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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城主驾到(4)

    兜完第一遍,金睛子又兜了第二遍。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刚才的一圈并没有把所有地方逛完。这一回,金睛子又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室、两处位置隐蔽的阁楼、好几间客房、一个私人书斋。她甚至还在卧室里发现了一个几乎有房间大的隐藏式衣柜。金睛子没有那么多衣服,不过她有很多发冠,正好都可以摆在衣柜里那个放发冠的高架子上。

    这城主府,够气派!到处乱逛的时候,金睛子不止一次这么激动地想。她回忆起小时候所住的段府,试图比较段府和这城主府究竟哪一个更豪华些,但迟迟难以得出结论。这一来是记忆有些模糊了,二来也是因为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可比性,段府虽宏伟,上下却住着上百口人,不比这城主府,全都是她一个人住的。

    金睛子在城主府流连忘返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左城主很贴心地发来传讯符问她要不要去永兆城城府食楼吃饭,金睛子回复说不用,半天下来,她不仅没有感到疲惫,反倒更加激动且充满干劲,是以,她不打算吃午饭了,决定利用中午的时间把城主府好好清理一番。

    刚做出这个决定,左城主就又发来了传讯符,问她不去食楼吃饭是打算吃什么,还提议说自己可以带金睛子出城府去吃好吃的。金睛子只好耐心回讯,解释说自己不太想吃,不打算吃午饭了。回完传讯符后,她就去收拾自己上下两层的大办公室。

    没想到金睛子刚把办公室收拾了个大概,左城主就来了。她带着一小盅猪蹄汤和两块糕点,笑眯眯地说汤和糕点都很好吃,就算吃不下,也可以稍微尝两口的。对她的关心金睛子感到颇为惊喜,当下便拿起勺喝了一小口汤,果然鲜糯好喝,比起师父的手艺也不差了。

    “我们城府食楼的大厨还是挺厉害的,”金睛子喝汤的时候左城主笑道,“我道侣都常常要跑来蹭吃的。”

    “你结契啦?”

    “嗯,差不多十年前结的。三年前生了儿子女儿。”

    “那是龙凤胎咯?”

    “对!他们两个都好可爱的,不过带两个孩子有时候确实很累。”

    金睛子边小口吃着糕点喝着汤边和左城主聊天。很快她便知道,左城主今年三百九十二岁,与道侣笑天真人都是凭川殿的弟子,两个孩子儿子叫荀冰清女儿叫何文君,儿子是随父姓,女儿是随母姓。介绍完自己的道侣和孩子后,左城主问及金睛子:“诶,城主,你有道侣,或者恋人吗?”“没有,没有,我暂时不考虑这方面的事。”金睛子摆手道。左城主了然地“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聊完私人话题后两人便聊到了公事上。具体的事务得等待会儿右城主也来了再一起聊,现在左城主只是在给金睛子简单介绍永兆城这里的情况,以及——介绍上一任城主。

    “上一任城主半年前莫名其妙就说要辞职,挺奇怪的。我们问他为什么,他就说自己突然不想当城主了。其实他走了我们还有点遗憾呢,毕竟他比上上任城主要好多了。诶,你看到后院里那个大石盆没有?那是洗鹤盆,不过可不是放在那里做摆设的,城主他——啊不,上一任城主他真的在里边给他的仙鹤洗澡。他养了两只鹤,离职的时候把鹤也带走了,洗鹤盆倒还留在这里。”

    “莫名其妙就辞职的?”

    “对啊。说辞职的一个月前还跟我们讨论下半年的工作计划,结果突然有一天就说不想干了,要辞职。我们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他一直都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可能真的就是某一天突然懒得再当城主了吧。”

    然而金睛子所想到的却更多。前任城主突然提出辞官是在半年前,她想。也就是六月份的时候,是她拿到封官文书的两个月前。这个时间点卡得如此合适,很难不让金睛子怀疑前任城主的辞官是经由凌潋授意。

    “前任城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任职的啊?”金睛子问。

    “不到一甲子前吧。那时候我还是天部的主部。上上任城主当时是犯了贪污被督察司给查处了,然后上任城主就给调了过来。”

    金睛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着凌潋该不会是在上上任城主被查处的时候就已经布好了局,故意派了一个人来永兆城占着这个城主的坑,然后等她金睛子有了足够的资历后,再让那人把这个坑给让出来吧?再进一步想,会不会就连上上任城主被查处,也是凌潋的手笔呢?金睛子记得自己当年从副堂主升为堂主的时候,契机便是原来的堂主施昳突然遭到了查处。

    凌潋为了让她当上永兆城的城主,还真是煞费苦心。只是不知道凌潋如此费心促成此事,究竟是想让她帮她什么忙呢?

    汤盅已空,糕点也吃完了。金睛子施了个法诀将餐具上的残渣油渍卷成了一小团,扔进了角落里那个绿色的渣斗,然后来到净手池边把餐具冲洗了一下,用法诀蒸干水滴后,把餐具放进了左城主提过来的食盒中。做着这些的时候,她回忆起上回在出云洞凌潋对她说过的话。凌潋说,凭川殿周边的仙城中,必须有一个她能够完全信任的城主,如此,才能在届时帮上她的忙。可这所谓的帮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呢?凌潋没有细谈,说是还不到时候。

    那么,在她传来进一步消息之前,自己就只管在其位谋其职,好好当这个城主吧。

第二十八章·永兆诸事(1)

    下午时分,金睛子请左右城主前来叙话,简单了解了永兆城这些年的情况。在看了近年来的各种报表,又听左右城主前前后后补充说明了一番后,金睛子对自己新上任的这个仙城有了一个更为全面的认识。

    永兆城临近凭川殿,坐落于尧州最繁荣的经济区。城内下设八坊,分别为承兆坊,连云坊,连月坊,青盛坊,遥山坊,奉江坊,咏江坊和日暄坊。郁水河蜿蜒穿越永兆城东,在城南汇入浩荡的欲穷江。水路是飞舟尚未广泛投入使用时修士们赖以交通的要道,因此,这里早在道统时期就形成了具有相当规模的仙城,“永兆”之名,也得于当时。

    如今的永兆城繁华依旧,在每十年的尧州仙城综合排行榜上都稳居前十。这里人烟阜盛,内城常住人口达到百万之多;这里天道通达,居民筑基率、结丹率、结婴率、化神率在长生九州都处于领先地位;这里旅游兴旺,春季有满城的白玉兰,秋季有肥美的郁水蟹,城中还有多处名人故居和博物馆可供参观;这里还有发达的灵草种植业,“永兆灵草”万年来大量出口九州,几乎已经自成了一个品牌。

    总之,永兆城正如金睛子以前从《九州五千仙城录》上了解到的那样,是一个美丽富饶,充满活力的城市。金睛子希望自己能让这里变得更美好,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像城主誓词中所说的那样,做到“安水土,佑众生,祈一方灵泽”。

    与左右城主聊完,差不多就到了晚饭时间,金睛子应左右城主及六位主部之邀,参加了他们给新城主准备的洗尘宴。洗尘宴是在城府食楼顶楼的宴会厅举行的,规格郑重但并不铺张,给金睛子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在饭桌上金睛子一一与六位主部认识了一下,也顺便向各部了解了他们的工作情况。

    金睛子在做城主之前当的是业部主部,对业部是很有感情的,因此对业部的情况问得最详细。永兆城的经济基础比改革前的堪图城要好得多,永兆城业部的工作,相较改革前的堪图城业部也做得更加全面完善。在永兆城的汇通堂,执事们甚至已经自发地做出了一些改进制度的举措,比如打广告鼓励居民存款,再比如提供一种很特殊的“代为存款”服务,服务内容即,只要永兆城的居民在永兆城汇通堂存款,汇通堂就会帮他们把存款存到其他存款利息更高的城府汇通堂中,收取的回报是居民多赚取的利润的一定比例。在堪图城完成经济改革后,永兆城汇通堂也把很多存款转移到了利息大大提升了的堪图城汇通堂。

    这种“代为存款”服务其实已经接近于“代为投资”了,只不过它直接投资的对象是城府,而不是企业。这倒给金睛子提供了经济改革的新思路,如果汇通堂开通一种替居民投资企业的服务,再收取一定的手续费用,会不会受到欢迎呢?

    不过,永兆城汇通堂的这些做法,虽然新颖,却没有形成体系,是以不仅实施力度小,范围窄,相关的规章也没有完善好。若是在这里开展与堪图城类似的经济改革,再结合永兆城当地的情况,汇通堂已有的创意……金睛子觉得,改革的效果会比堪图城的更好。

    而鼓励她进行经济改革也正是尧州州府将她调来的,明面上的原因之一。光是为了呼应这一点,改革也是金睛子势在必行的。

    除了六部事务外,金睛子其实还想了解一件事:关于她的流言。她并没有忘记两个月前来这里时从门房那里听到的话,事实上,她是很想找机会惩治那个门房的。可是光惩治一个门房就能解决问题吗?金睛子不这样认为。在她今晨宣誓时跪在她身后的那些蓝色官袍和绿色官袍当中,相信那流言,传播那流言的想来不止一个。若只是偏听偏信,嘴碎八卦倒也罢了,最怕其中有些人是怀有恶意目的的。

    如果真的有人怀有恶意的目的,那他们的恶意又是针对谁的呢?是金睛子,盛居清,还是凌潋?

    尽管凌潋说只要大家亲眼见到金睛子,流言就会不攻自破。但金睛子想,就算流言已经随着她的到来而消失,她也得查上一查。

    不过,此事需得徐徐图之。贸然去查,怕只会打草惊蛇。

    当晚金睛子躺在城主府那张大得让她不习惯的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难以入睡。心中莫名的情绪在隐隐翻腾,说不清是兴奋还是不安。最终她放弃了入睡,起身修炼了一整夜。

    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中,金睛子渐渐把永兆城的各项事务接管了过来。接管的过程比她想象中要轻易一些。她原本还在担心,自己年纪太轻,左右城主和各位主部多少会不服于她,可能还会不配合甚至于故意为难她。幸好事实证明金睛子是多虑了。两位副城主中,左城主何芙荛热情友好,虽也比金睛子大了七十岁,却完全拿金睛子当领导兼朋友看待,从不以自己多活的七十年或是在永兆城多待的三甲子说事。她佩服金睛子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城主,但这其中并不掺杂嫉妒的情绪,在工作上对金睛子极力配合,不忙工作的时候则与她相谈甚欢。金睛子也喜欢和她聊天。何芙荛性子坦率乐观,做事也很细心负责,无论是从同僚的角度还是朋友的角度,都足以帮金睛子分忧。

    她的两个孩子,冰清和文君也都玉雪可爱。三岁大的孩子还不到能久离父母的时候,道侣不方便带孩子的时候,何芙荛就会把孩子带到城府里来,任这两个孩子自己玩自己的。她能够这么放心,主要也是因为两个孩子本就懂事,不会跑到离她办公室太远的地方,也不会玩什么危险的,或是惹人生气的游戏。有一次何芙荛带着孩子们来到城主府找金睛子一块儿去吃午饭,出发吃饭前聊起工作上的事,耽搁了一刻钟。在这一刻钟里,两个孩子在没有母亲特别关照的情况下乖乖地趴在桌子上听大人讲话。虽然其间冰清一直在玩金睛子的笔,文君则盯着金睛子因为嫌重而摘下来搁在一边的金耳坠小眼发直,大有抓来把玩的念头,但最终冰清玩好笔还记得把笔放回笔筒,文君也没有对金睛子的耳坠动手。

第二十八章·永兆诸事(2)

    金睛子见他们这样乖巧,大为惊喜。她接触两三岁小孩的经历不多,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认知,一来自自己儿时的记忆,二来自乌河城的黎怀瑜,而她自己和黎怀瑜恰好都是难以管教的类型。拿她自己来说,尽管细节已经模糊,但金睛子至今记得她三岁时跟着八岁的堂兄爬假山,跌下来把手肘磕破,以及某一次把父亲的砚台打翻在他公文上的事。

    于是,她连声赞这两个孩子真乖。

    何芙荛对她的称赞很是受用,但还是忍不住向金睛子抱怨了孩子们总是晚上不肯睡,又不爱吃蔬菜云云。

    右城主钟峙与金睛子的私交就远没有那么密切了,尽管在工作上也是一个令人信任的同僚,但他的性格总有些孤僻古怪。

    钟峙并非不宽和待人,并非不礼貌周全,可他就是身具一种无法与人群融合的违和感。他少主动与同僚谈工作以外的事,对于可去可不去的场合,总是想方设法地尽快抽身。他抽身倒不是为了躲懒,而是为了“用这些时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钟峙无论是工作还是修炼都很努力,一旦有人侵犯了他那给自己定下的高要求高强度的计划,他都会流露出鄙夷的神色。而这或许是他难以融入集体的最直接的原因。

    在金睛子熟悉钟峙的这种性情之前,她有一次想让钟峙帮她一个小忙。那是某天钟峙刚找过金睛子,从城主府往外走的时候。他正走到庭院中间,路边那个年久失修的石雕像的上半部分就忽然崩了下来,倒在了钟峙身后的小路上。那个石雕像已经不知道在城主府里立了多少甲子了,长期的风吹日晒让它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金睛子早想换个新雕像,不过一直忘记这码事。这下旧雕像终于承受不住,在造型最细处断成了两半。

    “钟峙!”彼时金睛子上楼梯上到一半,听到声音后,探出头看向庭院,对钟峙喊,“帮我把这座破雕像扔到回收点去吧!”城府后门附近就设有回收点,除了日常产生的垃圾需分类扔过去之外,破雕像这种特殊垃圾也要送到那里去。金睛子想钟峙反正要出去,让他帮自己扔个雕像也没什么。

    钟峙却愕然回头,没有马上回话。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金睛子那双修炼过《灵台洞明谱》的眼睛也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从愕然,到不满与无奈混合,再到一种嫌弃的神情。没错,就是嫌弃。钟峙看着那地上的半截雕像就好像他正在看什么令人恶心厌弃的魔物。

    金睛子没有想到只是让他帮忙扔点东西,他的反应就会这么大,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冒犯了他什么,尴尬地呆立在原地。

    “抱歉了城主,我午间有安排。”钟峙那丰富的表情仅持续了没多久就淡化消散,一转眼,他又成了那个事事认真负责,话语礼貌得体的右城主,他遥遥对金睛子说,“我替你叫内务堂的人过来。”

    “那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吧。”金睛子说着,叹了口气,重重走下楼梯。专程叫内务堂的人来替她扔垃圾算怎么回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说她这个城主没事找事,小题大做,爱使唤人。

    于是最终,还是她自己把那座支离破碎的雕像扔到了回收点去。

    后来金睛子忍不住对何芙荛说起此事,何芙荛说:“哎呀,钟峙确实有点奇怪,不过从来不会误正事的,城主你习惯习惯就好。”

    “他所谓的‘午间有安排’估计也就是搪塞我的吧。”

    “那倒应该不是。他大概是安排了中午要修炼什么的。”

    “午休时间还修炼?不会吧。”

    “说实话,”何芙荛压低了声音,“我在想,钟峙他可能有什么心理执念,或者更严重些,心魔。明明已经三百八十多岁了,修为也早就到了金丹期大圆满,可他就是不去结婴,还要每天争分夺秒地去修炼,谁打搅他的计划,他就跟谁急。”

    “钟峙三百八十多岁了!”金睛子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当下惊道,“我看他修为没到元婴期,一直以为他至少比我大不了多少。”没想到大了一个甲子。

    “对啊,他资历老,所以即便没有晋阶元婴期,也当上了右城主。”何芙荛说,“不然,城主你知道,虽然左右城主没有修为的硬性规定,但在我们这种大仙城,想要当左右城主一般都得有元婴期的修为。”

    听了何芙荛的这番话后,金睛子对钟峙的态度就彻底不一样了。以前在她眼里,钟峙是个虽然修为比她低,有些孤僻腼腆,但做事认真负责的同辈,结果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有着某种心理执念,性格偏执阴暗,修炼大有走火入魔之势的……呃,好像不能说是同辈,但说前辈也不太对呢。修仙界的前后辈之分,是先看修为再看年龄的。

    总之,在此之后,金睛子对钟峙就小心翼翼了不少,不再试图让他“顺便”帮自己什么忙,也尽量不主动用无聊的谈话绊住他。她一是怕又影响了钟峙的什么修炼或工作计划,从而加重他的偏执,二是怕再次看到钟峙对她露出那种嫌恶的表情。

    是的,她害怕。她知道自己本没有理由害怕。论官阶和修为,她皆高于钟峙,论出身,她是八大派的真传弟子,而钟峙不过是散修出身。可以说,就算哪天钟峙的阴暗和偏执转向了金睛子,金睛子也完全可以以权势、以修为力压他,根本无需忌惮才是。

    可她就是害怕。那天钟峙的神情真的把她给吓住了。那目光幽深阴暗,像蛇的眼神。

    依照《灵台洞明谱》的说法,金睛子的双眼具有看破伪装的能力,所以金睛子产生的直觉可能并非主观臆断,而是她的双眼真的观察到了什么,且正在对金睛子发出警示。因此,在觉察到自己对钟峙的惧怕后,金睛子也认真地考虑过一种可能性,即钟峙实际上并不是道修,而是魔修或者妖修什么的——如果他是妖修的话,那一定是蛇妖。

第二十八章·永兆诸事(3)

    不过这种推测在旁人看来想必是非常匪夷所思,且事情涉及到魔修妖修什么的,事关重大,所以金睛子没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只是有一次对苏诩半开玩笑地提了一下。

    那是金睛子任城主后的第一个春夏之交,苏诩称自己闲着无聊,从征州跑过来找金睛子玩儿。那天他手持金睛子给他的信大摇大摆地走进永兆城府,凭着金睛子落款处的签名和私章,一路上竟没人敢拦,他说要去找城主,还有年轻的执事帮他指去城主府的路。当坐在前堂一楼看文书的金睛子一抬眼发现苏诩正站在门口时,她撂下笔,吃惊地揉了揉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这还不容易?我拿着城主给我的亲笔信呢。”苏诩边朝金睛子走来,边挥了挥手里的信。

    苏诩今日要来永兆城,是提前几天同金睛子说过的,但金睛子以为他到永兆城后总会先跟自己联系一下,没想到他神通广大地自己进来了。按说他这种不打招呼还借着金睛子的名号闯进来的行为,其实多少有些不太礼貌,换做是别人如此,金睛子就算不生气也要提点一下对方,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可这样的事情由苏诩做出来,金睛子就丝毫不觉反感。这或许是因为苏诩平日类似的事干得太多了,早已让金睛子习惯于此。亦或许……金睛子其实是喜欢苏诩这种小小的僭越的。苏诩做出无伤大雅的冒犯,而金睛子予以容许,这感觉就好像,好像一种默契,好像她和苏诩在彼此心中确实都是特殊的存在。

    可是,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去想这些奇怪的东西,什么“特殊的存在”……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金睛子不由得觉得窘迫。

    这时苏诩已经走到了她的办公桌前,并毫不客气地拿起了她桌上的私印在手中来回把玩。他边玩着印章边四下打量着四周:“你这个地方,不错啊。不愧是城主,派头比以前大了不少。”

    “怎么样,要不我带你在这里转一圈?”金睛子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你不忙工作?”苏诩把玩印章的动作顿了一顿。

    “这些都是不急。”金睛子扫了一眼桌上的公文,顺手把它们叠起来堆到一边,嗔怪道,“你要是真怕我忙,怎么专挑大白天工作的时间来,还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哦,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不惊喜吗?”苏诩随口道。他放下金睛子的私印,又开始玩金睛子的城主印。

    “惊喜,很惊喜。”金睛子也故作无奈地附和道。

    她真的放下工作,带苏诩在城主府转了一圈。转完城主府转永兆城府,一路上其他执事见城主大人同之前拿着她亲笔信闯进来的那位陌生男修士颇亲密地到处闲逛,进一步猜测这位男修士不是城主大人的师兄,就是城主大人的道侣,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苏诩倒是对这种冲着自己来的目光很是无所谓,该怎样还怎样,步履自在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城主。

    苏诩无所谓,金睛子就更无所谓了。城主工作时间带自己的朋友在城府里边参观,虽然乍一听有点“因私废公”,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城主的公私事本来就不像普通执事那样界线分明——光看金睛子吃住都在城主府里就知道了。所谓的“工作时间”,其实是给大部分其他执事定的,对城主没有实际意义。

    严格来说,“城主”并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个身份,而这个身份在任期内将会始终伴随着金睛子。所以,城主没有休假,也没有严格的工作时间。

    城主府的设计也体现了城主身份的特殊性。偌大一个城主府,既是私人居所,也是办公空间。对于城主来说,公即是私,私即是公。

    金睛子今日之所以招摇地带苏诩在城主府里晃悠,除了想让苏诩欣赏一下永兆城府的美景外,也有向其他城府执事们展示自己权力的意味。通过做一件除了城主,谁做都显得出格的事,金睛子其实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强调自己已经适应了城主这个位置,无论是城主的责任还是特权。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城主府,金睛子发传讯符向城府食楼要了些食材,亲自下厨做了顿晚饭。金睛子不热衷于下厨,但独身在外做了两百多年的城府执事,为了省钱不想顿顿在外解决,为了口腹之欲又不想靠辟谷过日子,是以基本的厨艺还是会的。并且,由于多少从师祖和师父那里学习过一些小技巧,所以做出来的菜也还过得去。

    她说要下厨,苏诩尽管脸皮很厚,但最终也没有干看着她忙活。尽管完全插不上手,但还是在一旁转悠着,偶尔给金睛子递点东西什么的,体现一下自己的参与感。苏诩是真的不会做饭,自诩着“君子远庖厨”,其实只是懒,宁愿什么都不吃也不愿在厨房消耗一点时间精力。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金睛子同他聊起了右城主钟峙的事,笑着说起“我还真怕看见他那副嫌恶的样子呢,那眼神简直不像是道修,说是妖修,魔修我都相信”。

    “修为比你低,官品比你低,就算是妖修魔修,你又怕什么?若真是妖修魔修,你第一时间抓他进城府大牢,那还算大功一件呢。”

    金睛子沉默片刻,道:“可我就是心慌。”

    苏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金睛子以为他要嘲笑自己想太多,不料他竟是认真地回答道:“心慌就离他远点,不想看见他就哪天寻个理由把他调走。横竖你是城主。”

    “哪儿能以个人喜恶来定城府事务啊。右城主他工作还是挺靠谱的,我也寻不到什么理由把他调走。”金睛子噗嗤笑了,“还有,光凭城主一个人,也是没有权力决定左右城主的去留的。对于左右城主的人事调动,城主只能提建议,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州府手里。”

    “不能调走,就把他边缘化。”苏诩说,“把他架空。”

    “都说了不能仅凭我的个人喜恶做这种决定啊。钟峙他可能……单纯只是性格古怪了点,不能为此就否认他的能力,阻碍他的前途吧。这样一来,搞得我像歧视他们散修似的。”金睛子摇摇头,施了个小法诀把锅里的菜稳稳当当地盛了出来,边做边道,“搞散修歧视,这可不得了啦,是大忌呢。要是有人向督察司举报我歧视散修,我这个城主都不用当了。”

第二十八章·永兆诸事(4)

    “后果这么严重吗?喂,这个菜也熟了吧,要不要盛起来?”苏诩问着,揭开了旁边的锅盖往里瞅。

    “别,再焖一会儿,焖透了更好吃。”金睛子摆摆手,让苏诩重新把锅盖盖上,“歧视散修当然是很严重的事啦。你做执事比我还早,怎么可能不知道,明知故问什么。”

    苏诩不耐地叹了口气:“不是明知故问,只是感叹这种所谓的‘政治原则’真没道理。不许歧视散修,不许搞极端散修主义,也不许搞世家优越主义,但凡有谁和这些东西沾了边,就要倒霉。我真是不明白,有什么必要把这些看得那么重。”

    听了这话,金睛子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摔了刚搬起来的碗。“你说什么呢!”她震惊地看着苏诩,“这些畸形的观念,为官之人当然不能沾染了!歧视散修和世家优越主义当然都是不对的,散修中也有很多出类拔萃之人,世家也不该给自己搞特殊。极端散修主义就更不对了,这是党同伐异,为害社会的事情。为官之人,就应该不偏不倚,保持中正才对啊。”

    “呵,政治觉悟挺高的嘛,金睛子。”苏诩嗤笑,“这两百年,城府的思想大会想必你都是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对这类不平等主义视如蛇蝎的同时,我们全长生都自觉不自觉地奉行着另一种不平等主义?‘宗门优越主义’,听说过吗?”

    “根本就没有这东西嘛。”金睛子嘟囔,“又是你瞎编的。”

    “你当然不会听说过宗门优越主义,”苏诩不顾她的抗拒,自顾说道,“因为宗门本身就是优越的,没有人觉得宗门的优越是值得特意用一个什么主义来概括的事。我们这一代人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宗门优越的体系之下,很少有人会去怀疑这个体系本身。更何况是像你这样的,宗门优越主义的受益者了。”

    什么“宗门优越主义的受益者”,越说越难听了!金睛子终于有些微怒,反驳道:“宗门从来不搞什么‘优越主义’,宗门又不是世家!宗门弟子都是通过公平的选拔进入其中的,没有什么弯绕的依附关系,任何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在宗门中找到出路。我们宗门弟子都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所以从不认为自己天生优越。从政治上来看,宗门也实在没有什么优越的。八大派虽然控制着政权,但政权总得有人来控制,把这项权力交给八大派,比交给世家,交给随便什么人要好多了!八大派从不阻拦任何一个修士的发展空间,和道统时期末期的世家垄断局面比起来,高下立现……”

    “所以无涯之会在上一次之前都仅允许八大派参加?所以除了息州之外所有州的州主都必须是八大派的子弟?所以你这个‘八大派出身,和世家没有沾染’的背景被公认为官途最好的那种?”苏诩冷笑着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逼问,“才拙啊,享受特权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个世界本就从没有公正过,可是你至少得自知。”

    “你就是用这种解释为自己开脱的吗?因为你不是宗门弟子,没有享受到‘宗门的特权’,所以才会在为官两百余年后仍然是一个小小堂主?”金睛子实在是被苏诩这番话激得怒火中烧,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然而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太急于为宗门辩护,以至于毫不犹豫地揭了苏诩的伤疤。

    果然,苏诩在听到这话后就脸色一变,慵懒的笑意怔在脸上,慢慢消隐,片刻后,嘴角以一种更讽刺的方式重新上扬:

    “原来城主大人就是这样看待我的。确实呢,我一个偏远小城的正七品堂主,怎么配与您这样一位从四品城主平起平坐?往日平白受了城主大人如此多的抬举还不知恩典,是下官没轻没重,还请城主大人见谅,在下日后必会谨守身份,不再冒犯了。”

    苏诩的声音轻微而冰冷,说话时嘴唇几乎不见蠕动。金睛子从未见他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我说错话了,苏诩。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她艰难地辩驳,可话语无力。

    可苏诩那冷酷的声音还在继续:“……下官今日扰了大人公务,已是不该,如今又怎敢让大人亲自设宴招待。大人放心,下官日后不会再依仗着旧日的同僚之情来与您套近乎了。异之就此告辞。”

    说完后,他竟真的拂袖而去。金睛子急了,追了两步拉住他的袖子:“你别走啊!”

    苏诩回眸,冷冷地看着她。

    金睛子知道他在给自己最后一次辩解的机会,可她,一位曾靠着出众的口才和敏捷的反应而受到众人赞叹的谒外执事,此时此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道歉吗?可道歉似乎是没用的。要解释吗?可是该如何解释?金睛子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任何的言语都会变成错的,因而都是行不通的。

    苏诩见她无话,便欲把手抽回。金睛子干脆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哭了。

    她垂头小声地啜泣着,任大颗大颗的泪水滚下脸颊。她专注于哭泣,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此刻什么也没有必要说。无言的泪水足以传达后悔、歉意、不舍、无力等一系列难以言表的情绪,且能充分转移走对方的注意力。

    她的策略奏效了。苏诩没有再试图抽走他的手。低头哭泣的金睛子很好奇苏诩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还是忍住了冲动,没有抬头看他。既然选择了眼泪策略,就必须扮演好心碎难过到无暇顾及其他的模样。

    “你哭什么。”苏诩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些无奈,但已经不同于之前冷冰冰的语调了,也没有再称呼她“您”或者“城主大人”。金睛子知道时机已到,便委屈地说:

    “……我一个人,一个人在尧州做城主,身边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好不容易可以跟你聊聊,你转身又要走……”

    说一句,哭两声,再接着说:

    “我真的压力好大,生怕自己做不好这个城主,怕手底下的人看不起我,怕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又没有人来告诉我。现在就连你也让我压力好大,苏诩,我觉得我真的要崩溃了……”

    几句话,将刚才的纠纷完全转换成了另一个话题,示弱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将过错转移到了苏诩身上。做完这些后,金睛子哭得又更大声了些。

    “你?还会崩溃?”苏诩笑,“行了行了。吃饭吧。被你闹得我更饿了。”

    “你不走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开玩笑的。”

    成功了。金睛子窃喜。但还是抽抽搭搭地抹了好一会儿眼泪才算结束自己的表演。

    而关于“宗门优越主义”的讨论,也被金睛子的一通眼泪给含糊了过去。饭桌上,没有谁再提起这个话题。

第二十九章·心绪不宁(1)

    当晚苏诩留宿于城主府众多客房中的一间。金睛子从自己卧室的窗口望出去刚好能看到他房间灯光的明灭。午夜,因为莫名的烦躁情绪而既无法入睡又无法入定修炼的金睛子频频从窗帘的缝隙中瞥看客房的灯光。仍是亮着的,苏诩亦没有休息。这并不奇怪,金睛子知道苏诩习惯于熬夜,这个点还亮着灯实在太正常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窥视那窗口,意图得知任何可能得知的他的举动,同时还隐秘地期待着能撞上同样的窥视的视线。

    一开始金睛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很快她把自己的异常解释为“因为今天和苏诩闹了不愉快,怕他还在记挂此事,因此格外关注他”。

    “可苏诩可能压根不会记挂此事。”她趴在窗前的长桌上,忍不住轻声自语道,“苏诩会迅速地把这件事忘掉,因为他根本就不关心。记挂这件事的是我。”

    可自己为什么会记挂此事呢?

    “我之所以记挂此事,是因为犯错的是我。我说错话了,很后悔。”金睛子再次对自己解释。

    她确实是不该说那句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一想到这里,金睛子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当时她真是太过冲动,张口就说苏诩是在为自己官途不顺的事实而开脱。若是自己在他那样的境遇下听到这样的话,恐怕反应会比苏诩还要激动。

    可是自己是不会落到那样的境遇的。金睛子想。苏诩才华横溢却刻薄尖酸,平日既懒得进取又懒得规划,自己可不是这样。而这就是为什么苏诩为官多年还只是一个小小堂主,自己却已是城主。至于苏诩那套歪门邪道的理论,那当然只是为了给他自己开脱。自己是错在不该如此凉薄地揭开这层伪装,暴露他的不堪。其实,任苏诩拿一些无端的理论来安慰他自己有什么不对?自己怎么就较了真呢?

    她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宽容苏诩今日的言论。尽管这言论本身纯属无稽之谈,但苏诩既肯在自己面前提起,便是对自己信任的表示。她实际上时喜欢苏诩对她做出的信任的表示的。

    想到这里,所有的逻辑似乎又形成了闭环。金睛子下意识地安心下来,可随即又像之前数轮思考后那样恍然发觉,自己还是漏掉了什么东西。可是她漏掉了什么?金睛子不知道第多少遍开始试图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一方面认真而焦灼地思考着,一方面又隐隐担心自己会不会像前几遍思考时那样,莫名其妙地又绕回了逻辑的原点,重新踏上旧有的思路。好在这一次,金睛子终于发现了一个此前一直被她忽略的盲点。

    她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纵容苏诩?

    自己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惯于纵容的人。想到这里,金睛子踱步的速度陡然加快。从来不是。试想今天与她争执罢转身就要走的人不是苏诩,而是另外的朋友,她会作何反应?

    她试着把苏诩换作韩令:韩令说出了非常无理取闹的言论,自己一时冲动戳穿了韩令,韩令转身就走,然后自己肯定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离开,最多事后冷静下来写封信去向他道歉。

    嗯……不过韩令的代入感实在不强。金睛子从未见过韩令生气,很难想象他会像苏诩那样冷笑着拂袖而去。那么把苏诩换作燕除夕又如何呢?燕除夕是像苏诩一样,有脾气的。

    她再次开始想象:燕除夕说了无理取闹的话,自己冲动着揭开了她的伤疤,燕除夕怒了,转身就走,自己追上去道歉,燕除夕执意要走,那自己也别无他法,还是只能选择在事后给她写道歉信,为自己的冲动言语认错。

    如果这人不是韩令或燕除夕这样的,自己比较熟悉的朋友,她甚至可能会抱臂冷笑着看对方离去,一句道歉的话也不会说。

    所以,她今天为了挽留对方而使出哭这招杀手锏,其实是很有悖于常理的。她凭什么非挽留苏诩不可?凭什么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得到苏诩的原谅?

    金睛子心乱如麻。她想要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因此弹灭了气灯,准备睡觉。可当黑暗降临,金睛子心头的纷乱却变得更加无法平息。心脏的剧烈跳动让她不禁想到两百年前的那个傍晚,乌河城那片浩渺而迷离的星空,想到许多过往,想到如今正被她放在床头的,那一盒来自同一个人的信笺,想到自古以来,当事情变得无法解释时,人们就会把一切都归结于一个字——情。

    想到这里时她几乎被自己吓了一跳,但同时又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释然感,仿佛终于结束了长久的逃避状态,直面了一件一直以来都不想直面的事。她喜欢苏诩。她喜欢苏诩。

    多么美好。多么可怕。

    其实她在潜意识中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情感,只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直面了它。金睛子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喜欢上了某个人的事实的。尽管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可能会有的恋爱,但她所向往的,主要是爱情中“被爱”,而不是自己去爱别人。爱会让人陷于被动,她明白,因而恐惧。

    就像今日,为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竟会低头去服软,去哭。那么在未来,她还会为苏诩做出些什么事来?

    金睛子越想越觉得害怕。

    可是就在这深深的无力感之外,她另一半的识海不知不觉已经荡漾满了粉色的花香。在那醉人的花香里,苏诩也同样的喜欢着她。那双今日趁她不注意便抓起她的印章把玩的手,在某一天会装作不经意地扣上她的手指;那张一贯讥讽着世界,嘲弄着众人的嘴,在某一天会恶作剧似的吻上她的双唇。他会向她求婚,她要不要答应呢?她现在还不了解他的家人,不过到了那个时候的话想必已经有所了解了。他们会有孩子吗?他是世家出身,孩子必定会随他姓。她倒也无所谓孩子姓什么的,她本身对自己的姓氏也没有很强烈的归属感……

    “金睛子,你在想什么!”猛然间她惊怒出声,用拳头狠狠地砸了几下被子,一想到刚才自己竟然直接幻想到了孩子姓什么那一步,就觉得面红耳赤,说不上是羞赧还是恼恨。太不正常了,这根本不是自己平常该有的样子!她应该是骄傲的,清高的,永远不会卑微地去爱谁而只会从容地去垂青别人的。凭什么苏诩该成为她的例外?他不思进取,他安于现状,他正如他自己所说不过是一个偏远小城的七品官!

    可他的容貌正如他的字一样漂亮得不可思议,他的文章中的词句常似珠玑令她爱不释手,他那张得罪了无数人的嘴能说出让她笑个不停的绝妙的嘲讽话来,他可以同她从人间谈到宇宙,从尘世的庸碌谈到列星的缄默,可以让她安心,告诉她所有她引以为重担的事其实都不足为惧。金睛子好想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他一点,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整个世界好像都会明亮起来。

    可她绝不主动去靠近。她要苏诩向她而来。

    可是苏诩会向她而来吗?

    金睛子不确定。

第二十九章·心绪不宁(2)

    诚然苏诩与她关系不错,能记得时常跑来找她玩,能和她聊得百无禁忌,能毫不见外地住进她的城主府,能在她沮丧困惑时克服他嘲弄的习惯,说上几句正经的建议,可这些似乎都不能被叫做喜欢。苏诩或许对他其他的朋友也能做到上述的一切,可金睛子想要自己成为他特殊的一个。

    可如果苏诩就是不认为她是特殊的一个,她该怎么办?甚至于,如果苏诩早已有了一个对他来说特殊的人……

    这个可能让金睛子觉得难受。可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个令人难受的可能,除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否则就是无解的。她能怎么办呢?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不愿做也不屑做。

    想到这里她几乎有几分高兴。看来她还不至于到为了苏诩什么都能做的地步嘛,她还不至于为了苏诩,彻彻底底地背弃自己的本性。那么,苏诩对她的影响,也就没有她之前所担心的那么强烈,她还没有完全沦于被动。

    胡思乱想着,金睛子终于还是睡着了。在梦里,苏诩吻了她,说他爱她。金睛子从甜蜜的梦境中醒来,随后又为自己醒来时嘴角的微笑而感到羞耻。

    本想尽快把昨晚的梦和那些胡思乱想给抛到一旁,一切如常地面对苏诩,可金睛子发现,这好像很难做到。当她早晨见到苏诩时,梦中的画面便疯狂地涌入脑海,让她忍不住慌乱地低下了头。

    苏诩看她一直低着头,似是精神不济,便随口问:“怎么,昨晚做了噩梦?”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梦”,金睛子愈发地没办法忘掉那个梦了,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花了好些时间才恢复了如常的神态,直到自信不会再脸红了,才抬起头来提议要带苏诩去永兆城内游览一番。

    游览本就是苏诩来此的主要目的。不过说实话,金睛子对永兆城的各处风景名胜也并不那么熟悉。她虽然是城主,但毕竟只上任短短数月,且在这短短数月里其实也不曾多得空,一直忙于接任城府的各项事务。因此,与其说这次是她带苏诩游览,倒不如说是他们一起游览。至于那一串长长的目的地清单和攻略,则是何芙荛写给她的。金睛子在苏诩来之前特意向她讨教过“应该带朋友去哪里玩”的问题。

    苏诩在永兆城的几天,金睛子成日成日地处于心神不定的状态中。在直面了自己的情感后她便发现很难再像以前那样直面苏诩了。尽管她并不是从最近才开始在苏诩面前感到心旌摇曳,变得没有原则,变得优柔寡断,变得不像自己,但当这一切被她所清楚地觉察到后,苏诩的魔力似乎就更加强大。在原先的不自知状态中,金睛子还多少能够将他放在一个正常的位置上。而现在,毫不夸张地说,当她和苏诩相处时,她的眼中全都是他,其余再美的风景对金睛子来说也全都是黯淡失色的摆设。

    这种不正常的视角主要体现为金睛子对苏诩的一举一动都极其敏感和关注。她能从餐桌上苏诩筷子的动作判断出他喜欢吃哪一道菜,从他的语调中分辨他是否已经对某个景点觉得无聊,从他笑容的弧度里看出他有几分真心的开心。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密切的关注,相继的分析都完全是金睛子下意识的行为,不需要刻意为之,也从不会给她带来疲惫。

    她不仅不感到疲惫,应该说还相当开心。金睛子喜欢和苏诩在一起。同样满溢的文学天赋让他们能够从容地相谈这“天地寂寥”“风月同天”,同样的浪漫情怀能让他们同时为了一块色彩奇异的石子驻足,对着一片形状变幻的云彩交换新奇的比喻。而在他们不同样的方面,苏诩的随意洒脱能让常年给自己背负着沉重压力的金睛子暂时把什么大道什么大义的都给放下,同他一起开怀地笑上一笑。

    苏诩在时金睛子几乎可以说是全程亢奋的,可当苏诩告辞,数日积压的疲惫就重重的攀了上来,让她又休息了大半天才得以重新投入城府的工作。如今金睛子算是刚刚才全部了解了永兆城的情况,顺利接手了城主需要接手的工作,最近还刚好等到了一个良机,可以辞掉那个乱嚼舌根又曾对她出言不逊的门房——有门房私自拆看信件的可能被一位发现自己信件有拆开痕迹的副主部提了出来,金睛子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缘由查一查门房那些人,然后无论调查结果如何,她都把她想开除的人放进开除名单。但后来又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那个人再留一阵子。正如此前所担心过的那样,传播流言的行为有可能是受了谁的示意,而如若真是如此,此事就非同小可了。金睛子想等等看,有没有机会抓住那门房更多的把柄,好查出更多的真相。

    待到金睛子任城主的差不多一整年后,金睛子已经算是对城主的日常公务轻车驾熟了。过渡时期已经结束,新办法新举措又还没开展起来,这段时间里,金睛子就格外清闲。没事的时候,她会心平气和地在二楼那张金丝楠木办公桌上刻一刻章。她想给苏诩刻一个印章,又怕突然送过去会显得很突兀,于是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再刻上许多别的印章。这样,送给苏诩的那块也可以被理直气壮地解释为自己闲着无聊的产物了。

    才不是她刻意花心思给苏诩刻的。

    金睛子喜欢苏诩,又不愿意让对方知道这一点。这一方面是羞赧所致,但主要还是出于害怕。她害怕若是自己走漏了心意,苏诩却没有回应,他们以后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自在地相处。她还害怕若是她做了主动的那方,那么无论是苏诩拒绝也好,接受也好,自己都会陷于被动的地位。连送个印章也要大动干戈地把给他的那枚混在给其他许多人的中间,生怕自己显得对苏诩很特殊,便是因为这点惧意。

    金睛子在绝大多数事上都是一个清晰果断的人,可是到了感情问题上,就不自觉变得畏首畏尾了起来。这或许是因为必要的谨慎,亦或许是因为她在感情问题上压的筹码太重。当她把尊严、主动权、甚至于自己的人格都与自己对某个人的喜欢挂钩了起来时,她怎么能不瞻前顾后,怎么能不忧虑重重?

    不过好在只要苏诩不在跟前,不给她来信,金睛子就还是能从这种焦虑不安的悸动中脱身出来的。任城主的第二年里,金睛子甚至还有闲心拿出自己好几十年前写的长篇小说《九篆》来重头又翻了一遍,继而又耐心地开始再一次打磨那个建立在《九篆》情节基础和世界设定上的大型文阵。

    忙完必要的公务后便是日常的修炼,打磨文阵,刻章,偶尔为着一封乌河城的来信胡思乱想几次。这便是金睛子初任城主时,短暂的平静生活了。

第三十章·意外的组合(1)

    金睛子自从升任永兆城主后,回秋声殿的频率便下降了不少。曾经她还在堪图城时,每隔小半年也总该回秋声殿一次。而如今,一是因为忙碌,二是因为嫌坐传输阵太贵,自己开飞舟回去时间又太久,任城主的第一年,竟没有回去过。第二年中,也仅回了一次,住了一个多月。

    不过这段时间师父师娘也不在秋声殿,他们去息州游历了,一直到金睛子任城主两年多后第二次回秋声殿,师父师娘才也回来。回来后他们俩看见在秋声殿里晃荡的金睛子,不仅没有对她表示久别重逢的亲热,反倒在广场上丢下了一条巨大的鱼,说是游历一路回来太累了,要去悉宁城大吃一顿,要金睛子帮忙把这鱼处理一下。

    这鱼是师父师娘在息州游历了一圈后带回来的战利品之一。其实严格来说,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把它叫做“鱼”,而应该叫做海灵兽了。毕竟它的修为可是比金睛子还要高。修为达到这个境界的海灵兽身上有不少宝贝在,鱼鳞可做装饰亦可做炼器材料,鱼皮是天然的避水衣,鱼骨可以做整组的匕首,鱼眼可以入药,任何一个部位都不能浪费。可明明现在到处都有拆解处理灵兽的作坊,且他们做的肯定比金睛子专业得多,师父师娘怎么就不在息州叫当地的作坊处理好呢?

    于是上任不久的金睛子城主便在秋声殿的前广场上削起了鱼鳞。她削下来的每片鱼鳞都有脸那么大,质地似珠贝,坚硬明亮,光可鉴人。由鱼鳞的尺寸便能想象这条鱼究竟有多大了,饶是秋声殿广场面积不小,这条鱼也只能斜着才能勉强放下。

    “师父师娘怎么不在息州让人把鱼处理了再带回来呢?”她一边拿着特制的贝壳刀切割下一片鱼鳞的根部边嘟囔。

    “那当然是因为贵啊。”金睛子削鱼鳞削到一半的时候朝谕来了,听了金睛子的抱怨,随口便道出了真相。

    “能有多贵啊。元婴中期的妖兽八环的底价,重量超过一石的每半石叠加一千灵铢,这条鱼的处理费,五十环顶天了,和这好些鱼鳞,鱼皮,鱼肉,鱼骨,鱼眼,兽丹的价值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朝谕听了她这话,嘎嘎怪笑起来:“金睛子啊,你是多少年没有去猎过妖兽了,你报的这价格,还是两甲子前的吧!”

    “怎么了!”金睛子不乐意被朝谕嘲笑,反驳道,“我五十年前还去了峨州那边的沙漠抓大蝎子呢,和燕除夕一块儿去的。”只不过,一路上的费用大多是燕除夕花的,金睛子只管回来后按照燕除夕算的账同她分担一半,并不知道其中拆解妖兽的费用占了多少。

    “再说,就算涨价了也不会涨很多吧。”她低下头又割下了一片鱼鳞。

    “按现在的市价,在息州处理这条鱼估摸着得要一百环了。”朝谕在她身边蹲下,摸着鱼鳞道。结果一不留神,就被鱼鳞锋利的边缘割到了手指。他连忙起身甩了甩手,在指尖处聚集灵气愈合了那道浅浅的伤口。

    “怎么涨这么厉害?”

    “物价嘛,一直都在慢慢地涨,猎兽产业发展得好,涨得就更厉害了些。况且,息州的灵兽市场价格一直都是比其他八州要高的。”

    “那一定程度上也说明长生的经济发展的不错。”

    “这我就不懂了,或许吧。哎,你慢慢削鱼鳞,我回去了。本来想来找师父的,没想到又不在。”

    “师父师娘说要去悉宁城大吃一顿,估计下午会回来的。你要不还是等在这里,顺便帮我削削鱼鳞吧。”

    于是朝谕最终并没有走成,和金睛子两人蹲在大鱼两边又削了好半天的鱼鳞。这削鱼鳞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对精细度要求很高,既不能伤到鱼鳞鱼皮,又要小心不被鱼鳞给划到手。师兄妹俩干了一会儿活,皆觉得疲惫无聊。朝谕便提议要把金霁月和华祯叫回来一起削。

    他还真的给她们各发了一条传讯符,搬出了师父师娘的名头,说是师父师娘叫她们来帮忙处理一头海灵兽的。正好金霁月正在宗门,华祯则在悉宁城买符纸,接到传讯符后,都说很快就来。

    先到的自然是就在宗门里的金霁月。“大师兄,传讯符太及时了,简直就是救了我一命啊!”飞一样地御剑蹿进秋声殿大门后,金霁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神情如释重负。随后她看到了地上的大鱼,便很自然地加入了师兄师姐削鱼鳞的队伍,寻了个地方蹲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卷袋,卷袋里装满了尺寸材质不一的小刀。“用贝壳刀?硬的?”她瞟了一眼金睛子和朝谕手里拿着的刀,问道。

    “用中软,如果没有中软就用软刀。”金睛子说,“削的时候格外小心些,不要割到鱼皮了。手指也小心,鱼鳞边缘很锋利的。”

    “我有中软。”金霁月抽出一把贝壳刀来,晃了晃。

    朝谕却把自己的刀搁在了一旁,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说传讯符救你一命是什么意思啊?”

    “啊,别提了。”一说起这个,金霁月顿时秀眉紧蹙,整张脸都写满了不开心,“就是那个之前跟你们讲过的,未晞峰的师兄。说是手头有个项目想要和我们清赏合作,叫我去谈合作事宜,结果合作事宜说得支支吾吾,反而追着问我几甲子大,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们说他是不是有病?想追我,就明说,我若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了,不会浪费彼此的时间。非要借着谈工作的名头约我出来干什么呢?最讨厌这种口是心非拖泥带水的人了。还好接到凑合师兄的传讯符,能让我有个理由抽身。”

    “搞了半天又是你的追求者。”朝谕觉得很没意思,“哎呀三师妹,你这桃花运能不能分一点给师兄啊?”

    “我倒是想分给你来着。”金霁月举起刚刚切下的第一片鱼鳞,对着阳光欣赏着它的反光,“就怕到时候你不要这些烂桃花了,又全都塞还给我。”

第三十章·意外的组合(2)

    金霁月作为师兄妹四人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个,平日少不了被四面八方的狂蜂浪蝶围追堵截。毫不夸张地说,只要金霁月宣布她想恋爱,她的追求者们就能从秋声殿的正门排到翠微山脚下任她挑选。不过金霁月其人,虽不是什么固守无情道,极端排斥感情的修士,但对情情爱爱的也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早年她也曾接受过两三个还不错的追求者,但这几场恋爱最后都以分手告终,且金霁月全程都看不出来有陷入爱情的迹象。

    所谓的“看不出来有陷入爱情的迹象”,是指金霁月从头至尾都表现得非常淡然,既没有时不时露出甜蜜的微笑,也没有一门心思惦记着收发传讯符,更没有向师姐妹们倾诉过爱的彷徨。朝谕之前和燕燕谈恋爱的时候倒是都能做到这些呢。

    金霁月削下四五片鱼鳞后华祯回来了。向大师兄和二师姐问过好后,她便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小叠符纸抛给了金霁月:“月月,迷风符没买到,说后天到货。破水符买了符法阁的。”

    “没事儿,牌子无所谓。谢谢啦。”金霁月拿贝壳刀划开符纸的包装袋,一张一张地看起了符纸。华祯给掉了符纸,便好奇地端详起了地上的这条大鱼。“这是元婴期的妖兽吗?”她御剑小心绕过堆在一旁的鳞片,跑到鱼头处瞪着那只比她的脸还要大的鱼眼。

    “元婴中期的虹甲鲈,修为比咱们几个都高。”蹲在鱼背鳍处的朝谕遥遥朝她喊话回答。

    “师父师娘好厉害。”华祯感叹道。

    “等你到了师父师娘这个岁数,也会很厉害的。”金睛子说。

    华祯摇了摇头,默默地寻了金睛子斜对面的一个位置蹲下,也开始学着师兄师姐的样子削鱼鳞。她动作不快,但很细心,削下来的鱼鳞也被她码得整整齐齐的。

    “哎,二师姐。”师兄妹四人沉默地干了一会儿活之后,金霁月又和金睛子搭话,“你当城主两年多了,现在算是站稳脚跟了吧?”

    “呃……差不多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金霁月没有马上回答,自顾问下去:“永兆城的汇通堂,也被你改革过了吧?”

    “在改了,但只是开了个头,估计至少再过三年才能完成目前的计划……你怎么关心起我的工作了,有什么事,说吧。”

    金霁月笑了笑,坦荡地道:“我和雨夜子想要再开一家清赏的分店,我寻思着,不如就开到永兆城去。我记得二师姐之前在堪图城改革的时候,有一条政策就是给企业提供融资和税收的优惠,就想如今永兆城是你当家,总也该有提供类似的优惠吧?”

    “想来永兆开分店呀?”金睛子饶有兴致地转向金霁月,“来呀,我很欢迎。正好接下来五月份业部会发布一个对外招商计划,来报名的企业中最有潜力的五十个,就可以在永兆城获得额外的发展优惠。你有空的时候准备一下你们的材料,我帮你去投。”

    金睛子还是挺希望金霁月来永兆城发展的。这样一来,她不仅可以在永兆城多一个熟人,而且还可以通过金霁月从一线经营者的角度来感受政策的效果,免得做了城主后与下层的情况相互脱离。

    说到“额外优惠”,金霁月立刻就眼睛一亮,凑到了金睛子旁边,亲热地抱住了金睛子胳膊摇啊摇的:“二师姐,我是你亲师妹,也要一样跟别人去竞争啊?你就不能直接给我内定一个位置嘛?”金睛子笑眯眯地任她摇着,却并没有松口:“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你只管按要求把材料准备了就是。”

    “哎呀二师姐——”

    金睛子见她还没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不得不哭笑不得地提醒她道:“金霁月,平时挺机灵,怎么现在转不过弯呢?我都说了你把材料给我,我帮你去给业部……”

    金霁月恍然地“呀”了一声,随后笑得更灿烂了:“二师姐你真好!”

    朝谕听不懂她们打哑谜,傻愣愣地问:“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金睛子怎么好了?”

    “二师姐的意思是,虽然她不会明着帮月月开后门,但她会亲手把月月材料带给业部,这样业部就知道月月是二师姐罩着的人了。这样一来,就算二师姐什么也不多说,业部也会让月月入选的。”华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金睛子连忙笑着摆手:“这可不是我说的哈,是华祯自己猜的。”

    华祯的猜测到底准不准,是不太能证实的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业部最后将清赏服饰列为计划特别招商的五十家企业之一,是因为他们真的认为清赏服饰很有潜力,还是因为当金睛子把这份材料交到业部主部那里时,随口说了一句“这是我师妹的店,我帮她交个材料”。不过最终的结果是好的,这就够了。

    同年九月,金霁月要来永兆城选分店的店址。她还和金睛子说好,解决完选店址的事后留在永兆城玩几天再回去。金睛子很高兴金霁月要来,还问了她华祯要不要一起来。

    华祯和金霁月一向关系很好,并且金睛子也一直想找机会让华祯也来看看这座自己任城主的城市,故而有如此问。

    遗憾的是,金霁月说华祯不来。理由是再过五年就要开北冥坛了,华祯这几年在祈州队紧着鲲鹏碰训练。

    收到消息后,金睛子道应该只有金霁月一个人来了,便只收拾了一间客房。没想到几天后,她等到的除了金霁月,还有本来说不来了的华祯,以及不知为什么与她们同行的严诚在。

    “啊金睛子我是来找你的,正好你的两位师妹也要来,我就和她们同路了。”严诚在一见到金睛子,就快言快语地解释道。

    “你来找我干什么?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金睛子很是莫名其妙,随即她又转向华祯,“华祯怎么也来了?之前不是说忙着祈州队的训练,就不来了吗?”

    华祯脸色微红,似是有些尴尬:“我……我后来又想来了。”

第三十章·意外的组合(3)

    金霁月在一旁补充道:“本来我都要出发了,严诚在突然跑到凌意文宗说也要去永兆城找你,华祯正好在旁边,他又劝华祯也一起去,于是就一起来了。抱歉啦师姐,一路上光顾着聊天,都没同你提前说一声。并且我以为严诚在来之前是与你联系过的。”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金睛子再次问严诚在。她真的很好奇严诚在找她能有什么事。

    “呃……啊,反正是重要的事。”严诚在说的支支吾吾。

    “重要的事?那要不金霁月带着华祯先去到处逛逛,我们现在就去城主府详谈?”金睛子以为严诚在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当着两位师妹说,便如是问。

    “不用,这倒不用。”严诚在却连连摆手,“其实……呃,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却也重要……是……是韩令的事!”

    “韩令找我有事?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发讯,不自己亲自来找我?”金睛子更莫名其妙了。

    “时机到了……你就知道了。”严诚在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还装出一副神秘的腔调。

    他不肯说自己来干什么,却还要赖在金睛子这里。金霁月和华祯住城主府的客房,严诚在也非要住。本来金睛子和他也还算熟悉,再加上城主府客房众多,让他住一间也没什么,便随他去了。不过到了晚上金睛子还是发传讯符问了问韩令,严诚在所谓的韩令找她有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只知道严诚在今天早晨突然跑去了凌意文宗,应该是去找你师妹的。”韩令如是回道,“我确实有事找你,不过可从没让严诚在带话。等过几个月有空了,我亲自来。”

    严诚在去凌意文宗找她师妹?找她师妹干什么?找哪个师妹?他和她师妹很熟吗?金睛子还是不解其意,觉得严诚在来找她师妹这个说法,还不如说严诚在来找她来得更让她信服。并且,就算严诚在真的找她哪个师妹有事,那见到面了,把事情说了也就得了,怎么又一路跟到永兆城了?

    不过作为一个有丰富小说写作经验的文修,金睛子还是很快就想到了解释:严诚在怕不是想追求她哪个师妹吧?

    这个想法让金睛子觉得挺有趣的。若是严诚在和她的哪个师妹在一起了,那她和上隐门那帮人也算是“亲上加亲”,以后再遇到韩令、邱欲迟、阮序,还可以跟他们聊严诚在和自己师妹的八卦,多好玩啊。不过严诚在喜欢的,到底是金霁月还是华祯呢?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金霁月。这么想的理由很明显,金霁月长得漂亮,而严诚在——金睛子自认为对他还算了解——是那种会看重外在的人。并且,从年龄上讲,金霁月和严诚在相差五十岁左右,华祯和严诚在则相差一百来岁,总感觉严诚在会和年纪更相近的金霁月更有共同语言。

    金睛子觉得自己的判断很有说服力,于是便代入了这个观点去观察严诚在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可是观察着观察着,她又觉得有点儿不对。严诚在……好像喜欢华祯?

    似乎确实是这样。理由一是严诚在讲起话来,就三句话不离华祯。

    “这个,这个店面位置比之前那个好。你说对吧,华祯?这个橱窗挂起衣服来一定很漂亮。”

    “五年后的北冥坛你会参加的吧华祯?打算请你师兄师姐去看嘛?”

    “呃……华祯你爱吃冰糕吗?我去买?”

    关心华祯的意见,问华祯参不参加北冥坛,给华祯买好吃的,这不是喜欢华祯是什么?

    而华祯看起来也喜欢严诚在。每当严诚在同她讲话时,她总是满脸绯红,眼角眉梢却都透着股雀跃。这种羞涩、甜蜜和欢喜的心情和恰似金睛子在苏诩面前的感受,只不过,当然,华祯表现得比金睛子明显,不然也不至于被金睛子给看出来。

    开始她还觉得严诚在和华祯在一起的话会有违和感。这种违和感一是出于年龄,一是出于外貌。一百岁的年龄差对于两三百岁的他们来说确实有点大了,而且阳光俊朗又打扮风骚的严诚在和朴素的华祯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纠结了一两天后金睛子也释然了。年龄差在修仙界本也不是那么重要,等到他们七八百岁的时候,一百岁的差距也就不会再是问题了。师祖和肃水真人不也相差了将近百岁,可一直都玩得很好吗?至于外貌的违和,换种角度看也可以说是互补嘛。华祯只是长得不那么出众,但也不丑啊,或许花里胡哨的严诚在就是喜欢她那种清纯可爱的类型呢。

    况且,严诚在和华祯也很有共同语言——他们都很喜欢鲲鹏碰,都是州队的队员,搞不好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在金睛子察觉到之前就从球场上生发起来了。

    这么一想,金睛子又觉得他们很配,甚至觉得他们在一起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了。他,是上隐门万众瞩目的阳光王子;她,是凌意文宗看似平凡的清纯女孩。球场相识,相爱相杀,他的笑容让她动心,她的飒爽让他惊艳。她自卑地不敢去真正触碰他的光芒,他则小心翼翼的担心她会讨厌他的接近……男主比女主大一百岁,女主反差萌,双向暗恋双向奔赴,全甜无虐,好耶!

    随后金睛子的思考深入到了更加现实的层面。比如说,她发现华祯和严诚在是很典型的性格互补。华祯质朴沉静,严诚在花哨外向,若是在一起呆久了,或许能够中和彼此的性格。比如说,虽然严诚在个子特别高,但华祯在女修中也算特别高的,所以身高其实还比较和谐,也不怕亲不到。再比如说,严诚在不是世家出身,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也可以姓华……

    她越想越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于是,即便从不热衷于做媒,金睛子几乎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促成此事了。于是当有一天严诚在带路痴金霁月去外面办店面租赁相关手续,华祯因为不小心睡过了头而没有一起去的时候,金睛子看着她那副懊恼的模样,忍不住就含笑暗示她道:

    “你急什么呀,是你的又不会跑。”

    华祯被师姐一调笑,急了:“二师姐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担心严诚在跑不跑的了!”

    金睛子憋着笑接着逗她:“谁跟你说我指的是严诚在了?我指的明明是金霁月嘛!你和她不是一向关系很好?你刚才不是在懊恼她没叫你一起去?”

    华祯瞪着眼:“那你说什么‘是你的’,我以为……”

    “怎么不对了,金霁月‘是你的’三师姐嘛!”

    华祯又羞又气,扭过头说她不要理二师姐了。二师姐是谒外堂出来的,她华祯说不过一个谒外执事。

    于是为了安抚她,金睛子又低下头盯着手中的书道:“别恼啦。人家看你睡得香,不想打搅你,才没有叫你一起去。结果一番好意,被你误会成人家不想同你一起出去了。”

    至于这个“人家”指的是严诚在还是金霁月,就全凭华祯自己悟了。

    华祯应是悟出来了,虽然嘴上说着还生二师姐的气,但嘴角却隐着笑。

第三十一章·她绝不陷于被动(1)

    金睛子满怀期待地等着看严诚在和华祯在永兆城的半个月里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想着或许某一天这对男女主角会携手而归,对她宣布恋情什么的。严诚在在感情上应该会是那种主动的人,随时都可能对华祯表白。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金睛子想象的场景却迟迟没有出现。城主府中在金睛子看来带着暧昧的凝滞气氛直到他们离开永兆城的前一天才被打破。

    那天上午严诚在、华祯和金霁月说是要出去玩儿,金睛子要同几位主部开会,故而没有同去。上午开完会,下午她又去六部各堂巡视了一圈众执事的工作,傍晚则被何芙荛拉着同她的道侣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总之一整天都没有得空,一直到将近亥初才回到城主府。

    在院门口她便看到前堂的灯亮着,想是那三个去玩的人回来了。然而一推开房门她就感觉屋里气氛不对。严诚在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盯着地面,一会儿又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气灯,整个人透着一股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不自在感;华祯背对着门口,僵立在后窗前;金霁月则闭着眼盘腿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像是在入定,可她紧蹙着的眉头透着一股烦躁,八成没有真的入定。三人看起来皆不想和彼此呆在一起,可无奈金睛子的城主府只有前院和前堂一楼是开放的,想要进入其他房间需要金睛子亲自解除禁制,所以他们去不了别的房间。

    金睛子看他们这副模样,觉得不太对劲,便故作轻松地试探道:“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也不给我发个讯,不然我早点回来给你们开门。”

    严诚在好似被金睛子的话骇了一大跳,猛地定住了脚步,扭过头来看向金睛子,然后便开始尴尬地抓自己的头发。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窗边的华祯也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也没有回头。金霁月也依然作打坐入定状不变。

    金睛子愈发觉得奇怪,但仍强着笑道:“怎么回事,你们?玩的不开心?”

    “景点挺好的,晚饭也不错。”金霁月仍闭着眼,硬邦邦地说了这么一句。

    金睛子开始感觉他们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有些担心了,转问严诚在道:“到底怎么回事?”

    严诚在突然就开始咳嗽。大咳一阵后,说他今晚酒喝多了,必须立刻回去休息。金睛子帮他开了禁制,严诚在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严诚在走后,华祯也终于转过头来,说她也要回房休息。金睛子见她眼下通红,脸颊带泪,嘴唇颤抖,可怜兮兮的,似是受了委屈,当下便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扶着她的肩问她怎么了。

    被金睛子这么一问,华祯就又开始掉泪,却还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见她这副样子,金睛子心中掠过无数可怕的猜测,但又不敢紧着追问,生怕让华祯更加伤心,于是干脆抱住了华祯,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哭。

    “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师姐。师姐是这里的城主,还怕有什么不能帮你摆平的?”等华祯又哭了一会儿后,金睛子才轻声道。

    华祯还是哭,却不说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金霁月轻飘飘的语气传来,“说起来不过是严诚在那个白痴,在乌漆墨黑的河边向我表白,噘着嘴就要亲上来。我扇了他一巴掌。华祯吓坏了。”

    金睛子听了这话,有点反应不过来:“严诚在……向你表白?”严诚在喜欢的难道不是华祯吗?

    此时华祯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金睛子嚎啕大哭起来。金睛子被她的哭声震得有些耳鸣,继而感觉头脑混乱,她还在消化金霁月的所说。所以,严诚在想追求的真的一直都是金霁月,不是华祯?可是之前发生的事情不都说明严诚在喜欢华祯吗?

    “我以为他……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哭泣的间歇华祯抽抽噎噎地说。

    华祯哭的时候金睛子又从头回想了一下严诚在的所作所为,最后不得不承认那些所谓的严诚在喜欢华祯的表现,好像也都可以往另一个方向解释。问华祯喜不喜欢这个店面并非关心华祯的意见,而是关心金霁月的工作;问华祯参不参加北冥坛的重点其实是后半句“打算请你师兄师姐去看嘛?”,而这后半句的重点又在于华祯的三师姐会不会去;问她要不要吃冰糕,或许是迂回着想借此给所有人都买冰糕,以讨好金霁月的策略,因为若是直接问金霁月的话,金霁月八成会说不要。

    而严诚在之所以跟到永兆城来,可能也全是因为金霁月。之所以临走前要叫上华祯,只是想把华祯当作他接近金霁月的媒介。金霁月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若是单独和金霁月相处,只怕严诚在的各种示好都无法得到回应,甚至还会陷入无话可聊的僵局。

    所以,华祯只不过是被当成了一个踏板。

    金睛子越想越觉得心凉,不是因为觉得严诚在“辜负”了华祯,而是因为自己竟也成为了营造华祯错觉的一环。而对华祯来说,先前的错觉越深,之后的清醒就越痛苦。她怪自己还是太不谨慎了,感情,这种在挑明之前根本没有任何根据的事情,却被她错误地以为已经看了个明白,还任由自己的态度流露出来,影响到了华祯。若是她之前不开华祯的玩笑,华祯或许就不会那么笃信严诚在喜欢自己,如今便也不会那么伤心了。

    而如今她只能以连自己都不信服的腔调无力地安慰华祯:“好好睡一觉,会过去的。”

    “不会……不会过去的。”华祯呜呜哭着,眼泪洇湿了金睛子肩部的衣服。华祯从小就是个安静乖巧,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孩子,就算伤了心也不会哭闹得这么厉害,这一次算是破例了。“不会……过去的。”她一遍又一遍地,颤抖着声音强调着,“我喜欢他好久……我从一个甲子前就开始喜欢他了。他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当做他追金霁月的踏板?是不是因为我华祯就是这么命贱,生来就只配做人家的踏板?”

第三十一章·她绝不陷于被动(2)

    “什么命贱不命贱的!谁作践你了?只有你在作践你自己!”一直闭目打坐的金霁月突然就坐不住了,猛地跳起来大声朝华祯喊道,“华祯!一个举止轻浮的男人,值得你如此吗?你伤心难过也就罢了,我都能理解,可你凭什么为了他说自己命贱?哪里就命贱了呢?他严诚在就是那么至高无上,不垂青你,你便只是贱命一条?”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华祯不再抱着金睛子了,她哑着嗓子,带着哭腔朝金霁月吼道,“因为你,金霁月,比他还要至高无上,是不是?对你来说,他和你的其他追求者也没什么分别,是不是?不就是又一个向你表白又被你拒绝的人吗,有什么稀罕的?所以你才会纳闷我为什么会喜欢他,是不是?”

    如果说金霁月刚才是佯怒好让华祯振作起来的话,现在她就是真的怒了。“你冲我发什么火?”她快步走到华祯面前,浑身上下好像都笼罩着火焰。“你觉得我不该看不起这个混蛋?那你要我怎样?去和他在一起吗?这样你就会开心吗?你道祖爷爷的,我做错什么了我?”

    华祯被金霁月吼得无话了,无力地垂下了头,崩溃的大哭又缩回了小声的啜泣。

    “我错了,三师姐我错了……我不该冲你生气的……”她抽抽噎噎地道。

    金霁月摇了摇头,没有再大吼大叫,却也没有上前安慰她的意思,只是把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淡漠地移向了窗外。

    后来金霁月和华祯都沉默着各自回房了,只有金睛子还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偌大的厅堂之中,华祯的哭声仿佛现在还在她的耳膜上震荡。她回想着刚才华祯哭的样子,尽管已经发生过了,但她还是觉得这场面很是不可思议。在金睛子的印象中,华祯一直都是温良安静的,是恬淡内向的,甚至,从贬义的角度来说,是忍气吞声的。可是这样的华祯,竟也能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悲伤。尽管没有切身体会到,但金睛子能够想象华祯有多么心碎。

    然后渐渐的,哭泣的华祯在金睛子的想象中被替换成哭泣的自己。她看见自己伏在某个朋友的肩上,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华祯说过的那些话:“不……不会过去的,我喜欢他好久,他不喜欢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接下来想象的画面中出现了苏诩,苏诩在黑暗的河边亲吻一个比金睛子更漂亮的女修,这个女修没有在特指谁,但长得就像是金霁月和凌潋的融合体——反正比金睛子漂亮就对了。

    待金睛子从想象中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浑身肌肉僵硬,双手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得很疼。她松开自己的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却擦到了一手的汗。

    她起身走了走,姑且松了松僵直的四肢,然后她在华祯之前站着的后窗前停下,注视着灯光暗淡的庭院。有一天,她也会像华祯一样在泪光中注视着这一切吗?不行,她决不能走到那一步。

    她不能走到那一步。她不能陷于被动。她无法忍受自己在别人面前表现出那副心碎不已的样子正如她无法忍受心碎本身。她不能接受,有一天她可能会为得不到苏诩的“垂青”而像华祯那样痛哭着说自己是不是“命贱”。她必须是骄傲的,清高的,在上的,如果感情会带来毁灭这一切的后果,那么金睛子宁愿不要感情。可是感情没办法说放弃就放弃,因此金睛子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去克制它,去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要陷得太深,这样,就算有一日发现苏诩不爱自己并且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去爱自己,金睛子至少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失态。

    不要流露,不要表达,不要承认……

    她默念咒语似的默念着这些,弹灭了前堂的气灯,在黑暗中走回自己的卧室。

    次日清晨金霁月和华祯很早就动身离开了,大概是不想要再见到严诚在。严诚在倒好似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睡到巳时才起床,看气色似乎昨夜睡得很好。当金睛子告诉他金霁月和华祯已经先走了的时候,严诚在好似还很纳闷。

    金睛子见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昨晚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又是气闷,又是觉得莫名好笑。其实仔细想想,严诚在虽然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但他本人似乎也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他并没有脚踏两只船,挑逗着一个的同时追求着另一个,也不是故意让华祯误会的。唯一算得上是错误的行为,大概就是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试图借着酒劲强吻金霁月,结果不仅让金霁月吓了一跳,也给了华祯太大的刺激。

    再加上,金睛子与他相识多年,关系一直还算不错。是以金睛子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生他的气。

    她寻思着要不要让严诚在知道他对华祯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但最终还是决定对此只字不提。华祯已经够难堪够伤心的了,要是把她的这一面暴露在严诚在面前,华祯以后会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最终金睛子只是对严诚在说:

    “以后别去烦金霁月了,她不喜欢你这样的。”

    说这话时她语气淡淡,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里拿着城主印,专心地给桌上的文件盖上了一枚朱色饱满的“永兆城主”。

    没想到严诚在一听这话,不仅没有表现出尴尬,反而眼前一亮:“她喜欢什么样的?”

    金睛子无语。见严诚在的神情,却又一副真心想知道的样子,干脆反问道:“你到底喜欢她哪里?你先告诉我,我才能告诉你。”

    “她漂亮啊。”得到的是严诚在不假思索的回应。

    “……除了漂亮,还有呢?”

    “她声音好听啊。”

    “……除了外在,还有呢?”

    严诚在皱眉作苦思状,良久才道:“她……有内涵。”却是不说具体是什么样的内涵。

    金睛子原本没打算生他的气,听了他这一串回答,却是感觉心底有火苗在蹭蹭地窜高。好啊,原来这个害得华祯如此伤心,引发一切事端的家伙,就连追求金霁月也不是真心的,不过又是看重了她的外在而已。

    倒并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只能喜欢那个人的内在,但凡有半分喜欢押在对方的外貌上便是虚伪。只是,一份完全基于外在的感情,一定是浅薄且不牢靠的。若他日严诚在见到了一个长得更漂亮,声音更好听的姑娘,这份感情岂不是立刻会从金霁月身上转移出去?

第三十一章·她绝不陷于被动(3)

    “好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吧?小月月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严诚在见金睛子不回话了,便追问道。

    “至少不会喜欢一个除了她长得漂亮以外对她一无所知的。”金睛子冷冷地说。

    金睛子希望严诚在听了这话之后可以离她的师妹们远一点,可严诚在并没有因为金睛子的不赞成而灰心丧气。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对金霁月的追求更加明目张胆,常常跑来凌意文宗,托其他相识的文宗子弟放他进门,然后堵在秋声殿门口对金霁月大声表白。金霁月从不给他面子,向朝谕要来了铁尾豹哐当,严诚在一来她就放豹子。但严诚在不屈不挠,金霁月放多了豹子,也烦了,干脆跑到了清赏总店所在的晴岩城,住店里去了。

    没想到严诚在那执着的看似永远不会放弃的追求,竟就在金霁月去了晴岩城之后迅速被他丢到了脑后。其契机是严诚在追着金霁月来了晴岩城,然后见到了美貌上不输于金霁月的,她的合伙人雨夜子。既然追求金霁月会遇到如此多的艰难险阻,那么他为什么不转换思路,去追求另一位美人呢?于是,原本投入到金霁月身上的热情都被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雨夜子身上。金霁月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一身轻松,哼着小曲儿回宗门了。至此严诚在与金霁月的牵扯便宣告结束。

    后来金霁月讲笑话似的给华祯讲了严诚在迅速移情别恋的故事,华祯听后,又哭了一场,这回主要是哭自己识人不清,竟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用情不专的家伙。尽管六十年的暗恋很难说放下就放下,但华祯好像已经渐渐开始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严诚在,而只不过是基于严诚在的表征在她心中生成的一个虚幻形象。

    这一切主要是金睛子通过传讯符和书信了解到的。她本人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多回凌意文宗。永兆城的汇通堂改革正处于工作量最大的时候,除了推进已经在堪图城被证明有效了的一系列政策外,金睛子还想结合永兆城的特点再行完善一下这套经济改革措施。她不能在完成堪图城改革后就止步不前,从此只会自己抄袭自己。金睛子在政治上是有雄心的,她想要突破自己,想要做出新的成就,想要新的瞩目,新的赞誉,而为此,她要治理好永兆城,或者,拿更具体的数据来说,她要让永兆城超越星台城,成为尧州仙城综合榜上的第一。

    这并非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永兆城经济基础雄厚,原本就是综合榜上的前十。既然她可以让堪图城在祈州综合榜上从两百名左右的位置上升到前五十名,那么她凭什么不能把永兆城从前十变成第一?

    金睛子有这个自信。

    但这个目标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尽管从排名的数值上看,金睛子不过是想让永兆城在排行榜上上升十名不到,但这十名不到的距离,或许比堪图城从两百名上升到五十名的距离还要遥远。毕竟,在排行榜的最前端,城府与城府之间的差距往往都被拉得很大,不似两百名前后哪怕只进步一点点都能超越数十个仙城。

    并且,永兆城也毕竟不是堪图城,堪图城的经验在这里不能完全适用。就拿企业贷款方面的政策来说,堪图城先前完全处于一个贷款受压抑的状态,贷款额度低,企业自己也没有强烈的融资意识,比起借钱发展,依靠自身资本积累慢慢发展才是他们更习惯的路线。所以,一经政策引导和思维转变,堪图城的企业发展一下子就比先前好了许多。但永兆城的情况就不完全是这样。永兆城的企业具有比堪图城企业更强的融资意识,永兆汇通堂的贷款额度也比堪图城原先的情况更为开放。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开放政策、引导企业固然能够产生一定的效果,但效果不会像在堪图城那么大了。

    永兆城的经济改革需要一剂比堪图城经济改革还要强烈的猛药。而至于这剂猛药到底是什么金睛子还没有一定的答案。这也是被她记在了笔记本上,打算日后韩令来时与他相商的一个点。韩令的万汇行旨在协助企业发展,他或许对这方面的问题有独到的见解。

    金睛子记着韩令先前说有空会来永兆城找她的话,因此不知不觉间就攒了好些打算届时和韩令讨论的问题。翌年二月,韩令终于践行了他先前的所说,来到了早春玉兰盛放的永兆城。他来的那日天气极好,阳光新暖,惠风和畅,绝佳的纸鸢天。金睛子午后除了等韩令外也闲来无事,一时兴起,便去陪何芙荛的两个孩子一同放风筝,可惜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成功放起来。两个孩子才六岁,自然放不好,金睛子呢,活了三百来年其实也没放过几次风筝,缺乏经验,也不通其中技巧。后来她气急了,干脆直接托着风筝往上飞,势要把风筝强行塞进高空的风流中。这一招虽然勉强,却真的把风筝稳在了天上。成功把风筝“放了起来”的金睛子落回地面,得意洋洋地看着冰清和文君牵着风筝线开心的模样,觉得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功劳。

    韩令便是在这时隔着飘落的白玉兰见到她的。

第三十二章·玉兰花落在他的肩上(1)

    那日韩令从云台韩家驾驶飞舟来到永兆城,刚一到永兆城上空,就为满城的白玉兰所震慑。永兆城自古就遍植白玉兰,成化时期以来,早春的白玉兰逐渐成为了永兆城吸引游客的特色之一。自此,为了进一步强化这张旅游名片,永兆城历代城府便愈发夸张地在城中各处植起了玉兰。到如今韩令震撼不已地从飞舟上下望的时候,盛放的白玉兰几乎将永兆城所有的屋顶都淹没在了里面,成为了一片怒香干云的海洋。

    韩令不由得将飞舟在空中悬停了片刻,如痴如醉地趴在船舷上注视着这片花海,还掏出纸笔来画了一张速写。画完速写后,他才重新朝城府的方向而去。

    城府因为要安置护城大阵,所以永远位于一个仙城的中心位置,而永兆城城府除了这个特点之外还正好位于一座小山之上,有着标志性的湛蓝屋瓦,因此在空中非常好找。很快,韩令的飞舟便降落在了永兆城府正门的两根白石柱前。

    他的来访先前有过预约,因此简单做了登记后,便被门房放了进去。进城府后他给金睛子发了传讯符好知会自己来了,不巧的是彼时金睛子正忙着想办法把风筝稳在上空,接到传讯符后顺手便夹到了耳后,没有及时回复。韩令没有很快收到回讯,有些焦虑。他焦虑倒并不是因为急着要见到金睛子,而是焦虑于自己正身处陌生的所在陌生的人群之中,在没有熟人相伴的情况下只身杵在城府的大门口,明显表现得像个异类,这让韩令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因为觉得杵在原地不动实在是太傻了,于是韩令朝上山的主路上走了一段,结果出乎意愿地来到了执事来往更频繁的天部诸堂附近。于是韩令更加紧张,为了避免与别人接触,忍不住又表现出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很少有人知道韩令淡漠的神态下隐藏的竟是这样的情绪。周围来往的执事见他这样一位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陌生元婴期修士慢慢地走在上山主路上,都道是什么重要人物前来办事,没人想到他此刻非常需要有人主动上前,告诉他该去哪里找金睛子。

    后来终于有一位执事上前问他来城府是想找谁,需不需要帮助。韩令本想再等等金睛子的回讯,如今被人主动提供帮助,松了一口气,说他是来找段城主的。

    那位执事便说他可以带韩令去城主府。这时旁边另一位执事却说城主并不在城主府,城主在后山放风筝。

    “刚才我从食楼回来看到的。城主在陪左城主家的两个孩子放风筝。喏,就是天上那个燕子风筝。”她说罢还朝天上指了指。

    “城主也会陪小孩放风筝啊?”刚才说要带韩令去城主府的那位执事大跌眼镜,“我还道城主是那种……很……”

    “很一本正经?”

    “很工作狂。”

    “很高冷!”

    ……

    两位执事叽叽喳喳的,竟聊上了。韩令听他们聊了几句对金睛子的印象,很是感慨。曾几何时,金睛子在他心里也是这么一个高冷正经工作狂的形象。现在看来,工作狂应该是真的,正经是她在不够熟悉的人面前装的,而高冷则是她专门摆给不喜欢的人看的脸色。

    说来有趣,韩令之所以知道金睛子会对不喜欢的人摆脸色,会对不熟悉的人装正经,是因为他以前做过金睛子摆高冷和装正经的对象。金睛子结丹之前,在他面前几乎一直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古圣贤般透着一副高远不可犯之气。以前韩令还道金睛子的性格就是这样无聊,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金睛子那时候一直都是在对自己摆脸色。结丹之后,金睛子对韩令的态度有所好转,偶尔也能同他好好说上两句话,闲谈几句了。不过她那时还是端着一本正经的态度,满口的敬谦词,轻易不开玩笑,就算要开玩笑,那也都是充满着典故的晦涩的讽刺话语,通常不太能让人听懂。后来实在是认识的时间久了,相处的次数多了,大概金睛子自己也觉得老端着形象太累,这才慢慢放下心防。自此,韩令继从“金睛子讨厌的人”升级到“金睛子不熟悉的人”之后,又慢慢升级为了“金睛子的熟人”甚至“金睛子的朋友”。

    两位执事提议要带韩令去找城主,韩令摇摇头,拒绝了。横竖走到那风筝下就是。

    有了特定的行进方向后韩令的状态就轻松了很多。他一路欣赏着城府中的建筑和玉兰花树一路悠然御剑而去,很快就隔着飘落的花瓣看见了那个身着红色官袍的身影。

    那红色的身影刚刚从空中轻灵落下,此刻正抱臂站在玉兰树下满面盈笑地看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在广场上放风筝。花色的风筝飘飘扬扬飞舞于薄云拂絮的晴空,晴空之下是色调更为饱和的永兆城府湛蓝的屋顶,湛蓝的屋顶掩映在那盛放的白得耀眼的玉兰之间,而在这浅蓝,湛蓝和明白之上,那一袭水红的官袍成为了点睛的亮色。将这一切色彩收入眼底的韩令不知不觉便降下了飞剑,远远地呆立在玉兰树下,此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把自己彼时心头产生的诡异的悸动归因为眼前那过于鲜艳,过于美丽的颜色。

    他要把这一切画下来。涌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潮中,韩令的识海内只有这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他要用那盒最艳丽的颜料去绘出这一切,然后将这副画面永远收藏在自己的抽屉里。

    但既然想到要回去把这幅画面画下来,韩令现在就理应从乾坤袋里掏出纸笔,如他在飞舟上所做的那样画一幅速写。可当时他竟诡异地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只顾站在那里呆呆地看。

    他呆立了许久,一直到金睛子留意到了他的存在。韩令看见她朝自己挥了挥手,随后便快步向这边走来。很快地她来到韩令面前,于是韩令眼中那已然绚丽的色彩又添上了她瞳仁的暗金。

    “怎么站在这里也不叫我一声?”她问。

    韩令愣了一下,回答道:“我在看玉兰。”

    “你自己肩上都是玉兰花瓣。”金睛子笑着指了指他的肩。韩令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将肩膀上的花瓣拍落。

第三十二章·玉兰花落在他的肩上(2)

    他们朝城主府走去。“你从上隐门过来的吗?”路上金睛子随口问道。

    “从云台来的。开飞舟只需要三刻钟左右。”

    “开飞舟来的?怎么样,这个季节的永兆城很漂亮吧?到处都是玉兰,我简直觉得有点太香了。还好玉兰花期不长,否则那些不喜香的,花粉过敏的可要痛苦死了——对了韩令,你对花粉过敏吗?”

    “不过敏。我不讨厌香。玉兰很美。”

    “喜欢玉兰的话你可以多留几天,去城西青盛坊玩玩,那里玉兰更美。不过得抓紧时间去,久了后玉兰都要谢了。”

    尽管声称自己喜欢玉兰,可对于金睛子所说的“城西玉兰更美”,韩令却奇怪地没有产生任何前去一观的欲望。“你们城府里的玉兰就已经很美了。”最终他只是看着金睛子头上的玉冠,鬼使神差地这么说道。

    金睛子想必是喜欢听到他称赞这里的。原本领先韩令一步走在前面的她侧过头来,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潇洒味道,就好像她是在大方地替永兆城府接受韩令的赞誉,而与此同时也明了有资格替永兆城府接受赞誉的,唯有她城主而已。

    韩令随金睛子走进她那宏大华美的城主府,步过偌大前堂中那张巨大的灰鹊蓝底茶褐提花的地毯,登上办公桌后侧那道随墙势呈现弧形的铜架木板楼梯,来到前堂二楼,一处比一楼布局更紧凑,摆放了更多私人物品,布置也更加温馨的办公室。

    “一楼算是公共区域,我白日多坐在那里,方便同僚来往相商。二楼就算是我的私人办公室了,非请不得入。”金睛子向韩令解释上下两层办公室的用意。

    所以,带自己来二楼,是因为自己不算她的同僚吗?韩令胡乱想着。

    金睛子召来一把椅子请韩令坐下,然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万汇行最近怎么样?我这几年新官上任诸事繁忙,一直都没机会去你那里看看。”

    韩令从乾坤袋中抽出万汇行这几年的相关报表,给金睛子讲了起来。

    万汇行这几年的经营,乐观角度来看,可以说营业额一直有稳步提升,悲观角度来看,只能说到现在都没有回本。为着这个至今没能回本的问题,韩令在家里已经收获了平渊真人无数失望的眼神,如今在金睛子这里又额外收获了一枚——她的眼神中除了失望,还带着点讶异。

    “六年都过去了,你还没回本?”金睛子忍不住打断韩令,道。

    同样的问题,韩令早就对平渊真人和万汇行诸人都解释过多次,当下很理直气壮地说:“如今万汇行正处于起步阶段,很多正在进行的投资都还没有到收获期,潜在的市场也没有得到充分开发,发展慢一点是很正常的。等到日后投资都有了成效,潜在的市场也得到了开发……”

    “所以你打算怎么开发‘潜在的市场’呢?”

    韩令抽出另一份企划放到金睛子面前,道:“看这个。我们万汇行对企业能起到的帮助主要是为他们提供发展的‘杠杆’。可现在,大多数企业都缺乏利用‘杠杆’的思维。所以,要想开发潜在市场,我们就要促成业界的风气变革,让每个企业都用上‘杠杆’。”

    他继而解释了“杠杆”是什么意思。所谓“杠杆”,简单解释来便是“四两拨千金”之术。没错,此处用的是“千金”而不是“千斤”。打个比方说,如若一个飞剑厂家借了九十环钱,自己又补上十环钱,凑足了一百环钱来打造一条新的生产线,那么这个飞剑厂家就承受了十倍的杠杆。如若飞剑卖得好,新生产线起到了重要作用,那么厂家所借的九十环钱很快就能赚回来,并且在未来给厂家带来更高的盈利。但如若飞剑销售不景气,新的生产线根本没有动工生产的必要,反倒还要花上一笔维护设备的费用,那么厂家所亏损的,就远比最初的十环钱所能亏损的要大了。

    总的来说,杠杆可以理解为“借钱投资”。所借的钱越多,杠杆倍数越大,所带来的风险和收益也都会相应放大。

    “嗯……所以,你们又打算怎么‘促成业界的风气变革’呢?”金睛子又问。

    “最高效的做法无疑是和城府合作。”韩令突然诚恳地看向金睛子的眼睛,这样说道。

    金睛子忽笑了笑,很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用意,不过她并没有立即接茬,而是道:“之前便听闻你们有在向先声城府寻求合作,怎么,不顺利?”

    “先声城府胆子太小,虽然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们,但总也不给个准话。”韩令摇摇头,“若是我当时再等两年,等到你当上城主后,再把万汇行的总行开到永兆城就好了。不然如今我若想要同你合作,还得再往永兆城开一家分行。”

    “不过韩令,说实在的,就万汇行目前这个样子,就算我是先声城城主,我也是不敢同你们合作的。”金睛子的指节在桌面上一叩一叩,同时上半身微微前倾,认真地道,“我知道万汇行有很大的潜力,毕竟当年万汇行的企划书,也是我同你一起修改的。但不得不说,就你们如今的经营状况,就算我能够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们,支持你们,我也没办法说服整个城府——更没有办法说服州府了。若我们城府要与你们私人企业合作,尤其是,进行金融方面和合作,合作方案肯定得预先通过州府的审批。”

    韩令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得等到你们的经营状况进一步好转,并且有能力再在永兆城开一家分行的时候。”

    “那一天不会很远的。”韩令异常坚定。

    “这么有自信?”

    “我的自信也是有依据的。比方说吧,虽然我们现在的客户不多,但我们这几年一直在针对几个有代表性的客户有计划地打造业务模板。目前为止,虽然因为时间原因还没有出现典型的成功案例,但那几个拟作为业务模板的案例,前景都相当不错——我跟你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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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