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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风光一别(3)

    “二师姐,崇拜你,把你当做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华祯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但凡是认识你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想的吧。我就是,裘川也是,我的好多朋友都是呢。”

    “啊?”金睛子倒是没想到华祯会这么说。

    “二师姐你那么厉害,”华祯脸颊微红,“修炼天赋那么好,头脑又那么聪明,偏偏还这么勤勉努力,这么自律。一般来说这样的人要么脾气很古怪,要么内心很痛苦,可你人那么好,也从不见你有抑郁难过的时候。就连时运也好像总站在你那一边,师姐现在是长生最年轻的城主了……我一直想,要是哪天也能成为师姐这样的人就好了。”

    金睛子想到十一岁时经历的灭门,想到灵显城四年那只有勤勉和绝望两种选项的生活,想到八十来岁时的抄袭事件,想到被从乌河城‘驱逐’出来的经历,想到凌潋的威胁。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华祯?她在心里默念。

    但最终她也只是淡淡一笑:“通常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是多么侥幸,正在享有的一切是多么不值一提,未来展现的一切是多么模糊不清。”

    华祯听罢,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便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些什么了。

    她们又花了两刻钟才拆完剩下的纸笺。把纸笺重新放进木盒里并盖上盒盖的时候,金睛子忍不住想,自己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打开这个盒子了呢?许多她自诩珍藏的东西,最后不都会被迅速地遗忘掉吗?她凭什么以为堪图城的两百年能跳脱出这一难变的规律呢?

    可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意义。无论最后遗忘与否,都将会是自己的决定。没有人会强迫自己去记住或忘记什么,不是吗?金睛子这么想着,耸了耸肩,把木盒放进了自己保存纪念品的床底的箱子里,塞在那些蒙尘的旧物中间。

    在十二月前往永兆城赴任之前,金睛子打算抽半个月去九鼎真人那儿小住,其余时间就留在凌意文宗。她这一次回来不似以往休假,卸掉堪图城的工作后,金睛子是真的没有半点公务缠身了,否则以往即便是在休假的时间,她也偶尔要回几张传讯符,挂心一下工作的事的。师父师娘师兄师妹都见惯了她忙碌的样子,如今见她整日游手好闲地赖在秋声殿,都表示不太适应。

    “既然闲,要不就接着帮师祖包饺子吧。”渠光真人来秋声殿,见她和朝谕一起靠在美人影壁的背阳面端着玻璃碗吃葡萄,便也抓了一颗葡萄到了嘴里,边嚼葡萄边说,“除了包饺子,也可以帮我熬麦芽糖,晒葡萄干,烧骨头汤,煮笋烧肉……这葡萄你们哪里买的,味道太淡,不酸不甜的,不会是注水了的吧。想吃葡萄的话跟我去滋味山,顺便帮我把熟了的都摘下来。葡萄酒和葡萄干正好都要安排上了。”

    于是金睛子和朝谕就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师祖的大锅,跟师祖去了滋味山。滋味山位于文宗的西北方向,整座山都被师祖包下,用于种植各种水果蔬菜谷物茶叶,山下的小湖也被充分利用,分区域养着鱼虾蟹。这里是师祖的农庄,也是师祖的基因实验室。在这里,师祖曾经育种出过特别香甜酥软的豌豆,跟草莓一般大小的桃子,像黄瓜一样脆的香蕉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蔬果。除了品种的创新之外,师祖也在这里实施过一些种植方法上的创新。她曾经完全依靠大音完成了一片小麦地从播种到收获的全部过程,自始至终只对这片小麦地动过嘴,而没有动过一下的手。

    大音是怎么用于种小麦的呢?金睛子其实也不太懂。按理来说,文脉之力是不应该对听不懂语言文字的小麦起作用的,但师祖所做的,好像确实只是在不同的时节对着小麦用大音念关于某种特定农业生产工作的诗句。比如在播种的时候,就反复吟诵“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千里播种无不毛”“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什么的。

    师祖的大音种田法最终被证明是有效的,所种出的那一片小麦饱含丰富的灵气,经过烹调后,几乎一入口就能化作真元流遍四肢百骸——这可是相当于丹药的效力了。然而师祖却不愿意多种,因为大音种田法有着效能低下的巨大缺点,要想让小麦听话,每每必须在田边反复吟诵诗句数整天。因为麻烦,所以在小麦生长的过程中,师祖让自己的徒子徒孙们轮流值班,对着小麦念大音。金睛子也被轮到过。在小麦田突发病虫害的时候,她和朝谕轮班念了三天“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后来为了犒劳徒子徒孙们,师祖把这片小麦全都做成小笼包给大家吃了。金睛子一开始很不警觉地连吃了两个,吃下肚后感觉不对,立刻冲回修炼室修炼以化解这股强劲的灵气,结果顺便突破了金丹中期。

    总之,金睛子几乎每次来滋味山,都是帮师祖干活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师祖带着他们来到了山侧的葡萄园,非要叫他们用灵气采摘成熟的葡萄。金睛子的灵气控制力很强,干起这活得心应手,朝谕的速度就比她慢很多了。

    摘完葡萄后,师祖叫朝谕跟她回去酿葡萄酒,晒葡萄干,而打发金睛子去上隐门给肃水真人送一筐新鲜的葡萄过去。金睛子帮师祖去给肃水真人送东西远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师祖并不单纯是想给肃水真人送些葡萄去吃。她所说的话很明确地表现了她的真实意图:

    “去,把这筐葡萄送给肃水真人。啧,叫长生最年轻的城主去给他送葡萄,胡肃水可真够有面子的。”

    金睛子一瞬间想说“您要是不想给他面子,可以别让我去,让朝谕去。”,但最终没有出口。因为这并不是渠光真人不想给肃水真人面子的问题,而是渠光真人想向肃水真人炫耀自己年少有为的徒孙。而每当渠光真人想要这么做的时候,金睛子都最好顺着她的意思。于是她去了,带着那一筐新鲜摘下的紫红紫红的带着果霜的葡萄,对肃水真人说明了这是渠光真人给他的后,又开始感谢他多年对自己的照顾,以至于让她如今成为了长生最年轻的城主。

    肃水真人显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讶异,只是吃着葡萄,含糊不清地夸了她几句,又说韩令今天在宗门,她要是愿意,可以找他去玩。金睛子几个月没见过韩令了,想向他了解一下万汇行的近况,于是如言去了。

第二十三章·无需达成的共识(1)

    她给韩令发了传讯符,知会他自己要来,然后便去了韩令的住处。韩令请她进屋,来到客厅坐下。

    “你什么时候上任,城主?”尚未坐下,韩令就问。他这话说得颇为认真,一时间叫金睛子搞不清他到底是在用城主的称谓调侃自己,还是真的只是随口一叫,随口一问。“十二月十五。”不管韩令是不是在调侃,金睛子还是笑答道,“难得这几个月能清闲一下,结果又被师祖抓去摘葡萄,没想到摘完葡萄又被打发来给你师父送葡萄。不过那葡萄是真的好吃,又大又紫又甜。对了,除了送去给你师父之外,我给你也带了一点。”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篮葡萄摆在了桌上。韩令看着那满满一篮的葡萄,眼睛莫名发直。

    “怎么样,个头大吧,跟小鸡蛋似的。”金睛子以为他惊讶于葡萄之大,便道,“诶,你要现在吃吗?要吃的话拿清水冲一冲就行了——其实直接吃也没关系,我摘的时候就吃了几颗。”

    “你要吃吗?”韩令问她。

    “是我辛辛苦苦不远万里给你带过来的,我自己当然不吃。”金睛子理直气壮地说。她不好意思说她上午已经和朝谕吃了好几碗的绿葡萄,后来去果园摘的时候又边摘边吃了好些师祖的大紫葡萄,并不是她刚才所说的“几颗”。总之她现在满肚子都是葡萄,根本就吃不下更多。

    韩令听了,就说:“那我也不吃了,刚吃过东西,不饿。”说罢就把葡萄随手搁到了旁边的矮柜上。他抬手放葡萄的时候金睛子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划痕,绿色的。

    “你手腕上是什么?”金睛子问。

    韩令放下葡萄,翻着手腕查看,很快也看到了那道绿色划痕。“没什么,蹭的。”他边说边擦着手腕,很快就把那一抹划痕给擦掉了。“呃,段子矜,你接下来要去的,是哪个城来着?”擦干净手腕后他重新坐下,罕见地主动发起了话题。

    “尧州永兆城。”金睛子说。

    “永兆城?那是离凭川殿很近了?”韩令拧眉,目光朝上,似是在脑海中勾勒尧州行政区划图,“没记错的话,是在凭川殿的东南方向?”

    “对,东南方向,和凭川殿之间隔了半个星台城。”

    “那应该离云台不远。”韩令说着,从刚才放葡萄的矮柜下边掏出一本折叠起来的地图册,在桌上摊开。地图册上一开始显示的是长生地形图,韩令在上面连拍了几下,图例接连转换为长生凡人分布图,矿产分布图,探险地分布图,终于转换到了长生行政区划图。

    “这是罗盘的那款地图吧。”金睛子撑着脑袋说,“上次无涯之会回来看你在用,后来我也买了。以前我以为罗盘是专门做飞剑的呢,没想到还做地图。”

    “罗素羽没有告诉你罗盘有做地图吗?”韩令边低头查看着地图边说道,“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和罗素羽有什么关系?”金睛子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啊,罗盘是罗家的牌子啊!都姓罗!”

    “你以前不知道吗?”韩令困惑地抬起头看着她。

    金睛子以前还真的没有想到过罗盘会是罗家的产业!她知道罗素羽一直用着罗盘牌的飞杯,后来好不容易学会御剑了,买的也是罗盘牌的飞剑,但她只是以为罗素羽喜欢这个牌子,从没联想到罗盘之所以带个“罗”字,是因为这根本就是罗家的品牌。

    金睛子这边还在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奇妙,韩令已经在地图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位置。“找到了,你看。”他左手中指和食指摁在地图上,覆盖住了两个代表仙城的小点,“云台和永兆,还真不远,没有上隐门和凌意文宗远。”

    金睛子绕过桌子到了韩令那边看地图,长生西南部尧州的州界内,韩令的手指按在北端凭川殿的两侧。位于凭川殿东南方向,距离近到在地图上和凭川殿几乎贴在一起的是永兆城;位于凭川殿西侧,靠近尧州与峨州界线的,是云台城。

    “是挺近的。”金睛子侧过来看向他说,“怎么,你想以后来永兆城找我玩儿?”

    “自然要去。并且还要告诉别人城主是我的朋友。”韩令微微一笑。金睛子也回以微笑:“那我以后去云台城也要告诉别人,云台韩家十四公子是我的朋友。哦对,还有先声城。我去先声城的话就告诉别人,我是万汇行行主的朋友。”

    韩令却赧然:“这两个称号应该都没有你这个城主来得响亮。”

    “会越来越响亮的。”金睛子乐观地说。其实,与其说是她“认为”韩令会在万汇行做出一番事业,倒不如说是“希望”能够如此。韩令的万汇行一旦做大,就可预见地会掌控许多企业厂家的资金来源,那该是多大的影响力啊。届时,她作为韩令从小认识,知根知底的朋友,若是想要他利用万汇行的力量帮自己一个什么无伤大雅的小忙……岂不是顺理成章?

    至于未来具体会让韩令帮自己什么小忙,金睛子现在也看不真切,但她预感到韩令一定是能帮到她的。凌潋的政变必然同世界上的大多数政变一样,需要经济上的支持。而这所谓的“经济上的支持”指的不单单是大笔的金钱援助,亦是经济势力对她的偏向。如若万汇行成为了长生的经济中枢,而这个经济中枢又能利用其影响力暗中推动更多人站在凌潋一边,那么凌潋政变成功便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想到这里,金睛子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主动站在凌潋的立场为凌潋筹谋打算了起来。怎么回事?自己以前明明一直把凌潋定位成仗势欺人的胁迫者,把自己为她做的所有事定位成无奈之举和权宜之计啊,怎么如今自己倒像是真成了她的谋士了?

    正发怔,忽听韩令道:“有你在,想来可以的。”

    闻言抬头,才发觉韩令竟是一脸正色地看着她。金睛子心中忽升起一种预感,韩令之所想,或许与自己之所想一样。他们都在蓄意地接近彼此,韩令想借她的官势,而她想借韩令的财势。

    “我在想,”韩令接着道,“你是永兆城的城主了……想必,你在堪图城所做的汇通堂改革,到了永兆城会继续推行吧?”

    “那是自然。”金睛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尧州调我去的理由就是想让我去推行改革。更何况,汇通堂改革所带来的成效确实非常显著,无论对民生,对政绩,还是对大家的薪资水平来说,都是大有裨益的。”

    “那就好,嗯……届时可能还要麻烦段城主帮我们万汇行宣传一二。我们目前的经营……也还过得去,但是,嗯……我们做融资机构,自然需要大家信任,信任我们有充足的资金,信任我们不会私吞钱款,信任我们能够长久发展,不中途倒闭。是这样,虽然我背后也算是有韩家作保……”

    “我明白。”金睛子轻松地挥了挥刚才还撑在地图上的那只手,“我会把万汇行推介给永兆城的企业。不过,你可别叫我段城主。你要是再叫我段城主,我就叫你韩老板,听见没有?”

第二十三章·无需达成的共识(2)

    “多谢。”韩令抱拳。

    “谢什么,我们是互帮互助。日后我若真向永兆城推介了万汇行,你可也别忘了给永兆城一些优惠条件。”金睛子笑眯眯地说,“韩令,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了,我自然也不对你避讳什么。我是官,你是商;我要政绩,你要业绩;我需要你的资本和经济影响力,你需要我的权势和第一手的政策信息。我们相识已久,领域互补,皆有能力,天然是完美的合作关系,如若不妥善利用,岂非浪费?”

    “并且,我们都有各自的底线,”韩令亦微笑,“我知道我们都有。”

    “不触及律法底线。”金睛子颔首,“不做有害他人,有违道德,有悖道心之事。”

    金睛子注视着韩令黑亮的瞳仁,韩令注视着她那双暗金色的。目光交汇之间,共识在无形中达成。其实共识本就不需要特意达成,他们的共识一贯存在,只不过是刚刚才被粗浅的言语象征性地挑明罢了。他们相识至今已有近三百年,因着师门长辈是至交好友,所以就连观念和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像他们的斗法招式一样一直在趋向于同化。金睛子自诩了解韩令的程度至少和她了解朝谕的程度一样深,尽管韩令并不像朝谕一样,与她朝夕相处过那么多的时日。

    所以,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她和韩令都愿意去争一争,搏一搏的,亦知道有些事情是她和韩令都绝不会也不屑于去做的。

    但是除了追求政绩之外,金睛子还有一个势在必得要达成的,日后或许也多需韩令帮助的目标,并未告诉韩令。那便是凌潋的政变。她寻思着是否该多少向韩令透露一些个中信息,但迟迟无法做出决定。韩令见她长久没有说话,以为她已经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就以结束谈话的,总结概括性的腔调道:“多谢你带来的葡萄,很好看。”他琢磨着这样一篮颜色鲜艳漂亮的葡萄,在吃掉之前总该先画下来留个纪念才是。这也正是刚才他不愿马上就吃的理由。

    “不必谢。横竖这本来也不是我的葡萄,是师祖的,我借花献佛罢了。”金睛子听出他结束谈话的意思,当即便起身道,“天色也晚了,我得回去了。”

    韩令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中有雨丝划落。他走到窗边,发现雨其实下得颇大。

    “我送你回去吧。”于是他说,“你沿镇元山回去,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现在又是大晚上,大雨天的,搞不好路上就有妖兽或是意欲半道劫持杀人夺宝的人跳出来,一个人太危险了。况且,这段路本来就难开。烁阳峰那处峭壁,雨夜特别容易撞上去。”

    上隐门和凌意文宗之间沿镇元山的这条路,金睛子走的次数也不少了,本不觉得一个人驾驶飞舟回去有什么危险的。可听韩令一说,又想到自己确实没有在雨夜走过这段路,竟有些害怕起来。韩令的分析完全有道理。镇元山一路确实都是荒郊野岭,是级别不一的野生妖兽和探险者们徜徉之所在,沿途会经过的,能确保自己在其中的安全的城府领空不过五六处。在这种漆黑的雨夜,自己若一个人驾驶飞舟横穿过这么一大片野地,一旦被妖兽或是劫持者盯上,就算呼救别人都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她虽也是无涯之会的八强,但这八强毕竟是同辈之中的排名。在现实世界,想要对你杀人夺宝的家伙可不在乎你们是不是同辈,是不是公平竞争了。

    “但是把我送回去后,你又怎么回来呢?”金睛子想到这一点,问道,“你一个人也很危险的。”

    韩令将窗推开一点缝隙,砸锅卖铁似的雨声愈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这场夏末的大雨来势汹汹,隐隐有发展成暴风雨的潜质。别说金睛子了,就连韩令自己想到要在这种天气走镇元山这条路都有些犯怵。迷失方向,交通事故,路遇抢劫,妖兽出没……可能遇到的意外太多了。

    “那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关上窗,回头对金睛子道,“我朋友——她是个女修,就住在藏月城,我问问她方不方便,你去她家借住一晚,怎么样?”

    金睛子觉得这样也妥当,便点了点头。她和韩令虽然是相熟的朋友,但到底是异性,若是自己在他这里借宿,总归不太方便,还怪尴尬的。

    然后便见韩令发了一张传讯符。片刻后他收到回讯,道:“她方便。我现在送你过去。”

    于是两人动身出门,戴好雨冠,披上外套,坐上韩令的飞舟,不过一会儿就来到了藏月城中。一路上韩令同她说,他的这位朋友叫秦思忖,以前做过他的助理,如今是万汇行的首席运营官。“她很可靠,特别细心,我想你们应该能处得来。”

    韩令的描述是贴切的。秦思忖确实是细心又可靠。金睛子一进门,秦思忖就端来了两杯热腾腾的姜茶,一杯让金睛子捧着,一杯强行塞进韩令手里让他喝完再走。

    “虽然是夏天,但雨气阴湿,喝姜茶能驱驱寒。”她声音温和,语气却不容拒绝。

    韩令待姜茶凉一些后就一饮而尽,对秦思忖说了些感谢的话,又提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告辞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金睛子一边小口啜着姜茶一边打量着秦思忖。她肤色偏棕,有一张友善的大嘴,身材不错,按照普遍的标准来说称不上很漂亮,但在金睛子看来也有一种特殊的性感和可爱,像是一种另类的美人。

    送走韩令后,秦思忖自己也端了一杯姜茶坐到了金睛子对面。“金睛子道友。”她微笑着说,“虽然只是第一次见你,却总感觉跟你很熟悉了似的。行主常提到你。‘我那个在城府做主部的朋友’‘我师父的朋友的徒孙,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那个跟我一样打进了无涯之会八强的朋友’‘帮我一起构思万汇行企划的朋友’……以前还在想行主哪里有那么多的朋友,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些朋友全都是金睛子道友。”

    她这话说得有趣,同时亦是对金睛子的恭维。金睛子忍不住笑了。

    事实证明秦思忖和她真还挺聊得来的。秦思忖说话有一种特别的幽默劲儿,不太明显,容易隐没在她温和平静的语气和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坏心思的微笑之中。金睛子却总能很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玄机,笑个不停。

第二十三章·无需达成的共识(3)

    除了闲聊外,金睛子亦问了她一些有关万汇行经营的事。

    “对于初创阶段的预期来说,只能算是不温不火吧。”一说起工作,秦思忖的神情就不似之前轻松了,“万汇行毕竟此前没有根基,不少人对我们仍持怀疑态度。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只能用时间慢慢磨了。不过我相信,等到二十年后,一甲子后,一百年后,大家自然会越来越信任我们。”

    “但前提是你们要能熬到那个时候。”

    “应该可以的。”对于这一点,秦思忖倒还算有自信,“虽然目前的经营状况不尽如人意,但考虑到行主有韩家的资金扶持,把万汇行长期维持下去总是没有问题。万汇行的方向一定是正确的,成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对了,我们目前正在有针对性地打造一批‘样板客户’,待这些样板客户发展有成之后,我们接下来的营销就更有说服力了……”

    那天她们聊了许多。秦思忖作为专门负责日常运营的首席运营官,对于万汇行一些运营的细节比韩令还要了解。金睛子听她讲了万汇行的各种运营现状、管理措施、未来规划后,愈发觉得自己没有错信韩令。万汇行,尽管目前仍处于新生阶段,未来的发展却是潜力无穷的。正如秦思忖所道:“成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金睛子做出如此判断,并不是单单基于万汇行具体的策略与管理,其实早在韩令拿着企划书与她一起讨论的时候,她就知道万汇行是能在长生的经济市场上有一席之地的,秦思忖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让她的确信更有了一重依据。

    自从一百十七纪以八大派为首的政治格局奠定之后,长生的经济一直在太平盛世中稳定发展。而随着经济的发展,企业界的总体发展趋势也是可以预见的。企业既有发展的需要,就一定会产生贷款,或者说是“融资”的需要,毕竟融资是企业扩大经营规模最直接的手段。长生目前是否有能够帮助企业融资的机构呢?有,那就是各仙城所经营的汇通堂。但很显然,汇通堂所能提供的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一点从金睛子刚当上业部主部时,韩令抱怨汇通堂贷款额度太低的话中就能窥见一斑。即便是对于金睛子改革后的堪图城汇通堂来说,它对企业融资的帮助也依然是有限的。金睛子的汇通堂改革把重点更多放在了鼓励民众存款、发展民生业务的方面,对于企业贷款政策,虽比改革前要宽松得多,但她到底自己没有管理企业的经验,不知道企业需要的是什么,所推行的措施远不如韩令在万汇行推行的那样全面、多样、有效。万汇行的存在,其实是弥补了长生目前经济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空缺。是以金睛子相信,时势终会将万汇行推向成功。

    而她所推行的汇通堂改革,也将会与万汇行形成相辅相成之势。金睛子不禁构想起来,当万汇行成为了在长生具有影响力的金融机构,当自己在凌潋政变成功后如凌潋此前所言“成为了长生史上最年轻的九州州主”,在一整个州,甚至一整个长生推行经济改革,那她和韩令,岂不是能成为改革整个长生经济的名垂千古的大功臣?

    说来也是好笑。想到自己某一天或许可以影响整个长生的经济,金睛子最憧憬的竟然不是自己那时滔天的权势或是惊人的财富,而是通过经济改革“名垂千古”的可能性。尽管从来不轻视财富的重要性,但在名利二者之间,金睛子是更会被“名”所吸引的。富裕有余的出身下她十一岁之前都过得单纯无忧,唯一没办法通过撒娇从父亲那里要来的就是流传千古的名声。她又从小自诩天才,认为自己的才华堪比屈原这般的古圣贤,自然也想要像古圣贤一样被万世所敬仰。

    然而在段家覆亡,金睛子来到修仙界后,与李百闻掰着灵铢过日子的她就知道,自己不配再做这样的梦了。她已经没有资格看不起俗世的一切,没有资格去追求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这样,名动天下流芳百世的理想被悄然掩埋,不过,也仅限于掩埋。杀死一个从小在心中根植的理想,在金睛子身上是不容易做到的。

    于是,在三百年后的如今,光明的前程似乎已经从她脚下开始,儿时那略显幼稚的理想,便重新在金睛子心中生发出来了。

    那天晚上金睛子满脑子都是自己功成名就时的模样,以至于本来因为一天的奔波已经非常疲惫的她还是过了许久才进入睡眠。

    后来十月份她去千华门小住的时候,又没忍住在九鼎真人面前做了一通白日梦。在九鼎真人端详她那份封官文书的短短时间里,金睛子满怀激情地说了一大堆关于她上任后要如何如何的构想,连她联合韩令万汇行将来在全长生推行经济改革的那部分都一并说了出来。

    “我告诉你,别想太远。”九鼎真人很无情地提醒了她,“等你真的到了任上,就会发现一切都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未来也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理想。你能这么早升任城主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以后还想这么顺利,难了。”

    不会难的,只要凌潋那边一切顺利。金睛子不服气地想。只可惜她不能把凌潋的事情告诉九鼎真人。

    想到这里金睛子再一次注意到了自己想法的变化。她现在……似乎是真的把凌潋当做了自己的依仗,也真的是在自发自觉地替凌潋谋划了。换句话说,自己是彻底被凌潋给收服了……

    如此直白的结论不免让金睛子狠狠难受了一下,她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自己竟心甘情愿被人收入了麾下的事实。又过了好几天,她才慢慢缓过来,成功说服了自己其实为凌潋做事也并不意味着折损了自己的尊严。本来她这也算不上是“为凌潋做事”,她和凌潋本质上还是公平交易嘛!凌潋需要一个能受其控制的城主,金睛子想要权势。她们需求互补,达成交易,本就没有谁向谁低头一说。就算说金睛子低了头,那也不是向凌潋低头,她那是向自己光明的前途低头,有什么好丢脸的?

    若细究金睛子这一系列心态变化的原因,其实主要还是一点:凌潋给她的太多了,许诺的也太多了。在一开始,当凌潋的承诺都还来不及兑现的时候,保持自己的“气节”似乎是很轻易的事。毕竟,金睛子也看不出她的承诺到底有多少说服力。但到后来,当凌潋在无涯之会上故意把金睛子的排名往前让了一位,当曾经看起来很不现实的“三十年内当上城主”真的得以兑现……金睛子没办法在享受这一切的同时刻意忘掉这一切都是凌潋带给她的。

    凌潋看准了金睛子重视的是什么,一通恩威并施,再加上她那强势到无理取闹的性子天生对讲道义讲逻辑的金睛子存在克制,因此,她成功收服金睛子也是自然的事。

    总之,金睛子如今算是坦然接受了自己与凌潋同在一条船上的事实,亦打算尽全力相助于她,好让凌潋在日后进一步兑现她对自己的承诺。

    是以,当她再一次翻开九鼎真人书房里那套《九州五千仙城录》的第一辑中,关于永兆城的那一页时,她心中不免就多出了一些使命感来。

    永兆城与凭川殿相去不远,紧邻凭川殿的附属仙城星台城。作为尧州综合排名前十的大型仙城,永兆城既是尧州的经济发展支柱,亦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凌潋把她安排到此地,必是有特殊目的在的。而且,金睛子有种预感,在自己来到永兆城上任后,凌潋便会与她进一步加强联系。或许,永兆城城府中就有其他凌潋一派的人。

    “永兆城的城主,可不好做。”九鼎真人踱进书斋,见她坐在地上看《九州五千仙城录》,随口道,“还有,你给我起来,好好坐在椅子上读。都是要做城主的人了,怎么还胡乱坐在地上?这副德行去到永兆城城府,当心别人都不服你这个小城主!”

    金睛子在地上坐得挺舒服的,被九鼎真人一说,只好磨磨蹭蹭地起身。九鼎真人则飞快地掐了个指诀把金睛子摊在地上的书挪到了桌子上。“你这个样子怎么行!拖拖拉拉的。”搬书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金睛子无奈地说:“我不会,我不会在城府里这样的。九鼎真人,您不知道,我工作的时候可认真,可严肃,可高效啦,也就在您和我师父师娘面前能偷偷懒撒撒娇,这您还嫌弃我。”

    “行了,就知道卖弄口舌。”九鼎真人虽然还是不肯说一句好话,面上却有笑意浮现。

    金睛子看着九鼎真人的笑,突然间发现自己和九鼎真人长得还真是有一点相像的,笑起来的时候,眉形很像。

    “看什么?”九鼎真人注意到金睛子在打量自己,立刻收了笑容,凶巴巴地反问。金睛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二十四章·不就是想见她一面吗(1)

    十月份,金睛子接到州府的传讯符,让她在赴任前抽空先来一趟祈州州府,办好执事档案转出到尧州的手续,然后再与尧州州府联系,择时间前往尧州州府完成档案转入手续。当年金睛子从征州乌河城被调到祈州堪图城的时候也走过类似的程序,是以这一次轻车驾熟,接到传讯符当天,便跑去了祈州州府。

    祈州州府设于悉宁城南,和朝谕现在任职的那家灵兽医馆很近。金睛子偶尔去那边找朝谕的时候,都会路过那里。祈州州府不似悉宁城中心的悉宁城城府那般有一种亲民的氛围,而显得更加遗世独立、不可侵犯。悉宁城城府周边就是一块广场,广场上有花坛、喷泉、设摊区,平日多有人在这里散步聊天,总是热热闹闹的。州府的位置更加偏僻,周围并没有公共活动区域。横亘在大门口的六十级台阶高大冷漠,逼着你抬头去仰望阶梯之上那巨大的牌匾“祈州府”。牌匾后,那格外高尖的一簇簇屋顶有如权贵子弟的鼻子,高高的戳向天空。

    祈州州府前的那六十级台阶,虽无书面规定,但最好还是不要御剑掠过,而要一步步走上去。这六十级台阶本是为了祈福而设,每一级台阶上都刻有一个甲子年号,平稳走完六十级台阶,就象征着平稳走过一个甲子,而人们日复一日一遍一遍地平稳走过这六十级台阶,就象征着祈州州府平稳走过一个又一个的甲子。金睛子追根究底是祈州人,无论调任到哪个州去,总不能忘了给祈州祈福,所以和大部分人一样虔诚地登了一遍台阶。

    上台阶的时候金睛子格外留神地把身体重心向前微倾,就怕摔跤。若是在普通的台阶上摔跤了,最多也只代表自己今天倒霉,但若是在这代表着甲子年份的台阶上摔跤了,可是件不吉利的事情。据传曾有某一任祈州州主在“庚戌年”上摔了一跤,一直摔到了“乙巳年”上,后来下一个甲子的乙巳年,祈州某几个仙城内就发生了恶性连环谋杀案,祈州州府为此焦头烂额,直到庚戌年才终于把凶手捉拿归案。金睛子接下来可是要当城主了,虽然永兆城不在祈州,但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脚下一滑而给永兆城的下一个甲子带来可能的灾难。

    登上台阶后便有人上前询问金睛子的来意,知她是来办理执事档案转出手续后,就把她引去了一个单独的业务办理室。不一会儿,州府政司吏务堂的执事就带着文件匆匆赶来,礼貌地告诉金睛子该在哪里签字,然后又拿着签过字的文件和金睛子的仙籍牌跑出去找人盖章、录入信息,然后再把仙籍牌给她送回来。祈州这边的手续至此就宣告办理结束。

    大半个月后,尧州州府来了传讯符,通知她可以前往尧州州府办接下来的手续了。于是金睛子专程跑了一趟位于尧州星台城的尧州州府,跑完尧州州府,还顺便去了趟旁边的永兆城。永兆城是金睛子至今任职过的城府中,距离凌意文宗最远的一个,但因为无论是凌意文宗还是永兆城都距离州际传输阵很近,所以金睛子可以坐传输阵直接过去,路上耗费的时间倒比她去乌河城或堪图城要更短。而当金睛子往来于凌意文宗和乌河城、凌意文宗和堪图城之间的时候,因为两地没有直接联通的传输阵,所以她一般都是选择驾驶飞舟的。

    虽然坐传输阵直达永兆城一带非常方便快捷,但路费可比她驾驶飞舟去乌河城或堪图城要贵多了。传输阵传输各等阶的修士所耗费的能量不同,修为越高,耗费越大,是以对于元婴期的金睛子来说,从祈州传输到尧州需要花费三十二环之多。金睛子想想自己当主部时最高的月薪也就九十环左右,坐几秒钟的传输阵,竟要消耗其三分之一,比房租还贵,就觉得心在滴血。但若是不坐传输阵而坐公交舟,或者自己开飞舟的话,一路上就要耗两三个时辰甚至更久,这可够呛。金睛子只盼着自己当上城主后,月薪可以再高一点,好让她坐传输阵的时候不那么心疼。

    她去过尧州州府后顺道去永兆城考察了一番,也带有预测自己未来薪水的意图在。城府全体执事的薪资水平都与这座仙城的经济发展水平挂钩,城主的薪资自然也不例外。对比她此前任职过的两个仙城来说,乌河城城主的薪资,没记错的话是一百二十来环,堪图城城主原先薪资在一百四十环左右,汇通堂改革后提高到了一百六十环。永兆城的繁华程度看起来跟汇通堂改革后的堪图城差不多,那么自己未来的薪资可能也差不多在一百六十环左右了。

    为了得出这个结论,金睛子在永兆城留了两三天,逛了永兆城主要的商业区和旅游景点。除此之外,她还去了自己未来要工作的城府外面看了一眼。永兆城不愧是尧州名列前茅的大仙城,城府建筑相当豪华气派。城府坐落于一座小山之上,晶蓝的重檐错落突出,围衬着小山顶部、正前位置的几座主筑,整个建筑群主次分明,与小山连成一体来看,恰似一座大型的城堡。除了地面上的部分之外,永兆城城府上空还有三四座浮空岛。浮空岛由长桥与山顶连通,给这片建筑群更添巍峨神秘之感。

    这便是自己要做城主的地方啊。她站在城府大门前欣然想着。这座华丽气派的城府,以后就归她管辖啦。

    正抱臂畅想着自己未来的城主事业,忽有人走上前来:“这位仙子,顾询堂的接待处在城府后门附近,绕过小山就能到了。”

    金睛子回头一看,那人修为在金丹初期,身穿制服,看样子是这里的门房。门房大概是把她当成来城府办事的人了。

    “我不是去顾询堂的。”她回答。

    门房低眉顺眼,话语间却带着底气莫名的强硬:“仙子,城府门口不许闲杂人等逗留,您若是想观景,去后边醉暖楼上远观视野更好。”

    金睛子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她去过的仙城不少,不让人在城府门口逗留观望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既然人家都对她这么说了,想必这便是永兆城的规矩,金睛子也不打算刻意去打破。

    于是她点头道:“原来永兆城的规矩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知晓。”说罢,便打算离开。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纯粹是在感叹永兆城的规矩和她以前所知的别的城府不一样,没有加什么敬谦词,也是因为眼前的门房无论在修为上还是职位级别上都低于她,她若是跟人家客气,反倒可能让人家惶恐失措。然而那门房却好像从她这句话中受到了什么刺激,阴阳怪气地说:“对,这便是永兆城的规矩。仙子您是第一次来永兆城吧,若要久留,这里的规矩您最好先打听清楚,免得行差踏错的。”

    “哦?除了不能在城府门口逗留外,永兆城还有什么规矩?”金睛子听得有些不悦,又感觉话中另有隐情,冷声追问道。

第二十四章·不就是想见她一面吗(2)

    “这个嘛……”门房作为难状,“仙子您既然真心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只是有些规矩说出来……怕是会犯了一些大人的忌讳。我们这些下边的人为了揣明白上边的心思,少不得有些花销……”

    “你这是跟我要钱来了?”金睛子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

    那门房还真就认了:“仙子是爽快人。一环钱一则关于明年上任的新城主的秘闻,不算贵吧。”

    金睛子愈发觉得好笑。这门房既知道“新城主的秘闻”,怎么就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位新城主正站在他的面前,只不过是戴上了黑色的晶片以遮掩原本的瞳色?

    晶片是她踏入永兆城时就戴上了的。她知道城中许已有不少人听闻了下一任城主道号金睛子,不想让这次本应低调的来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才有此举。现在看来,还真是很有必要,不然她如何能听到这“新城主的秘闻”?

    “你一个门房,怎么就知道新城主的秘闻?”金睛子笑问。

    “仙子啊,正因为我是门房,”他一啧声,抻了抻身上的制服,“我才有渠道知道这许多啊。收收发发的信件邮件什么的,我这里一清二楚,在城府里头,我也有相熟的人。消息靠谱,绝对靠谱。”

    金睛子轻声嗤笑。这门房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啊。换在平时,她绝对是懒得理这种人的。

    不过,既是关于自己的秘闻,那她势必得听上一听了。

    于是金睛子摸出一环钱丢给他:“我对这位新城主挺好奇的,你说吧。”

    门房将乾坤环在手中摩挲了片刻,脸色瞬间由阴转晴,笑嘻嘻地低声道:“不知仙子是否有所耳闻,这位接下来上任的新城主年纪轻轻,结婴还没几年,现在不过三百二十岁。”

    确切说应该是三百二十二岁。金睛子心中暗暗补充。但还是应了一下,“然后呢?”

    “仙子您不知道,这做城主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修为达到元婴期是个硬性条件,但真像她这样一结婴就当上城主的,按理说,不太可能。我结合了许多方面的信息才推测出个中缘由,这位新城主能做到如此,其实是因为……”

    他语气愈发神秘。金睛子很不耐烦,但还是追问道:“因为什么?”

    “这位新城主,与代殿主大人的儿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门房尽可能说得很含蓄。

    但哪怕他说得含蓄,这话都还是吓了金睛子一大跳。说她与盛居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种流言要是被传开去,清誉有损事小,仕途受阻事大!不想别的,光想想凌潋会怎么对付她吧,哪怕凌潋再不喜欢盛居清,盛居清现在到底还是她的未婚夫,说自己和盛居清有“那种”关系,那不是给凌潋戴绿帽子吗!以凌潋的性格,她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金睛子沉浸于被吓到的状态中,门房却以为她只是为了新城主与代殿主独子的八卦而震惊,得意地继续说道:“您也没想到吧?但事实就是这样,咱们也不是空口无凭就这么说的。前几年,那位新城主刚刚结婴的时候,小盛大人还专程跑到凌意文宗找她,去了她的居所,又和她共进晚餐。这不就说明,这两位关系匪浅吗!”

    怎么就变成盛居清专程跑到凌意文宗找她了?明明是盛居清受凌潋之托,顺路来堪图城给她带东西的好吗?

    那门房接着絮叨:“并且,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说才能把所有事解释清楚。年轻的女执事骤然得到了永兆城城主的位置,凭川殿那边,少殿主与代殿主儿子的关系这些年一直淡淡,最近好似又更加不好了些。这些事一连起来,可不就是那位小盛大人为了哄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开心,而把少殿主大人惹恼了嘛。唉这位少殿主大人,不瞒你说,我远远见到过一次,漂亮是漂亮得不得了,脾气却真是强势霸道,换我我也受不了这样的未婚妻……”

    听门房编排到了凌潋头上,金睛子脸色又是一沉。有一瞬间她想要发作,想要摘下眼上的晶片,逼着门房抬起头来看看自己这双金色的眼睛,让他立刻停止这种种无稽之谈,然而理智却告诉她,现在不是与流言对峙的好时机。等到继任城主之位后,她有的是权力对付这一个态度恶劣、骗人钱财、散播流言的小小门房,何苦要在尚未继任之时把事情闹大?若是自己当场去揭穿这些流言,倒可能引起众人围观,搞不好不仅无法将流言肃清,还会起到反效果。此乃不智之举,不可为也。

    这么想着,金睛子随口说了两句表示惊讶的话,便匆匆敛目离开了。

    本想依照原计划当天就回凌意文宗,但金睛子内心的焦灼一直无法平息。她想见凌潋,想问问她是否知道这荒诞的流言,想问问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但凌潋曾交代过她们两人的同盟关系不易暴露,自己贸然联络她,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更何况只是为了这点小事。

    是啊,不过是这点小事。在永兆城街道上徘徊的金睛子稍微冷静了一些。虽然流言的内容很吓人,但到底也只是流言。如若连这点流言纷扰她都没办法自己解决,如何对得起凌潋给她的这个城主之位?

    但这流言毕竟与凌潋有关……

    对,自己的名声还不是最重要的,凌潋的才是。流言与凌潋亦有关系,自己最好还是得与她知会一声。想到这里,金睛子又不淡定了。之前她一直把流言的重点放在自己身上,但现在一想,这流言除了在侮辱她金睛子之外,也是在侮辱凌潋。凌潋固然计划着要与盛居清解除婚约,但这解除也决不能是以“凌潋被抛弃”这样的形式完成的。现在传出盛居清与凌潋关系不睦,甚至于盛居清还“另寻新欢”……兹事体大,还需知道凌潋的态度才能进一步加以应对。

    她决定联系凌潋。横竖此刻自己正在永兆城,距凭川殿不远。或许她还可以与凌潋见上面。

    凌潋的传讯符,金睛子是有的,但她不会傻到在传讯符里就把一切和盘托出。传讯符有被窥看的可能。斟酌片刻后,她发出了这样的一条传讯符:

    璃滟子道友台鉴:

    途经凭川,思运微一面之缘;行至永兆,愧堪图无心之失。今幸将忝城主之位,治所距君府上不远,亦天意也。年轻居高,恐不能胜,若得阁下点拨,将无惧也。

    秋声栗烈,欲拜故友,期见君颜,可堪平忧。

    金睛子谨拜

    金睛子平日说话便是文绉绉的,写起传讯符更是一股文言腔,现将她的传讯符以口语表达翻译如下:

    尊敬的璃滟子道友您好:

    我路过凭川殿,正在永兆城,想到当年在运微山与你的一面之缘,对之前堪图城首席访问那次对你的冒犯非常愧疚。如今我快当上城主了,管辖的地方正好和你家不远,肯定是天意把我们带到了一起。我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恐怕难以胜任,如果你能给我点拨点拨就好了。

    秋天到了,我想念亲爱的故友,想要见你一面。

    恭恭敬敬的金睛子奉上

    这封信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我是来套近乎的。这符合外人对金睛子和凌潋关系的认知。在外人看来,金睛子和凌潋应该就只是点头之交,还闹过点不愉快。而现在,金睛子走了狗屎运即将升任永兆城城主,知道自己资历太轻可能坐不稳这城主的位置,故而来找凌潋寻求庇护。就连开头的称呼也是客套的“璃滟子道友”而不是“凌潋”,显得她们很不熟。这样,就算传讯符被别人窥看了,也看不出她和凌潋有什么更深的联系。

    嗯,很合理。

第二十四章·不就是想见她一面吗(3)

    将传讯符发出后,金睛子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凌潋的回讯。而在不远处的凭川殿,凌潋骈指把传讯符一夹,凝神查看片刻,忍不住就笑了。

    “说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想见我吗。”她悠然自语。

    不久后金睛子收到回讯,短短一句话:不见,回你的凌意文宗。

    金睛子看这字面意思,像是拒绝与她见面了。但仔细一品,又觉得可能别有玄机。若是真的拒绝见面,回一个“不见”也就好了,何必要加上后半句,“回你的凌意文宗”呢?金睛子想着,凌潋搞不好是要来凌意文宗找她。于是她便如凌潋所言,当天就回到了凌意文宗,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果然,她回到文宗的第二天,凌潋就来了。

    那天金睛子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没多久就收到无瑕师伯的传讯符:

    “金睛子啊,少殿主大早上的来了文宗,在我这里闹完了后,说要找你去。师伯知道你不喜欢少殿主,但师伯如今是掌门,你是掌门的师侄,一不小心就替宗门得罪人家凭川殿了。你小心着点,多让让她,自己也别受太多委屈。她若是太过分了,师伯来给你撑腰。”

    凌潋这么快就来找她了,这让金睛子多少有点意外。她迅速把自己拾掇了一下,然后凌潋的传讯符就来了:

    “我在你们文宗的那什么出云洞前面,你赶紧过来。”

    出云洞是开凿于衔江峰下的一处石洞,虽然名字叫得很高深,但其实只是一个室内法场而已。洞中有百来个小石厅,小石厅门一关,便是独立的小法场,在其中斗法或是练习法术都很合宜。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在法场内斗法或练习,我们在先前是提到过的,但由于中间已经间隔了许多篇幅,因此这里有必要再重述一遍。法场的内部通常安置有特殊的阵法,铺设有特殊的材料,以吸收灵气类招式的余威,如此便可以保证斗法的影响被局限在法场空间里,不波及其他地方。除此之外,这种设置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降低招式的威力,从而将招式对斗法双方的伤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总之,出云洞通常就是个用来过招的地方。而现在凌潋正站在洞门口,叫金睛子过去。她总不会是想和自己斗法吧。金睛子想。可是出云洞的小石厅,都是要预约的呀,她可没提前预约。

    不管了,先见到凌潋再说。

    此时此刻,凌潋正大摇大摆地靠在出云洞口洞口的无如子真君雕像上,好像根本看不见那纷纷投来的惊异目光。

    “这位难道是少殿主……”“哇,真的好漂亮啊。”“怎么会来我们文宗,还靠在这儿?”“是在等谁吧……”

    闲言碎语偶入凌潋耳中,都不是什么新鲜的话。凌潋开始还权当解闷听了一听,但没过多久又对此失去了兴趣,只不耐烦地扫视着天际,想着金睛子怎么还不过来。

    “路过”凌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甚至还直接在旁边停下了脚步,打量的眼神藏也藏不住。

    凌潋换了个姿势,撩了撩头发,继续靠在雕像上等待。

    忽然间,她注意到了正御剑而来的一个灰衣身影,于是跳起来跑了两步,大声道:“金睛子,你可算是来了。”

    周边的骚动更甚。“少殿主是来找金睛子前辈的?”“之前不是听说她们结了怨吗?”“对对对,两百年前堪图城!我听说过!”“所以少殿主是来找金睛子真人……呃,解决旧怨的?”

    凌潋坦然听着周围的议论,当见到逐渐靠近的金睛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些碎语,一贯沉静的面容染上了几分窘迫和无奈时,她更是露出了恶作剧得逞似的笑意。凌潋喜欢打破金睛子的沉静,喜欢逼这个爱端着架子的家伙现出原形,喜欢叫这个爱掌控全局的女修为自己所掌控。而这便是她今日故意站在这里招惹众人目光的主要原因。

    “站在这里就算了,怎么还堂而皇之地靠在无如子真君的雕像上。”金睛子跳下飞剑稳步走来,第一句话便是蹙着眉的,“这是不敬。”

    听她这么一说,凌潋故意又靠回了雕像上边,打了个哈欠道:“跟一块石头讲什么敬与不敬。我今天来文宗本是来找你们掌门的,路过这个出云洞,突然想到了你,想和你打架。如何?你应还是不应?”

    “少殿主既出此言,在下岂敢不应。”金睛子淡漠道,“只是,这出云洞的石厅皆需预约,少殿主临时起意要进去与我斗法,只怕其中是没有我二人的位置了。”

    话音刚落,便有好事者上前,要把自己预约的石厅让给凌潋和金睛子。凌潋向对方嫣然一笑,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那张录有预约凭证的传讯符,又朝金睛子挤了挤眼睛:“看吧,天时地利人和。”

    金睛子深深地看了凌潋一眼,做了个“请”的姿势。凌潋便毫不客气地走在了金睛子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出云洞。

    她们的身影一消失,出云洞洞口就炸开了锅。“少殿主真的是来打架的!”“金睛子真人一定要加油,不能给咱们文宗丢脸啊!”“哎呀,她们怎么不在露天擂台上打呢?我还想观战呢。”那个把预约的石厅让给金睛子和凌潋的男修更是上蹿下跳:“喂喂,是我把石厅让给她们的!少殿主还朝我笑了呢!”……

    外界的纷扰丝毫没有传入出云洞二层那间密闭的石厅,而在众人的猜测中早该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也毫无即将开始斗法的意思。催动机关落下石门后,金睛子便站在了门边。凌潋抱臂立于她的面前,面上的笑容更加肆意了些:

    “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呢。说吧,有什么事?”

    “在永兆城听到了流言。”金睛子肃然道,“说我之所以能够当上城主,是因为盛居清。”

    凌潋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忍不住笑了出来:“盛居清!我还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说!不过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在我看来他只是个优柔寡断的守规矩的家伙,但在别人眼里,他好歹也是盛华章的独子,是我凌潋的未婚夫。哎,对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半开玩笑地朝金睛子空踹了一脚,“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璃滟子,你看看你那传讯符上写的是什么?”

第二十四章·不就是想见她一面吗(4)

    “你知道那是场面话,何必较真。”金睛子料想凌潋不会真踹自己一脚,是以躲都没躲,低头看着凌潋踢到一半的脚又收了回去,“重点是那流言。”

    凌潋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怎么,你受不了人家说你是走了后门被盛居清提拔的,要我帮你摆平?可你本来就是走了后门才被提拔的呀,只不过提拔你的人是我而不是盛居清罢了。”

    金睛子本不想细谈那流言的细节,盼望着凌潋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然而凌潋显然懒得揣测她的“雅意”,金睛子便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流言说,你与盛居清关系已然不睦,盛居清……额……爱上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金睛子好不容易才收住那尴尬的情绪,绷住自己严肃的面容,然而凌潋却对金睛子的努力视若无睹,毫不节制地大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的!”金睛子被她笑得红了脸,“他们真就是这么传的啊。上回盛居清顺路来堪图城给我带你给的结婴贺礼,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他特意来文宗找我共进晚餐……”

    “哈哈哈……我真的……太好笑了!你和盛居清!哈哈哈……”凌潋的笑声不但没有止住,反倒愈发夸张起来。到后来,甚至捧腹蹲在了地上。

    金睛子被气得无语,只得抱臂站在一边等她笑完。

    良久凌潋才重新起身,喘匀气后,才挑着一抹笑接着往下说道:“我不是在嘲笑你啦,但这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我死都想不到会有人把你和盛居清编排到一起。”

    “重点是……”金睛子见凌潋只顾着寻开心,根本没意识到其中的关键,忍不住要去提点她一下。凌潋却挥挥手又把她打断:“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要先知道我现阶段对待盛居清的策略,才能决定该如何处理流言。那我告诉你,起事之前,我计划让外界看到我与盛居清正在逐渐疏远。”

    “但这种疏远不能是由盛居清对你的背叛造成的。”金睛子自以为了解了凌潋的想法,补充道。

    谁知道凌潋却道:“错!”

    金睛子不解。

    “最好真是他背叛我在先。”凌潋理智地分析着,仿佛自己并非那被背叛的对象,而完全是一个局外人,“最好他真的去爱上别人,主动要求与我解除婚约。这样,我后续的行动倒可以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些。不过我知道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多么爱我,但也不会允许自己去爱别人。他从小就把自己定位为我的未婚夫,守规矩得很。就算真的爱上了别人,他也没这个胆子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盛居清他不敢。”

    “所以这流言……”

    凌潋思忖了片刻:“从我的角度来说,任其发展的话倒也不错。盛居清既然不主动背叛我们的婚约,那么给他弄一个绯闻女友也聊胜于无。”

    “凌潋!”金睛子忍不住反驳,“我可不愿意当……当那个什么……”

    她又红了脸。有些东西金睛子能理解能接受甚至能在文章里写出来,但就是没办法宣之于口。

    “但从你的角度来说。”凌潋提高了音量,“这种传言既对你的仕途有损,那就不该任其发展下去。我好不容易把一个彻头彻尾的自己人扶持到城主……”

    听了她这话,金睛子一时又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在凌潋面前,她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好像总是特别多。“……你就这么确定我彻头彻尾是你的自己人?”她最后只神情复杂地这么说道。

    凌潋理所当然地道:“你在堪图城被人控制,是我帮你解除了危机。这些年你能顺利升迁,顺利完成你的汇通堂改革,是我在背后替你清扫障碍。你已经得到了我的好处,并且也已经知道我日后有能力给你更多东西,从客观角度来说,你没有理由背叛我。年纪上,我们是平辈,身份上,我高你一等,实力上,我不弱于你,所以你不会长期抱有什么不甘心服从与我的想法,主观角度也没有理由背叛我。”

    在曾经,金睛子若是听到凌潋这般信心满满地发表这种论述,必定是既窝火又无可奈何。那是因为她没办法接受又没办法改变自己被凌潋吃得死死的这个事实。但今天的金睛子在听到了这番话后,心情却意外的平静。转变的理由很简单,从前无法接受的现实已经在金睛子接到城主任命后,欣然接受了。

    事实上,她这次约凌潋见面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向她说明这一点。

    “对,我确实彻头彻尾是站在你这边的,不会背叛你。”她认真地看着凌潋的眼睛,直接而又明确地告诉她。

    凌潋对她突如其来的表态感到有些惊讶,半开玩笑道:“怎么?不但没有坚持说你不想被我控制、你是被迫的,反倒突然表起忠心了?”

    “既然要合作,”金睛子缓缓道,“要做大事,要谋划天下,我就必须明确地让你知道我的想法。为了些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而遮遮掩掩,互相猜测,以致耽误大业,不值。你若不能在完全信任我的基础上放开手让我来同你合作,不仅对你来说是资源的浪费,对我来说更是不必要的危险。你会担心我能否保守住你的秘密,做好你交付的一切,我也会害怕自己对你来说是不够重要的存在,以至于会被你在关键时候舍弃。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策略就是让我们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让我们都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共谋大业。如此,方能双赢。”

    凌潋一向灵动的双眸忽安定下来,带着审视,朝金睛子的瞳仁深处望去。金睛子坦荡地与她对视。终于,凌潋收回了视线,笑了:

    “果然没看错你,金睛子。你是能够顺势而为的人。我知道你是。”

    “不过是像芸芸众生一样,替自己谋划罢了。”金睛子淡淡道。

    凌潋笑叹一声:“无论如何,既然你已做了与我合作到底的决断,那么我也该让你了解我的一切了。”

第二十五章·不要叫我璃滟子(1)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丙午年二月初四,凭川殿雅正宫内,凭川殿殿主凌行章与其道侣,温阳罗氏罗眷词的长女出生,起名为凌潋。世界对这个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孩是偏爱的,一经降世,取代第一口乳汁而成为她来到人世的第一份礼物的,就是是凭川殿少殿主的身份。如果一切顺利,她将会在父亲母亲,或许还有弟弟妹妹的陪伴下度过快乐的童年时代,凭借自己超乎常人的天赋轻松地步过炼气期、筑基期和金丹期,然后在晋阶元婴期并嫁给所爱的人之后正式获得继任凭川殿殿主之位的资格。

    可是这一切被打破了。

    丙午年冬,寒荒犯尧州之南,行章真人同眷词真人临战,受袭,双双陨落。根据行章真人的遗嘱,凌潋被托孤给了行章真人唯一的师妹盛华章。

    凌行章留下遗嘱并非是提前预知了自己的陨落,他只不过是依照殿主每年立定遗嘱的规矩而行事罢了。当他在凌潋出生后再次修改那份被他年年审阅,几乎已经熟读成诵了的遗嘱时,凌行章也没有想到,他随手添上的那句“托女于余师妹华章及其道侣清朔”竟会一语成谶。

    不过就算让凌行章在当时就预感到这份遗嘱会最终产生效力,从而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去修改它,他恐怕也不会改动这条托孤遗嘱了。凌行章没有兄弟姐妹,大多数朋友和关系不算亲近的亲戚对于生性多疑的他来说都不值得信任。他甚至不信任自己的道侣罗眷词,毕竟他迎娶对方完全是为了她那动人的容颜和比容颜更加动人的家族势力,与她也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凌行章只会想到,一旦他身死,让罗眷词作为母亲抚养少殿主长大,很难说罗眷词最后会不会挟女上位,在罗家的支持下让那本应世世代代由凭川凌氏所控制的大权旁落。

    总之,在托孤这件事上,凌行章能够信任的只有两人,一人是自己的师妹盛华章,一人是他的至交好友彭清朔。这两人数年前在凌行章的安排下结为了道侣,从而形成了一个对凌行章来说可信任度大于单个人可信任度的组合——按照凌行章的想法,当两个他可以信任的人共同接受了抚养少殿主的任务时,他们就能够相互制约,在一方意志不坚定时,另一方即可成为保险。

    凌行章就是这样以算计的眼光看待身边的所有人的。然而正如他看不到自己会意外身陨一样,他那算计的眼光也看不到彭清朔竟会因前来搭救他而死。就这样,盛华章独自承担了抚养凌潋的责任。

    在当时很多人看来盛华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的师兄和道侣皆死于抵抗魔修,而她不仅要抚养师兄一岁不到的女儿,更要抚养自己那在腹中便失去父亲的孩子。尽管盛华章与彭清朔,正如凌行章与罗眷词一样,属于政治婚姻,但盛华章应该多少是惦念着自己的道侣的。在她与彭清朔的儿子出生后,她给这个孩子起名为盛居清,名字里和他父亲一样,有个“清”字。

    依照惯例,当父母双方有一方来自世家时,孩子的姓氏应随世家那方。盛华章并非世家出身,而彭清朔出自六世家之一的临照彭氏,所以按理说盛居清应该姓彭。然而在凌行章身死,凌潋被托付给盛华章,盛华章进而被选为凭川殿代殿主后,作为代殿主的独子,盛居清该姓什么,就是个值得玩味的问题了。代殿主的独子应该姓彭吗?如果这孩子姓彭的话,就意味着他亦是临照彭氏的子弟吗?临照彭氏会通过这个孩子间接操纵权力吗?

    在成化时期后好不容易把控了长生政权的八大派不喜欢自己的殊权为世家所沾染。而此时作为凭川殿代殿主的盛华章,无疑是站在八大派的立场上思考问题的。

    所以盛居清最后还是随了母姓。

    盛居清出生后不久,盛华章便正式宣布了他与凌潋的婚约,理由是“这是前任殿主行章的遗志”。这所谓遗志,虽然并未写在凌行章的遗嘱之中,但最终也被凭川殿的众长老承认了,因为关于师兄妹两人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以后便结为道侣”这句不知有多少玩笑成分在的话,是凌行章当年在盛华章与彭清朔的结契礼上当众说的,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很多也还清楚地记得。再加上,给盛居清和凌潋定下婚约,看起来似乎是防止代殿主将来挟持少殿主以掌握大权的一重保险。代殿主或许会为了权力而做出对少殿主不利的事,但婆母总不会对儿媳也这么做吧?况且,如若代殿主和少殿主真的成为了婆媳关系,未来少殿主登位,自然也不会亏待代殿主,如此代殿主便也没有理由不肯放权了。

    凭川殿的历史上是有过代殿主长期把持权力,几乎叫凭川殿改姓的经历的。但那几任代殿主与少殿主都没有多少旧情或亲缘可言,关系无一不势同水火。而如今的代殿主不但将会成为少殿主的婆母,更是会一手将少殿主抚养长大,这样的代殿主,怎么会像历史上那几任渴望长期把持权力的代殿主一样,为了一己私欲而图谋着把少殿主害死呢?

    婚约就这样在两个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定了下来。对于凌潋来说,她从小就知道盛居清,这个比她小了一岁半的男孩子是她的“未婚夫”,而他们以后是要“结契”,要做“道侣”的。对于这件事,小时候的凌潋倒是没有丝毫的抵触心理。她和盛居清一块儿长大,她喜欢和他玩儿,而“结契”的意思大抵就是他们俩一辈子都可以一起玩儿。

    小时候的盛居清很可爱,脸圆圆的,眼睛总是睁得很大。他很安静,不哭不闹也不爱说话,容易害羞,见到生人就喜欢往凌潋背后躲。凌潋呢,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盛居清倒是很互补。她每日带着盛居清在凭川殿横行霸道,而盛居清总是能在凌潋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之前把她拉住。其实直到现在他们俩的性格都没怎么变,盛居清一直都是那副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样子,凌潋也张扬跋扈依旧。

    尽管早早失去了父母,但凌潋童年时期的欢乐,在她自己看来,并没有因此而打上折扣。盛华章完美地在凌潋身上诠释了“视如己出”这个词,对待凌潋甚至比待盛居清还要更耐心、温柔、纵容一些。她允许凌潋在她处理公务的时候坐在桌子上玩墨水玩到满脸都是,允许凌潋给雅正宫门前的石狮子涂口红,围披帛,甚至当凌潋因为好奇而拆掉凭川殿广场上新装的,价格不菲的灵气投屏装置之后,盛华章也没有重责她,只是耐心地给她讲了她所好奇的灵气投屏的原理,又掏私库赔偿了维修装置的费用。盛华章似乎确实很好地代替了凌潋父母的角色,让凌潋得以在一个充满爱与宽容的世界中长大。

    但凌潋的出身已经决定了她的童年不可能与其他孩子一样单纯。除了爱与宽容外,凌潋的世界中一向还有追捧、算计与等级观念等一般来说大人的世界里才会有的东西。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盛居清与别人不一样,也知道自己与盛居清比起来,又不一样。她知道自己享有着许多的特权。每当她看中了其他孩子的玩具,只要说清楚自己想要,最多再哭一哭闹一闹,别人心爱的玩具就会到她的手上;每当听说“小孩子不应该做这个,不应该做那个”的论调,只要说话的人不是盛华章,凌潋就知道自己有权无视规则照干不误,最终也没有一次受到很重的责罚;每当遇到陌生人,无论那人是小孩还是大人,凌潋都从未有过羞怯和畏惧,因为,管他是谁,她知道所有人都得顺着她的意来,而她的想法也确实一次次地被证实了。总之,早在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之前,凌潋就早已能有知觉地使用身份所带来的权势。

    由以上种种事迹便可料想到,凌潋小时候的人缘着实算不上好。那些看起来像是她朋友的孩子,一半本质上是她的拥趸,一半则是盛居清的朋友,看在盛居清的面子上才与她有所来往。盛居清的人缘是非常好的,不光同龄人喜欢跟他玩,大人们也都很喜欢他,常常夸他乖巧懂事、谦虚内敛。凌潋是无人违逆的,但盛居清却是大家都喜欢的,小时候的凌潋说不出个中所以然,但却能感觉到不对。当孩子们来找盛居清玩的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地嫉妒起盛居清,有时甚至以盛居清是她未婚夫为理由,不让盛居清去和别的孩子玩。大人们看到凌潋这个样子,都笑着说这婚约是定对了,少殿主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小未婚夫啊。凌潋不知道怎么辩驳,心里却知道不是这样。

第二十五章·不要叫我璃滟子(2)

    凌潋对盛居清确实不一样,不过这份不一样并不完全是因为盛居清是她的“未婚夫”——小孩子本身也不懂这些,而主要是因为盛居清是抚养她的盛华章的孩子,是第一个真正拿她当朋友的人。凌潋一般不会欺负盛居清,若是盛居清扯着她的袖子硬是不想让她干某件事,凌潋通常也会给他几分面子。平日里,除了偶尔会互相嫉妒之外,他们关系很好。

    凌潋偶尔嫉妒盛居清,正如上文所说,是因为盛居清总是很得所有人的喜欢。而盛居清偶尔嫉妒凌潋,则是因为盛华章对凌潋的偏爱。从表面上看,盛华章对这两个孩子也还算是一碗水端平,凌潋有的各种新鲜玩意儿盛居清全都有,盛居清在修炼上受到的督促和指点凌潋也一样不缺。把亲生和非亲生的两个孩子一般对待,对他们宠爱而不过分纵容,盛华章把母亲的角色扮演得无可指摘。然而盛居清还是觉得盛华章是更偏爱凌潋一点的。

    “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母亲的亲生孩子。”他们十几岁的时候,盛居清有一次对凌潋这么说道。

    凌潋假装听不懂:“我又不姓盛。”

    “……可她对你更好。”盛居清有点委屈,“昨天下午,明明我们都没好好修炼,她却只凶了我。”

    “她也凶了我。”凌潋反驳。

    “她对你那是……好声好气地敦促,对我才是真的凶!”

    凌潋看他好像挺难过的样子,就笑嘻嘻地安慰他:“她那不是对我更好,是对我更客气。我可是凭川殿未来的殿主好嘛!”

    就这样,听话的盛居清在严格的督促下努力进步,恃宠而骄的凌潋在温和的提点下自行其是。结果到了该筑基的时候,天赋不如凌潋,年纪又比凌潋小的盛居清先筑基了。凭川殿各长老,以及凌潋父母的诸位故交其实早就担心盛华章对待凌潋是否有些过于放任了,这回见到盛居清竟然比凌潋更早筑基,有些坐不住,纷纷来和盛华章讨论少殿主的教育问题。可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凌潋变成这副任性妄为的样子,似乎确实不是盛华章有意放纵,而是她自己天生如此。盛华章平日没有少规劝凌潋,那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语气温和,态度坚定的劝导之辞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盛华章已经竭尽全力地承担起教育凌潋的责任了,只有凌潋不吃这一套。

    凌潋不吃这一套。她从来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人。有人对她宽容,她就得寸进尺;有人对她温柔,她就蹬鼻子上脸。想要用春风化雨的温情感动她劝服她?不可能的。她唯一可能做出的妥协就是被迫妥协,唯一让她乖乖听话的方法就是强硬逼迫。盛华章知道凌潋的脾性吗?知道的。可她改变自己那套慈母式的教育方式了吗?没有。

    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让凌潋成才。

    凌潋是到九十二岁结丹的时候才明确意识到这一点的。在此前,盛华章对她的温柔以待从未让凌潋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即便有时注意到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盛居清都没有那么好脾气,凌潋也从未疑心过背后的动机。盛华章不就该温柔地对待她凌潋吗?她凌潋可是凭川殿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盛华章已故的师兄的女儿,盛华章不就该比对待亲生儿子更温柔地对待她吗?可是结丹时注意到的一件事,却让凌潋彻底怀疑起盛华章所做的一切了。

    首先要说明一二。凌潋之所以能够做到九十二岁结丹,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有着令人嫉妒的修炼天赋,另一方面也是她从六七十岁开始,渐渐地不愿意在修炼上一直落后于盛居清了。凌潋虽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但却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为了不一直被盛居清在修为上压一头,便也后知后觉地开始了努力。当凌潋年满九十岁,宣布自己预计再过两年就能结丹的时候,盛华章还颇为欣慰地表扬了她呢。

    可盛华章刚表示完自己的欣慰,转头就给了凌潋那颗假的破玄丹。破玄丹是晋阶金丹期所常用的辅助丹药之一。

    凌潋本不该有机会知道这颗破玄丹是假的。虽然有时她不愿听盛华章的话,但她总是相信把她抚养长大的盛华章不会加害于她。对于盛华章给她破玄丹时所说的“这颗丹药的品阶更好,结丹的时候用它就可以了”之类的话,凌潋在一开始也丝毫没有产生怀疑,随口答应着就收下了丹药。

    她收下了丹药,却没有用。此前不久凌潋与一位同门私下斗法,赢来了对方的一颗破玄丹。这件事让凌潋自得不已,因此她决定,在结丹时用这颗自己赢来的破玄丹。

    当然,在盛华章面前她是不会承认自己用了别的丹药的。一是因为她担心自己若是执意拒绝用她给的这颗“更好的”丹药,盛华章又会对她啰嗦;二是因为如若说了自己要用别的丹药,少不得就要提一提自己这颗丹药的来历,但私下和同门斗法这件事多少有点上不得台面,不太好让盛华章知道。

    靠着自己赢来的破玄丹,凌潋于九十二岁顺利迈入了金丹期。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不少此前几乎对凌潋的不学无术失望透顶的长老都因此重新对凌潋抱有了希望。盛华章亦表现得很欣喜,赐凌潋道号璃滟子。

    此后不久,凌潋因为想花超出预算的钱买一根法器簪子,打算卖掉盛华章给她的那颗,如今对她来说已经多余了的破玄丹。然而帮她转卖的同门几天后却告诉她:

    “这颗破玄丹是假的,丹铺不收。”

    “你诓我,怎么可能是假的!按理说,这颗破玄丹应该比普通的破玄丹还要好才对啊!”凌潋自然是不信,并且怀疑是对方想要骗她。

    “哎哟少殿主,您要是不信,自己去丹铺问嘛!”那位同门很是无奈,神情也不像作伪。

    后来凌潋经过了一番波折终于确定了这颗破玄丹是假的,虽不是什么食之毙命的毒药,却也完全没有破玄丹该有的效力,如若结丹时服用的是这颗破玄丹,那么凌潋多半是不能顺利晋阶金丹期的了。

    在确认了破玄丹是假的之后,凌潋对盛华章给她起就的道号璃滟子便彻底没有了好感。而她后来那句对许多人都说过的“不要叫我璃滟子,我不喜欢这个道号”,与其按照字面意思解读为她不喜欢“璃滟子”这三个字,倒不如说她想表达的是“不要用盛华章给我规定的称呼来称呼我,她对我的控制难道还不够多吗?”

    是的。一颗假的破玄丹便颠覆了盛华章花了九十年在凌潋心中营造的母亲般的形象。凌潋那天生淡漠的情感在造就了她那毫无同理心的顽劣性格之余也给她带来了仅依据事实而非感情认知来做决断的能力,而这一点,大概是盛华章也没有料想到的。

第二十六章·最完美的人选(1)

    如果凌潋是某些正在经历“第一世”的重生小说的女主角,那么在发现了破玄丹的秘密之后,她一定会找各种解释自欺欺人,以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傻劲儿坚信盛华章永远是不会害她的,毕竟,盛华章可是抚养了她九十余年啊。可惜凌潋不是。凌潋不是非要重生一次才能看清旁人的真实面目。她是精于算计的凌行章和工于心计的罗眷词的孩子,叛逆的性子并没有影响到她承袭自父母的那清晰的思维。也正如此前所说,因为情感淡漠,凌潋从来不会依据情感而非事实来做判断。她在破玄丹的事情上发现了不对,此后便得出结论认为盛华章不怀好意,从此处处留心盛华章。一段时间的刻意观察再结合以前的许多事情,凌潋得以察觉到盛华章似乎是想捧杀自己。

    盛华章的捧杀做得很隐蔽。正如凌潋的才智与许多小说女主角相比高下立现那样,盛华章的谋略与许多小说中的继母角色相较也技高一筹。作为代殿主,她的一举一动无法瞒过凭川殿众长老的眼睛,而她当然也不会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严格要求而对凌潋无限溺爱。她对待盛居清确实比对待凌潋更严厉一点,但这样的严厉是不过分的,是可以解释得通的。盛居清天赋不如凌潋,又无凌潋这般的身份,岂不是应该加倍努力,笨鸟先飞吗?而可怜的凌潋从小父母双亡,不待她更宽仁一些岂不是对不起前殿主夫妇?况且,每当凌潋做了过分的事后,她也并非没有苦心孤诣地告诉凌潋下次不能再犯,每当凌潋修炼不上心的时候,她也并非没有耳提面命地告诉她不要去浪费自己的天赋。至于凌潋不听,那是凌潋的事,跟她盛华章有什么关系?

    盛华章的捧杀诀窍,归根结底是把准了凌潋的性格。她采取了凌潋最难以接受的教育方式即温柔劝导,希望看到凌潋被自身的劣根性裹挟直至吞噬。当凌潋偏离了她的希望时,盛华章就免不了要借助其他手段来敲打凌潋。这颗假的破玄丹正是一个例子。

    凌潋每每回想破玄丹事件都觉得后怕。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如若她当时用的是盛华章给她的丹药,会发生什么呢?她的结丹会宣告失败,她好不容易积攒的信心会一败涂地。极有可能的,她会就此放弃继续努力,回到六十岁以前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去。然后,她这个少殿主就会进一步表现出自己的无能,进一步失去众人的信心和支持……

    代殿主要少殿主失去众人的信心和支持,那么她下一步所要做的事,还用说吗?

    盛华章要控权,甚至可能是夺位!

    这样看来,凌潋和盛居清和婚约,不仅不是盛华章与她和平共处的保证,倒有可能变成盛华章在凌潋继位后继续掌控大权的工具。如若凌潋一直到继位后也依然是那副不学无术难堪重任的样子,作为她道侣的盛居清,从小被严格教养的,一直以来都那么认真踏实到几乎有些古板的盛居清是不是就会自然而然地分担掉她肩上的一部分责任,同时也分担掉一部分权力?而盛居清追根究底可不还是在听盛华章的话行事吗?

    关于盛居清是否知道盛华章所策划的一切,凌潋有过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最后得出的结论让她松了一口气。没有。盛居清毫不知情。这样最好。否则凌潋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这位自己所熟悉所信任的青梅竹马。

    想也是。看盛居清那股古板劲,怎么都不像怀揣着谋权篡位的大秘密的样子。况且,盛居清喜欢她。凌潋知道他喜欢她。

    对于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又从小被告知将来会结契的孩子来说,要做到始终不喜欢对方是一件很难的事。就连眼高于顶,感情淡漠的凌潋,也是曾把盛居清放在“恋人”的位置上去看待的,更别说盛居清对凌潋了。这份始自少年时期的爱慕,干净澄澈,如若就连这也是作伪,那盛居清真可称得上是长生最可怕的阴谋家了。

    至于凌潋对盛居清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情感,那时候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肯定是对盛居清抱有好感的,他对她而言肯定是特殊的,但这份好感,这份特殊究竟是源于所谓的“爱”,还是只单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呢?

    好在凌潋从不是一个会纠结于感情的人。既然想不明白,就暂时不要想了。就算她和盛居清要结契,那也是他们结婴以后的事。凌潋的当务之急是,现在该怎么做。

    继续不学无术肯定是不行了,可要是奋起直追,颠覆以往的形象,做一个勤勉负责的少殿主,盛华章就会放过她吗?凌潋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一个至少从近百年前就开始步步为大权而谋划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如若凌潋成为了一位贤明的殿主,那么等待着她的,可能就是比做傀儡更加悲惨的命运。盛华章比她多五百年修为,任代殿主期间手中积攒了大量的人脉、财物、影响力,想要让凌潋“意外陨落”,方法可以有很多。

    当然,在凌潋继位前就让她“意外陨落”,对于盛华章来说也是下策,不到不得已不可为之。凌潋是凭川凌氏唯一的嫡支子孙,盛华章凭着与凌潋父亲的师兄妹关系才得以当上代殿主,若是凌潋身死,少殿主之位被传到某个和凌行章八竿子打不着的凌氏旁支身上,则盛华章在少殿主继位后继续控制权力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

    凌潋是盛华章最合适的傀儡,这是凌潋在意识到自己与盛华章的敌对立场后,所发现的自己唯一的优势。

    是以在确认了盛华章的意图后凌潋不敢轻举妄动。在过去的无知无觉的九十余年中,她失去的东西、未能得到的东西已经不足以让她与盛华章正面对抗了。她没有任何声望可言,在很多人眼里,顽劣不堪的凌潋是德不配位的;她没有财力,虽然有充裕的零花钱,但全都依赖着盛华章而得,各项花销都很难瞒过她的眼睛;她甚至没有自由,雅正宫完全处于盛华章的控制之下,凭川殿和星台城也遍布她的耳目,而凌潋每逢出门,无一不有大批杂役护卫前呼后拥,想要单独行动基本没有可能。

    从小在盛华章的控制下成长的凌潋,根本就没有丰满羽翼的机会。正是在这样的绝境下,凌潋开始反击。

    她仍伪装成那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与此同时,暗暗想办法突破盛华章的封锁。刚开始的二十年是令人绝望的,好在,封锁一旦被打开豁口,光线便会源源不断地照射进来。任不谦便是其中最明亮的一束。

    凌潋是在认识任不谦后才看清她以前始终都看不清的爱情的模样的。至今她仍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那是春夏之交的时节,在涯州好不容易暂时甩脱了盛华章的眼线后,凌潋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坐危观,想办法去见了任不谦,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助力。那是在任不谦的居室中,任不谦,这位名动一时的坐危观弟子,正端坐于厅中饮茶,英俊硬朗的面容在茶香中显得柔和。“少殿主远道而来,不会就是为了见在下一面吧?”他抬眼,语气有些戏谑。

    凌潋看着他那双含着笑却依然深邃的眼睛,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中轰然炸开,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彩色火花。后来她明白这便是爱。

第二十六章·最完美的人选(2)

    凌潋其实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她甚至连爱情都不相信。她曾试图把自己在任不谦面前的屡屡失态归结于任不谦实在长得太好看了,但很快对容貌的欣赏就没有办法完全解释凌潋对任不谦的种种挂心。凌潋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

    所幸他们恰好是相爱的。相识二十年后,他们终于得以互通心意。从此凌潋便多了一个博取自由的理由,多了一个所要保守的秘密。

    在有着婚约的同时又与别人山盟海誓,即便是张狂的凌潋多少也会为此有些心里发虚。在很偶尔的午夜梦回,良心发现之时,凌潋也曾感到有点儿对不起盛居清。不过对不起归对不起,不爱就是不爱,指望凌潋为着这一点愧疚而改变自己的决定是不可能的。她和任不谦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等到她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她会想办法摆脱身上的婚约,与任不谦结契,把盛华章赶下台,然后风风光光地,名正言顺地继任为凭川殿新的殿主。

    所幸,让她对盛居清的愧疚得以减轻的是,盛居清好像也,渐渐的,没有小时候那么喜欢她了。事实上,盛居清变得让凌潋越来越摸不透了。他还是那副温和古板的样子,但掩藏的情绪似乎却多了很多。十几岁的时候他还能坦诚地向凌潋吐露说,他觉得自己的母亲更偏爱凌潋,他很委屈,但是在两甲子后,盛居清已经很少在凌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了。青梅竹马的好友对自己有了心防,一开始凌潋为此也有些烦躁。但后来,考虑到盛居清如此表现很可能是因为不再喜欢自己,所以等以后自己和任不谦结契的时候,盛居清就只会同样庆幸自己摆脱了这桩婚事,而不会觉得被辜负被抛弃了,凌潋就又觉得盛居清现在这样也挺好。

    此后便是凌潋与任不谦长期的努力。凌潋有非强大起来不可的理由,任不谦亦有他的目标。一点一点的,他们丰满自己的羽翼。凌潋暗暗发展着自己的人脉与势力,任不谦在帮助凌潋向外拓展触角的同时,帮助凌潋在外投资,为她建立起独立的经济来源。就这样,一张暗网在雅正宫睥睨的檐角下悄然织就,并在百年前蔓延到了金睛子这里。

    金睛子被凌潋纳入羽翼,表面上似乎只是单纯的巧合。她似乎只是刚好在那时担任了堪图城接待使的职务,刚好遇上了散修势力意图刺杀盛华章的事,刚好成为了那个谋事者选中的傀儡,从而刚好被凌潋顺势拉进了她的计划。但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个契机,凌潋也迟早会将金睛子拉拢过来。她已观察金睛子久矣。

    有值得信任的人身居高位是凌潋扩展势力的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目标,可这一目标并不容易实现。其实凌潋并非没有身居高位的支持者,她父母的故旧分布在八大派六世家中,但其中能够让她完全信任,完全托付的却数量为零。父母的故旧到底不是她的故旧。并且,在这些修为和年龄都远高于她的修士看来,凌潋并不是一个值得他们全面服从的人物。

    想要找心腹人物,凌潋必须着眼于自己的同辈和晚辈之间。可凌潋太年轻了,年轻到她的同辈和晚辈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成就,登上什么高位,放眼望去,竟没有人可能帮得上她很多。

    但若是将目光放远到两百年以后……

    也就是当凌潋结婴在即,无法再与盛华章维持表面和平的时候。若是那个时候凌潋的某个心腹已经在长生拥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倒是正好能帮得上忙。

    想到这里凌潋便有了打算。她要花一两百年的时间,扶持某个或某几个具有潜力的同辈或晚辈登上高位,亲手为自己打造一个强大的心腹。为了挑选自己的心腹候选人,凌潋罗列了十来个同辈和晚辈中她所知道的在某方面具有发展潜力的修士。一番权衡挑选之后,金睛子在其中脱颖而出。

    罗列这份名单之前凌潋已经在运微山和金睛子有了一面之缘。在凌潋看来,这位新上任的乌河城谒外执事的确如传闻中一样气质不俗,能言善辩,且性格有冲劲但不冲动,有血性但不急躁,行事四平八稳。凌潋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她不需要她的心腹和她自己一样是个偏激蛮横的性子,在团队里,这种极端的人物最多有一个就够了。她需要的是一个有胆识,有谋略,但不冒进,懂得适当变通的人。这种人明白自己的定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去做,什么时候又该收手噤声。这种人因其通透而易于合作,又因其有着明确的自我定位而身具长远发展的能力。金睛子完全符合凌潋对一个心腹的期待。

    除了性格之外,金睛子身上还有其他吸引凌潋的点。其一是出身。在经过了一番调查之后,凌潋确定了金睛子是仙凡混血出身。父亲是凡间高官,母亲来自修仙界。她在修仙界并没有显赫的背景,因此会比那些出身优越的同辈更需要凌潋的助力,在得到高升后更会念凌潋的好。况且,这样的清白出身,再加上八大派真传弟子的身份,也正是当下官场上最好发展的一种,扶持这样的金睛子,会省去凌潋的很多麻烦。

    其二是领域。金睛子是仕途中人,未来取得的会是政治上的成就。在经济领域,凌潋有任不谦从旁相助,目前所要填补的正是政治领域的成员空缺。

    其三是能力。无论是政治天赋还是修炼天赋,金睛子都是很突出的。修炼天赋自不必说,金睛子的盛名就连凌潋小时候也有所耳闻,至于政治天赋,调查过她家底的凌潋自是知道她有一位极擅于玩弄权术的父亲,和一位任小门派掌门的外祖父。父母两边都有从政背景,凌潋不相信金睛子没有继承丝毫天资。况且,这一猜测在金睛子被快速提拔为副堂主后,也被凌潋所确定了。她可是一直观察着金睛子的仕途的。

    就这样,金睛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凌潋决心要收为己用的对象。她们之间的羁绊,其实早在运微山初见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第二十七章·城主驾到(1)

    当金睛子与凌潋走出出云洞时,仍有不少人在附近徘徊,等着看少殿主和金睛子的斗法究竟是谁胜谁负。可惜无论他们是如何伸长脖子观察两人的伤情、疲惫程度和情绪,都很难判断刚才的一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位女修衣衫微乱,面色薄红,但仍是一个笑靥明媚,一个目光深沉,看不出究竟是谁在斗法中落了下风。于是旁观者们只能猜测这是一场平局。

    “平局也好,本来我还担心金睛子真人会落败呢。”

    “可是在上一届无涯之会上,金睛子真人的排名明明比少殿主要高啊!莫非是她今天没有发挥好?”

    “哎,金睛子真人肯定是有意让着少殿主嘛。要是少殿主远道而来,结果被她灰溜溜地打回去了,那多尴尬,搞不好少殿主会为此记恨上我们文宗呢……”

    在这样的闲言碎语间金睛子御剑送凌潋来到凌意文宗的山门前,礼貌而淡漠地与她道了别。凌潋随意嗯了一声,便随候在门口的浩浩荡荡的护卫队坐上了飞舟。

    “二师姐,你和少殿主究竟谁打赢了?”金睛子一回到秋声殿,金霁月和华祯就围上来问。金睛子和凌潋在出云洞斗法的事情在短短一个多时辰内就已经在文宗传得沸沸扬扬,秋声殿自然也有所耳闻。

    “平局,平局。”金睛子随意地说,“我和她的实力本就相差不大。”

    其实她们本就是在谈完正事后为了掩人耳目而随便一打,根本没想着要分出胜负,打得也不怎么认真。金睛子一直沉浸于凌潋的故事中,凌潋呢,大概是满脑子宏图伟业。

    “我让你做永兆城城主,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几十年后接应我行事。而在此之前,你就如常做你的工作,打造你光辉伟岸的城主形象好了。我在永兆城府还有别的暗桩,等时候到了,他们也会来与你接洽。”打到一半的时候凌潋甚至还突然说起了这个,“至于,嗯,至于你之前说的那传言,我看也不必去理会。这种传言也只能在你没到任的时候传一传,等你到任了,他们就会发现……”

    “就会发现我确实是凭借实力当上的城主。”

    “不,就会发现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把阿清迷得神魂颠倒的那种人。”凌潋说完这话,咯咯笑了起来,好像很为自己的妙语而得意。

    这哪里好笑啦!金睛子心有忿忿。

    凌潋的玩笑莫名让金睛子记挂了很久。甚至于有一天她还突然问朝谕:“朝谕,你觉得我很没有魅力吗?”

    朝谕摆弄支架的手顿了顿。他迟疑地看向金睛子,说:

    “呃……怎么啦?你很有领袖魅力呀。”

    “我说,是作为……女修的魅力呀!”金睛子涨红了脸,但还是坚持把话给说完了。

    朝谕又迟疑地看了她良久。

    “算了,你别说了。”金睛子看他回答个问题要思考这么长时间,已经觉得丧气了,“我量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朝谕耸耸肩,重新摆弄起他的支架。他手中的支架是给一只名叫水珠的雪豹准备的,水珠的一条腿受了伤,需要支架固定,但兽医馆里没有尺寸正好的支架,于是朝谕就打算亲手把一个支架改短。朝谕结丹后就从灵宠店跳槽到了兽医馆工作,每天用他的爱与温暖疗愈形形色色的受伤灵兽们。有时灵兽的主人付不起高昂的医药费,朝谕甚至还会掏私费来相助。

    他本就是那种即便口袋里只剩下一个钢镚也可以把它捐赠给动物保护事业的人,如今当上了兽医,薪资水平高了,就更加不心疼自己的钱了。

    “……燕燕就好有魅力的,”支架摆弄到一半,朝谕又突然叹道,“怎么就突然要跟我分手了呢?……”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他那已经过去了好久的痛苦失恋了。金睛子听这些实在是听得耳朵起茧,于是果断打断了他的忧伤回忆,拍了拍他的肩建议道:“你要是真那么走不出失恋的阴影,可以去收一个徒弟。每天教教徒弟,和徒弟说说话,别老成天围着小动物转。相信我,不久你就会对燕燕感到释怀的。”

    金睛子这么说倒不是没有依据。前几年她看莲君就闲着无聊收了个徒弟来教,后来再见到莲君,他就已经从清闲隐士变成操心师父了,时时刻刻都挂心着自己的徒弟有没有好好修炼。因此她合理判断,朝谕若是也收了个徒弟,一定就没有功夫回想起他的燕燕了。

    朝谕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把改好了的支架零件组装了起来。金睛子以为他不打算接受这个建议,就没有再提起,而是换了个话题。

    没想到半个月后,朝谕就真领了个徒弟回来。他是特意挑了师父师娘和三位师妹都在的时候来的,说要叫自己的徒弟来拜见师祖师叔。

    尽管收徒的建议是金睛子提的,但当朝谕真的在短短时间内拐来了一个徒弟后,金睛子又觉得很不可思议。在金睛子眼里,朝谕永远都是她刚来秋声殿时,那个热衷于偷懒的孩子气的筑基期师兄,而如今这个不靠谱的师兄竟然也要当师父了!

    朝谕的徒弟是个筑基期的女修,一见金睛子,就格外热情地跑过来喊“二师叔好”。金睛子听着她的声音觉着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过,便没在意,只是礼貌地回以问好。没想到那小修士又道:“二师叔,您还记得我嘛?我们以前见过的!”

    见金睛子还是发愣,那小修士干脆自报姓名道:“晚辈白满池,曾在无涯之会前有幸见过师叔一面。当时我问师叔能不能收我为徒,师叔您说您不打算收徒……”

    “哦!”金睛子恍然,“我说我不打算收徒,但我的师兄或许会收徒,让你可以留意一下我师兄,是不是?”

    她想起来了,当时确实有个十来岁的小修士缠着问她收不收徒来着,临走前还说了一句“好叫真人日后有些印象,晚辈姓白,名满池!”

第二十七章·城主驾到(2)

    “对对!真没想到您还记得!”白满池见二师叔想起了自己,激动地攥起了手。

    朝谕看到自己的徒弟和自己的师妹相认,吃惊地说:“好啊,原来你是冲着我师妹来的!”

    “师父,别这么说嘛!”白满池立刻跑回了朝谕身边,“我确实很崇拜二师叔,但终究还不是跟您才有这师徒缘分嘛!若不是您自己有人格魅力,我再崇拜二师叔也不会来当您的徒弟呀。”

    朝谕被徒弟的话说得心里很熨帖,眯笑着拍了拍徒弟的脑袋,“这小人儿还不错,是吧,挺会说话。”

    朝谕该不会把这个徒弟也当做了他养的地沟龙老鹰乌龟之流了吧。金睛子听到他那个奇怪的称呼,“小人儿”,忍不住想。

    白满池,对朝谕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徒弟。她天资不错,在拜入朝谕门下之前,于二十六岁筑基,优于八大派平均水平;她很好学,除了认认真真把朝谕每一次对她的修炼指点记录在本子上之外,还跟着朝谕跑到兽医馆学习怎么给地沟龙的鳞片除癣,怎么给开花鼠接生;最重要的是,她还对朝谕上心的事情很上心,能比朝谕更及时地给池子里的鲤鱼喂食,给大妙妙梳毛,御剑牵着抓抓在天上散步,因此,生息阁的全体灵兽都很喜欢她。

    她偶尔也来找金睛子问几个修炼上的问题,拿着自己的作品恭恭敬敬地请金睛子提意见。金睛子作为她的师叔,自然不吝赐教,况且,白满池天资不差,又颇为勤勉,是最省心的那一类学生。

    不过她能给白满池的指导到底还是有限的。十二月中,金睛子又离开了文宗,去到了尧州永兆城赴任。城主上任可不似她以前去堪图城做副堂主时那么随便了,依照规定,她须得执封官公文到尧州州府,然后由尧州政司主部亲自带她去永兆城。

    于是,时隔两月,金睛子又一次来到了永兆城城府前。只是与秋日漫山金红的景色不同,冬日的永兆城城府呈现出一种清淡的冷色调,只有晶蓝色的重檐在灰褐的草木间依然鲜艳。永兆城位置偏南,冬日无雪,比起凌意文宗所在的祈州镇元山,这里就连寒风也带着和煦的感觉。

    城府门口,身着深浅不一的蓝色绿色官服的执事们正侍立在上山石道的两侧。有两位身着飞燕草蓝官服的执事脱离于队伍之外,在门柱前闲闲聊着天。金睛子隔着老远就注意到了他们官服领口的金边、腰间的玉带以及补子上的虎纹,心知这二位便是她的左右城主。她又想到凌潋曾说永兆城府中还有她其他的暗桩,不知这几位暗桩如今是否正在她的视野之内。

    一会儿可不能失了城主的气度。飞舟开始降落的时候,金睛子紧张起来,开始反复默念这句话。她这个城主太过年轻,左右城主八成都比她大,万一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露了怯,日后怕是就难以服众了。

    飞舟落地,陪同金睛子前来的尧州政司主司率先走出飞舟,随后虚扶着金睛子走下舷梯。站定在众人面前后,主司依照规矩又把金睛子的封官文书宣读了一遍,随后将文书交到了金睛子的手中。

    “参见城主大人。”众执事揖礼。合声隆隆,有微微回响。

    “请城主大人宣誓。”主司紧接着对金睛子道。金睛子点点头,如路上主司教她的那样,接过文书,郑重地放入袖袋中,随后背对着城府方向抖开她玉红色的官袍,向着远方青黛色的群山,挺直上身跪了下来。

    她跪下的同时听到后面呼啦啦的一阵响,是永兆城的全体执事随她一道跪下了。待骚动声平息,金睛子便将文书重新打开铺于地上,平视远方,郑重起誓道:

    “天地巍峨,百灵咸秩,永兆之仙凡群民以鉴:余金睛子即日践城主之位,愿安水土,佑众生,祈一方灵泽。所不奉者,私欲,豪强。所奉者,天地山水,永兆万民,余之道心。肃此以闻,惟道祖告。”

    她的声音沉稳安定,吐字明晰,即便并没有刻意为之,仍挟带着大音般的神圣之感。在她身后恭敬跪地的永兆城一众人等几乎都因这股神圣感短暂地怔了一怔,不少人心道这位年轻的新城主似乎并没有他们先前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天真好糊弄的角色。

    毕竟,声音和语调多少是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性情的。

    而金睛子此刻已重新将封官文书收回了袖中,起身抖平了官服前摆。她转向身后仍跪着的四百余位执事们,放大音量道:“诸位请起。”

    低沉而广远的窸窣声。由近至远,那身着飞燕草蓝的、晴蓝的、苍绿的、飞泉绿的左右城主、主部、堂主、执事们渐次站起了身,绸面的官袍同永兆城城府那一片光滑的蓝色瓷瓦一道,反射着冬季明亮而色白的淡冷阳光。这一片闪闪烁烁的光线晃得金睛子的视线朦胧了片刻,她闭了闭眼,睁大她那双暗金的眸子,背手用缓和了一些的语气道:“凌意文宗金睛子,见过诸位同僚,望来日共勉,阜我永兆。”

    “恭迎城主大人。”站在队伍前列的,左右城主中的一位带头道。话毕,众人便随之齐声:“恭迎城主大人。”

    金睛子微微颔首:“好。诸位请回吧,左右城主留步。”

    多数执事闻此便缓步退下,少数几个好奇的,多看了金睛子几眼才离开。送金睛子上任的政司主司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此时亦告辞离去。金睛子与他告别,却并没有立刻向城府门口的方向走去,而是耐心地等着左右两位城主一前一后走到自己面前。

    “城主!”走在前面的那位女修还隔着好几步远时就笑着朝她挥手,“下官左城主芙荛,见过城主大人!”她是一个面容可爱的女修。

    左城主便是刚才带头道“恭迎城主大人”的那位。金睛子念及此,亦回她以一个比较真诚的微笑:“左城主。”随后她转向另一位男修士,点头道,“右城主。敢问名讳?”

    “在下姓钟,名峙,道号山岛”右城主轻轻抱拳。这是一个身高中等,五官疏朗敦肃的男修士。

第二十七章·城主驾到(3)

    金睛子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地探着他们两人的修为。左城主和她一样是元婴初期,周身灵气似乎更加深厚一些,许是接近元婴中期了。至于右城主……金睛子微微挑眉,右城主尚未结婴,修为金丹后期大圆满。

    尚未结婴却能当上右城主,简直与她结婴不久就当上城主差不多惊人了呢。

    “两位同僚在永兆任职已久,我虽为城主,却是初来乍到,日后还需二位多多从旁相助。”察觉到左城主对自己颇为友好,右城主的修为又低于自己后,金睛子就放松了许多,边说着话,边自如地朝城府大门走去。左右两位城主伴于两侧,同她一起走过了那白石雕花的巨大门柱。

    “城主您刚刚到任,得先去督察使那儿签个字,然后我和钟峙就给您汇报一下永兆城这些年的情况,这两天最好再开一次城府大会……”他们沿着石阶向上,其间左城主一桩桩一件件地给金睛子掰着近期要做的工作。把工作都掰扯得差不多了后,她望着天空呆望了片刻,忽提议道:“诶,城主,等您去过督察使那里之后,不如我带您在城府里边逛一逛吧?”

    金睛子想了想:“还是先带我去城主府吧,简单拾掇拾掇。”“啊对,”左城主听了这话,有些懊丧地一拍脑袋,“我给忘了。城主您远道而来,舟途劳顿的,对,还是先去城主府休息一会儿吧。”“下午再带我逛逛如何?”金睛子看她那么热情,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补充道,“等你们向我汇报过永兆城的情况之后?”

    “呃,城主,芙荛道友,你们先聊,我刚好手头还有工作……”刚才不知不觉就落到了两位女修身后的钟峙停下脚步道。“哦,哦,右城主去忙吧。”金睛子应道。左城主也说:“嗯嗯,你去忙吧,我陪着城主就行。”

    钟峙绕过石灯,走上了左手方向的一条石板小径。金睛子则和左城主继续拾阶而上。在山北接近山顶处的地方,左城主带她走进了督察使办公兼居住的一座小排楼,去找督察使签字。

    督察使为州府下派,并非隶属于城府的官员,且官职比城主高上半品,是以之前并没有随全体执事一起来迎接金睛子。

    永兆城的督察使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修,虽然官品和修为都比金睛子高,却也不很拿大,见金睛子和左州主来了,还给她们倒了茶。金睛子一喝,好家伙,上等的玉兔毫。

    金睛子本身对茶也没有特别的研究,勉强能分辨不同品类而已。这次之所以能敏感地喝出这是上等的玉兔毫,是因为她在堪图城做主部的时候,城府每年年末都会给主部发点茶叶作为年终奖的一部分,而其中发得最多的就是玉兔毫。玉兔毫本身便是比较名贵的茶叶,即便堪图城城府对大家已经足够慷慨,发的玉兔毫也是中下品的级别。金睛子年年喝城府发的玉兔毫,对其滋味熟悉得不得了,所以当有一天她从师祖那里蹭到了一口上等的玉兔毫喝的时候,她便敏感地察觉出了所谓“上等”与“中下等”究竟区别在哪里。

    而如今这口中绵软醇甜的味道,可不就与以前在师祖那儿蹭的那杯茶一样嘛。

    “这茶不错。”左城主也赞道。

    在督察使这里办完了事,左城主便带她来到了位于山体另一侧的城主府。城主府与督察使馆差不多位于同一水平高度上,只不过这城主府……

    可比督察使馆大太多了。

    饶是金睛子早就提前给自己打过预防针,告诫过自己无论在永兆城见到多大的排面都不能表现得太过惊讶,免得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但在站到城主府的跟前时,金睛子还是不免被震撼了一下。

    “这……全都是城主府?”她试探地问了一下。

    “月亮门进去,里边都是。”左城主伸手比划了一下,“这边——到那边!”

    这是一连排极富设计感的高低楼阁,檐宇沿用传统华饰风格,飞檐翘角,蓝瓦铜攒,楼墙则采新式简约构法,木基之上是干净平整的灰白粉砌,丰富的曲面变化和相错排列营造出的光影效果平衡了建筑上部的繁缛修饰,使得建筑总体呈现出一种另类的和谐感。庭院中除了中间平直的主路和两侧蜿蜒的石板径外便是草地,因是冬季,是以草木多枯,但许是修剪得当的缘故,这些衰败的草木却并没有让这片庭院显得荒芜败落,而是平添了一股清冷淡远之气。

    “真的?比督察使馆大那么多?”金睛子还是忍不住向左城主又确认了一遍。

    “哎呀,督察使馆有规模限制嘛。州律规定的。怕督察使在我们地方养成了什么骄奢淫逸的风气。”左城主解释。

    金睛子上任前大致把尧州州律读过一遍,被左城主这么一提,也模糊地想起来了里面好像确实有这样一条规定,便心安理得了下来。她背着手步入其中,放慢了脚步打量这座自己未来几十年间的居所,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从此她便是这里的主人了。

    左城主随她行至正门口便告辞离去。金睛子在屋子里转了转,心情愉悦地穿过办公用的前堂及前堂二楼,沿着二楼的短廊来到侧面的居室,在楼上的卧室里转了一圈后,下楼来到了餐厅及私人会客厅;然后她推开落地镂花窗,走下露天小阳台,沿石板径,路过小池,洗鹤盆,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树,来到独立于主筑的修炼室和炼丹房;逛完修炼室和炼丹房后她注意到了刚才逛主筑时漏掉了的一部分,推门进去,是一处圆形的私人浴池,屏风后面还有好大一块室内演武场;这里亦有二楼,且二楼与前堂二楼也通过短廊相互连通,只不过这边的二楼有些空荡,只有十几排空书架和窗边的一套桌椅,书架上蒙尘已久,想来前任城主并不在这里藏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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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