衰,参与整个乾坤界的风起云涌。
凭川殿会败坏在她手里的吧!抱着兔子往回走时,金睛子气呼呼地想。
她抱着兔子回到自己的帐篷附近,翻出了一个阵盘把兔子重新关了起来,然后便见东方成策和孙铭宪走出了大帐篷向她辞行。他们本来还想早一点走,但东方成策坚持要等金睛子或者金睛子的同伴归来,以便亲自道谢辞行。金睛子道了声“得罪”,依次内视了他们的经脉,检查他们的恢复程度。紧急的伤势已经基本修复,剩下的就是长期疗养的工作了。金睛子随口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多喝热水”之类的谁都能说的医嘱,就放他们回自己营地去了。
建功早就回到了营地,一直蹲在附近的树枝上闭眼休息,小半个时辰后,同伴们也狩猎归来。金睛子本想立刻告诉他们有关东方成策和孙铭宪的情况,顺便讲述一下今天自己遇到凌潋的传奇经历,不过没等她开始说话,罗素羽就滔滔不绝地描述起了今天狩猎的详情,把每一个人受的每一处伤、使出的每一个招式都讲得清清楚楚,好不容易等她讲完,金睛子才得以跟他们简述了东方成策和孙铭宪的情况,又神神秘秘地告诉朝谕自己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然后,在朝谕蹲在兔子面前试图与之交流感情的时候,金睛子给同伴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捉回这只兔子的前因后果。
她的描述重点,非常自然地,放在凌潋强烈的自我中心心态和无理取闹的话语上,然而听她说话的人却不这么想。
“所以,你和凌潋顶嘴?”程文熹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跟她交涉罢了,怎么是‘顶嘴’了呢?”金睛子不服气。
“我不是……唉,如果是对别的人,你的做法当然毫不过分。”程文熹叹着说,“但是,你最好不要去和凌潋有所接触,因为……因为横竖都是你错!你也看到了,这位少殿主反复无常,极度任性,偏偏还财粗势大。今天你是运气好,她懒得刁难你了,改日她心情一差……总之,会很麻烦。”
金睛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不过我可不是主动招惹她,我也不知道这只兔子是她的。”
“文熹师兄,这都不重要。”燕除夕自有她关注的重点,“重点在于,金睛子,你说你看到盛居清了?”
“凌潋叫他盛居清。”
罗素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凌潋叫他的正名?那他怎么称呼凌潋?”
“这种细节,我没有特别留意啦……”金睛子摆摆手。不过她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叫她‘阿潋’。”
“燕除夕,你说是怎么回事?盛居清对凌潋叫得很亲密,凌潋对他却并不这样嘛。莫非他们的感情并不那么好?”“不不不,光是称呼也不能说明什么,主要还得看语气,语气啊。”……罗素羽和燕除夕八卦地讨论起别人的感情问题来。
怎么就没有人跟她一样对凌潋的做法义愤填膺呢!金睛子挺义愤填膺的。
不过她义愤填膺一会儿后也就慢慢把这事儿给淡忘了。朝谕因为觉得横竖把兔子放回去它还是很有可能被别的修士抓到而高兴地决定把它带回生息阁;程文熹详细追问了关于东方成策和孙铭宪的一言一行,也相信他们之所以突然出现并非他们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罗素羽和燕除夕八卦了一会儿后决定今晚在草地上生火烤肉,连声喊金睛子来帮忙;而金睛子也决定了归期,计划在第九天早晨回到乌河城,准备开启下个月的工作……全心全意想着该换把什么型号的飞剑的金睛子并没有想到,自己未来将会和那位随心所欲的少殿主开启无数令人头疼的共事经历,更没有想到,下个月在乌河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鬼差事。
第十章·这也在工作范围内?(1)
那件后来令金睛子无奈到频频动过辞职念头的鬼差事并没有在金睛子一回到乌河城时就直接出现,只是含蓄地露出了一些预兆,似乎在特意给金睛子留下缓冲的时间。
在一开始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乌河城府接到的来自性灵真人的投诉越来越多。没有人把这当一回事,这位居住在城郊的性灵真人总是大惊小怪的,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认为是城府的责任。
性灵真人与道侣皆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艺术气质再加上不那么稳定的收入让他们一家过着偃仰啸歌布衣麻褐的隐士生活。然而隐士也有隐士的烦恼,毕竟乌河城郊的一切景致,由于身负为隐士提供自然风赏的义务,所以无论是清乌河也好,黛落山也好,都需要身居其中的隐士操心。因此,什么怀疑有人违法在山上砍树呀,认为古碑遭到了蓄意的破坏呀——或者像最近那样——坚持一家成衣工厂在向清乌河内排放污水呀,即便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对性灵真人一家来说却是不可忍受的。
这隐士一家中除了性灵真人道侣俩外,还有道侣俩的刚满一岁的女儿,这就使得清乌河受到污染一事的严重性提高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性灵真人一开始发现清乌河受到污染是因为他每天都要用清乌河水漱口,清乌河发源于附近雪山的融水,按理说是挺干净的,然而最近性灵真人却尝出来这水的味道有点不对。若是光他每天的漱口受到影响也就算了,可一想到自己一岁的女儿要喝着这水长大,性灵真人就不堪忍受。要知道,受污染的水可以造成世上的几乎一切的人体畸变,不难想象,若是他的女儿喝着这水长大,她要么会长一口烂牙要么会变成瞎子聋子要么干脆根本活不到成为修士的时候,总之后果非常可怕,而这一切都是乌河城城府的责任。
他坚定地认为那家工厂在向清乌河排放污水,措辞如此坚定以至于在一开始,负责受理申诉的顾询堂还真信了他的鬼话,一本正经地询问他是何时何地看到那家工厂排放污水的。结果性灵真人一回复,说他既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说,而是从河水的味道尝出来的。这下事情的定性已经很明确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触犯城律的污水排放,一切都是性灵真人出于无聊而发的臆想。不过执事们也是很理解他的心境的,不久前刚当上父亲的人难免都会有些被迫害妄想症,老觉得全世界都要谋害他的宝贝女儿。因此他们就像往常一样客气地回信了,解释说河水的味道这个东西非常易变,一定是性灵真人那天漱口时河水的温度不对了,或是水藻繁殖太盛了,或是他自己心情不好,影响味觉了……性灵真人毕竟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对于负责受理他申诉的执事来说都是前辈,所以语气恭敬一些还是颇有必要的。
然而性灵真人却没有就此罢休。投诉的信件一封又一封地寄到城府,有一封甚至直接寄到了人部的主部那里,大骂现在的年轻执事趾高气昂,胆敢怀疑身为前辈的他的正确性。人部主部在性灵真人面前也算小辈,只得低着头挨他的骂,回头自己去大骂顾询堂的执事们不尊重前辈,前辈既然说了清乌河受到了污染,那清乌河一定就受到了污染,怎么能够颠倒是非黑白,再三否认前辈所说的事实呢!
顾询堂的执事们点头哈腰地挨着主部的骂,心里却十分委屈。主部就知道要他们“尊重前辈”,丝毫不知道这位前辈是何等的大惊小怪。如果每件事情都要按照性灵真人所说的严重性去处理的话,整个乌河城城府都不得安生,就算是主部也逃不掉加班的命运。如今他们替主部出面挡灾反倒被主部骂,这是多么悲哀的剧情啊!但他们有办法吗?没有。于是关于清乌河河水污染的调查被正式立务,被顾询堂移交给正则堂了。
正则堂负责城律的执行,违规排污这事儿是违反城律的,调查工作理应由他们负责。乌河城一向安宁,需要正则堂出面的时候并不太多,因此他们的工作态度不免就变得有些休闲。顾询堂非常了解同事的脾性,因此在立务的时候,对此事的描述是“有知情者透露乌河天裳成衣厂违律向清乌河排放污水,特请正则堂前去收集证据”而不是“请正则堂查明乌河天裳成衣厂是否在违律排放污水”,因为如果是后者,无论成衣厂是否在违律排污正则堂都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没发现,没有。让他们把成衣厂违律排污当作既定事实说不定会激发他们更好的工作表现。
本来只想督促正则堂对工作稍微上一点心,没想到正则堂还真的有所发现。一位执事目睹了乌河天裳成衣厂夜间往清乌河里排放污水的过程,可惜那位执事当时没有带留影盒,没办法用留影的方式记录关键证据,况且当时正值夜晚,污水和清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出区别,就算留了影也拍不出什么来。而那位执事之所以判断那是污水,还是因为他勇敢地伏下身喝了一口。
当然他除了自己喝之外也留存了一小瓶水样,水样明显遭受了成衣厂染料的污染。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乌河天裳成衣厂确实在偷偷排放污水,接下来,只要把他们的负责人请到明则堂,对他们施以法律的制裁就可以了。
天裳成衣厂是连锁企业,不止在乌河城,在别的城市也有厂家,不过排放污水的是乌河天裳成衣厂,对于他们来说,负责人自然就是乌河天裳成衣厂的厂主了。
请负责人这事儿属于对外交涉,照例需要谒外堂来做。于是,堂主狄枕星亲自去请了乌河天裳成衣厂的厂主,希望对方可以“来明则堂喝杯茶”。厂主十分不乐意去明则堂喝茶,但架不住狄枕星笑里藏刀的邀请,最终还是板着脸去了。见厂主来到城府,明则堂立刻排开阵势,把那瓶水样怼在他鼻子前面逼问他是否罔顾长生门联再三强调的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向乌河城的母亲河排放污水,厂主却呵呵一笑:“你怎么证明这瓶水是从我们天裳流出来的?”
第十章·这也在工作范围内?(2)
这边明则堂怒发冲冠,那边厂主泰然自若,中间的谒外堂来回斡旋,谈了大半个时辰,城府依旧无法证明这瓶水不是有心人为栽赃陷害天裳而特意准备的,只得把人家厂主全须全尾地给送回去。明则堂怒则怒矣,却也没办法做什么,只得将此事汇报给自己律部的主部。律部主部听了也觉得没辙,又上报给右副城主,右副城主听了头大,只得去问城主,而城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为此事是谒外堂的责任,说谒外堂应该去说服厂主不要再自欺欺人,主动伏法,如果厂主没有这个觉悟,那必然是谒外堂还没有对他做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是谒外堂的责任。”城主告诉右副城主,右副城主告诉政部主部,政部主部告诉狄枕星,狄枕星万般无奈地向全体执事宣布了上头的意思。“可我们怎么可能说服厂主乖乖认罪啊!”就连狄枕星对此也没有自信,仰天大叹道,“事关利益,他就算内心被我们说服了嘴上还是会紧咬水样不是他们的这个说法,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他们怎么可能承认啊!”
“让正则堂再去收集收集证据,不行吗?”金睛子问。苏诩替狄枕星回答了:“呵呵,怎么可能。连城主都说是我们的责任,正则堂就更懒得插手了。我们乌河城的正则堂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任何多余的事都是不肯干的。”
“苏执事很了解正则堂啊。”狄枕星苦笑,“是的,我早就跟他们谈过,至于结果,已经被苏执事给猜中了。”
“那堂主,你现在有对策吗?”王尚观问。
“我没有,所以才来问你们有没有。”狄枕星坦诚地回答。
众人沉默片刻,勉强算是提出了一些能被称为“对策”的建议,然而不光狄枕星不满意,提建议的人自己也不认为靠谱。两刻钟后,已经沉默多时了的苏诩突然开始咳嗽。
“苏诩,你有什么高见?”狄枕星不愧与苏诩共事了多年,一听就知道苏诩已经准备好了什么他认为极其高超的言论,在等着别人请他说。
“啊,倒也谈不上高见。”苏诩半眯着眼悠然道,“我只是在想,既然证据不足,就去收集证据。而既然正则堂不替我们搜集证据,我们就自己收集证据。”
“难道我们也要在清乌河边昼夜埋伏,去尝尝看河里的水是不是污水吗?”副堂主冯拜庸一向觉得苏诩不靠谱,冷冷地说,“谒外执事总得有个谒外执事的样子。我看我们还是上报给主部,让他帮忙调动正则堂吧。”
“别急,冯副堂主,我还没说完呢。”苏诩打了个哈欠,“啊,我们谒外执事嘛,自然要有谒外执事的方法,怎么能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蹲点埋伏的事呢?我的意思是,派一位执事打入天裳的内部,再从中收集证据嘛。”
“打入内部?”狄枕星很感兴趣,“苏诩,你倒说说,怎么个打入内部法?”
“先说服天裳的某个员工辞职,留出空缺,然后让我们的人去应聘……”
“这怎么行,肯定会被发现的。”冯副堂主断然否决,“天裳在这里建厂也已经近百年了,对我们城府的人肯定多多少少有点脸熟,既然有人脸熟就会有人起疑心,到时候什么证据都收集不到。”
“但是金睛子六月才来的这里呀。”苏诩说。
“啊?”金睛子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牵扯进去了。
“哦对,并且金睛子好像还没有外出工作的经历,是不是,金睛子?”王尚观似乎跟上了苏诩的思路。
“就是金睛子的眼睛太出名了,恐怕会有影响……”尹怀筝思考着。
“掩盖起来不就行啦?比如戴个眼镜什么的,一定有办法的!”狄枕星站了起来,“对,然后就让金睛子去打入内部,收集天裳违律排污的证据!”
“啊?”金睛子傻了。来之前她可不知道,谒外执事还要兼职当卧底啊!
打入企业内部担任卧底什么的,因为听起来实在太过戏剧性,金睛子一开始也以为大家只是在开玩笑而已,更何况,在接下来的五天,同僚们都没有提及此事,好像都把它遗忘了。然而在第六天的早晨,狄枕星却笑眯眯地把金睛子叫进了她的办公室,跟她说一切都安排好了。
“一切都安排好啦,金睛子。经过我们百般的劝说,天裳那边终于有一位设计师跳槽了,接下来,只需要你去应聘这份工作,然后利用职务之便收集一些证据就可以。”
“狄堂主,你们还真能说服人家跳槽啊?”金睛子满腔的讶异无处倾吐,最终只问了这个问题。
狄枕星摆摆手:“哎呀,说来也巧,尹怀筝正好和那位设计师认识,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工作怨声载道,我们随口跟她分析几句她就彻底爆发,当天就递了辞职书。”
“哦。”金睛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片刻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可是狄堂主,我一点都不懂设计!根本不可能应聘得上啊!”
“这我们也准备好了。”狄枕星安抚她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联系过了性灵真人,他和道侣愿意对你开展特训,帮助你尽快成为一位像模像样的设计师!”
“啊?当卧底就算了,还真要去做设计!”金睛子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不不不,狄堂主,我从小连画画都没怎么画过,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成为一名设计师啊!”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狄枕星满面轻松,看起来真的是毫不担心的样子,“虽然我们没办法让你在短短时间内成为一名真正的设计师,但让你看起来像个设计师还是没问题的。”
看起来像个设计师?什么意思?
金睛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十一章·执事?卧底?设计师?(1)
“所以,二师姐,你要去当设计师!”秋声殿里,一旁练剑的金霁月听到金睛子与师父的对话,提着剑跑了过来。
“师姐跟师父说话,没跟你说话,练剑去。”无妄真人摆摆手。
“可是……让我听听嘛!”金霁月急了,“师父你看,现在师兄和师姐都不住秋声殿了,我一个人无聊得要死,师姐难得回来一趟,你竟然还让我练剑!”
“也没什么大事,你爱听就听吧。”金睛子在师妹面前无论再怎么无奈也要故作豁达,笑道,“就是我们怀疑一家成衣工厂有违律排污的行为,但抓不到证据,于是堂主就让我去应聘他们的设计师,从内部收集证据。”
“那是卧底啊!”金霁月惊呆了。
“哈哈,算是吧,所以你可别把这事往外说,传过去就不好了。”
金霁月连忙点头,“我当然不会说,但是二师姐你懂设计吗?怎么当设计师啊?”
金睛子哼了一声,试图让自己听起来跟狄枕星一样自信:“需要懂吗?只要……只要看起来像就行了!”
“这话倒是没错。”师父笑道,“但是,表面上的糊弄只能应付一时,你若要长期卧底在那里,恐怕就有点麻烦——日常的设计工作你怎么做呢?”
金睛子抓了抓脑袋:“堂主说,先把应聘这一关混过去再说,日常的设计稿……实在不行,她请性灵真人道侣俩替我做——就是当初向城府举报那家厂违规排污的两位前辈,他们都是做设计工作的。”
“我来!我来帮你做!”金霁月一把揪住了金睛子的袖子,双眼闪闪发亮,“我存了好多设计稿呢,就是不认识专业的设计师,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二师姐,你帮我拿去给那两位设计师前辈看看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来帮你画工作中的设计,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一连串的“好不好”搞得金睛子只能说“好好好”。金霁月高兴极了,当下就要把她积攒多年的设计稿拿过来给金睛子看。
“徒弟们都出息啦,有的要去做卧底,有的要去做设计师。”金霁月急急忙忙跑走后,师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所以,你的卧底工作什么时候开始?这次休假结束后吗?”
“嗯,我的假简历已经投过去了,过了初次筛选。面试定在腊月廿日,正好中间还有十来天的间隔,我就趁机请了个月休,溜回来了。”金睛子说。
金睛子的这份假简历可是他们谒外堂全体成员智慧的结晶,真中带假,假里掺真,虚实莫辨,恍恍难测。年龄是真的,自由设计师的身份是假的,姓名、门派、家世等信息抄袭了晏明霞,至于那行“曾跟随著名设计师昆山子真人学习”则是半真半假。昆山子真人是性灵真人的一个朋友,也在设计行业工作,并且在业界的知名度颇高。性灵真人表示会带金睛子去和昆山子真人见上一面,让昆山子真人和她认识一下,顺便指点她几句,这样一来也就把“曾跟随著名设计师昆山子真人学习”的表述给落实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写她曾跟随设计师性灵真人学习,一是因为性灵真人不如昆山子真人有名气,二则是因为性灵真人居住在乌河城已久,全城人都多少对他有些熟悉,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性灵真人从来就没有收过学生。
为了进一步增加金睛子身份的可信度,狄枕星甚至给她弄来了一块假的仙籍牌。仙籍牌上的信息基本都照搬了晏明霞,只是在个别地方稍作了改动。晏明霞是九鼎真人的女儿,金睛子也是九鼎真人的外孙女,就算真有人去千华门找九鼎真人对峙,九鼎真人八成也猜得到金睛子又在借母亲的假名,自然也会配合她。因此比起凭空捏造新身份,顶着晏明霞的名字被识破的可能性更小。这块假仙籍牌是狄枕星向主部申请后从仙籍堂那里弄来的,只要不是在诸如执事资格考试、飞舟行驶资格证考试之类城府主持的场合使用基本上都能糊弄过去。金睛子极其喜欢这块假仙籍牌,揣着它感觉自己都更有作为一名卧底的使命感了呢。
这时金霁月拿着一叠纸跑回来了。金睛子接过一看,厚厚一沓都是各种服装的图样,不说够不够专业吧,在金睛子这个外行人眼中还是挺像模像样的。
“原来小金你这么会画,我这个做师父的都不知道呢。”师父抽了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着,语气带有微微的惊讶。
“我看可以。”金睛子立刻表示了她的肯定。说起来她其实也有些惊讶。以前只知道金霁月爱打扮,没想到私底下还做了那么多设计呢。
金睛子在秋声殿宅了几天,跟着师父学学文阵,练练已经好久没好好练了的剑,闲着无聊就到宗门里去听道。腊月既望,她结束休假回到了乌河城,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到城府,既然要准备当卧底,金睛子这段时间就不宜再与城府有明面上的接触了。她只得待在自己的房子里,等候同僚们通过传讯符给她进一步的通知。
还真是要去当卧底了啊……在原本应该去城府工作的时间内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等待消息的金睛子想想这一切,还是觉得颇不真实。不过,如果当卧底就可以天天像现在这样名正言顺地翘班的话,倒也还蛮好的呢。
可是,卧底的工作当然不是天天这样名正言顺地翘班。金睛子很快就收到了同僚们的通知,让她第二天早晨去见性灵真人,后者已经准备好了要传授给她一系列伪装成正经设计师的方法。
第十一章·执事?卧底?设计师?
性灵真人一家住在乌河城西郊的一座名为雅泽居的院落中,院落不大,但后临清乌河,侧倚黛落山,自然风光极好,除了位于城郊之外没有什么缺点。城郊指处于仙城管辖范围内,但在护城大阵之外的区域。虽然理论上也需要遵循城律,但实际上管理比内城要松弛很多,因此难免就不如内城稳定安全。不过性灵真人道侣俩都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士了,有比较强的自保能力,所以为了欣赏美景和较低的房价倒也不介意住在城郊。
那天金睛子独自一人来到雅泽居,怀着即将面见两位陌生高阶修士的忐忑叩了叩门。彩绘木门应声而开,门内没有人,只有一个声音远远地叫她进门。
金睛子跨过门槛,刚转身想关门,那木门就自己合上了,差点夹到金睛子的手。她急忙缩回手,四下望了望,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院落布局简单,因此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两位真人所在的前厅。性灵真人坐在一张桌前写写画画,他的道侣——金睛子已经提前了解过,道号缱岚——缱岚真人一手怀抱着孩子,一手拿着书翻看。孩子颇为乖巧,一双大眼睛越过母亲的肩膀滴溜溜地打量着金睛子,充满好奇。
金睛子拜见了两位真人,做了自我介绍,两位真人也简单介绍了自己。他们的介绍主要着重于自己的职业,性灵真人以前一直做的是服装设计,只不过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转型做石雕;缱岚真人做的则主要是飞剑设计。“至于这个小修士,”介绍完自己后,缱岚真人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孩子,“是我们的女儿,上个月刚满一周岁,随父亲姓黎,名怀瑜。喏,怀瑜,这位是金睛子姐姐。”
怀瑜还不太会说话,咧开嘴咿呀了两声,笑得很可爱。金睛子没怎么跟小孩打过交道,不知道怎么回应,竟讷讷地给她回了个平辈礼。缱岚真人笑了:“真是折煞这孩子了,尚未入道,哪儿能当得起你的平辈礼呀。”
金睛子灵机一动,笑着回应道:“缱岚真人,晚辈也不过一百零五岁而已,与怀瑜相差不到两甲子,说起来也能算同一代人,行平辈礼也说得过去。”“你这么一说倒也真是!口才真不错,不愧是凌意文宗的修士。”缱岚真人夸赞道。
相比缱岚真人,性灵真人在交流上就显得笨拙多了。虽然他也是个文修,但他的文采显然都体现在了那一封封气壮山河的投诉信上而不是嘴上,沉默了半天才语序错乱地说了一句:“进入正题,现在,你们谒外堂堂主已经与我说过,你要通过设计师应聘,会帮你的,我们。毕竟他们污染清乌河也是我们发现。”
“请性灵真人指点。”金睛子恭敬地说。
“坐到这里来,你。”性灵真人有些无所适从地扭了扭身,最终拍了拍旁边一把椅子说。金睛子依言坐了过去,性灵真人拿来了一叠设计稿放到金睛子面前:“第一件事,很简单,把这些东西看一遍,把你觉得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分成两堆。我看看你的审美基础。”
判断好不好看?听起来很容易的样子。金睛子满怀信心地翻看起稿件,然而第一张就让她愣住了。
夸张的肩部设计,色彩大胆的印花,说它不好看吧,好像也挺艺术的,说它好看吧,又觉得哪里有点奇怪。这算什么啊!金睛子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把它认定为“好看”。
下一张,又是难以判断的设计,不知道“艺术”和“丑”的区别到底何在。
一开始,金睛子在每一张上都要犹豫很久,后来实在嫌烦,干脆不再多想,纯凭第一印象迅速分类,这样一来倒是很快分完了所有的设计稿。性灵真人翻看了她的两堆分类,才看第一张便蹙起了眉,搞得金睛子怪紧张的。
“还挺不错,只有第一张分错了,别的都是对的,超乎我的预期。”看完后他这么说道,“第一张吧,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失败的新品设计,当时满怀信心地推出去后反响却不好,其实你看,是因为这个设计太过复杂了。又是夸张的轮廓又是夸张的颜色,两者结合起来就显得多余——这可不是我的,是我朋友做的。”
“设计可不能说对错。”缱岚真人纠正,“只能说她的审美符合主流标准。”
“好吧,符合主流标准。”性灵真人耸耸肩,“呃……金睛子执事,敢问你的出身如何——如果方便回答的话。”
“我是仙凡混血,不过来自修仙界的母亲早逝,我从小就在凡间长大,十一岁才来到修仙界。”
“你在凡间的家境……如何?”
金睛子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就要下意识望向窗外,这一次也这么做了:“小时候身处其中没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这样的家境在凡间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当时的段家说是权倾朝野也不过分。”
“凡间的大贵族啊,难怪有这样的审美基础。”他点点头。金睛子有些奇怪:“恕晚辈冒昧……性灵真人,审美与出身有什么关系吗?”
“倒不能说有直接关系,但是出身富贵的人,通常审美会更好。”他低着头把那叠设计稿重新理齐,“因为有足够的财力去买设计高档的东西,孩子从小接触这些高档设计,自然就知道了什么是美的……但出身平凡的设计师也很多,所谓天赋毕竟还是存在的啊。”
接着性灵真人拿那些设计稿为例,和金睛子说了一些基本的设计原则和几组怎么都不会出错的颜色搭配。“知道这些后你至少不会错得很离谱。”他说。
“你又在说对错了,设计没有对错,只能说符不符合主流审美!”缱岚真人又道。
“好好好,至少你不会很偏离主流审美!”性灵真人有些不耐烦。
第十一章·执事?卧底?设计师?(3)
此后的几日,金睛子每天都去雅泽居拜访。性灵真人非常无私地给她传授了一大堆的设计基本知识,尽心尽力到简直到金睛子怀疑对方到底有没有别的什么目的。期间她也找到机会把金霁月的设计给两位真人看,他们的态度总体是赞赏的,不过还是拿了一支朱砂笔在金霁月的稿子上批满了各种意见。
“你这个师妹天赋挺不错啊,仅凭自学就能做到如此,相当不易了。”缱岚真人说。
金睛子知道要为师妹尽量争取机缘,让她多认识从事设计行业的前辈,于是厚着脸皮笑道:“两位真人如此倾心指教,她必定是感激不尽的。改日定带她来登门拜谢。”
缱岚真人热情地答应了,一副就怕她们不来的模样,又让金睛子感到受宠若惊,不禁又怀疑起了对方热情外表下的真实目的。
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吧。自从经过抄袭事件后,她好像从毫无防备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变得过分疑神疑鬼了呢。金睛子自嘲。
特训的最后一天,金睛子一进门就见两位真人庄重地并排坐在厅中的长椅上,就连怀瑜也端正地坐在父亲腿上,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凝视着她。金睛子有些不安,不自觉地也挺直了身子。
“最后一天,我们要给你做最后的准备。”性灵真人说。
“最表面,但可能也是最重要的准备——我们要让你看起来像一个设计师。”缱岚真人也认真地强调。
这时金睛子注意到一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叠似是衣服的布料,斑斑驳驳是荧光粉荧光黄荧光蓝的颜色;几个彩色的小罐,有点像某种染料;一小堆像是饰品的东西,泛着银黑色的金属光泽……
又有奇怪的预感在心中泛起了呢。
腊月廿日,乌河天裳成衣厂,一场用以选聘设计师的面试会正在举行。由于只有三位应聘者,面试会干脆采取了群体面试的形式,由两位面试官对三位应聘者同时提问。虽然人数不多,但三位设计师看起来都实力不凡。一位男设计师扎着马尾戴着墨镜,身上是正装,脚上却是一双不合俗流的破烂人字拖,彰显出独特的艺术自觉与独立自信;一位女设计师妆容精致衣着考究,项链和耳环搭配合宜,举手投足优雅雍容,一看便知在时尚界浸淫已久;另一位女设计师更是不同凡响,刚一进门就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只见她披散着不羁的卷发,其中一缕挑染成锐意新潮的亮紫色;面上的妆容极简素净,突出丰满的唇上暗红的口脂;她身穿一件纯白的特大号罩衫,夸张的肩部线条彰显出既强势又随性的气场;罩衫里是荧光色组合的丝绸长裙,狂妄性感,与禁欲系的宽大罩衫形成了对比鲜明却又意外融洽的极具设计感的组合;裸露脚踝上的铁质脚链似枷锁,似镣铐,戏剧性地表达着设计师内心的禁锢与孤独,以及急欲冲破束缚的不羁……
是艺术的疾呼啊!主试官不禁对这位应聘者肃然起敬。但他尽可能不流露出任何先入为主的偏好,礼貌地请三位应聘者进行简短的自我介绍。
那位穿拖鞋的男修士说:“两位面试官你们好,我是来自炎炀北观的赵金丹,今年一百二十六岁,修为金丹初期,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自由设计师。”
那位精致优雅的女修士说:“尊敬的面试官,上午好!我,是一位来自征州本地的散修,名叫刘道心,今年一百十八岁,修为金丹初期。我热爱艺术,从小向往成为一名设计师,长大后,我潜心学习设计,有在手工衣坊工作的经验。希望能够被录用,谢谢!”
那位最引人注目的女修士则从容不迫地说:“千华门晏明霞见过两位前辈。作为一名设计师,我的思维常常羁縻于这样的一个二元螺旋上:美与世界究竟呈现了何等的趋向性?设计又是以何等潜在的非线性逻辑模糊美与非美的边界?在我的前职业领域,这些思流常于我的识海中循环奏演,而答案终将浮露,对乌河天裳成衣厂的指向性将显彰为黑夜的北辰。”
竟对艺术有着这般的觉悟!两位面试官悚然一震,较为年轻的副试官更是感到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不容小觑,实在是不容小觑!这就是真正的优秀设计师吗!
而这位优秀的设计师,这位对艺术有着超高觉悟的晏明霞自然就是我们经过了数日特训,现已臻于大成的金睛子。在经过性灵真人和缱岚真人一番精心的形象设计和言语指导后,金睛子在自己那信口胡说张嘴能讹的天赋的助力下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设计师形象。如今她正微笑地撑着脸颊,颇有兴致地咀嚼着两位面试官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撼。虽然这身非主流的打扮曾一度让她觉得自己愚蠢得没脸见人,但忽略这微不足道的瑕疵的话,偶尔装一装高深艺术家的感觉好像还真不错呢。
简单记录了几笔后,主试官掏出了一张服装设计图样放在三人面前“请你们评价一下这份设计。”他说。
拖鞋男修士说:“这份设计配色舒适,版型合体,能够勾勒出优美的身体线条,很适合春日穿搭。”
优雅女修士说:“这件服装风格复古,领口和袖口的裁剪却十分新颖,可谓融合了不同时代的时尚,是女修士春夏季的必备单品。”
高深莫测的设计师晏明霞说:“在前现世时代的理念碰撞之中,美学之于糅合的确是苛刻的准绳。然而空间与时序的交叠注定将交媾色区的张力,使得狂乱错误的红色热情在压抑的喊呐中贲张。”
多么深邃的见解!多么惊人的洞察!两位面试官再一次被深深震惊。不约而同地,他们对视一眼,尽管面试尚未结束,他们对于结果却都已有了默契。
接下来的面试过程已经不消我详述了,想必诸位读者都已经猜到,由金睛子扮演的设计师晏明霞顺利成为了乌河天裳成衣厂的设计师,从而正式开始了这段虽时间不长但充满惊险的卧底生涯。心中充满忐忑不安和微微激动的金睛子在当时并没有想到,这段卧底经历将以什么样的奇异方式收场,更没有想到,这次收场竟又会莫名其妙地把她和那位上隐门的宿敌扯上关系。
第十二章·卧底表示很没劲(1)
“好无聊啊。”金睛子打了个哈欠,上半身朝扶手椅的深处滑去,双腿则交叉往桌子上架,犹疑片刻,在堆满设计稿和绘图工具的桌面上踹出了一块放脚的空间。
这里是乌河天裳成衣厂的设计师办公室,采光极好,面积颇大。虽说理论上是为数位设计师所共有的办公场所,但由于同事们经常美其名曰“在家办公”或者“外出寻找设计灵感”,因此大部分时间里,这间偌大的办公室都为金睛子一个人所有。
若她是一个真正的设计师,或许金睛子也会像她的同事那样三天两头在外采风,但既然要做一个卧底,经常远离自己的埋伏场所就显得很不合适了。不过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合群一些,金睛子偶尔也会跑出去溜达个半天,像真正的设计师那样故意不回复总监促稿件的传讯符。这似乎是很有效的策略,大半个月过去了,金睛子的设计师身份丝毫没有遭到别人的怀疑,还有同事因为她“是昆山子真人的学生”而对她充满崇拜,对她每一张设计稿,无论是金睛子从金霁月那里抄来的还是金睛子一时兴起全凭自己乱画的都赞叹不已。
“唉唉,好无聊啊。”她又打了个哈欠。
城府的日常工作现在自然是不用她去做了,这里的设计工作也有金霁月自愿代工,金睛子的工资却一点都没少拿。城府每个月的二十环照样定时汇入金睛子在汇通堂的金库,设计师按设计稿件数量和质量计算的薪资也不短她的,只不过汇入的不是金睛子的金库,而是狄枕星为了与她的假仙籍牌配套而给她去汇通堂特别办的一个隶属于“晏明霞”的金库。
汇通堂是城府业部下属的一个组织,其作用与凡间的票号类似,有存取款和借贷款的职能。不过,虽说下属于公信力较高的城府,汇通堂的业务依然只能说不温不火。修仙界长期以来就没有在票号存款的习俗,一则很多修士警惕性很高,比起存款,更愿意随时把全部身家带在身上,二则在乾坤袋的帮助下,这种把全部身家随身带的行为并不会造成很大的不便,这就导致在乾坤修仙界的历史上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一家繁荣的票号。但尽管如此,汇通堂的业务还是不能不办的。城府需要对城中的经济有所控制,也有必要向居民提供一个可信的借贷机构以便增加经济的活跃程度。但若是没有人愿意存款,汇通堂就算有城府的支撑也撑不了多久,于是呼吁大家往汇通堂存款也成了城府经常在干的事。除宣传外,城府更是会强制性地给每位执事在汇通堂开金库,执事的工资只能通过存入个人金库的形式发放,由此使一部分执事因为懒得每月提款而把自己的钱存在了汇通堂里。
金睛子可不是懒得每月提款的那种人。当上执事的几个月来,她每月都会亲自跑去汇通堂把刚刚存入金库的工资给拿出来,非得亲手摸到了才觉得这笔钱是到手了。不过在卧底期间,为了避免真实身份被发现,她必须忍住自己每月提款的欲望,暂时帮助一下汇通堂的业务。
一张传讯符忽然飞至面前。金睛子懒洋洋地从空中揪下传讯符,探入神识阅读起来。什么嘛,总监又要她改上一份设计稿中腰部的设计!这都改了多少遍了!用布腰带,嫌土;皮腰带,嫌拘束;直接用松紧带,嫌廉价;直接缝好收腰的褶皱,嫌调节性差!到底要怎么样啊!设计师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实在是太累啦!
她心里嘟嘟囔囔,但还是很快给金霁月发了一张传讯符,告诉她上回的松紧带和褶皱设计又被否了,叫她再把腰部的设计改一下,最好一次性干脆多改几个版本,然后在明天傍晚之前拓印一份给她。辛辛苦苦发完传讯符后金睛子又在桌上架起了脚,忍不住叹道:“好无聊啊。”
按理说卧底不该这么无聊,金睛子应该忙于冒着危险潜入天裳成衣厂的档案室或污水处理部探查情报才对,她原本也确实是这么设想的。在金睛子的设想中,她先要和办公室里的其他设计师打成一片,通过他们认识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一点一点熟悉成衣厂的运营,然后瞧准机会一举获得他们排放污水的证据最后提着通明剑潇洒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然而她的计划在第一步就遇到了重重阻碍——她该怎么和天天都不来上班的同事去打成一片呢?
但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想一想自己汇通堂金库里的双重工资,再看看自己因为把脚架在高处,裤管往小腿垂落而露出来的一截脚踝,金睛子终是受到了些许良心的谴责,开始认真思考该怎么直接跳过同办公室的设计师们,直接去和其他部门的同事搞好关系。最终她终于把脚放回了地上,跳了起来,双手插进口袋,自言自语道:“那就在厂里随便逛逛吧。说不定能碰上什么人。”
于是她晃晃悠悠地出门了。门外是回字形的走廊,走廊外沿排列着办公室,走廊内沿则是玻璃墙面,站在走廊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成衣厂最后的生产线,许多工作人员在检查缝制好的成衣,确认无误后用灵气操纵着把衣服叠好包裹在纸包里。金睛子站在玻璃前看了一会儿,认出其中有一列衣服是自己提交上去的第一份设计。那份设计是金霁月的得意之作,几乎没怎么修改就被采用了,原来现在已经在投入生产了啊,回头得去告诉金霁月一声,她肯定很高兴。
这最后的工序,因为能欣赏到各种类型的衣服,偶尔还能看到那些员工的奇怪举动——比如有一个光头修士一直在摸自己的光头,所以还挺有趣的。不过有趣归有趣,这并不是金睛子需要的东西。排放到清乌河中的污水来源于生产线上游染色的环节,可染色的厂房并不对外开放,即便是内部员工也需要有特殊的权限才能进入,而金睛子显然没有这份权限。
第十二章·卧底表示很没劲(2)
想要收集证据其实还有一条途径,就是踏踏实实地做她的设计师,争取提拔的机会,等到她级别够高的时候,看厂房什么的自然就不是问题了。金睛子想。不过等待晋升比较被动,并且花费时间太长,而狄枕星希望她在一年之内搞定此事。才一年,卧什么底啊。金睛子腹诽。小说里的卧底可都是十几年如一日地干下去的,尚且不见得会有什么收获,给她一年时间就要让她收集到证据,真的现实吗?
她又站在玻璃前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朝厂房外走去。一月的乌河城冬景萧飒,就连清乌河都结冰了,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金睛子朝南面走去,一刻钟后,墓园的北门映入眼帘。
这片墓园因地处乌河城周而被称作乌河墓,是横流时期落成的,因为历史悠久,如今也算是乌河城一个不很热门的旅游景点。修士,但凡修为在炼气期以上,只要是自然死于寿元已至,也就是正常坐化,真身就会直接消弭,元身则化为灵气流散天地;如果是非正常死亡,也就是所谓“陨落”,真身就不会消散。横流时期战事频繁,陨落的修士颇多,他们留下的真身需要掩埋,而乌河城西南方因为环境清幽,墓地渐渐在此集聚成了规模,最终便汇聚成了一片面积相当于乌河城一半的大墓园。直到现在,墓地南侧的新区还接纳新的墓。
金睛子走进墓园,沿着惯常走的路径在墓碑与松柏之间闲逛。人们对墓地的印象大多是阴森恐怖,然而乌河墓却不是这样。造型古拙的小圆墓碑蘑菇似的突冒于繁茂的松柏之下,或独占一片空地或挨挨挤挤地三五成群,好像这些墓碑都像活人一样在拉帮结派,有时候还刻意要去孤立谁。墓园中松柏很多,但排列不紧密,因此并没有给人带来那种遮天蔽日的压抑感,无论在哪里抬头都能看到浅蓝的天空和影影绰绰的黛落山,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清晰地看到山尖的常年积雪,令人心旷神怡。
自从来到乌河天裳成衣厂后,金睛子每隔两三天都要来墓园逛逛。除了欣赏此处景致外,她还常常低下头研究墓碑上的诔文,其中不乏有趣的事迹和奇奇怪怪的死法,读读倒也还蛮好玩的。
其中有一方碑诔金睛子特别喜欢。那墓碑坐落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周围既没有松柏庇护也没有其他的墓碑聚集,孤零零的,还缺了一块角,金睛子当时也是看它一副怪可怜的样子才俯下身去读它的诔文。
诔文记载了墓主人辞约真人的大致经历。辞约真人姓段(很巧与金睛子同姓)名纭,是一位横流时期中后期的剑修。辞约真人于修炼上并没有突出的成就,但在当时的历史学术界还算小有名气。他早年致力于研究历史,后期随着战事冲突的不断升级,便逐渐把研究重心放在了当前的战争上。可奇怪的是,辞约真人在四百岁不到时戛然停止了自己的研究,从此几乎在学术界销声匿迹了。停止研究四十年后,辞约真人死于战争,被友人埋葬于此。
他的这位友人道号秉文,同时也是这篇碑诔的作者。秉文真人并非文修却也有着相当高的文学素养,一篇碑诔写得朴实真挚,虽无华美修辞却仍然感人肺腑。金睛子特意拿来纸笔一字一句地亲手抄录下了这篇碑诔,唯一遗憾的就是由于墓碑缺了一块,碑诔也不再完整,关于辞约真人停止研究的那一段成为了最令人遗憾的空白,就连他停止研究的事实还是金睛子从上下文看出来的。
其实,辞约真人的故事若好好挖掘,再辅以推测和想象,可以加入她的《隐世列星书》系列呢。金睛子想。什么时候应该去仔细查一查关于他的记载。
墓园里的风越来越大,即便身为修士的金睛子没有凡人那样畏惧寒暑,她也被这风吹得有点受不了,连忙打道回府了。回到办公室时,出乎金睛子的意料,她竟发现有一位同事在里面。
这位同事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对金睛子无比崇拜的那位。他姓方道号炳曜,金丹中期的修为,虽然年纪比金睛子大了四五十岁,却一点儿也不拿大,常常让金睛子忘记对方比她年长的事实。此时见金睛子回来,方炳曜笑着向她道了早安。
金睛子一愣,因为现在明明是中午。不过考虑到对方可能是一觉睡到不久前然后立刻赶来上班的,早安的说法在他那里可能也没有错,因此便没有加以纠正,只是回以微笑。
“流声道友,总监让你改设计了没?”他问。流声其实是九鼎真人原本打算在明霞结丹后便赐下的道号,后来因为明霞出了事,自然是没赐成,现在便被金睛子顺便填在了假仙籍牌上,用作设计师晏明霞的道号了。
金睛子点点头说让改了。方炳曜叹道:“我的也是,都不知道改过多少回了,每一回都改得想死。你说说,什么‘又要清纯简单又要性感大胆’,‘又要宽松随性又要凸显身材’,这怎么改啊!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设计吗?”
“我这边还好,就是不断地让我改腰部的设计。”金睛子忍笑说。
“唉,流声道友是昆山子真人的学生,比我可厉害多了。你的设计只需要改一部分,我的设计恨不得推翻重来。”方炳曜咬着笔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吧,本来就只是一个蹩脚的设计师,要不是还能帮我叔做点儿事,也混不到这里的工作。”
他毫不避讳地说起自己那在成衣厂染织部当副总监的叔叔以及自己二十年前被叔叔恨铁不成钢地揪到这里当设计师的经历。他的叙述重心并不在于骄傲地彰显自己的裙带关系,而在于说明自己的设计水平有多么卑微,是以即便是在说自己走了后门,也很难引起别人的反感。金睛子听着只觉得怪有趣的。
片刻后金睛子反应过来。染织部?这家伙的叔叔在染织部当副总监?这染织部怎么听都像是排放染液污水的那个部门啊!若是她能通过方炳曜接近了染织部,那她的卧底任务不就成功了一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