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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走马上任征州北(2)

    狄枕星笑眯眯地看着他:“金睛子道友初为执事,就劳烦你多费心力,多指点指点她啦。”

    金睛子明白了。堂主的意思就是她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去问苏诩。

    “啊?”苏诩却显得很惊讶,“我?我不行吧!”

    “怎么不行?昨天你不就说你有很多经验要传授给新来的同事嘛。”

    “对对对,他是说过!”“说得还很自信呢!”其他人纷纷附和。苏诩其实根本不想肩负指导新同事的职责,昨天之所以说这话单纯是因为他爱逞嘴快,为了强调他过人的能力而随口胡诌而已,没想到今天就被这句话给坑了。“好。我就我。”他举双手投降,无奈地接受了任命,“其实,我说自己可能不行是因为我……的思维太快了,担心新人跟不上……”

    “苏执事放心,在下虽愚拙,但必将尽力。日后还请多多担待。”金睛子对他说。

    其他人不知为何都笑起来了。当他们陆续离开议事厅朝楼上的办公室走去时,狄枕星悄悄对她说:“若是苏诩不靠谱的话,你可以去找尹怀筝。她比较稳重,会帮你的。”

    意思就是说,这位苏执事不是很靠谱咯?金睛子注视着苏诩的背影,不由得这么想到。

    二楼共有两小一大三间房间,大房间供执事们办公,一间小房间是正副两位堂主的办公室,剩下的小房间则用于堆放杂物。金睛子随执事们进入那间大办公室。办公室的墙上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采光极佳,里面有六张大大的办公桌,不过只有其中三张堆放了东西。“自己挑一张桌子吧,没东西的桌子都是空着的。”苏诩原本径直在走回自己的位置,走到一半才突然记起自己的职责,扭头对金睛子说。金睛子点点头,挑了尹怀筝前面的那张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往上摆自己的东西。

    摆到一半,狄枕星突然推门进来:“刚才忘记说了,金睛子第一天上任,就先跟着苏诩做事吧。苏诩,你带着她,一边做你的事一边给她讲讲。”

    “行啦,我知道啦!”苏诩不耐烦地说。随后便转向金睛子:“你过来,快。”

    金睛子走到他身侧。“搬把椅子过来!站我旁边挡光啊!”苏诩又嚷嚷起来。金睛子施了一个小术法拖来了附近空座位上的椅子,依言坐到苏诩桌子的一侧。

    “喂,你就是几年前抄人家小说的那个金睛子?”见金睛子调整好椅子的位置终于坐下后,苏诩又翘起腿支棱起胳膊撑着头,非常无礼地问道。如今的金睛子听起别人说抄袭事件仍不是很开心,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记挂了,只是呵呵一笑,问苏诩想不想听她的解释。

    “苏诩,堂主让你带新人工作,不是叫你和她聊天!”王尚观不满地说。“别啊,王执事,你就不好奇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凌意文宗真传弟子抄袭事件当事人的解释吗?”苏诩笑着看向坐在他后面的王尚观。

    “什么抄袭事件,我都没听说过。”王尚观很不给面子地说。

    “啊,对,王执事四年前才从息州那边调过来,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还在息州,离这边太远了,没有关注也是正常的。”苏诩懒洋洋地说,“尹执事,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尹怀筝淡淡地说,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就讲一讲吧,金睛子,我和尹执事都很好奇呢。”

    于是金睛子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的始末。她并非第一次向别人解释这件事,因此讲得娴熟流利。至于听的人到底信不信,就不在金睛子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当时确实是猜错了。”苏诩仍然撑着脑袋懒懒地笑道,“金睛子,你知道不?当年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就已经坐在这张桌子前了,王执事那时候还没从息州那边调过来,尹执事连执事资格考试都还没参加呢。狄堂主当时也只是个执事,坐在你前面那个位置上,你的位置上坐的是一位李执事,李执事很厉害的,可惜八年前升调走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年的谒外执事办公室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表面上好像在叹物是人非,但金睛子可以从他那笑意慵懒的脸和带着淡淡倨傲的语气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在于强调自己在这里的资历之老。虽然金睛子不明白连着在乌河城当了十七八年的执事也没得到任何升迁有什么好骄傲的。

    “……当时啊,我和狄堂主看到报道都非常气愤,觉得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汤执事也很愤怒,还给你寄了一封谴责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总之我们当时五个人,只有李执事觉得你没有抄袭。很奇怪。我们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他就是知道……”

    “诶?”金睛子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苏诩。苏诩顿了顿,不知道是什么让金睛子突然有了如此反应,接着说道:“对啊,他就是这么说的。李执事这个人有时候挺奇怪的,听说他在凡间的时候是个太子,大概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奇怪吧……”

    “苏执事,你说的这位李执事,名字叫什么?”

    “李百闻。很有趣吧,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我还问他有没有个兄弟叫‘李一见’来着……”

    苏诩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他的陈年旧事,金睛子却突然一阵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了。李百闻。李百闻。这个陪伴了她最艰难的时光的名字,即便时隔百年,也依然像当年那样清晰。时间的侵蚀不但没有使之漶漫,反而愈发加深了他的棱角,在记忆深处折射出锐利而明亮的冷光。

    李百闻……

    记忆里最后一个与他有关的场景中,金睛子是凌意文宗门口身形单薄的十五岁小修士,李百闻是那个被人群迅速淹没的背影。如果……如果命运的丝弦再度使他们交错,他们将会以何种姿态迎接这或是准备已久或是猝不及防的重逢?

    回忆与假设在她的头腔里轰鸣。

    ——一稿完成于2021.2.2522:15

    ——二稿完成于2021.2.2812:42

第一章·避避风头(1)

    尚未散尽木材气味的松木门纹理自然,在解开禁制的同时轻轻一响,朝内打开。一楼的地板由灰色的石板铺就,窗外的雪山将晴天的光线映射其上,暖黄的阳光刚好触到墙上挂着的几柄剑和墙脚的数盆植物。走上台阶,二楼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几步之后在一扇朝北的房门前驻足,推开木门,双眼被窗外白皑皑的雪山微微刺痛。

    瞳孔在适应强光后收缩,自然地扫视了一圈。一个虽然面积不小,但因为物件实在太多而显得微微杂乱却也惬意的房间。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幅父亲画的山水卷轴,色彩大胆却意外地搭配融洽,百看不厌。卷轴下放着一排矮书柜,书柜半满,里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书架上凌乱地摆着一些装饰品,其中最瞩目的是中间一只木雕的狼狗。狼狗长相凶猛,尾巴却呈现动态,像是定格了摆尾的一刻。房间右侧倒是没放什么东西,空有一堵适合对着沉思的墙。房间前端,即窗下是一张大大的书案。书案的结构非常简单,一块大木板加上四条直上直下的木腿而已,上面摊着笔墨纸砚和一叠画册,桌下扔着一套鲲鹏碰的设备,包括三个大小不一的门环和一把松松捆在一起的打杆。

    韩令一边环视着房间一边坐到桌前的椅子上。尽管搬到这里已经快满一年,他还是习惯于一遍一遍地欣赏这间小筑的一切。小筑是他结丹后另起的,选址于上隐门一处地势偏低的绿谷中。尽管没少被平渊真人训斥说少管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韩令还是亲自参与了小筑和家具的全部设计,并直到现在都会为此一个人傻傻微笑,不知道是满足于自己一手打造的新居还是快乐于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小叛逆。

    他坐在椅子上最后扭头环视了一圈,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拿起毛笔,蘸上浓淡合宜的丰神黑墨,继续勾勒面前那副未完成的画作——画的是前几日看到的一片舒朗的松林。伏案片刻后他蹙了蹙眉,站起身打量自己的画。无论是比例还是布局都很合理,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缺了一点儿神韵。只是因为尚未完成的缘故吗?

    正好打算下午回家一趟,要不要把画拿回去问问老爸?一个念头从韩令的识海中闪过,很有吸引力,但立刻被理智否决。万一自己的画被别人看到,这件事又兜兜转转传到平渊真人耳朵里,韩令将会面临一场棘手的麻烦。平渊真人不喜欢他的儿子画画,更不喜欢他的孙子做这种“没用的事情”。至于家里除父母亲外的其他人,他们在这件事上都跟平渊真人一个鼻孔出气。倒不是说他们的反对能把韩令给怎么样,韩令毕竟已经是一个金丹期修士了,自己若真想干什么别人是禁止不了的,但那些七嘴八舌的“都是为你好”每次都会令他烦躁不已,能不听就不想听到。

    还是不要把画带出这间屋子了。韩令想。他接着加工自己未完成的画作,就算缺了神韵至少也要把它完成。

    “韩令!”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楼下响起。韩令搁下笔朝窗外看去,邱欲迟正站在大门边,目光搜寻着每一扇可能探出韩令脑袋的窗子。见到韩令,他十分高兴,简直有点激动:“快放我进来!”他喊道。

    韩令替他打开大门禁制,打算画完头脑中刚构思的一笔再下楼去见他。没想到邱欲迟这回倒是动作很快,韩令刚刚把笔搁下,他就自说自话地跑进了房间。

    “你在画画?”他凑过去睁大眼睛看韩令的画,韩令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一边把他慢慢推开一边敷衍道:“闲着没事,随手乱画的。”

    他慢慢把邱欲迟推出房间,朝楼梯推去,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急?”

    “我爸回来了!”邱欲迟一脸无奈地说,“上个月他出门前,让我给几个新入门的炼气期弟子义务讲道来着……”

    “你没讲。”

    “我还没讲!我想他反正要出去好几个月,我以后再讲也不迟,没想到他提前回来了,我一次都还没讲,那不是很不好交代吗?”邱欲迟被韩令推着来到了会客室,一边摊着手为自己辩解一边靠坐到了一把软垫椅上。韩令亦坐下,斜着眼说:“邱掌门交代的事情你就不该偷懒,反正我印象中每次你这么做都没什么好下场。”

    “唉!”邱欲迟摇头大叹,“他就不该交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每次都要我做这要我做那的,问他为什么,他说掌门的儿子就应该做表率。可我哥难道不是他儿子?凭什么我哥不用做表率?”

    因为你哥在修炼方面比你强,掌门觉得横竖你没你哥那么天才,不妨就用来做做表率。韩令心道。不过有些事情,即便当事人自己也知道,也还是不能开口说出来的。否则友谊的小船难免经历风浪。“但你在我这里能躲到什么时候?”韩令问,“你又不可能一直不见他。”

    邱欲迟又唉声叹气了一番:“我知道躲不过去,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嘛。”

    “你最多只能在我这儿待到中午,”韩令说,“下午我要回家,早就说好了的。”

    “那我也去。”邱欲迟坚定地说。

    他们先御剑来到了附近的州际传输阵,来到尧州,然后坐上了韩令的私人飞舟,朝尧州云台城韩家飞去。韩令驾驶着飞舟,邱欲迟则一边绕着飞舟踱步一边啧啧啧地赞叹:“真不错啊,这飞舟。云霓的最新型号吧?你花了多少钱?”

    “不知道。家里人买给我的。”

    “韩令啊!”邱欲迟叹了一口气,“都是金丹期修士了,怎么还老花家里的钱呢?虽然我们都知道你家有钱,但你也好歹有点自己的抱负和追求吧!你看看我,人穷志不短……”

    “你又不穷。志嘛,也一般。”韩令无情地揭穿了事实,“再说,虽然这飞舟不是我自己买的,花的却也算是我的钱——我名下还是有一点家里的产业的。”

    “那就更过分了,韩令。别人花别人的钱你不知道就罢了,别人花你的钱,你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一章·避避风头(2)

    “那就更过分了,韩令。别人花别人的钱你不知道就罢了,别人花你的钱,你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邱欲迟讲话慢条斯理,话语中的攻击性却一点都没有因此降低。韩令永远也说不过他,因此他也不再尝试,任他一边在船上兜圈一边唱云霓飞舟的广告歌:“谁谓河广?一苇以航。谁谓天高?云霓在傍……”他反反复复地唱着这首云霓飞舟每逢舟展会必演唱的广告歌,以至于直到韩令走下飞舟,这旋律还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放。

    韩令刚才是直接把飞舟开进了自己的院子,此刻正一边把飞舟收回配套的特殊乾坤袋中一边问邱欲迟是要在这院子里待着还是跟他一起去拜见几位长辈,顺便四处逛逛。邱欲迟呃呃啊啊了半天,最后犹犹豫豫地选择了后者。

    于是他们出发了。走出小院圆形的洞门,绕过一个因为安排得不好看而不太称得上水景的池塘,在直来直去的横纵道路上拐了一个弯,途中和遇到的几位族人简单地打了招呼,来到了建筑间的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有一块雕满牡丹花的汉白玉影壁,影壁前面放了一个高度到韩令眼睛的大金瓶。大金瓶上还镶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宝石,灿灿的金光和间杂其中的宝石光芒映得背后影壁上的牡丹都五光十色的。

    邱欲迟看到大金瓶,愣了愣:“这是什么玩意儿?”

    “金瓶。”韩令说,“很丑,对吧。”

    邱欲迟点头。韩令绕过大金瓶和影壁,边走边说:“那是绥和真人买回来的,他是平渊真人——我爷爷,你知道——是他的朋友,虽然不姓韩,但平渊真人还是把他当作我们的族人。我五六岁的时候,绥和真人把这个大金瓶带了回来,摆在大门口,问平渊真人怎么样。平渊真人一向是不管除修炼和生意以外的事情的,不觉得好也不觉得不好,就问旁边的我觉得怎么样。我说这个瓶子很丑。”

    或许诸位来自凡间的读者会觉得韩令管自己的爷爷叫“平渊真人”很奇怪,这里我务必要解释一下,在修仙界,对于隔了两辈及以上的亲人,通常就不会用亲戚关系称呼,而是直接使用敬称了。毕竟大部分修士都保留了年轻的相貌,被称作“爷爷”甚至“太爷爷”会显得自己很老。

    “韩令,你也太不懂事了,绥和真人难道不会讨厌你吗?”邱欲迟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韩令耸耸肩:“那时候我还小。再说,那个瓶子真的很俗气。一开始绥和真人把它摆在大门口,后来连平渊真人都看不下去了,把它挪到了里面的位置。”

    他们边说边走,很快来到了一扇高大厚重的木门前。韩令拍了拍门:“平渊真人!我回来了!带了个朋友!”

    “进来。”大门悄然打开,韩令带着邱欲迟走进大门,遂见平渊真人大步从内室走出,偏往中间倾斜的眉毛和同样角度偏向中间的上眼睑使得他即便是在神态平静的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微微蹙着眉,有些凶相。韩令的眉眼完美继承了平渊真人的特质,即便他们除此之外在外貌上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光凭这一点特征就可以断定他们有血缘关系。

    平渊真人简单地跟邱欲迟打了个招呼,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掌门大人近日的身体健康。邱欲迟担保他身体好得很,不过不确定自己回去见到他后他还能不能继续维持这种状态,毕竟生气多多少少要有损于健康。平渊真人没听懂也不打算搞懂他的后半句话,转而打量韩令,片刻后蹙眉道:“又换发型啦?”韩令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只是上回剃短的头发长长了一点,然后就顺便修剪了一下。平渊真人看起来不太高兴:“少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冷冷地说。

    好在他没有就发型问题深究下去,问了他一些道业的情况,又问了新飞舟好不好使。韩令说飞舟很好。平渊真人点了点头:“嗯,一会儿去谢谢你汇泽叔,这飞舟是他帮你挑的。”

    离开平渊真人处后,邱欲迟问他汇泽叔是谁。“他啊。”韩令淡淡地说,“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绥和真人吗?汇泽真人是他的大儿子。我的那些产业就是他代我管的。”

    很快韩令就有了感谢汇泽叔的机会。当韩令径自走进自己父母的院落时,他发现这位汇泽真人正在院中与他父亲讲话。并排站着的两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容貌俊雅一个长相平庸,一个笑得勉强一个笑得欢快,但都在韩令和邱欲迟出现的时候同时转头,一个如释重负一个满脸堆笑,朝他们走来。

    “释之真人,我父亲。”韩令拍拍那个颇有几分文艺范的高个修士,然后转向另一个,“这位是汇泽真人。呃,老爸,汇泽叔,这是我朋友邱欲迟,道号元准。”

    “哎呀,两个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才哇!”汇泽真人很自来熟地抬着头拍拍韩令又拍拍邱欲迟,笑得无比欣慰,当然,这欣慰的笑主要是冲着韩令,“我们云台韩家果然是后继有人,就是拿去跟人家上隐门掌门的儿子比都不会差的哦!”

    “汇泽叔,邱欲迟就是我们掌门的小儿子。”韩令尴尬地说。

    汇泽真人瞪圆了眼睛:“这就是掌门家儿子哇?哎哎,果然一看就不一般……”

    他揉揉眼睛,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邱欲迟。韩令脸红了,试图一边悄悄把邱欲迟拉走一边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那个,汇泽叔,平渊真人说飞舟是你帮我挑的,谢谢你啊,很好看,也很好用。”

    “我就知道,云霓的最新型号嘛,肯定不会差。”汇泽真人摸着脑袋笑起来,又和韩令就飞舟话题说了几句,然后终于觉得没什么好聊,告辞离去了。韩令和释之真人同时大松一口气,他们容貌相像,便是这松一口气的节奏也十分同步,一旁的邱欲迟看着颇觉有趣。

    “他来干嘛啊?”确认汇泽真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后,韩令问他父亲。释之真人呵呵一笑:“随便来转转,聊几句而已。”韩令微微蹙眉,本来就往中间略微倾斜的眉眼凑得愈发紧,明明只是稍露不悦,不熟悉他的人却多半会认为他已经在大发雷霆的边缘了。英俊但不甚和悦的面相加上他偏内敛的性格大概是韩令被普遍认作“高冷”的原因。“他不知道我们不喜欢他吗?”韩令嘟囔道。

第一章·避避风头(3)

    “韩令啊,话不能这么说。”还没等释之真人说什么,邱欲迟又慢吞吞地教育起韩令来了,他对待朋友往往喜欢用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韩令倒是早已习惯,“你不是说汇泽叔不仅帮你挑了飞舟,还帮你打理着你名下的产业吗?你怎么能因为他长得没你帅,说话又没我好听而嫌弃他呢……”

    “哟,邱小道友这么深明大义呀!”释之真人笑道。“哎呀,他……一直都这样。”韩令无奈地说。

    “对了,你回来了,得告诉你妈一声。”释之真人突然想到。“我妈在家?”韩令简直有点意外。“呃,不在家。但在城里。我们昨天刚游历回来,今天她又找一堆朋友叙旧去了。”释之真人边解释边骈指发了一道传讯符。几乎就在下一刻,韩令的母亲展颜真人就捏着一张传讯符走了进来。

    “咦?你已经回来了?”释之真人有些惊讶,“不是说傍晚才回来吗?”

    展颜真人淡淡地说:“哦,突然想起儿子今天回来,所以提前了。”

    如果说韩令的长相主要继承了父亲和爷爷,那么他的性格则更多承袭了母亲——至少表面的性格如此,都偏向内敛,情绪不太外露,平静的时候脸上不太有表情。释之真人就并非如此,他的基本表情是微微含笑,如果脸上面无表情,就说明他的心情格外不好。

    韩令向母亲介绍了邱欲迟。展颜真人朝邱欲迟点点头:“邱欲迟啊。韩令跟我们说起过你。”然后她又转向韩令:“这次回家打算住多久呀?”

    “我待一个月,七月直接去运微山。那里的山海保护区今年七月解禁。”

    “不错,剑修就该多出去打打。”展颜真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两甲子前我和你爸去运微山的时候,本来已经抓住了的灵兽突然挣脱开来,差点把你爸给吃了。”

    “你妈看起来好酷啊。”离开后,邱欲迟对韩令说。

    “我妈……像个横流时期的剑客。”韩令神神秘秘地说,“她也是剑修,很强,反正我爸是打不过她的。听说当年,是她主动追求的我爸。”

    邱欲迟觉得很有趣:“你妈这么强,为什么会喜欢你爸?不应该喜欢一个至少跟她一样强的人吗?”

    “我爸有钱有貌脾气好,为什么不喜欢他?”韩令理所当然地说,“与其关心我爸,你还是关心关心你爸吧。”

    邱欲迟自然是关心他爸的,事实上,他在离开前还特意关照严诚在让他帮着留意邱掌门的行动,一旦有什么不对就要立刻通知他。当晚邱欲迟就收到了严诚在的一份关于邱掌门的详细行踪报告,上书邱掌门其实并没有结束游历,只是回上隐门拿了个东西,交代了点工作上的事后就又走了。这回邱欲迟放心了,干脆决定干脆在韩家多待几天,顺便在周边玩玩。严诚在听说韩令和邱欲迟竟然抛下他和阮序在外面玩,不干了,第二天就拉着阮序到了云台城要和他们一块儿玩。

    在韩令看来,云台城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玩的,至少不值得严诚在和阮序专程来玩。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他们赶回去,并且,韩令很快就想到了云台城附近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那是隔壁游道城的一个法场。所谓法场就是一处布置有特殊阵法、设备,通常还有众多观众席的建筑,类似于我们凡人的体育馆。由于法场的特殊设置,在其中斗法不会波及观众席,所以可以用来举办法会,也可以用来玩鲲鹏碰等体育项目。游道城的法场是二十年前建的,还很新,装潢漂亮不说,各种设施也十分高级,无论是打架还是打球都很合宜。“听说尧州鲲鹏碰队都是在这里训练的。”韩令在介绍这个法场的时候说。

    “你从哪儿听说的?怎么人家球队在哪里训练都能被你打听到?”严诚在好奇地问,“乔真挚都不知道这种事。”

    韩令抓抓脑袋:“你还记得商表灵吗,上届北冥坛的时候尧州队的球头?她告诉我的。”

    “啊?你们竟然这么熟?”严诚在惊道。

    “没有,也没有很熟。”韩令仍在抓自己的脑袋,“就是之前比赛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后来看剩下的比赛的时候又正好坐在邻近的位置上,多说了几句而已。”

    “就这样?”严诚在追问。

    “……北冥坛结束后聊过几次鲲鹏碰的打法。就这样。”

    严诚在郑重地拍了拍韩令的肩膀:“一定要和她保持联系啊,韩令。争取在下届北冥坛前多问出点尧州队的情报。虽然我看尧州队不足为惧,但多知道点总没有坏处。”

    严诚在关心着韩令能从商表灵口中套出多少情报的问题,阮序和邱欲迟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他们带着全套的鲲鹏碰装备来到了游道城法场,本想立刻开始打,结果进去后绕着法场对内部崭新的装潢和种种自动化的先进配置瞻仰了老半天。“为什么藏月城不把法场也修成这样!”严诚在感叹道,藏月城是上隐门的附属仙城,“那个破法场还是千把年前的吧!早该翻新了!”

    “听说有人向藏月城城府反映过翻新法场的事。”阮序说,“但是城府不愿意在这个上面拨款。”

    “什么!”严诚在义愤填膺。

    他们或是唉声叹气或是愤愤不平地抱怨了一通藏月城城府。讲着讲着,邱欲迟突然冒出一句:“说起城府,我之前听张简深说,那位金睛子道友最近当上了执事,就在乌河城,离上隐门还挺近。”

    张简深来自六世家之一的银玄张家,也是上隐门的同门。

    “啊?张简深又是怎么听说的?”严诚在总是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唉唉。”邱欲迟叹了两声,“他去应聘乌河城谒外执事的时候遇到了那位金睛子。后来,虽然得知自己没有入选,但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当上了谒外执事,于是托了一位当执事的朋友去查,发现是金睛子道友。”

    谒外执事吗?金睛子那标准的礼貌微笑浮现在韩令眼前,那张脸永远保持着机械的得体,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失敬失敬”“不敢不敢”“告辞告辞”的。谒外执事这个职位对她来说,倒还挺合适呢。韩令想。

第二章·成契堂拒不加班(1)

    苏诩把双脚高高挂起在桌子上,双手枕在脑后,身下的椅子以后两条椅腿为支撑缓缓晃着。“唉,这样靠不太舒服啊。”他叹道,“那个谁,金睛子,帮我拿个靠枕过来——就在我桌边那个储物筐里,你翻一翻——哎对了,就是这个。来,塞到我脖子后面。”

    他翘起脑袋,金睛子一把将靠枕塞到了他脖子与椅背的间隙中,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有点窝火。苏诩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金睛子的心情,既不嫌弃她力道重也不嘲笑她不得不给他做杂役,只是垂着眼,语气平平地说:“挺好,可以了。现在把桌上那本笔记本拿起来,翻到最后一页。”

    金睛子快速拿起那本笔记本,尽量不要多看苏诩一眼,因为一看见他那副样子金睛子就忍不住在心里生气。金睛子以前一直以为,长得好看的人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都会比长得不好看的人多几分优势,没想到如今发现这个理论在苏诩身上竟是不成立的,一张帅脸只是让他看起来更欠揍了几分。

    “读。”苏诩见她翻到了,懒洋洋地命令道。

    “六月初一工作进度记录。关于市民提议本城成契堂于六月初六增加工作时长,以便为更多人提供结契登记服务的事宜,已与成契堂交流过意见。成契堂表示不愿超时工作,拒绝这一提议。应尽快将此回应转告提议者,并准备好面向新闻媒体的说辞。《乌河早报》记者定于六月初二申时初前来采访,做好准备。相关资料放在架子第二层第一格。尹怀筝记。”

    由于每位执事每月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放假,而大家放假的时间又各不一致,因此平时全体同僚都在的时候是不多的。比如这几天就正好是尹怀筝和王尚观的假期,因为金睛子昨天刚刚入职,他们才牺牲了一点放假时间来欢迎她的到来,今天又回去放假了。偌大的办公室如今只归苏诩和金睛子所有。

    “读完了?知道啥意思吗?”苏诩问她。

    “就是一份工作安排。有人提议成契堂六月初六多提供结契的登记服务,但是成契堂不愿意。”

    金睛子大概知道成契堂是城府中一个主管婚姻登记的部门,每天提供一定的婚姻登记名额,需要提前预约。之所以会有人建议成契堂在六月初六延长登记时间,可能是因为有很多人认为六月初六吉利,都想在那天登记,结果预约不上吧。

    苏诩看了她一眼:“哦,看得懂,那你还不算笨。”他伸了个懒腰,放下了翘了老半天的脚,直起身来。靠枕在他直起身的同时掉到了地上,苏诩叫金睛子把靠枕捡起来放回储物筐里。

    “好吧,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我们平时都是怎么做事的。”他稍微坐正了一点,说,“首先呢,既然记录上说要尽快把回应转告给提建议的人,我们就要想办法转告。快想。”

    他看着金睛子,等她想一个办法出来。金睛子有点莫名其妙,试探性地问道:“……呃,给那个人回信?”

    “对方有没有留联系方式?信的内容具体要怎么措辞?”

    “……苏执事,在下愚拙,烦请指示一二。”

    “唉,现在的新人,除了道歉,啥都不会。”苏诩摇了摇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首先,你应该去翻一翻资料里有没有联系方式的记录。看到门口那个大架子了吗?上面用隔板分了很多区域。一般来说,和一件事相关的资料都会放在同一个区域里,方便大家翻阅。如果这件事解决了,就要把相关资料拿出来整理一下,重要的去交给载录堂,他们要负责留档,其他纸质资料就扔在字纸筐里。他指了指架子旁边一个大竹筐,竹筐上有‘敬惜字纸’四字。听懂了吗?现在快去翻翻。”

    金睛子依言找到了对应的资料翻找,片刻后摇摇头:“苏执事,这里好像没有联系方式的记录。”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一个‘好像’是什么意思。”苏诩斜睨了她一眼,说。

    “……苏执事,这里没有联系方式的记录。”

    “嗯,知道了。”苏诩点点头,“那么,只好去顾询堂问啦。提建议什么的一般都是顾询堂受理的,他们肯定留存了联系方式。你快去问吧。”

    “发传讯符不行吗?”

    苏诩其实也没想到发传讯符问这一茬,被金睛子一问,滞了滞,突然灵机一动,反问道,“你有他们的传讯符?让你亲自去,就是让你和那边的同僚互换一下传讯符,你明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传讯符可以根据地址发送,亦可以根据收讯者发送。前者只知道地址就行,后者却需要在玉录中记下对方的灵场。所谓玉录就是一个能夹一叠传讯符的玉质夹子,发传讯符前将神识探入玉录就可以选定某一个灵场,继而朝这个灵场发送。不过灵场这种东西不能复制、转存,必须由本人亲自存入玉录,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必要亲自去“互换一下传讯符”。

    金睛子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当门板终于把金睛子和苏诩隔开的时候,金睛子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李百闻还没有调走就好了。她边朝楼下走去边不胜遗憾地想。要是他还没有调走,他们就成为了同事,李百闻肯定愿意接替苏诩的位置,如他当年教她修炼,教她为文,教她礼节那样耐心地教她该怎么成为一名合格的谒外执事,而不是像苏诩一样,话不讲全也就算了,样子还很讨厌。

    其实,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她完全可以在城府内部的信息库中查到李百闻如今在哪个城府工作,应该还能查到联系方式。但是……李百闻真的想见到她吗?

    李百闻真的想见到她吗?大概也不想。如果李百闻有这个想法,他随时都可以来见金睛子。金睛子在凌意文宗,这李百闻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就算李百闻只知道她的正名段子矜而不知道她后来拥有的道号,“金睛子”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只能是长着一对虎睛的她吧?再说,李百闻既然会在抄袭事件爆发时为金睛子说话,想必是知道金睛子就是段子矜的。

    所以,也不必刻意去见他了。或许像现在这样偶尔听说一点对方的情况就好。金睛子释然地想。其实她的这个想法背后还隐藏着一点点恐惧——她不知道李百闻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多年来李百闻的形象早已在她的记忆中得到了美化,如果发现李百闻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样子,金睛子该怎么像从前那样充满温情地回忆这段实际上并不那么美好的往事呢?

第二章·成契堂拒不加班(2)

    她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朝顾询堂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见苏诩又追了上来,不耐烦地说:“堂主让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两人一路并排却默默无言地走到了顾询堂。苏诩向顾询堂的同僚们简单介绍了一下金睛子,然后趁着金睛子忙着跟各位同僚交换传讯符的当儿问来了那位竟胆敢让城府加班的修士的地址,以便发传讯符。回到谒外堂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狄枕星抱臂在里面候着,看到他们回来,先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又各种旁敲侧击地叫苏诩上点心,多带一带新人,不要什么都不管。苏诩又是一通不耐烦的“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到底知道了没有。

    “好啦,地址有了,现在给这个人写回信吧。”狄枕星走后,苏诩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座位,扭头对金睛子说,“堂主说要我多带带你,那我就不让你自己写信了,我给你念信的内容,你来写,知道了没有?”

    张口就念?金睛子有些怀疑。信口讲出一封信的内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一封信不仅要求结构完整,语言还要书面,和交流中的信口大发议论相比难度还要上一个台阶。苏诩真的能做到如此?

    但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金睛子也懒得反驳,找来纸笔坐到桌边就等着苏诩出口成信。苏诩清清嗓子,还真念了起来:“林道友台鉴,换行,熏风乍拂,化日方长,近维起居胜常,诸事顺适为颂。道友亲书,业已收到,奉为要务,思忖良久……”

    他的口述,虽然中间有所停顿,但总体来说还算流畅,文辞不错,意思也表达得清楚又委婉,在拒绝了对方的建议后还反过来给他提了几条建议,比如到邻近的城府去预约登记什么的。金睛子越听越惊讶,在写完最后的落款后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苏执事真是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被金睛子一夸,苏诩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了,哼了一声说:“我好歹也是个金丹中期的文修,这点水平纯属应然。”

    将信件封好发出后已经是未时初了,苏诩又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起一会儿怎么应付记者。“我们谒外堂成天都要应付记者。”他啧啧嘴说,“对他们吧,不能太强硬,不然第二天全城都知道你‘态度恶劣’。太温和更不行,你越温和他们就越觉得你好欺负,就不停追问一些无礼的问题。除此之外,他们还老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城府做了个决策,他们偏要来关照决策背后的各种原因,非问出一个他们满意的答案不可。有时候我们还得自己给上面的决策编点合理的原因——别那么大惊小怪,上面做决定的时候可不用向整个城府交代他们的逻辑,我们谒外堂能怎么办?……”

    苏诩这番话讲得怨气满满,金睛子却不觉得他为了抒发怨气而夸张了事实。自从抄袭事件过后,她就很难对记者这一群体抱什么好感了。谁让她目前为止见到的唯一一个记者竟是那个蠢货傅咸呢?

    说起来,苏诩和傅咸的性格还有些相像,同样都透着些傲慢,同样都不甚勤奋,同样都有些无礼。但傲慢于自己家世的傅咸实际上同时自卑于自己平庸的资质,并在潜意识中用傲慢掩饰了这种自卑,因此他的傲慢就显得有些可笑。苏诩的傲慢却是理直气壮的,不管他的各方面条件是否真的那么优越,他对自己的满足感显然支撑得起这样的傲慢,因此比傅咸显得更坦率些。事实上,在后来的共事中,金睛子愈发察觉了苏诩的有趣之处,后来竟还与他成为了好友。只不过现在的金睛子无法想象到这些啦。

    苏诩抱怨了半天记者的难对付之处,然后与金睛子商量起具体的回应。这件事的回应倒也不算难想,如果问拒绝的原因,就说城府工作时间有定规,不管别的城府怎么做,他们乌河城城府反正要遵守定规,成契堂时间到了就得下班;如果问对想要在六月初六结契但没有预约上的市民有什么建议,就建议他们去别的城碰碰运气,看看还能不能在别处预约上,还可以等明年六月初六到来前早点预约;如果还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就一律回答说真爱不会变质,只要有真爱,哪天结契都是黄道吉日……

    记者来问的问题倒还真差不离这几个,都能用准备好的言辞糊弄过去。主要接受采访的是苏诩,金睛子负责在边上看着,偶尔帮帮腔。终于把记者送走后这件事就算是完结了。他们一起理了理资料——说是“一起”,本质上是金睛子动手,苏诩背着手在一边指导——该留的送载录堂,该扔的进字纸筐,最后再合写了一份每日工作报告,仍然是苏诩念金睛子写的形式。做完这些后,距离城府规定的下班时间酉时初只有一刻钟了。苏诩不愿意敷衍掉这剩下的一刻钟,直接收拾东西偷偷地提前下班了,留金睛子一人在办公室里捱时间。

    “苏诩后来没为难你吧?”狄枕星在一刻钟过半的时候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副堂主冯拜庸。他们一个戴着帽子一个提溜着飞剑,一副从这里出去就下班的样子。

    “没有。”金睛子摇摇头,顺便向正副两位堂主汇报了一下今天的工作情况。狄枕星点点头,咧嘴笑道:“那就好。苏诩这人有些……哈哈,奇怪。不过混熟了就不难相处了。”

    “你也可以下班了。”两位堂主离开前,冯拜庸回头说道,“现在出发走到城府大门口,差不多刚好是酉时初。”

    金睛子便也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正要走出门,忽见一张流着金光的传讯符在她面前隐现。金睛子把它捏进手中,刚想阅读,又一张传讯符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连着来的两张传讯符引起了金睛子的重视。她停住了脚步,依次读完了两张传讯符。读毕,她不禁挑眉道:“五个人一块儿来,就为了看看我?不至于吧!”

第三章·到底来干嘛(1)

    继办公室里收到的两张传讯符后,金睛子又在御剑途中、回到住处后接连收到了第三张、第四张。尽管发讯的人不同,但都在讲同一件事:罗素羽、燕除夕、朝谕、莲君、程文熹打算在六月底来乌河城看望金睛子。

    如此声势浩大地前来,自然不可能光为了看她,金睛子自认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罗素羽那两张前言不搭后语的传讯符没有让金睛子纳闷太久,朝谕和程文熹的后两张传讯符就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原来五人是想七月初的时候前往炎州的运微山狩猎,正好途径乌河城,便想来金睛子这里坐坐,顺便邀请她一块儿去运微山。

    程文熹解释,运微山属于州级的山海保护区,每两甲子才会开放三年。而在这三年中的前两个月,运微山只对八大派弟子开放。经历了两甲子的休养生息,丰富的资源在运微山中等待挖掘,身为八大派弟子的他们当然不能浪费前两个月的特权,非得去一趟不可。

    金睛子倒不是不愿意去,她唯一的顾虑在于自己每个月仅由的十天假期够不够去运微山。不过想了想,就算他们打算停留不止十天,金睛子也大可一个人提前回去,于是先答应了下来,并欢迎他们届时来乌河城逛逛。

    不过还没等他们来乌河城看望金睛子,金睛子就先趁她每个月的假期回了趟凌意文宗。考虑到到时候可以跟他们一块儿行动,金睛子特意请了六月最后十天的假。二十天的城府工作给了金睛子不少谈资,很快朝谕和金霁月就能跟她一块儿吐槽苏执事了。

    当然,在这意在供城府执事修炼、学习的月假中,金睛子也没有局限于休闲娱乐。她在门派里听了些感兴趣的课,也继续着文阵的学习,不过没怎么写作。《第一万零一种解读》该写二稿了,但忙于适应新工作、新生活的金睛子并没有写二稿的心情。姑且就把它放一放吧。

    这期间程文熹组织他们六人讨论过前往运微山的事宜。运微山中的灵兽级别对于他们来说还是略高,单独行动比较危险,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决定组队,并且还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丹药、符箓等辅助物品是肯定要大量准备的,野外扎营所需的帐篷、阵盘等物也要样样到位,这些东西,再加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这个那个,让一旁努力做着笔记的罗素羽写了长长一串单子。那么这些东西在哪里采购呢?程文熹早有准备。他已经顺利打听到了炎州的一处针对这种野外历险必需品的集聚市场,他们所需的东西都可以以相对优惠的团队价在那里一站购齐。

    说起来,程文熹总是掌握着很多这样奇奇怪怪的消息和人脉,就算他哪天称自己打听到了什么寒荒皇室的秘闻或者正好认识哪位隐世多年的高人前辈,金睛子乍一听恐怕都不会感到意外。她不得不承认,有的人,譬如程文熹,也譬如薛万化,就是天生具备一种交际体质,别人学都学不来。程文熹结丹后成功进入宗门的管理层也是拜这种交际体质所赐吧。

    终于,万事商量齐备,出发仅欠东风。六月之晦,六人乘着莲君的飞舟朝西北出发。莲君的飞舟为他两年前所买,一艘“长空”,虽然没法与云霓之类的名牌飞舟相比,但莲君依然十分爱惜,轻起轻落的,生怕有个刮擦。

    这六人中只有莲君和程文熹有飞舟的行驶证。尽管在仙城之外驾驶飞舟并不需要具备行驶证,莲君也绝对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宝贝飞舟交给一个连行驶证都没有考过的人,因此驾驶只能由莲君和程文熹轮番进行。飞舟其实并不需要人时时刻刻操纵它的速度和方向,大部分时候,驾驶员只要坐在驾驶位上聊聊天,吃吃东西,时不时留意一下前方的情况就可以了,看起来轻松得很。驾驶员泰然自若的模样,再加上私人飞舟比公交飞舟精致得多的内部设施,使得金睛子也不禁萌生了“什么时候也得买一艘私人飞舟啊”的想法。

    途径乌河城的时候他们下去在金睛子的住处略坐了坐,草草欣赏了一下此处风光,然后便接着朝西北方向出发,在程文熹所说的那个一站式市集分头购置了一堆必需品,在当地住了一晚,打算第二天清早再走完剩下到运微山的路程。

    运微山的山海保护阵将于七月之朔的巳正开启。当一行人于辰正二刻来到运微山下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此等候。这些等待运微山开放的人自然同他们一样都是八大派的弟子,修为自金丹期到元婴期不等,此刻大都在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八大派之间往来不少,各派同辈的修士往往都互相认得一些,如今在运微山下这么一凑,每个人都难免遇到几个熟人。程文熹一会儿跟这个问好一会儿跟那个寒暄的,早就被人勾肩搭背地拉走了,莲君和朝谕很快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金睛子、燕除夕和罗素羽一时没见到自己的熟人,也缺乏迅速把陌生人变成熟人的天赋和打算,于是就互挽着手在周边散步。即便是七月盛夏,运微山的清晨还是带着些许凉意。近山深黛,远山则在微云后呈现淡淡的青蓝色,浓郁到仿佛肉眼可见的灵气浅含于这片已经两甲子无人踏足了的山岭之中,好像在邀请他们前去揭示什么温柔的秘密。金睛子深吸一口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沁凉空气,感觉自己的元身好像接收到了运微山的某种召唤,隐隐冲击着沉重的真身,几欲挣出与运微山融为一体。

    所谓元身就是灵气学上“人体”的概念,与真身相对应。比如真身的血管对应的就是元身的经脉,真身的大脑对应的是元身的识海。在修炼之初,元身紧紧依存真身存在,但修为越高,元身的独立性就会越强,逐渐变得不再依附于真身而是被真身依附。据说在修炼的尽头,真身会无限接近于湮灭,只有元身长存世间。

    如果,金睛子想,此时此刻,真身的羁绊消失,元身飞融进这一片深远如海的灵气,她会体验到大乘修士的感觉吗?

第三章·到底来干嘛(2)

    如果,金睛子想,此时此刻,真身的羁绊消失,元身飞融进这一片深远如海的灵气,她会体验到大乘修士的感觉吗?

    “我感觉自己好像快顿悟了。”金睛子半开玩笑地对罗素羽和燕除夕说。燕除夕注视着远山,随口吟咏道:“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燕除夕,你倒是说说看哪里有江?”罗素羽笑道。燕除夕笑瞋她一眼:“随口一念而已,求的是整体意境,又不拘泥于某一个物象。苏轼明明知道眼前的不是赤壁还敢写《赤壁赋》呢。你说我这句不好,你倒是说一句更好的出来?”

    罗素羽皱着脸憋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道:“话离情未已,烟水万重山。”她得意地又加了一句,“看,纯粹是山吧,没有冒出莫名其妙的‘江’之类的。并且玄妙的意境也很切合眼前的景象。”

    金睛子笑了笑:“既然你们都要吟诗,我便也吟一句。”她闭眼片刻,睁眼后从容吐道:“问先生掉臂何之?在云外青山,山上茅茨。向陇首寻梅,着仗头挑酒,就驴背吟诗。”

    “‘云外青山,山上茅茨’,这意境,不输我的!”罗素羽拍手叫好。

    “金睛子道友!”有人叫她。金睛子回头,见一人十分热情地朝她挥着手。金睛子愣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想起来了,此人便是同样曾参加过乾坤湖交流会的闻其乐——来自闲鹤宫还是寻真法观来着?金睛子永远记不清。

    她转过身也和闻其乐打招呼。闻其乐见她回应了,大步朝她走来。金睛子向他介绍了燕除夕和罗素羽,又向两位同伴介绍了闻其乐,然后与他聊了几句各自的近况。他们上一次见的时候还都是筑基后期,十几年一晃,都已经是金丹期修士了。闻其乐的新道号“云乐”就是在结丹后获赐的。“很随便吧。”他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倒也想不出更好的了。想名字真是天下第一等麻烦事,难为你们这些文修要给那么多角色起名了。”

    金睛子倒觉得他的道号挺好,简简单单,明快好记,符合闻其乐的气质,说起来与源典还能扯上点关系。“锦城虽云乐”嘛。于是她十分真诚地恭维了他几句,闻其乐听得很高兴,反过来也夸金睛子的道号好听,继而又问起罗素羽和燕除夕的道号。

    “我嘛,道号直接随正名。”罗素羽说,“懒得想了,再说我这名字也挺好的。‘素羽真人’。”

    燕除夕摆摆手:“我也一样。之前也试着给自己想道号来着,不过正如云乐道友所说,起名字乃天底下一等一的麻烦事,我想了好几个道号都不满意,对于自己的名字,又不能像有时候对待角色的名字那样随便,最后干脆决定随正名了。”

    “除夕道友?你这个道号倒是不多见,一眼就能看出你的生辰。”

    燕除夕哈哈大笑:“是啊,用这个道号,就没有人会忘记我的生日啦!”

    以前我们说过修士到了金丹期就必须有一个自己的道号,但其实,正如罗素羽和燕除夕的例子一样,新道号也不一定要重新起过,亦可以随自己的正名。不过道号一般都是两三个字的,对于那些单名的人,比如朝谕、韩令来说,道号就随不了正名了,非得重新起过不可。

    闻其乐和金睛子、燕除夕、罗素羽就彼此的道号一番猛夸,夸完后后便分开了。金睛子三人接着在附近闲逛。随着时间推移,运微山下的人多了起来。金睛子远远地看到了韩令一眼,不过因为距离较远,也不打算特意去打招呼了。

    距离运微山开放还有三刻钟。和熟人打招呼的也聊得没什么可聊了,四处乱逛的也逛得有点累了,于是来自凌意文宗的六个又重新聚到了一起,在附近找了片干净的草地坐着等候。程文熹趁这段时间又重申了一下进入运微山后的安排,什么先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啊,每天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啊,哪些特别的危险一定要远远避开啊,绝对不要独自行动啊什么的。他讲得不算难听,因此时间也没有被他弄得更难熬。很快距离巳正只有半刻钟了,原本分散各处的众人都纷纷围拢到了入口处,等着一会儿排队进山。

    之所以要排队进山,是因为入口处有人查看每个人的仙籍牌,确认进山的都是八大派弟子,除了查验身份外,还要收取一环的进山费。

    “巳正到了。”程文熹看着手中的小星晷说。星晷是一种通过北斗七星的明灭组合表示时间的钟表,小星晷则是便携式的星晷,带在身上方便随时查看时间,金睛子也有一块,常年在储物袋里放着。

    队伍开始向前挪动。两位负责查看仙籍牌的修士动作十分娴熟,没过多久,金睛子就发觉自己到了队伍的前端。她把早已捏在手里了的仙籍牌和一环递给查验的修士,对方将钱收入乾坤袋,把金睛子的仙籍牌放在手里掂了片刻就还给了她,速度快到简直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其实根本没看。进去后她在小径边等待其他人的到来,六人到齐后,他们便沿着一条极细的小径朝运微山内走去。这条小径大概是以前被人施过术法,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和周围繁茂的植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概是为了避免小路在两甲子的时间内被覆盖,让它还能继续引导后来的修士们吧。

    “我问过师兄师姐,”程文熹说,“这条小路通往山中的一块适合扎营的空地。到时候很多修士都会选择在那里扎营,我们也选那里。虽然位置有些偏外围,但修士众多,彼此也能有个照应,晚上会安全一点。”“但是我们还是要有人守夜的。”莲君补充道,“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轮流守夜,不能全有赖于其他道友。”

    “哦,你是说在扎营的修士中,说不定有几个道心蒙尘的,专门趁半夜朝没有人守夜的帐篷下手,杀人夺宝!”罗素羽发挥了想象。莲君笑了:“这倒不至于。大家都是八大派的弟子,就算表面互相看不顺眼,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谋害对方。要是有人把你害死了,沉微师叔一定会亲自送那人去见道祖的!”

    “建功也可以守夜。”朝谕指了指肩上的那只丑鹰。

    “你可别在轮到自己守夜的时候单独把这只鸟留在外面,自己去睡觉!”程文熹吓了一跳,“凑合真人,我们知道你凑合,但守夜这事可不能凑合,谁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只鸟啊!”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朝谕又在第无数遍无奈地纠正:“是奏和!奏、和!”

第四章·卖保险的任不谦(1)

    金睛子一行人依计划在那片空地上扎起了营,布好了阵法,然后便做好全副武装,正式进山狩猎了。

    他们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走的地方,以修为最高的程文熹和莲君分别领头殿后,沉默地朝山林深处进发。营地再往深处便没有明确的小径了,他们只能艰难地在浓密的植被之间穿行,还要随时警惕周围有没有蛇、毒虫之类的东西。运微山刚结束两甲子的封山,他们几乎每走几步都能看到一株品阶不错的灵草,但同时也知道每一块阴影处都可能潜伏着未知的危险,于是皆把各自的法器紧紧抓在手中,随时准备出击。

    至于那几乎俯拾皆是的灵草,他们并没有特别关心。目前遇到的灵草虽数量众多但都价值一般,他们准备的那些储存稀有灵草的玉盒可不能用在这些货色上。

    “有动静。”大约走了两刻钟后,程文熹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道。几乎就在同时,金睛子也感受到了不远处一个不属于人类修士的灵场,紧张起来,微微扬起了通明剑的剑尖。

    那灵场似乎也察觉了他们的存在,位置停住不动了。金睛子凝神感受着对方的修为,觉得应该不到金丹期。不难对付。她稍微宽慰了一些,开始感到了淡淡的兴奋。这只潜伏在草丛后的灵兽说不定会成为他们的第一个猎物呢。

    原地停顿了片刻,程文熹开始一步一步地朝灵场的方向走近。那灵场也开始慢慢朝他们靠近。两甲子的封锁大概让这里的灵兽都丧失了对修士的警惕,察觉到有修士竟然还会主动凑过来。

    树丛一动,一只栗色的大兔子跳到了他们面前。那兔子与狗差不多大,毛茸茸呆愣愣的样子倒也颇为可爱。程文熹有点失望地放下了手里的法器:“灵兔啊,修为再高也没什么用,顶多烤来吃掉。”

    “但它好可爱啊!”罗素羽朝前探头探脑地说。朝谕也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啊,大兔子,好可爱。”

    “凑合,你要是想要,我们可以捉来给你当宠物。”队伍末尾的莲君说。朝谕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步一步地朝那只大兔子走去,试探性地缓缓伸出右手。兔子却没有理他,重新钻回了树丛。

    “唉,没有眼缘。”朝谕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它似乎不想离开运微山呢。”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六人接着朝山林深处走去,路上偶尔会遇到其他修士,不过都很默契地一感觉到对方的灵场就彼此分开了。出发近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碰到了一个值得出手的猎物——一只金丹后期的鹿。鹿这种动物本性驯良,即便在浓郁的灵气环境中自然修到了金丹后期,也似乎从未想过用自己的这点修为来主动攻击别人,遇到他们一行人后的第一反应是飞速逃跑。它的速度得到修为的加持,一跑起来就只能看到残影。燕除夕反应最快,掏出飞剑就踩了上去追逐那头鹿,其他人很快也反应过来,纷纷踏上飞剑追逐——罗素羽除外,她掏出的还是那个飞杯。金睛子本也踌躇满志地想要第一个追上去,结果发现自己很快就被所有人甩在了后面,无论怎样用灵气驱动飞剑就是不能再提速,她又疑又气,觉得是飞剑坏了,回去得好好修一修。

    “金睛子师妹,飞剑得换啦。”莲君朝后瞥了一眼,对她说。

    原来她的飞剑不是坏了,只是品阶太低,跟不上她的修为了。金睛子突然想起了这一茬。看来回去得新买一把金丹期用的飞剑啦。

    罗素羽听到莲君的话,回头看到金睛子飞在后面,特意飞慢了点儿,招呼她一同坐飞杯。金睛子跳进罗素羽的飞杯,飞杯骤然加速,一下子又跟上了程文熹。

    程文熹专心致志地跟着那只鹿。他御剑的速度只比鹿略快一点,与鹿之间的距离拉近得有些缓慢,以至于足足追逐了一刻钟多后,程文熹才终于飞到了鹿的前方。他看准时机,大喝了一声:“我们下去!”然后弓起身体放低重心,一手扶着飞剑迅速在树冠之间找到合适的空隙下降,不偏不倚堵在了鹿的面前。这时后面的五个也都已经落到了地面,团团把鹿包围。不过鹿的修为毕竟比他们每个人都要高,他们围着鹿攻击了半天才成功将其杀死。

    只有莲君没有参与杀鹿,他站在外围时刻提防着周围的动静。这样的安排也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为的是免得有黄雀在后。

    他们在追鹿的过程中已经来到了山的更深处,此时也不想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了,干脆就在这附近游荡了一圈。然而他们似乎已经用光了今日的好运,在这一带停留到天色将暮也没有再遇到别的值得出手的猎物,只发现了一株年份不错的灵草。按理说运微山封山两甲子,此刻山中应该是灵兽到处跑才对,如今身处深山却碰不到什么灵兽,让众人都感觉很奇怪。正准备御剑返程的时候,燕除夕忽然发现了附近的一个山洞,看起来很深,可能潜伏着什么值得一打的灵兽。大家也有意进洞一探,不过考虑到山洞里的危险难以预测,如今又天色将暗,于是便留了一张定位符在这里,打算后几日再来探洞。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已是深紫,许多帐篷前都点起了灯。白日探险的道友们陆续回到了营地,相互交流着今日的收获。他们一行人刚刚落地,就有一个男修士走近,笑问他们今天收获如何。

    程文熹苦笑道:“不多不多,一只金丹后期的鹿,一株还过得去的灵草罢了,想必是比不上任道友的。”

    “你认识我?”那人笑眯眯地问。

    程文熹拱了拱手:“坐危观任不谦道友谁人不知?慕名久矣。不知任道友结丹后可得道号?”

    坐危观任不谦,十九岁筑基九十二岁结丹的天才人物,还打得一手好鲲鹏碰。金睛子上回看北冥坛的时候就已经听讲解员激情澎湃地介绍过他了。当然,九十二岁结丹是金睛子后来听说的,北冥坛那时候任不谦还是筑基期。

    “道号独步。敢问几位道友?”

第四章·卖保险的任不谦(2)

    他们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听到金睛子时,任不谦“哦”了一声,“原来是金睛子道友。我拜读过你的《永夜独白》呢。天色太暗没注意,你的眼睛真的是金色的吗?”他凑近看了看。金睛子笑得有点无奈,看来这位任道友也是通过抄袭事件才记住她的,看样子当时也对她的新闻很感兴趣,还去看了《永夜独白》。金睛子有不少自认比《永夜独白》更吸引读者的书,但《永夜独白》的销量却远远甩出她其他的作品。

    彼此介绍完后,任不谦却并不打算离开。“几位道友今日的运气看来不好。”他说,“我问过的其他道友大多收获颇丰呢。可能你们选的地方不太好。”

    “是啊,走了一天,统共就没碰到几只灵兽。”程文熹抱怨道,“只能说运气不好啦。”

    任不谦安慰道:“至少也没有遇到危险。刚才我听说有位道友整条胳膊都断了,还好随身带着续肌生骨的丹药,保住了胳膊。不过续肌生骨的过程可不好受,那位道友现在还痛得嗷嗷乱叫呢。”

    “啊?整条胳膊都断了?”罗素羽受到了惊吓。

    “这种事情没那么容易发生的啦。”莲君安慰她说,“你看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没带什么伤。”

    他们回到各自的帐篷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些精力了后,又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明天要往哪里走。没有人想要走今天的那个方向了,至于那个洞,过几天再进去也不迟。事情商量完后,金睛子和燕除夕打算在营地上逛逛。夜间的营地灯火通明,白天狩猎的已经归来,计划夜间出去的整装待发。修士们有生火烤肉吃的,有凑在一起打叶子牌的,还有自己动手肢解猎物的。其实那些收购灵兽的地方都有肢解灵兽的服务,不过要收钱,所以有的人就会选择自己肢解灵兽,这样到时候出手可以多赚一些。

    她们又遇到了闻其乐,后者正与同伴一起烤肉吃,见她们过来,闻其乐还把刚烤好的鱼给了她们一人一串。鱼虽小却酥脆喷香,还蕴含着淡淡的灵气,金睛子嚼着烤鱼,注视着营地上的热闹景象,深觉嘴里有吃的,身边有好友,眼前有美景乃此生一大乐事。

    正欣赏着美景,金睛子忽又在这美景之中见到了一个美人——一个身着杏色裙子的漂亮女修正悠闲地靠在躺椅上,与旁边一个男修说话,她的五官、身材都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慵懒的样子美得惊心动魄,金睛子乍一看都怔了一下。

    尽管金睛子自认有些孤陋寡闻,见到如此美人,她也大约知道对方是谁了。“那个,”她悄悄指向美人的方向,问燕除夕,“是不是那个凭川殿的继承人?”

    “对,凭川殿的少殿主,凌潋。”燕除夕轻声说,“特别漂亮,对吧?资质还不错,但听说因为从小众星捧月娇生惯养的供着,性格不太好,并且,斗起法来也不太行。”

    “啊?不是听说凭川殿的殿主夫妇很早就陨落了,现在掌管凭川殿的是代殿主吗?代殿主也对她这么娇惯?”

    “代殿主是原殿主的师妹呀,听说她和原殿主的关系就很好,当然会宠着原殿主唯一的女儿。凌潋不是还和代殿主的儿子盛居清有婚约吗?听说这婚约在他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呢……”

    “哦,那这两家的关系真的很好啊。不过这种指腹为婚什么的,总感觉有些过时——若是他们两个另外发现了真爱该怎么办?”

    “唉!”燕除夕大叹一声,“要是我也有一个又帅又温柔资质又高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我才不会费心去找什么真爱呢!”

    金睛子大笑:“说的也是。”

    她们继续往前逛。燕除夕突然道:“金睛子你看,那里还有摆摊的呢。”金睛子朝那个方向看去,果见两三个修士盘腿坐在地上,面前铺了一块布,布上摆着符箓丹药什么的。一看价格,都比市面上略贵。很可能是提前想到来此狩猎的修士会想要补充丹药和符箓,于是就特意前来摆摊。看来运微山的开放不仅给了修士们猎灵兽的机会,也给了部分修士猎修士口袋里的钱的机会。

    看了几个摊子,忽见到一个不用摊布用桌子,桌上却除了一块牌子什么都没有的。再一看,摊主竟是之前与他们搭话的任不谦。

    “金睛子道友,除夕道友。”看到她们出现,任不谦招了招手,“两位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吗?”

    “敢问独步道友做的……是什么生意啊?”金睛子问。燕除夕从刚才就开始看任不谦摆在桌上的牌子,替任不谦回答道:“原来是赌局啊。”

    “正是。”任不谦笑道,“赌你会不会受重伤。”

    金睛子很奇怪,这赌局听着简直有点诅咒人的味道。

    “这么说吧,你给我一百个灵铢赌自己第二天会受重伤,这一百个灵铢放在我这里,如果你没有受重伤,一百灵铢就归我所有。如果你受了重伤,就算我赌输了,赔你一千灵铢,虽然不多,但翻了十番,就当给你垫一部分医药费啦。”任不谦一边解释一边把桌上的牌子翻了个面,“至于什么样的伤算是重伤,这里有明确的定义。”

    旁边有一个修士听到了任不谦的话,凑了过来:“这倒是挺有趣的,但若是死了该怎么算呢?”

    “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了,这里也不是什么极度危险的地方,陨落的可能性不大。”任不谦说,“但是我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思量再三,觉得若是陨落的话,横竖我那一千灵铢也没处给,所以就算我赢啦。”

    “可以给那人的同伴啊。”金睛子说。

    “那可就更麻烦了。”任不谦拍了拍桌子,“你的同伴死了,你自己却能拿钱,虽然一千灵铢不多,但总感觉像我任不谦在鼓励大家谋害队友一样。这责任我可不担。”

    金睛子想了想,觉得也对。

    “几位道友要赌一局吗?”任不谦邀请道,“一百灵铢横竖不多,花下去,就当给自己第二天的行程祈个福啦。”

    结果金睛子和燕除夕一来觉得新奇,二来被任不谦怂恿地实在不好意思不花点钱,最终都花了一百灵铢。任不谦收了她们的钱后,还特意搭脉扫视了一番她们的经脉,确定了她们的元身没有什么旧伤暗伤。另一位道友虽迟迟不决定赌还是不赌,却站在任不谦旁边不停问这问那,直到金睛子她们走了那人还缠着任不谦不放。

第四章·卖保险的任不谦(3)

    她们绕了一大圈后回到自己的帐篷处。罗素羽坐在帐篷外一脸傻笑地看着小说,程文熹躺在草地上,朝谕和莲君坐在一边聊天,聊的是飞舟的话题。朝谕也想购置一艘飞舟,问莲君哪个牌子比较好。莲君很耐心地给他分析了好几个品牌的优势和不足,朝谕却怎么听都觉得不满意。

    “文熹师兄,你干嘛呢?”燕除夕在程文熹旁边的草地上盘腿坐下。程文熹有气无力地回答:“没干什么,就是休息一会儿而已。我今晚还得守夜呢。”

    “那你为什么不回帐篷?”

    “帐篷里热啊。大夏天的,还是露天舒服。”说完他抬起手挡住眼睛,一副“不要理我”的样子。

    燕除夕耸耸肩,转而对罗素羽说:“罗素羽,我和金睛子刚看到一个好玩的东西——那个任不谦在设赌局呢,每个人都可以花一百灵铢赌自己第二天重伤。”

    罗素羽放下手里的书,皱起脸来:“啊?哪有赌自己重伤的呀?”

    燕除夕给她解释了半天,罗素羽终于听明白了。

    “能赚不少吧。”一边作挺尸状的程文熹突然闷闷地说,“我们这个营地有好几百人,今天受重伤的,我们除了听说了一个断了手臂的之外,其他一个都没见到,可见重伤的概率是很低的。”

    “并且任不谦关于重伤的定义也卡得很死。”金睛子补充道,“有些我们看起来已经算是重伤的伤势,在他的定义中并不算重伤。”

    朝谕突然低头掰起了手指,莲君笑道:“凑合,在做算术?”

    “我想算算他能赚多少钱。”朝谕说。

    “如果两百人参与了他的赌局,”程文熹闭着眼说,“其中四个人——或许更少——重伤,那么他就净赚了一万六千灵铢。”

    “三环有余。”莲君说。一环是五千灵铢。

    “但是这个营地不止两百人,莲君。”程文熹说,“运微山开放,我们凌意文宗来了……百人左右。”

    “啊?这么多!可我感觉没见到那么多熟人啊!”罗素羽惊讶道。

    “真传弟子确实不多,为数更多的是外门弟子。”程文熹解释道,“我们真传弟子平时跟真传弟子相处得多,你自然不认识那些外门弟子。姑且只算金丹期吧,你想想,我们凌意文宗金丹期的弟子有多少个?得有两三千。这两三千人里有一百个来到了运微山,很多吗?恐怕我还少算了呢!”

    “如果每个门派都有一百人来这里的话,八大派加起来就有八百个左右啦。”莲君说。

    “对,就当八百个算吧。我们这个营地是运微山上最大的集中营地,过半的人都会选择在这里扎营。就当这里有五百人吧。如果五百人都参与了这个赌局,任不谦就能赚到……四万灵铢,八环。”

    “哇,不少啦,金睛子半个月的工资呢。”罗素羽惊叹,“并且他可是空手赚的,既没有成本也没有付出什么劳力。”

    “我一个月的工资又不是十六环,有二十环呢!”金睛子纠正。

    “是我半个月的工资。”朝谕苦笑着说。

    “那如果他能说服所有人都参与赌局的话……六万四千灵铢,将近十三环!”莲君站了起来。

    “你们忘了!”朝谕大叫,“他这个赌局是一天一盘的,又不是赌一次了事!就算只有八大派弟子前来的前两个月吧,这就有……”他一时算不清楚了。

    “七百八十环!”程文熹终于不再躺尸了,一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致富之路啊!朝谕你想想,他这空手套白狼得来的钱,别说给你买艘云霓飞舟了,连你那一百年的房贷都能给一下还光!”

    “啊?”朝谕也跳了起来,“这么多!程文熹,莲君,要不我们仨也去摆摊设赌局吧!”

    “但是这里已经有任不谦捷足先登了,这种赌局,谁会同时参加两个啊!”程文熹摊摊手。

    莲君认真思考起来:“他赌重伤,我们可以赌轻伤啊……”

    金睛子、燕除夕和罗素羽坐在草地上,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站在那里讨论如何致富的三人,哈哈大笑。“得,师兄们掉钱眼里去了。”燕除夕边笑边说,“我们是任他们去呢,还是残忍地打破他们的幻想呢?”

    之所以叫“师兄们”,是因为这六人刚好是三对师兄妹。只不过莲君和罗素羽、程文熹和燕除夕都是同一个师祖的堂师兄妹,朝谕和金睛子则是同一个师父的亲师兄妹。

    “还是残忍一点吧,燕除夕,如果我们做师妹的都不对他们说出真相,还有谁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金睛子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说。

    罗素羽还在笑,“你们要说的是什么真相我不知道,反正他们这样子怪好玩儿的!”

    “首先,首先这里的人不可能全都参加这个赌局。依我看,一半人最多了。”燕除夕说,“至于不是这个营地的人,也不太可能过来参加赌局,所以这个七百八十环,先要折成三分之一——二百六十环。”

    “其次,很多人参与这种赌局只是图个新鲜,忠诚到天天来赌的人不会很多的。”金睛子说,“我也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个比例,姑且先把这二百六十环再折成一半吧——一百八十环。”

    “就算你们三个愿意连续两个月天天摆摊设赌局,这一百八十环也还得在你们中间均分。这样下来一个人只有六十环。”燕除夕又道。

    “六十环也不少。”朝谕嘟囔着,重新坐下了。

    “那是我们算得保守!”金睛子说,“依我看来,参与赌局的人连营地的一半都不见得有,燕除夕那个三分之一折成五分之一都不过分!天天赌的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我把二百六十环折成一百八十环肯定是多算了!”

    莲君坐了回去,程文熹也重新躺下,举起手臂挡着眼睛:“任道友这致富之路,也不简单啊。”

    罗素羽仍在一旁捧腹大笑:“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从头到尾都在算些什么,但你们好有趣啊!”

第五章·一纸保险引发的血案(1)

    “七百八十环!致富之路啊!朝谕你想想,他这空手套白狼得来的钱,别说给你买艘云霓飞舟了,连你那一百年的房贷都能给一下还光!”

    凑巧路过帐篷后面,因为好奇而把谈话听到了现在的孙铭宪怔住了。七百八十环……

    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用这些钱先还清债务,再精炼一下自己的剑……孙铭宪下意识摸了摸放着剑的那个储物袋,脸上一丝苦笑浮现。身为剑修,他却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供养不起。这把剑跟随他百年,堪堪精炼过两次。他本以为结丹后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没想到随着更高的收入而来的,却是远远高过收入的花销。若是这样倒也罢了,省吃俭用着,他总能把日子糊弄过去。然而……

    然而他开始欠债,自从在他任职的拍卖行中失手打破了一块古玉开始。为了赔偿这块又脏又丑的破玉他向汇通堂借了第一笔贷款。那笔贷款在偿清古玉的价格后还余下了一小部分,他走进商店给自己购置了一套体面的衣服——原来的那几身已经太旧了。尽管也无数次告诫自己应该加倍努力还清贷款,他却鬼使神差地向一家私人的贷款机构借了一笔又一笔。他借的每一笔都数额不大,目的无非是偶尔犒劳自己一顿像样的晚餐,添置一些必要的用品而已……况且,况且他会还清的!他会努力工作,早日还清这些债务的!

    可等他发现那家私人机构的利率究竟有多高后,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原以为所有的贷款都和汇通堂的贷款一样,会把利息控制在正常范围内,然而那家私人机构却似乎在条款中埋下了什么圈套,让当时的孙铭宪毫无戒心地在条款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债务的期限越来越近,先是一张一张催促还债的传讯符飞至面前,然后是面上微笑语气却尖酸刻薄的业务员前来“提醒”……到最后孙铭宪不得不又向另一家机构贷款来偿还先前的债务。

    他倒不是不想向利率较低的城府汇通堂借款,但由于上次的欠款尚未还清,汇通堂拒绝继续借款给他。

    是运微山的开放给了他一丝希望。运微山资源丰富,若能多猎得几只灵兽,他的债务问题或许可以解开。只是孙铭宪的修为只有金丹初期,单独来此危险重重,只能找人同行。而就在这时候,一向人脉较广的同门秦博采找到了他,并邀请他同行。孙铭宪就这样来到了运微山。

    他们第一天的收获还不错,给了孙铭宪一些信心,觉得这说不定真的是他还清债务的机会。结束白天的狩猎后,孙铭宪心情轻松地在营地上闲逛,忽听见一人在和两个女修解释什么赌局,赌的是什么重伤,很是奇怪。不过听那修士解释一番后孙铭宪发现这个赌局竟是有利可图的。虽然赌一赔十,但受重伤的概率明显小于十分之一,算下来,那个设赌局的修士横竖都是赚了——并且还是轻轻松松的躺赚。

    一想到赚钱孙铭宪就免不了有些心动。他忍不住在那个设赌局的修士附近盘桓了许久,问这问那,心里算计着是不是也应该设个类似的赌局。不过后来他还是放弃了。横竖设赌局赚得也不会特别多,还不如用这些时间多去猎一头灵兽来呢。

    可当他听到那两个女修回去后,她们的同伴的一番计算时,孙铭宪被七百八十环的结论给整懵了。那可是七百八十环啊……

    那些修士后面的谈话孙铭宪一句也听不见了,他怔怔地继续往自己的营地走去,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他有这些钱的话,该拿这些钱来做些什么。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帐篷前面。几位同伴坐在草地上,秦博采和另外四个同门在喝酒聊天,东方成策坐在一边默默擦剑,他身边也放了一杯酒,不过他只是偶尔停下来抿一小口,并不多喝。旁边的同门提议要给他重新斟满,东方成策摇了摇头,同门也没有坚持,自己斟上了酒接着喝去了。

    总是这么不合群啊,东方成策。别人要给他斟酒他也毫不领情。以为自己就很特殊,和他们这些长尊剑派底层摸爬滚打的外门弟子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东方成策也算是他们圈子里的一员,不太擅交际,又因为总有股莫名其妙的正义劲,时不时就要得罪几个人。秦博采却待他不坏,这一次还约他一同来运微山。若不是秦博采的抬举,东方成策恐怕在长尊剑派是不会被任何一个小团体所接纳的。不过秦博采这个人待谁都不坏,对他来说,每一条人脉在未来都可能是有用的,都值得刻意保持,即便是东方成策这种。

    孙铭宪看不惯东方成策,东方成策大概也看不惯他。之所以如今同行,是受到了秦博采邀请的缘故。不过鉴于孙铭宪与东方成策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两人都很愿意把他们之间客气疏远的状态保持下去。

    见他回来,秦博采他们热切地邀他喝酒,东方成策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擦剑了。那剑其实也没必要一直擦一直擦,但东方成策就是容不得剑上有一点点尘埃。他这人总是这样莫名其妙。

    孙铭宪笑着在秦博采身边坐下喝酒。虽说比起喝酒,他更愿意回帐篷休息一会儿,但这酒毕竟是他们来之前凑份子买的,他不喝就亏了。

    他笑得很热情,喝得很多,对于谈话却不怎么投入。事实上,自从他听到“七百八十环”这个数字后,他就没有办法投入任何其他事了。他该怎么把这漂浮在空气中的七百八十环真正抓到手里呢?也去设一个赌局?但这片营地已经有那个设赌局的修士捷足先登。那么,要和那个人合作吗?他能做些什么,好让那个修士接受他的合作呢?

    酒过三巡,孙铭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拳告辞,说实在不能喝了,要去走一走,醒醒酒。然后他眯起眼睛,一步一步朝着早就在心中记好的路线朝那个设赌局的修士走去……

    “换个方向,果然运气好多了。”燕除夕揪着一只灵貂的颈毛,得意地说。那灵貂有金丹初期的修为,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从他们面前公然跑过,被眼疾手快的燕除夕一把抓住了。

    “燕除夕你好厉害呀!这只貂跑得这么快,你一把就抓住了!”罗素羽从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崇拜地看着燕除夕,搞得燕除夕都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今天出来已有半日,算上这只貂,也已经猎到了三只大大小小的灵兽,众人都心情极佳,讨论着第二天是不是还走这个方向。无人提出异议,反正只要别再走第一天去的那里就行了。下午,他们又猎到了两只灵兽,还采到了一大捧年份正好的灵草,一天下来十分顺利,不仅收获颇丰,还无人受伤。金睛子和燕除夕赌给任不谦的一百灵铢果然没收回来。

    晚间,金睛子又在营地上瞎逛,这次是和朝谕。任不谦依然在设赌局,金睛子路过他那里的时候还顺口问了一句他的生意如何。任不谦悠然说:“我这赌局才刚开两天,生意自然很一般。不过我现在有了个帮我吸引别人投注的帮手,或许过几天能有更多人前来。”

    任不谦设个赌局还有帮手?不会也是像昨天三位师兄一样自作聪明地以为任不谦此举能牟取暴利才来请求合作的吧。金睛子觉得有些好笑。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金睛子一行人都再也没有遇到第一天的那种惨淡情况。其间他们也偶有受伤,不过大多不严重,回去吃颗丹药休息一晚上就好。没人想要再去任不谦那里设赌局。

    他们不想设赌局,有人却想让他们设赌局。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就在抓捕到一只灵兽后遇到了一个修士,东拉西扯地在旁边晃荡了好半天,大家还以为他是想抢他们的猎物,都十分警惕,结果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单纯地想说服他们去任不谦那里设赌局。

    “好像就是第一天晚上我们看到的,在任不谦旁边停了很久的那个修士。”燕除夕对金睛子说。“任不谦上回提到说他有了一个帮手,想必就是他了。”金睛子也说。

第五章·一纸保险引发的血案(2)

    那个修士自然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孙铭宪。近几日他的小队为了有更多收获,选择了夜间出去狩猎,而他就趁白天队友们休息的时候溜出来四处做推销。尽管很多修士都很爱睡觉,但他们其实可以用修炼代替一部分睡眠,几夜不睡倒也没什么大影响。孙铭宪也很不舍自己的睡觉时间,但一想到识海中漂浮着的那个金光闪闪的“七百八十环”,他就咬了咬牙,决定要夜间狩猎白天做推销。

    他碰了很多壁。有一回碰到三个剑修和一个法修,刚一走到他们附近他们就统统戒备起来,以为他来抢夺猎物。三个人立刻拎着猎物离开了,还有一个走得最慢的语重心长地教诲他:“道友啊,既然来到了运微山,你就要光明磊落一点,自己打猎,而不是想着趁人不备,干什么阴险的勾当。这样实在是不好啊……”“吞吞!”同伴们已经走远,见队友还在后面,不耐烦地叫他。于是他也走了,留孙铭宪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也有成功的。有几个修士听了孙铭宪的描述就觉得有趣,当场给了他一百灵铢,填了一张下注单。孙铭宪每当遇到这样的修士就对他们很是感激,离开后还会暗暗祝愿对方不要受重伤,好让这一百灵铢顺顺当当地掉进任道友和自己的口袋。

    大概是因为感激的缘故,对于那些当场下注的道友,孙铭宪都能把他们的容貌记个大概。不说能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吧,至少再次看到的时候能认得出来。正如他在运微山开放的第四天确证的那样。

    那天下午他忽在树丛间看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上有很多血,衣物上则有动物抓咬的痕迹,想必是不慎落单,又被灵兽袭击了。孙铭宪并不喜欢靠近尸体,但既然遇到了,就没有不去搜刮对方乾坤袋的道理。于是他还是走到了尸体身边,俯身一看,却认出那人是上午刚在他那里下过注的修士。

    还好这人死了,若是没死,就得赔他一千灵铢了。孙铭宪庆幸地想。他当下就去拿那人的乾坤袋,试着打开,却怎么也开不了。

    乾坤袋通常只能由主人打开,主人死后方会解禁。如果主人没死却要强行开他的乾坤袋,其中的空间阵法就极有可能被破坏,从而把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压得粉碎。孙铭宪开不了乾坤袋,只能说明乾坤袋的主人还没死。

    他仔细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和心跳,又内视了一下对方的经脉,发现对方虽然受伤严重,一时昏迷,但依然活着,有一口气。孙铭宪一阵失望。本以为既不用赔他一千灵铢,还能多得一个乾坤袋,没想到这人竟还活着。

    若是他死了多好。

    ……

    当孙铭宪沉默地打开已经自动解除禁制了的乾坤袋时,他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乾坤袋里的财物数量可观,正好可以还上最急的那批贷款。

    做这种事情,过了第一次的心理障碍就好了。第四天,孙铭宪在暗处多给了一个正与灵兽缠斗的修士一击。那人本就战得有些勉强,多挨了孙铭宪一击,很快就被灵兽一口咬住了咽喉。

    他们金丹期的修士对真身的存在还很依赖,一旦真身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元身基本上也活不长了。

    不过这一回孙铭宪没来得及收走对方的乾坤袋。灵兽迟迟不走,那修士的队友又很快追了上来,见同伴死了,都很悲愤,并且把这种悲愤之情化作术法,没一会儿就合力杀死了那头灵兽。孙铭宪担心自己若是被发现的话也会遭到同灵兽一样的待遇,于是悄悄溜走了。

    第五天,孙铭宪在山林中魂不守舍地游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找的好像就已经不再是可以听他推销赌局的修士,而是那些落单并且受伤的修士了。他清醒地知道这样并不好,试着告诫自己不要再抱有这种念头,否则必定欠下因果,道心蒙尘,可偏偏又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反驳:反正杀都杀了,一个两个也是杀,三个四个也是杀,该欠下的因果,早就欠下了。况且道心蒙尘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事,若是没有钱,他活都活不下来,若是活都活不下去,那还谈什么道心呢?

    谈什么道心呢?第六天,孙铭宪又出手了。这次运气不错,乾坤袋成功到了手。又是一笔贷款能够还清了。这可比老老实实地做推销快多了。

    “谋财害命,道心全无。孙铭宪,你这个样子,也配叫道修?也配叫剑修?”

    一个节奏顿挫,吐字清晰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声音不大,在孙铭宪听来却仿佛惊雷震天。他抓着乾坤袋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很快便故作镇定地说道:“你管得太多了,东方成策。”

    东方成策从树丛间缓缓走出,手中那把被他叫做“偏锋”的剑干净得一尘不染,反射着明亮的天光。“我管的太多了?还是……你做的太多了?”他的目光游移向地上的那具尸体。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跟踪?你做的就很光明磊落吗?”

    “前几日我便发现你白天不在营地。偶尔一次也属正常,可连日如此就不太正常了。况且有一天你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个乾坤袋。”东方成策冷冷道。

    为防同伴们听说他有做推销赚钱这么一条路子后纷纷效仿,导致他得到的分成减少,孙铭宪并未把白天出去的事告诉同伴。至于那个乾坤袋,因为乾坤袋无法放进别的乾坤袋里,孙铭宪也只能带在身上。“但那又怎样?”孙铭宪冷笑,“我便是天天出来杀人又怎么样?替天行道的东方成策,你要杀了我吗?”

    “念我们还是同门,我不会杀你。但首先,我希望你停止这种行径,跟我回营地好好悔过。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秦博采他们,但回到门派后,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给正则堂,请求他们对你匿名处分,这样你以后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因为去摘乾坤袋而单膝跪在地上的孙铭宪,目光锐利。

    瞧瞧,多么高高在上,多么光明正大。这就是该死的东方成策,明明自己也只是一个不得志的普通修士,却能让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他的面前变得猥琐而邪恶。孙铭宪咬牙逼视着他,他咬得太过厉害了,以至于牙关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能让东方成策毁了他的一切吗?若是他把此事上报给了正则堂,即便是匿名处分,其后果都不是孙铭宪所能接受的。长尊剑派的门规十分严格,其他门派的门规大都不会管弟子在外如何杀人夺宝,只要不同门相残就行,但长尊剑派规定的却是弟子不可“无故杀人”。怎么样算无故杀人,这个界定比较含糊,但一般来说,只要没有人向正则堂举报,他们就会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正则堂收到了举报,怎么界定你杀人的性质就很难说了——取决于你怎么贿赂正则堂的人。可如今的孙铭宪哪里有钱去贿赂他们呢?

    孙铭宪不难想到此事的另一个解决方案。

    “我跟你走。”他先叹了口气,说。东方成策点点头,转身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就这么轻易地把后背交给他啦?东方成策,没想到他还真是天真呢。

第五章·一纸保险引发的血案(3)

    ——就这么轻易地把后背交给他啦?东方成策,没想到他还真是天真呢。

    当孙铭宪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他猛然抽出剑朝东方成策的后心戳了出去。这一击他用了很大的力道,意在必杀,然而东方成策的反应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偏锋剑迅速迎上他的一剑,发出“锵”的一声清鸣。“你这是在干什么!之前是谋财害命,现在是同门相残吗!”东方成策怒极。

    孙铭宪的剑没有停下。电光石火的几瞬,两人已经拆接数招。东方成策虽然不久前才迈入金丹期,修为比已经结丹三十余年的孙铭宪稍低,他的实力却仍不容小觑,孙铭宪知道若是一直打下去,自己输的几率很高。必须用些计策。他暗想。

    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一道悬崖,便决定把东方成策引到悬崖附近,若能趁势把他推下悬崖,就可谓一劳永逸了。想到这里,他开始慢慢朝悬崖的方向退去,其间还有意调整着角度,要将东方成策背向悬崖的方向。

    东方成策似乎没有发现他的计策,由他的意一步步朝悬崖靠近。终于,孙铭宪觉得时机已到,大吼一声朝东方成策扑去,想要把他扑下悬崖。东方成策听他一声大吼,又见他突然扑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他带倒下去。他很快意识到背后是悬崖,而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在悬崖之外,眼看着就要掉下去,立刻用自己的剑撑住崖壁上凸出的岩石,姑且稳住了身形。

    孙铭宪此时一手压着东方成策的腿,另一只手持剑指着东方成策,剑尖距东方成策的心口只有一层衣物的间隔。只要他手一放,稍微一推,东方成策就免不了掉下去,若东方成策靠剑借力跳起来,也免不了死在他的剑下。虽然——他有些遗憾地朝悬崖下看了看——这悬崖只有四五层楼高,摔不死东方成策,只能先杀了他再丢下去了。

    “你很讨厌。知道吗,东方成策?”孙铭宪冷冷地说。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一向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东方成策却莫名其妙地问。

    尽管猜到东方成策这么问就是在引他说话从而拖延时间,孙铭宪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讨厌?东方成策,你从头到脚都令人讨厌!明明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老鼠,凭什么你独独清高正义?明明我们都是旮旯里的蟑螂,凭什么你独独不在乎钱不在乎欲而只在乎你那一尘不染的道心?你以为你是谁?没有强硬的靠山,没有过人的天赋,没有惊世的好运,却当自己是道祖转世,替天道制裁世界?认清现实吧,你本来就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是那些天才脚下的烂泥而已!什么道心,什么正义,这些是那些天才该想的东西!……”

    孙铭宪说得太激动了,以至于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几乎刺破东方成策的衣服。干脆杀了他吧,就现在。他用力拿剑往下戳去——

    “有人来了,有人!”东方成策忽然大喊起来,与此同时运起灵气护体,堪堪挡住了孙铭宪颤抖的一剑。

    孙铭宪被他的大喊吓了一跳,以为他又是在拖延时间耍花招而已,可是很快,他也感到了悬崖下逐渐靠近的灵场……并且还是数个。

    “孙铭宪,你若是刺下去,我就大喊说你同门相残。他们听见了,说不定会愿意去长尊剑派正则堂告你呢。”东方成策说。

    “你别胡说了,谁会这么无聊,特地去告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孙铭宪虽这么说,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那我就大喊说长尊剑派孙铭宪身上怀揣异宝,说不准他们愿意一抢呢。”东方成策想了想,“哦,还可以说孙铭宪走火入魔了,打算杀了整个营地的人。这事够严重了,他们应该会在意的。”

    东方成策说话间那数个灵场越来越近,孙铭宪能远远看到他们正在朝悬崖下走来。六个人,三男三女。

    “等他们走了我再杀你也不迟。”孙铭宪说。

    只见那六人离悬崖越来越近,好在悬崖上有草木遮挡,只要下面的人不特意抬头寻找,应该不容易发现他们两个。孙铭宪就这样透过草木的间隙观察着那六人,直至他们走进崖底的一个山洞。

    那里还有个山洞?他们进去干什么?山洞里有宝物吗?

    在众多描述探险的文学作品中,宝物总是被藏在山洞里的。孙铭宪受其影响,见一群人进山洞就不免觉得里面有什么宝物,当下猜测纷纷,差点忘了东方成策。

    当然,一番胡思乱想后,他还是重新想起东方成策了:“他们进洞了,你就尽管喊吧!”他说着就要把剑扎下去。东方成策强行运起灵气护住胸口,愣是不让他戳进去半分。“我看你还能撑多久!”像这样的灵气护体可是很消耗真元的。孙铭宪呵呵冷笑。

    忽听见崖下一个声音大喊:“你们快出来!”“你不能杀我了,他们出来了!”东方成策也跟着喊道。孙铭宪一愣,然后果然见那几个人御剑从山洞里迅速飞了出来。

    “金睛子!”片刻后,一个女修尖声喊道。

    孙铭宪定睛一看,崖下原本的六个人只剩下五个了。

第六章·金睛子大闹盘丝洞(1)

    经历了数日顺顺当当的捕猎后,第五天晚上,燕除夕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山洞等着他们去探。这山洞毕竟是燕除夕发现的,若是去得晚了被别的道友捷足先登,燕除夕不就白发现了吗?为此她提醒各位别忘了去探那个山洞。程文熹听了,说那干脆就明天去吧。没有异议。于是第六天,他们朝第一天发现的山洞进发了。

    他们直接御剑来到了山洞附近,找了个空地降落,然后徒步过最后的一小段距离。那山洞位于一个五六层楼高的悬崖底下,如果抬头仔细看,他们还能发现悬崖顶上有两个人拿着剑僵持在那里。不过并没有人抬头仔细看就是了。

    他们先在洞口往里看了看,铺展神识感受里面的灵场,皆感觉到山洞里有一个金丹中期的灵兽,正适合他们六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围猎,并且还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么想着,他们就决意进洞了。

    “准备好你们的飞行法器,若有什么不对的,立刻撤出。”进洞前,程文熹特意提醒道。金睛子也抽出了自己的飞剑。现在她手里拿着两柄剑,一柄通明剑,一柄飞剑,感觉有点傻。不过傻不傻的无所谓啦,还是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为防惊动里面的妖兽,六人仔细收敛了自己的灵场,没有点灯,就用神识感知着周围的空间小心地走了进去。走了一小段后发现洞还很深,莲君便拍了拍程文熹的肩膀,示意自己回到洞口处观察情况以免腹背受敌。程文熹和莲君总是很有默契,简单的几个肢体语言就完成了交流,程文熹和其他四人继续前进,莲君则回到了洞口。

    金睛子走在程文熹的斜后方,与朝谕并排。一片黑暗中她精神紧绷,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偶尔她能听到一些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因为实在太轻,金睛子也不确定那声音是真的存在还是纯属自己紧张状态下的臆想。与此同时,那个金丹中期的灵场也离他们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们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能够勉强分辨的范围之内。

    一只鹿的轮廓。黑暗中,一只金丹中期的灵鹿静静地站在这洞穴的深处。

    金睛子感到一阵诡异,鹿怎么会独自出现在黑暗的山洞中?并且见他们靠近,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一下……死了吗?但既然有灵场,说明还活着才是。

    她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的猜测,就听洞口的莲君大喊了一声:“你们快出来!”几乎同时,一个压迫性极强的灵场突然在洞口处凭空出现。众人反应都很快,驾上自己的飞行法器就往洞口全速飞去。金睛子亦然。然而几瞬之后,她便发现自己被同伴甩在了后面。她的飞剑还没换过,跟不上她的修为!金睛子突然想起这茬,心中大骇,但此时除了勉力前进外她也别无他法,众人只顾着玩命地逃,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顾得上后面的金睛子。金睛子只能祈祷以自己的速度能够及时出洞。

    很快便迫近了洞口,莲君本在洞内等候,现也已冲出洞外,不停地攻击空无一物的洞口。不、不是空无一物,就在那个强大的灵场的位置,细密的丝线正迅速填补着洞口。先是拉出车轮状的辐辏,再是从中心开始,一圈一圈地朝外盘绕。无数细小的黑点在洞口附近灵活地窜动,牵引着这几乎无形的丝线——确切来说,是蛛丝。

    莲君的攻击对蛛丝似乎毫无影响,此时半透明的蛛网已经在圆形的洞口分隔出了八个扇形,但细密的蛛丝尚未拉完,尚有容人出入的空间。程文熹第一个冲了出去,然后是朝谕、燕除夕。罗素羽的飞杯有点大,她在飞过的时候差点被卡住,还好她迅速把飞杯的尺寸一缩,一伏身,总算是挣了出去。蛛网迅速填补着最后的半圈,金睛子顾不上太多,只管往前冲去,然而就在她飞到蛛网前的那一刻,剩下最大的缺口也已经不足头颅大小,金睛子的飞剑从蛛网的空隙中飞了出去,她自己却一头撞在了网上。

    坏了。当她被韧性极强的蛛网反弹回去,跌落在地上时,金睛子绝望地想。

    “金睛子!”她听到洞外的罗素羽尖叫。

    那个强大的灵场仍然释放着压迫。但是仔细一感知,金睛子又在强大的灵场之下察觉到了无数个或强或弱的灵场。这些灵场弱的仅是刚刚迈入炼气期,强的也有金丹中期、后期的修为。那个最强的灵场显然至少已经迈入了元婴期,金睛子自身修为有限,不能判断得更加精确了。

    那么,这些灵场的主人是谁呢?她握紧了通明剑,缓缓从地上站起。逆着洞口的天光,那精致的蛛网在轻风的吹拂下微微波动,泛起淡彩的涟漪。

    自然是蜘蛛。

    洞外的同伴们发现金睛子独独被封在了里面,皆大惊,意欲破坏蛛网,却又怕法术透过蛛网的缝隙伤着金睛子,只好攻击蛛网的边缘。然而这蛛网看似轻薄纤细却强韧无比,之前莲君攻击了半天都没坏其分毫,六人的一通法术也没有什么作用。法术过网如微风掠过,蛛网只消轻晃一晃,所有的猛烈攻击便瞬间化为无形。

    想来这蛛网主要是那只元婴修为的蜘蛛所织,境界胜过他们,故而强大至此。

    站在洞内,金睛子可以很轻易地从洞壁上的无数只蜘蛛中辨认出那只修为最高的。它盘踞在洞口的正上方,体型比其他蜘蛛略大一点,约是手掌大小,八只红宝石般晶莹的眼睛光芒犀利。很奇怪,虽说只是一只蜘蛛,金睛子也能在它身上看出领导者的气场。它显然已经有了基本的灵智,置鹿洞中吸引来者也好,在一开始刻意隐藏自己和群蛛的灵场也好,都流露出不输于人类修士的谋略意识,因此可以脱离灵兽的范畴,算是妖兽了——或者说得尊重些,算是一个妖修了。

    洞外,同伴们还在一片忙乱之中,有仍在试图攻击蛛网的,也有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的。金睛子无心留意他们的谈话,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是对付眼前那只修为远胜过她的大蜘蛛和其他数以万计的小蜘蛛。她不知道同伴们什么时候能想到搭救她的方法,反正在此之前,要对付这满洞蜘蛛的只有,也只能有金睛子一个人。

    一束纤长的蛛丝从妖蛛腹部的纺织器中吐出,直至金睛子的脚底。与此同时,妖蛛开始向侧面的岩壁移动,似乎是想用蛛丝把金睛子缠住。金睛子试着把黏在鞋子上的那一缕蛛丝给踩掉,然而这次的蛛丝却带了极强的粘性,她用左脚去踩蛛丝,蛛丝反倒黏在了她左脚的鞋底上。金睛子大骇,挥剑试图攻击妖蛛,却被轻小灵活的妖蛛迅速避开。

    “光凭我们根本无法救她出来!”程文熹见妖蛛开始试图用蛛丝包裹金睛子,而刚才所有人的攻击却几乎一点效果也无,额头早已是大汗淋漓,“我、我去找修为更高的修士!你们留在这里,继续帮她!”他说完就要御剑离开。莲君却一把摁下他的胳膊,疾声道:“你不能走!你是我们这里修为最高的修士,你要是离开了,我们更不可能救出金睛子。”然后他回头扫视了众人一眼,“罗素羽,你去找人帮忙,能找一个是一个,快去!”

    让罗素羽去理由有二,一来她结丹最晚,留在这里最帮不上忙;二来她出身六世家之一,一说自己姓罗,人家可能更不好意思拂她面子。

    罗素羽听到莲君叫她去搬救兵,深感被委以重任,大喝了一声:“好!”就驾着飞杯横冲直撞地飞走了。程文熹此刻也冷静下来:“我们攻不破外面的蛛网,只能越过蛛网,攻击里面的蜘蛛了。”

    “可蛛网不破,我们怎么打得着里面的蜘蛛啊!”朝谕回头大喊道。他和燕除夕刚才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可愣是什么用都没有。所有的招式都在接触到蛛网的一刻被其吸收,连点灵气波动都传不进去。

    “大音。”莲君说。

    “大音不是也需要灵气吗?”燕除夕皱眉。

    莲君与程文熹对视一眼,程文熹快速道:“虽然如今我们使用大音的时候,通常都会以灵气辅助,但在大音肇造之时,它的本质其实是至清至纯的文气……没时间详细解释了,莲君!”

    莲君会意:“哪一篇?”

    “《离骚》。”

    发现他们要共演大音,朝谕马上也凑了过来:“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

    “人多了大音反而乱,我们两个就够了。”程文熹不赞同让他加入。还没等朝谕进一步申诉,他就和莲君换了个眼色,平缓地吸了一口气,与他同时吟诵起来: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他们是不是嫌弃我?”朝谕委屈极了,但又怕打扰人家的大音,只好低声向燕除夕抱怨道。燕除夕安慰他说:“程文熹和莲君两个人是特意合练过大音的,配合特别好,就是为了能在这种时候发挥用场。你只是之前没有和他们一起练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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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