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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大宴宾客(1)

    金睛子三百零六岁结婴,确实是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标准,不仅远远早于八大派弟子的平均结婴年龄,而且还早于韩令——这对渠光真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于是,自然而然,带着金睛子去上隐门拜访又成了势在必行的事情。趁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吹牛的当,金睛子又和韩令聊了一聊。

    韩令的修为也已经达到了金丹期大圆满,但他仍觉得火候不到,想要再巩固一年修为。对于金睛子先一步结婴的事,他没什么羡慕或嫉妒的情感,真心地祝贺了她几句——韩令表露的情绪不多,但一旦表露就一向是真心的,金睛子从前觉得和这种情绪内敛的人相处很累,习惯了韩令后,反倒觉得和他相处还要比和一般人相处更加省力。

    “如果我要为了庆祝自己顺利结婴,而请十来个朋友一起吃饭,你会觉得我自以为是,优越感十足,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自己的才能吗?”金睛子问他。这是她早就想要拿出来问问韩令的问题。她想要找个由头把东方成策带来和自己的其他朋友聚一聚,却又担心以顺利结婴为理由会引起大家的反感。金睛子这回结婴太早了,超过了她所有的朋友,而她的朋友也多是优秀之辈,金睛子便以己度人地猜测,大家可能会觉得她“一结婴就迫不及待地要炫耀一番”。

    韩令不太说谎,所以她才要先问问韩令。

    “你觉得你自己‘自以为是,优越感十足,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自己的才能’吗?”韩令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微微的诧异。

    “我问的是‘你会不会觉得’,什么时候说我觉得自己是这样了?”金睛子反问。

    “哦,那是我想多了。我只是想,你好像一贯都怀疑别人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这才这么猜的。”韩令说。

    韩令说出了金睛子不好意思承认的真相。金睛子窘迫尴尬之余,又叹服于韩令竟对她了解得如此透彻。但她自然是不会承认的,提高了音量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觉得结婴后请朋友吃饭挺正常的啊。”韩令说,“古时候结婴都要办结婴大典的,现在不兴办大典了,就吃个饭意思意思,顺便和朋友聚聚,不是挺好的吗。峻竹哥先前结婴的时候,也请我们好多人吃饭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反倒叫金睛子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我想这个月选个大家都空的日子请一些朋友吃饭。”金睛子进一步说,“你来吗?”

    “我都空。”韩令既没有表示自己竟得到邀请的惊奇,也没有提前表示不必要的感谢,很直接地道。但是片刻后,他又踟蹰问道:“你还请了哪些人?”

    “吞吞,阮序和严诚在我都会请上的,”金睛子知他不愿意见太多陌生人,憋着笑说,“我的师兄妹和我宗门里的朋友——罗素羽和燕除夕,你也都是认识的,只有几个我在城府里认识的朋友你可能没见过。总的来说,你认识的人会比你不认识的要多。”

    韩令没说什么,但眉头放松了不少。

    金睛子回去后便广发传讯符联系自己的朋友们,好不容易凑上了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然后去悉宁城的嚼光楼订了一桌酒席。嚼光楼是师祖的产业,酒菜的口味虽不如师祖亲制,但也多少得了些师祖的真传,胜过寻常酒楼。且自己作为师祖一脉,去嚼光楼吃饭是有优惠可用的,能省下不少钱两。

    顺道一提,这嚼光楼原本因其位于叹江之畔,可俯其水光,本要依肃水真人的提议被起名作“水光楼”。但后来渠光真人便反应过来所谓“水光”其实是肃水真人和自己道号的组合,且还把肃水真人的“水”放在了自己的“光”前面,由此便觉不爽,遂废之,又起“嚼光楼”一名。

    渠光真人不喜欢“水光”一名,金睛子倒挺喜欢的,觉得这是师祖和肃水真人作为“一对”的代称。她从小就觉得师祖和肃水真人亲密到几乎像一对恋人,每每看到他们的奇怪互动,金睛子就会忍不住嘴角上扬,并私下里期待看到他们变得更加亲密。无奈师祖和肃水真人好像真的只把彼此当做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了,金睛子期待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偶尔金睛子还会和韩令嘀咕,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那么相投,究竟为什么没有相爱。韩令大多时候都只摇摇头说不知道,有一次则放错了关注重点,认真地说:

    “我师父要是和你师祖结契了,你就比我小一辈,要叫我师叔。”

    气得金睛子当下抓过了韩令刚辛辛苦苦剥好的核桃仁一口塞进了自己嘴里,并决意从今往后再也不跟他提“你看两位真人以后会不会结契”之类的问题。

    回到正题。话说金睛子这日在嚼光楼摆上了宴席,总共邀请了十四个人。这十四人里包括金睛子自己的师兄妹、罗素羽和燕除夕、韩令和他的三个哥们、薛万化和许承安、曾经的同僚苏诩、如今在堪图城交好的花遂意,自然,还有东方成策。她原本还想请凌潋的,顺带着把盛居清也请来。但细想罢,觉得自己和凌潋表面上的关系不应该有这么好,再加上这两人身份特殊,若把他们请来,金睛子也怕其他朋友会感到不自在,因此,最终还是没有给他们发邀请函。

    宴席当日,金睛子作为正主,自然是要提早赶去的,没想到等她去到雅间的时候,东方成策已经在里边了。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金睛子讶然问道。

    “金睛子道友不嫌弃我早来了吧?炎州过来是有些路程的,怕迟到,就早了点出发,没想到有点太早了。”东方成策站起身来,竟显得有些局促。

第十八章·大宴宾客(2)

    金睛子听了这话,很是不安。她现在才想到,东方成策来悉宁城赴约,是要花颇长的时间赶路的。在她邀请的其他人中,除去同门的几个不必说,上隐门的几个离这里不远,乌河城的苏诩和堪图城的花遂意过来亦近,薛万化和许承安是因为最近正好在这一带不知办什么事,和金睛子聊起时才正好被邀请来的,便只有东方成策,虽在与祈州相邻的炎州,却要从炎州的最北部赶来,横跨一整个州,算是赴约最费力的一个了。

    思及此,她连忙道:“是我邀你来的,我怎么会嫌弃!原是我不好,没想到你过来赴约竟是那么费时费力的,早想到的话,我该亲自开飞舟来炎州接你。”

    “金睛子道友太客气了,能受邀来此,该是我的荣幸。”东方成策认真地看向金睛子,竟还笨拙地微微鞠了一躬。金睛子连忙道受不起受不起,内心却有些欣慰。看来东方成策是看出自己想把他带入自己交际圈的意图了,不然不至于这般表示感谢。

    他们又客套了几句,金睛子刚想提及东方成策见义勇为的话题,就见薛万化和许承安推门进来了。“金睛子!恭喜你顺利结婴啊!”薛万化一见她就热情地打招呼。他很快也注意到了一旁的东方成策,毫不犹豫地道:“阿策!你来得可真早!”

    东方成策向他和许承安点点头:“薛万化。许道友。”

    金睛子诧异地看着薛万化熟络地坐到了挨着东方成策的位置上。她本以为这两人今天该是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他们竟是很熟悉的样子。

    “你们二位竟然相熟?我先前倒还不知道。”金睛子忍不住道。

    “倒不是我与他相熟,”薛万化拍着东方成策的肩膀,嬉皮笑脸地道,“是我妹妹与他相熟。金睛子道友还不知道吧,阿策可是我的准妹夫。”

    东方成策闻此,无奈地看了薛万化一眼,好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金睛子更诧异了:“你还有妹妹?”而且薛万化的妹妹还和东方成策是一对?

    薛万化从没有主动向金睛子提及过他的家庭,金睛子便一直当他是凡人出身,在修仙界没有亲人。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我没跟你提过怀璧吗?”薛万化反倒有些惊奇。

    金睛子想了想:“怀璧这个名字好像听你提过,但我不知道那是你妹妹啊!”

    然后她又把讶异的目光投向东方成策:“你竟有女友了!”

    东方成策有些赧然地抓了抓头发,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金睛子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又问薛万化道:“薛万化,说起来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自己的出身,以为你来自凡间呢!”

    “我是小世家出身。”薛万化笑了笑,这回笑容不似之前那么热情洋溢了,“怀璧是我胞妹,比我小九岁。我十七岁那年与她失散了,好在一个多甲子后复又相见。”

    “怎么会失散呢?”金睛子脱口而出。还有,既说是世家出身,那他们其他的亲人怎么不见薛万化提及呢?

    薛万化呵呵地笑着,搭在东方成策肩上的手又一下一下地拍了起来:“都是过去的事,无关紧要啦。阿策,之前看报纸说你又见义勇为去了,还受了伤。怎么样,伤都好了吧?”

    “本就都是皮外伤,早就好了。”

    金睛子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对方不愿回答的问题,便也识趣地收住了话头。从薛万化身上转移走目光的时候她无意中对上了许承安的眼神,许承安进屋至今一言未发,此刻轻声道:“金睛子,元婴得成,大道可期,恭贺了。”

    又听薛万化和东方成策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后,韩令、邱欲迟、严诚在和阮序来了。金睛子立刻弹起身,把自己原本坐的,东方成策右手侧的位子空了出来,叫韩令过来坐。结果韩令在即将坐下的时候,把严诚在推过去了,自己坐到了东方成策右手第二把椅子上,左边是严诚在,右边是邱欲迟。严诚在极其外向,一坐下,见边上是无涯之会时见过的东方成策,便开始和他大聊特聊。

    这几人还没坐定,花遂意就推门进来了。“你今天倒舍得打扮了!”金睛子见她妆扮比平日在城府里要精致不少,迎上去打趣道。“彼此彼此,我也难得见你穿灰色以外的衣服,除了官袍。”花遂意笑着捻了捻金睛子的衣角:“这橘褐的色调好看,衬你眼睛!”

    金睛子笑言:“是我三师妹从她店里给我挑的。”

    “师姐在说我吗!”金霁月的清亮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金睛子回头,见自己的师兄妹都来了。“在夸你眼光好。”金睛子对金霁月说。随后便安排大家落座,把朝谕赶去阮序旁边,叫花遂意、金霁月和华祯在许承安身侧坐下。这样算是以薛万化和许承安中间为分界线,坐了男修一半女修一半。

    “金睛子,这几位是你师兄师妹吗!”严诚在刚还在噼里啪啦地与东方成策讲话,这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金霁月和华祯的那个方向,眼睛一亮。

    “对。华祯你是认识的,我的四师妹。”金睛子向他介绍,“阮序旁边的是我师兄朝谕,华祯边上则是我三师妹金霁月,以前也都对你们提到过。”

    严诚在朝坐在他对面的金霁月和华祯笑了笑,金霁月也礼貌地回以微笑,华祯则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苏诩进来了,他扫了一眼在座各位,又看向快步朝他迎来的金睛子,嘴角微扬:“我似是最后到的了。”

    “你不是最后一个。”金睛子边推他在朝谕右手侧坐下,边笑道:“还有两位没来呢。明明是离得最近的两个,偏偏这么晚了都不到。”

    话音刚落,罗素羽便急急冲了进来。“果然晚了,燕除夕,我早说要你快点,你却慢吞吞地弄什么头发!”她一进门便扭头向身后的燕除夕抱怨道。

    “我难得打扮打扮,怎么啦!况且,金睛子又不会介意。”燕除夕说着,朝金睛子挤了挤眼睛,“是吧,金睛子?”

    “也不算晚,我自然不会介意。”金睛子边说边叫他们在华祯旁边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到了圆桌边仅剩的,苏诩和燕除夕之间的位置上去了。“诸位皆是我的朋友,只是彼此之间恐非全部相识,我就且为诸位介绍一番。”她道。

第十八章·大宴宾客(3)

    听她这么一说,刚在闲聊的众人就安静了下来。金睛子微微一笑,从自己右手侧开始介绍:“这位是我同门的好友燕除夕,道号同名,拜在衔江峰离弦真人座下;这位亦是我同门,簪霞峰沉微真人座下二弟子罗素羽,道号亦同名,出身温阳罗氏;这位是华祯,道号望尘,我的小师妹,是在座年纪最小的一个了,她鲲鹏碰打得极好,是祈州州队的;然后便是我的三师妹,金霁月,道号同名;那位是我如今在堪图城交好的同僚,政部副主部花遂意,遂意即是她的道号;再过去是许承安许道友,来自寻真法观;许道友边上是闲鹤宫的薛道友薛万化,两位都是我的好友;然后是长尊剑派的东方成策,无涯之会的十六强,与我是刚结丹那会儿认识的;然后是上隐门严诚在,道号了焕,亦是鲲鹏碰的高手;韩令名声响亮,大家想必也都知道,我师祖渠光真人与他师父肃水真人是至交好友,故而我们早就相识,对了,他道号元彻;这位是上隐门掌门大人肃山真人的小儿子,邱欲迟道号元准;这位是阮序,道号元序,同是上隐门门人;然后便是我师兄朝谕,道号奏和,大家只管叫他凑合就行了,哈哈;最后这位是我在乌河城时交好的同僚苏诩,道号异之,出身新格苏家,如今是乌河城谒外堂堂主了。”

    辛辛苦苦说完一大堆介绍,金睛子歇了歇,又道:“我得以顺利结婴,离不开诸位友人的支持。今日设宴,也多谢诸位能够赏光前来。段某感激,望诸位今日能够歆享佳肴,畅谈道法。”

    说完正经话后她又风格一转,轻松笑道:“好了,大家都是熟人,我也不多拿客气话来烦大家了。今日没规矩,咱们边吃边聊就是。”

    而后,她看了一眼刚刚被端上桌的那一大碗羹汤,聚真元于指尖掐动了几个指诀,凝神控制着十五股汤流注入了摆在众人面前的十五个碗中。

    “不愧是无涯之会第一双招手,”薛万化看了看自己和周围的几碗汤,忍不住赞道,“同时引十五股羹汤到不同方位的十五个碗中,还能做到不缺不溢,金睛子,你这灵气掌控力也太强大了。”

    “我师姐结丹前可是被师祖抓着包了八年的饺子呢。”金霁月说。

    “啊?包八年饺子?怎么包的?”严诚在莫名地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问对面的金霁月。于是见证过金睛子包饺子的金霁月、朝谕、罗素羽、燕除夕以及金睛子本人七嘴八舌地解释了起来,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就其乐融融了。

    金睛子请来的这些朋友,虽说有的之前并不相识,但也都是同辈中的出类拔萃者,就算是修炼上并不突出的薛万化和许承安,也都并非等闲之辈。这样的一群人凑在一起,无论是交流道法还是闲话日常,都颇有共同语言,让金睛子也很是欣慰。

    席间金睛子最关注的还是东方成策,毕竟这顿饭局本质上是为了他而举办的。金睛子原本看东方成策那成日表情淡淡的样子,还怕他也是和韩令一样沉闷内向不爱交际的类型,想着得自己多主动给东方成策带几个话题。后来发现东方成策虽少笑,却不寡言,和许多陌生人在一起也没有在聊天中被边缘化,才放下了心。

    在座的各位虽然只有金睛子、薛万化和许承安先前便与东方成策相识,可其他人也无一没有听说过他。作为无涯之会的十六强,东方成策虽不如八强来得出名,但因为一个少见的复姓名字和一段带病比赛的励志故事,也是相当有记忆点的人物。更何况他前阵子见义勇为的事又上了报,不少人也都看到了。很快,就有人问起了东方成策见义勇为的详情,将东方成策置于了谈话的中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麟趾山爆发的时候我们救援队就组织了义务巡逻,碰巧救下的也不止那姑娘一个。只不过恰好那姑娘的父亲是左州主,这才把事情传开了。”东方成策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伟大的事,只是这么解释道。

    只是后来为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才又补充了些细节:那姑娘是想着火山爆发会有许多天灵地宝涌现,才特意去寻宝的,但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差点被岩浆浇个正着;不不,长得是不差但也没有美若天仙那么夸张,也没有非要对我以身相许,我有女朋友的,这种话不要乱说;左州主真的很好,还说以后会特别关照我们救援队,要把我们列入炎州企业发展专项基金名单呢……

    东方成策说到“专项基金名单”的时候韩令终于主动跟他搭话了,问他救援队成立之初时,资金都是哪里筹措的,现在既有要发展壮大的打算,若是没有州府特别的援助,还有没有途径可以贷到足够的款项。东方成策一一认真答了。然后,很快的,他们俩的谈话就转向了金融及经营的方向,除了在经营商铺的金霁月和业部主部金睛子外,旁人都很难插嘴了。

    “你当业部主部的这些年,长进不小嘛。”听金睛子分析了一番“当汇通堂提高存款利息的时候,城府是在施放什么信号”后,苏诩以只说给金睛子一个人的音量轻声笑道,“就是可惜了你那么好的言语辩才。怎么就没有留在谒外堂,反倒去业部了呢?唉唉,你该学我,一直留在谒外堂才对……”

    话说到最后,拖长了语调。

    “说得好像你是放弃了升迁的机会,主动选择留在谒外堂做堂主的一样。”金睛子毫不留情地揭发道,“你明明就是升不了职,所以才只能留在谒外堂。”

    苏诩对她的点破颇为不满,指节轻叩桌面:“哎,怎么说话呢主部大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在一线发光发热的执事和堂主?”

    金睛子见他露出这副老大不高兴的神情,熟练地转移了话题:“苏诩,说起来我还要向你讨教一二。这番我结婴后回到堪图城,汇通堂改革的事情我就不打算再拖了,但有些具体的实施问题,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果然,苏诩一听金睛子要向他讨教,立马又不可一世起来,指导起了她的工作。金睛子憋着笑听了那些离谱的建议,又暗暗记下了真正管用的几条。

    这顿午饭的效果,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东方成策和韩令看样子很投缘,严诚在似乎和金睛子的两位师妹很有共同语言,就连一向不太合群的阮序和许承安都能就灵气学和数学的高深问题聊上许久。散席的时候,大家看起来都很尽兴。自己这算是补上欠东方成策的因果了吧。回去后,金睛子想着之前东方成策与在场许多人互换了传讯符的那一幕,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接下来,她就要安安心心地完成凌潋交代给她的任务,在堪图城做些政绩出来了。

第十九章·汇通堂改革之肇(1)

    办完结婴宴后金睛子回到堪图城,雄心勃勃地打算开始筹划汇通堂改革。这个想法她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了,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实际开展,但翻翻这些年攒下的资料,她发现改革的具体方案其实已经颇为完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进一步汇总好这些方案,然后送去给城主审批了。

    出乎意料的是,方案尚未汇总好,她就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盛居清。

    “金睛子,之前未曾恭贺过你元婴得成。这次途径堪图城,是特意来奉上贺礼的。”金睛子居所前厅中,略带疲色的盛居清从乾坤袋中端出了两个礼盒。

    “居清道友,你太客气了!”金睛子被他一掏就是两个盒子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推辞道,“段某不过是好运才得以晋阶,何需你亲自前来送礼呢!”

    若是之前金睛子邀请了盛居清参加结婴宴,那么她倒也能比较坦然地收下他的礼物。可盛居清,凭川殿代殿主的独子盛居清,既没有受邀参加她的结婴宴,和她此前的关系又算不上多么熟稔,这会儿亲自跑来送礼,还一拿就是两份礼物,这就不能不让金睛子感到诚惶诚恐了。

    盛居清温和地笑了笑:“道友不必如此。我来堪图城,原本就是顺路。这两份礼物也不都是我的,其中一份是凌潋给你的。让我顺道来堪图城把礼物给你,也是她的主意。”

    听了这话,金睛子心安了不少。她猜测,大概是凌潋想送她贺礼,又不方便大张旗鼓地送来,就叫盛居清路过堪图城时顺便把礼物带给她。盛居清呢,八成原本没想给她送礼,见凌潋送了,不好意思自己什么都不表示,这才又准备了一份。

    于是在一番客套后她还是收下了这两份礼物,继而又邀盛居清吃晚饭。晚饭的邀约其实也只是金睛子客套话中的一部分,她并不觉得盛居清真的会应下。可出乎意料的,盛居清应下了。只不过在结账时,又坚持不肯让金睛子请这顿饭,非要和她平账。

    这顿晚饭吃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并不叫金睛子讨厌。盛居清性格沉静而不沉闷,温和而不温吞,既不像凌潋那样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咄咄逼人,又不像韩令那样需要别人费力气给他接话,是一个很好的聊天者。更重要的是,他对金睛子的事都能表现出相当的兴趣。不管这种兴趣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伪装,总之,金睛子很乐意给凝神倾听的盛居清分享自己过去的故事:在凡间时的故事,和李百闻在灵显城时的故事,以及后来在凌意文宗的故事。

    作为回报,盛居清也给金睛子讲了一些他从小到大的事。不过说得比较含糊,跟金睛子以前道听途说了解到的也差不太多。

    与盛居清告别后,金睛子还在心情轻快地回想他们今晚的聊天。尽管表现得不太明显,但其实金睛子是很愿意分享自己过去的经历的。凡间的十一年生活也好,四年在灵显城摸爬滚打的经历也好,尽管一度成为过她自卑的根源,但在她已然站稳脚跟的如今,听起来就更像是她与众不同的证明了。盛居清能认认真真地听她讲这些,让她觉得很是高兴。

    她回到居所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盛居清给他的两个礼盒,很好奇他和凌潋分别会送她什么礼物。较小的礼盒是凌潋送的,里面是一张价格不菲的瞬移符,若是遇到危机,这张符纸能够把金睛子传送至方圆五百里之外千里之内的随机位置,非常适合逃跑。金睛子无奈地猜测,凌潋送她这个的意思大概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在未来,她可能会遇到什么需要用到这张瞬移符的场合。

    而后她打开盛居清的礼物。她原本以为,以盛居清与她的关系和了解程度,礼盒内要不是丹药符纸这类永远不会出错的礼物,要不就是外人常以为文修很需要的笔墨纸砚之类。然而躺在礼盒内那深色软锦上的,却是一块发冠形状的小玉坠。

    她怔住了。尽管并未在第一时间就想起很多年前那块与之极为相像的小玉坠,心中却仍顿时生发出了一股奇妙的熟悉感,甚至是……宿命感。然后她拈起玉坠,在手中仔细盘玩,任由指尖冰凉的触感将她带回了三百年前。

    那是李百闻仍是凡间太子殿下的时候。有一回年节,他来家里拜访父亲,给三个堂兄和她都带了小玉坠做礼物。三个堂兄收到的小玉坠分别做成了毛笔、书卷和折扇的形状,她收到的则是一枚做工精致的小玉琴。

    “太子殿下,我不弹琴。”时年六七岁的她学着父亲的样子向李百闻行了个礼,脆生生地说,“我喜欢读书习文,您能不能送我点别的,像哥哥们拿到的那样的。”

    “阿拙,不得无礼。”父亲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过语气淡淡,并没有真的生气的意思。

    “我行礼了!”她大声辩驳。

    “无碍的段丞相,贵千金不喜欢小玉琴,孤叫人重新打一个别的给她就是。”李百闻朝父亲笑了笑,又蹲下身问她,“阿拙想要什么?”

    她想了想,发现常见的文人意象都已经被哥哥们占全了,便说她想要一个小发冠。屈原所说“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若离”的那种发冠。

    半个月后,李百闻真的将一个发冠形状的小玉坠送到了她那里。小玉坠圆润可爱,细节逼真,她很喜欢,一直把它随身佩挂着。李百闻被废后,父亲叫她不要再明目张胆地挂着这个玉坠,她便把玉坠收在了首饰盒里,不过时不时还会拿出来把玩一下。

    后来父亲死了,段府被抄,她把小玉冠藏在发髻里,可是他们拔掉了她所有的发饰,发髻散了,小玉冠掉了下来,被他们一并拿走了。

    再后来李百闻带她来到了灵显城。有一回,也是年节,她和李百闻挤在小租屋里吃他们好不容易攒上钱买的冰糖葫芦、肉包子和糕点,她含混不清地说起,几年前李百闻送给她的那个小玉冠,她特别喜欢的那个小玉冠,在段府被抄时,也和她其他的所有东西一并弄丢了。一直到现在,她还在为它难过。

    李百闻沉默片刻,说以后他会再送她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玉冠的,等他在这里真正站稳脚跟以后,等他再一次有了钱以后。可李百闻没有兑现承诺。他们在凌意文宗的山门口分别后,李百闻便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了。

    而现在,时隔三百年,金睛子的面前又出现了一枚小玉冠,简直像是在弥补李百闻未曾兑现的承诺似的。小玉冠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并非一模一样,可光是玉冠这个形象本身,就已经巧合得让金睛子觉得心惊。发冠形状并不是玉坠常见的款式,盛居清怎么会想到送她这个?

第十九章·汇通堂改革之肇(2)

    联想到她从第一次见盛居清就感觉他的性情和李百闻很接近,金睛子几乎就要怀疑盛居清就是李百闻了。可这是不可能的。李百闻来自凡间,盛居清却有着明确的修仙界出身。他的父亲是临照彭氏的清朔真人,母亲是凭川殿代殿主华章真人,他于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壬申年出生,比李百闻小三十五岁。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李百闻。

    那么,难道是盛居清与李百闻相识吗?这枚小玉坠,莫非是李百闻托他带来的吗?金睛子又想到这样一个可能。

    于是她写传讯符给盛居清,问他是否认识李百闻这个人。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盛居清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继而状似随意地问他怎么会想到给她送这样一份礼物。盛居清只是说,他半个月前经过一处盛产玉石的仙城,逛玉石摊时见到一块形状有些像发冠的玉,想到金睛子平日总是戴着发冠,便叫人把玉琢成了发冠的样子,做成了吊坠。

    是啊,人家别出心裁地送她这样一块发冠形的玉坠,只不过是因为见她喜欢戴各种发冠而已。金睛子有些失望地想。看来,这只是一个巧合。李百闻既然在过去的三百年中都没有来找过她,那么,想必是不打算来找她了吧。

    把礼物收好,金睛子又投入了筹备汇通堂改革的工作中。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出改革的完整企划书,召集业部各堂堂主开了无数次会,和副主部两个人改了十来个版本,终于将它提交到了城主的桌案上。然后,又是一个月的时间里,三位城主、六位主部外加几位主要被涉及到的堂主进一步开会讨论、修订方案、将方案送至州府审核。州府审核了大半个月后,企划书终于盖上了祈州州府业司、堪图城城主和督察使的章,汇通堂改革方案得到了正式批准。

    然而此时距离真正开始改革仍有一段漫漫长路。方案虽已确定,但其中的每一条具体措施都还需要进一步细化。比如改革方案中提到的“简化存取款手续,增设存取款服务点”一点,若真要将其落实,就势必要厘清具体的行动问题:“如何简化手续?”“如何设计存取款服务点?”“服务点日常该如何运转?”“由谁负责这些工作?”“完成工作的期限是哪一天”……烦不胜烦。

    好在,作为主部,金睛子不需要亲自操刀这些更加具体的方案。她要做的是将细化方案的任务分配给各个堂的堂主,负责审阅他们上交的方案书并进一步提出修改建议。

    这些具体方案一直到两个月后才完全准备停当。汇通堂改革工作终于正式开始。

    汇通堂发展受限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存款数额不够,资金总量有限。是以,改革的第一部分行动便是鼓励堪图城的居民来汇通堂存款。而其中,之前提到过的“简化存取款手续,增设存取款服务点”就是鼓励存款的主要措施之一。原先在汇通堂存款,是需要本人到场,核验灵场与仙籍牌的,如今汇通堂增加了“传讯符身份验证”的方式,可由他人持存款人仙籍牌进行存取款,而本人只需要按照要求发送传讯符进行验证就可以了。至于所谓的“存取款服务点”,则是一个做成站立乌龟模样的大铜箱,箱子里边存放了钱币,只要在龟前腿上刷仙籍牌、留灵场印记,再在龟肚子上按按钮输入要取款多少,乌龟嘴里便会吐出相应的钱币来。这一设备还可用于存款,只消把钱币塞进龟嘴即可。在原先的计划中,这种被称为“乌龟机”的存取款服务点要遍布堪图城所有的商业区和居民点,但在实际的工作中,由于乌龟机需要设计、制作、试行和改良,且用于此的初始资金也有限,一直到改革工作开始后半年,才有两台乌龟机被放置在了堪图城热闹的商业区里。

    哦,顺便一提,乌龟机的创意一开始是苏诩提出来的。

    比安置乌龟机更好操作,却也同样很能鼓励大家往汇通堂存款的,是提高汇通堂的存款利息。按理说存款人得到的利息应该来自于贷款人付出的利率,但由于如若不先调动居民的存款积极性,贷款人能够贷款的数量就很有限,自然没办法多付利率,所以,金睛子与业部诸堂主商量许久,决定稍微冒个险,先把存款利息提上去再说。堪图城好歹也是一个相对富裕的仙城,总不至于因为多付了这点利息而破产。况且,把存款量提上去后,他们很快就会开始贷款政策的调整,鼓励城内企业贷款,只要贷款利率跟上了,存款利息就不用靠掏堪图城的老底来付了。

    种种鼓励措施中也不乏简单粗暴的,比如给那些初次开通汇通堂账户的居民赠送礼物(送的还是红楼里堆了一库房的“蓝丹牌丹炉清洁百分百多功能除垢剂”),给愿意通过汇通堂发放员工工资的企业提供减税福利什么的。

    除了直接鼓励居民存款的措施外,改革方案中还有关于增加汇通堂民生业务办理的一部分。这一方面能方便居民的生活,另一方面也能通过这些周边业务吸引更多人去汇通堂办事。而既然都去汇通堂办事了,那么顺便存个款什么的也是自然而然的,对吧。

    其实汇通堂原本就有开设便民服务,不过仅限于非常基础的经济遗嘱执行。其操作就是在汇通堂签一份协议,然后留一份关于自己身后财产分配的遗嘱,若哪日身陨,汇通堂就会按照遗嘱将财产分配出去。金睛子真心觉得遗嘱执行服务是一个相当好的制度,它不仅可以让大家的身后事有所保障,促使大家来汇通堂存款(汇通堂只能分配居民存入汇通堂账户的财产,想要购买遗嘱执行服务,就必须在汇通堂有账户),更可以直接增加汇通堂的收入——遗嘱执行服务可是要收费的,收费标准是遗产总量乘以一个固定的百分比。可偏偏这么好的制度在以前一直没有推广出去,总是不温不火。这一方面是因为大家对遗嘱之类的身后事多少有些忌讳,觉得买遗嘱执行服务简直像是在咒自己身陨一样;另一方面,也是汇通堂的遗嘱执行服务太过基础,无法满足除了财产分配之外的需要,如此,对许多人来说,付钱让汇通堂执行遗嘱倒不如直接把遗嘱交给亲朋好友保管来的实用。

    这一次汇通堂改革中便也包括了遗嘱执行服务的改进。除了财产分配服务外,还增加了“身后书信寄送服务”,“资产转让服务”“特殊遗嘱要求服务”等等。这些服务被打包成了组合分为了三个档次:“基本遗嘱”,“标准遗嘱”和“尊享遗嘱”。不同档次的遗嘱收费亦不相同,可以满足各阶层、各要求人士的需要。

第十九章·汇通堂改革之肇(3)

    遗嘱执行服务的改良总的来说还是挺有效的,推广开始一年,购买遗嘱执行服务的人数就几乎翻了两倍。但是有另一项新业务的增长数据珠玉在前,遗嘱执行服务的那点数据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项新业务便是“保险”。保险这玩意儿,听着是个新鲜东西,实际上在乾坤界也不是没有先例可循。金睛子刚结丹那会儿在运微山见任不谦设过的那个赌局,实际上就是保险的一种形式。

    还记得任不谦的赌局是什么样的吗?“你给我一百个灵铢赌自己第二天会受重伤,这一百个灵铢放在我这里,如果你没有受重伤,一百灵铢就归我所有。如果你受了重伤,就算我赌输了,赔你一千灵铢”,这是任不谦当时的说法。虽然对于个人来说,第二天会不会受重伤是一个未知数,但是对于设赌局的总群体来说,受重伤人数的比例大致是稳定的。任不谦观察计算出了受重伤人数占总人数的大致比例,据此设定好赌局的赔率,如此,就能确保自己稳赚不赔。

    而站在下赌注的人的角度考虑,任不谦的赌局对他们来说就是一重“保险”,只要投入少量的资金,这样,一旦遭遇不测,就能够获赔十倍。由此看来,这保险确乎是既能使售卖者盈利,又能使购买者获得保障的一笔好生意。

    虽然举了任不谦设赌局的例子来进行说明,但买保险的主意其实并不是金睛子受到任不谦的启发而想到的。这个提案来自于业部贾市堂的堂主,他家中有化神期的长辈去过外界,听长辈说,外界就有这样的保险业务。其中有的界的保险业务都已经非常发达,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几乎每人都有两三份保险在身,宗门还会给门派弟子以优惠价格团购保险。外界保险的门类也十分丰富,疾病方面,意外伤害方面,修炼事故方面可谓是应有尽有。

    长生在此前并没有成体系的保险生意,这回在堪图城汇通堂首次引入保险业务,众人都吃不准它是否能很好的发展起来。因此,在保险业务开始之初,汇通堂只提供一种最基本的保险:意外伤害险。这种保险的大致规定就是,购买者如若在保险期限内意外受伤,那么汇通堂就会赔付治疗所需要的医药费。在保险业务开展的第一个季度,来办理保险的人确实不多,好在后期的政策宣传越来越给力,汇通堂保险的销售额曲线从第二个季度的中点开始了明显的上扬,并在改革开始的一年总结会上远远超出了遗嘱执行服务的销售额,成为了汇通堂改革第一年中最成功的民生业务。

    汇通堂开展的其他民生业务包括“存款得积分,积分换礼品”“在指定商家购物可使用汇通堂转账”等等。其实,除了保险业务之外,这些业务多半和改良版的遗嘱执行业务一样,属于新瓶装旧酒,是在原有业务的基础上改进发展而来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新改革而来的一揽子民生业务确实让原本总是冷冷清清的汇通堂大厅热闹起来了。

    存款量开始出现提高趋势后,鼓励贷款的种种措施就提上了日程。这一部分措施相对简单,之于企业贷款,汇通堂一是提高了企业的贷款额度规定,二是把汇通堂的新贷款政策以及贷款扩张业务的种种好处印成了小册子到处发放。之于个人贷款,汇通堂亦提高了贷款额度,为了提振楼市,汇通堂针对贷款购房还有特别的优惠政策。鼓励贷款并不是这一次改革的重点部分,但也是不可或缺。毕竟,汇通堂基本的运转就是靠吸收存款和发放贷款来维持的。而不负众人的期望,汇通堂贷款利率的收入很快就超过了存款利息的支出,且后续带来的盈利明显更甚于改革之前。

    改革第一年,汇通堂的盈利虽仍未完全填补回前期的各种投入,但增长势头大好。开改革一周年总结会议的时候,作为总负责人的金睛子被城主表扬了整整两刻钟。

    第一年的成功除了拜正确的改革策略所赐外,与城府不遗余力的宣传工作也是分不开的。政策宣传主要由政部谒外堂负责,金睛子虽是业部主部,但一方面是改革的总负责人,另一方面也曾经在谒外堂呆了许久,相当熟悉且擅长谒外堂的工作,因此政策宣传的事宜,她亲自指导的不在少数。一开始,谒外堂的宣传工作做得颇为传统保守,但在金睛子力排众议花高价买下了城内位置最好的一众广告位,大手笔地要了《堪图要闻报》整整一年的彩页广告,又以她精湛的斡旋能力说服了三位城主和地部主部大修汇通堂门面,并皆取得了不错的宣传效果后,谒外堂的一众人等也渐渐跟上了节奏,青出于蓝地想出了不少令金睛子感到惊喜的宣传方案。比如通过邀请清谈名家开展“死亡玄学讲座”,间接推广汇通堂一直难以推广的遗嘱执行业务;比如与各大商场合作,举办购物积分抽奖活动,并在积分券和抽奖券背面写满了政策宣传打油诗;再比如写了二十几篇与汇通堂新政有关的小故事贴在公共炼丹房的墙上、公交舟的座位背面和城府办事大厅的等候区里,以“若不是买了保险差点因为意外事故而倾家荡产的赵金丹”“靠把钱存在汇通堂而避免了被杀人夺宝的刘道心”和“多亏了汇通堂的贷款新规才得以创业成功的王浩然”等人的经历生动形象地说明了汇通堂改革是多么的益于民生。

    第一年的改革成效本已经很令人惊喜,但事实证明,这些成效和后续几年比起来,只不过是开胃小菜。改革十年后,堪图城原本就颇为繁荣的经济又经历了一番蓬勃的增长。城中心接连起了两三座十余层高的大楼;商业区曾经在每日亥初就基本熄灭了的灯光如今要热热闹闹地燃烧到子初;来到堪图城定居的修士变多了,城中的各种公共设施,如书阁、书院随之扩建;为了吸纳已然大大增加且势必还会继续增加的人口,堪图城城府已经向州府提交了扩大护城大阵范围的申请——只有护城大阵覆盖的区域才算是绝对受城律保护的内城,而如今堪图城内城的人口压力已经有些堪忧了。

第十九章·汇通堂改革之肇(4)

    诸位读者或许会好奇,区区针对一个汇通堂的改革怎么至于如此明显地提振了堪图城全城的经济,但这其中确乎是有逻辑可循的。汇通堂除了有接收存款、发放贷款的功效外,也肩负着调节全城经济的作用。汇通堂调低贷款利率,便是城府鼓励企业贷款用以扩展业务的信号;调低存款利息,便是城府在推动居民取出资金进行消费。反之亦可推断。靠着这样的方式,汇通堂可以根据当前的经济形势调整利率和利息,从而起到相应的,对企业发展、民众消费的或促进或抑制的效果。但是,想要有效地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经济调节,汇通堂必须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和资金数量,如若缺乏这两项,则汇通堂的经济调节作用也是非常有限。金睛子的改革思路,就是通过鼓励居民存款去拉动汇通堂的对外贷款能力,从而渐渐使存款和贷款水平达到更高位的平衡,同时提升了汇通堂的影响力和资金数额,增强了汇通堂对经济的调节能力。有了更有效的调节手段,经济自然会发展起来。

    以上是相对宏观的分析。从相对微观的角度来看,汇通堂的改革措施无一不方便了居民的生活和企业的发展。这自然而然就会吸引更多的居民前来定居,更多的企业前来落户,从而给堪图城带来了更多的人口。而人口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生产力,有了充足的人口资源后,商业便会繁荣,房价便会走高,平均收入会得到提升,提升了的收入又会进一步反哺商业,使得堪图城的经济步入良性循环。

    对于堪图城经济的增长,改革负责人金睛子自然是早有预料的。她亦知道经济的增长多半会拉动房价,是以早在改革的第一年,就已经盘算着要在堪图城买房。那段时间,金睛子一闲下来就去拜访堪图城各售房处,然后满城跑来跑去地看房子。她很快就发现了几处中意的居所,但因为价贵,迟迟下不了买房的决心。

    也难怪金睛子当时会迟疑。即便是在改革之前,堪图城的房价水平在长生都属于高的,更何况,与金睛子交好的花遂意一直不相信金睛子那套“经济必然会增长,房价多半会走高”的理论,认为堪图城的房价已经高到顶了,往后只可能会下降。

    “可我们不是还发布了贷款购房优惠政策吗?”金睛子反问花遂意,“有了这项政策,不就有更多的人有条件买房了吗?有了更多人去买房,房价难道不会涨吗?”

    “就算有优惠政策,也不会有多少人去贷款买房的。”花遂意很肯定地说,“谁愿意欠着钱呀,要我来说,我宁愿不买房也不愿意去贷款。贷了款还得付利率呢!”

    “购房贷款的利率已经压得很低了。”金睛子嘀咕,但语气也不那么坚决了。

    被花遂意灌输了一番她的观念后,金睛子一度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差点真的就收手不买了。好在她后来又去问了韩令。

    因为改革的想法一开始是从韩令那里来的,所以在汇通堂改革走上正轨后,金睛子特意给他写了信,简述了改革的事宜。韩令听后,很感兴趣,挑了个时间来了堪图城想亲眼见识见识。那天带着韩令逛完新装修的汇通堂后,金睛子问起了他对这一系列改革措施的看法,顺便也提了提自己关于是否应该买房的疑虑。然而韩令却摸着下巴久久不语。

    “……你不看好堪图城的经济?”金睛子试探着问。

    “我在想,该买市中心的哪块地皮。”韩令慢慢地说。

    至此金睛子知道韩令其实是很叹服于这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也很看好堪图城的经济的,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因为一下子被如此大幅度的改革震慑到了而已。

    后来韩令真的来堪图城买地皮盖楼了,金睛子相信他作为商户子的判断,咬咬牙,也把自己看中的房给买了。

    金睛子买下的宅院位于城郊,也就是护城大阵的外围。城郊虽也算堪图城的一部分,但不在护城大阵之内,不受城律保护,是以安全性和交通便利性都不及内城。金睛子本也打定主意一定要买内城的房子,可架不住这座城郊宅院实在是清幽美丽,面积颇大,价格又远低于内城同等规格的宅子。因此,犹豫再三,金睛子还是选择了这套。

    这套宅院要价足足一灵汇,也就是一千环。金睛子靠着自己的积蓄也不是不能全款将它买下,但为了对汇通堂新政表示支持,也因为不想一下子把自己的存款花完,金睛子还是只先付了五百环,剩下的五百环则从汇通堂贷了款。这是金睛子头一次在日常生活中用到以灵汇为单位的钱,当她看到自己存折上锐减的数字时,金睛子感到十分肉疼。

    虽说金睛子的月薪也有八十环之多,一灵汇算来也不过是她一年的薪水罢了,但在实际生活中,一灵汇并不好攒。各种修炼用品的开销占据了金睛子支出的大头,且在她步入元婴期后又进一步猛增。金丹期时一瓶最基本的汇灵丹只需要两三环,元婴期的汇灵丹竟要价到十几环一瓶;通明剑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送去法器行养护,金丹期级别的养护就需要二三十环,元婴期级别的养护更是需要近百环;一张用来防身的御符,曾几何时五环钱便能买到一叠,结婴后竟是十环钱三张这么卖的……金睛子生活上再节俭也不能节俭了修炼,因此一年能够攒下的钱十分有限。

    买下房子后,金睛子迟迟没有开始装修。之所以一直拖着,一是因为买了房后手头不很宽裕,二是因为她横竖也不急着住。新宅子虽好,位置却太过边缘,不方便金睛子上下班,也不如内城来的有安全感。是以,在买了房后,金睛子还是一直住着以前住的出租房。

    唯地砖是在买房没多久后就铺设好了的。之前无涯之会的时候,八强的奖品中有一项便是承世石砖的免费铺设服务一次,这回正好用上。

    完整的装修工作直到金睛子买下房子的第九年才得以完成。彼时,这座城郊的宅院已经随着堪图城护城大阵的扩张而成为了正儿八经的“内城房”,身价也从一灵汇攀升到了三灵汇多。

    “其实你该把这套房给卖了。”苏诩第一次来金睛子的新居时,说。金睛子先前向他要了一副字挂在前厅里,苏诩这回是专程来送字,顺便来参观的。

    “我才舍不得卖呢。”金睛子说,“这么棒的内城大宅,如今在堪图城想买都买不着了。”

    “你当初买房才花了一灵汇,如今若是连着这些装修一块卖了,能净赚两三个灵汇,够你在其他地方再买一座大宅了。”苏诩又道,“若是在乌河城,这些钱够你在最中心的城区买别墅的。”

    “我去乌河城买别墅干什么?”金睛子笑了,“就算不考虑我在堪图城任职这一点,我也更愿意住在堪图城。这里多好,这些年来简直比悉宁城还要繁华了。”

    “你刚到堪图城时还写信向我抱怨,”苏诩讽刺满满,“说什么堪图城的工作不如乌河城的清闲,风光不如乌河城的静美,就连人际氛围也不如乌河城的融洽。这信我还留着呢,白纸黑字的。不过反正现在你已经瞧不上乌河城了,是吧?”

    金睛子听着他的话,竟从中听出了一丝幽怨来。她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些过意不去,为了掩饰这种情绪,遂刻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这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只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而已。到底我只在乌河城住过十七年,如今在堪图城任职……都快满两百年了。”

    “……都快满两百年了?想想还真是啊。”苏诩眉峰轻挑,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正放在桌上的那副字的边框,若有所思地道。

第二十章·归思阁与万汇行(1)

    苏诩给金睛子题了一个“兴尽所归”。因为是大幅的字,所以写得格外浓重了些,和他平日轻盈飞扬的笔迹有所不同,不过一样好看。把字挂上了墙后,金睛子跑远了些以欣赏整体效果,并对最终的呈现表示十分满意。

    “不过,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呢,苏诩?”欣赏完后,金睛子又多问了一句。

    “随便写的呗。”苏诩懒懒道。

    “那你怎么不给我随便写个‘鉴悬日月’‘辞富山海’‘才高八斗’什么的呢?这些溢美之词才更容易想到吧?”金睛子半打趣道。

    苏诩不耐烦地叹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进一步解释说:“这个‘兴尽所归’,是叫你不要在外边玩过了头,叫你玩够了就赶紧回家,明白了没?我看你这两百年蹭蹭升到了六品,大张旗鼓搞什么改革,又联想到你这横冲直撞的性子,生怕你一头在南墙上撞死,这才给你写了这玩意儿。你看不懂就算了,反正我知道你傻也不是一天两天。”

    金睛子佯怒说苏诩咒她。苏诩却毫无任何安抚她情绪的表示,甚至还又冷笑了一声,道:“大搞经济改革的业部主部……我看你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在乌河城做谒外执事的时候了。那时候狄堂主——现在她也不做堂主了——说我和你一个思路新奇,一个发挥稳定,最适合一起外派。唉,当时怎么会想到,现在你已经连政部都不呆,去业部做主部去了!”

    金睛子第一反应是生气,自己不过是升官升得快了点,又没得罪他苏诩,凭什么就要受这样的阴阳怪气。但片刻过后,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解释,遂试探道:“你是不是……很想念我们一起在乌河城做执事的时候?”

    此话缩写之,就是“你是不是很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苏诩却冷着脸,没好气地说他此生最庆幸的事情之一,就是如此早的摆脱了金睛子这个冒冒失失的同僚。金睛子越是看着他笑,他就越是摆出一副臭脸来。

    后来金睛子还是接受了苏诩对这幅字的解释,觉得有这么四个字挂在前厅里,提醒自己要知止思退,倒也不错。她甚至还受这幅字的启发给这座宅子起了名,叫“归思阁”。

    装修全部完毕后,金睛子到底还是住到新居里去了。在同样地处内城的情况下,自己精心打造的大宅必然是比出租房来得更加宜居。至于位置偏远,其实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来来去去的,金睛子可以搭乘公共交通,可以御剑,可以开飞舟,如今迈入了元婴期,更是可以化为灵光直接飞遁。飞遁的速度相当快,很适用于发现自己就快要迟到某场会议的时候,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耗费真元多,很累。

    不过一切花费在交通上的努力都很值得。归思阁真是让金睛子越住越舒心。宅子的面积对于金睛子一个人来说已经大得能称得上是豪华,堂室格局也都安排得恰到好处,符合金睛子心中完美居所的样子。更别说金睛子后来又花了好多年时间一点一点按照自己的审美将它精心装修了起来,把它变得更像理想中的模样了。

    有趣的是,一直到她住了数月后,金睛子才慢慢反应过来归思阁无论是空间配置还是装修风格,都很像是她童年生活的段府。所谓的“理想居所的模样”,不过是她对段府存下的一点印象罢了。

    后来金睛子也陆续请过好些朋友前来参观。朋友们大多都对这里称赞有加,唯有韩令一脸认真地给金睛子指出了好些布局上有待完善之处,几乎惹得金睛子不快起来。

    “这面屏风,与其摆在正中,倒不如稍微往右偏一些。”“大花瓶摆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小花瓶会更好——你知道,那种白色小胆瓶,插根梅枝。”“桌子若不是圆桌而是方桌就更好了,深色的木方桌,最好在侧面有雕花。”……如此种种,虽多是有道理的建议,但也正因其确乎有道理,而更叫金睛子莫名不爽。“你什么时候这么懂装修了?韩道友,韩公子,韩老板?”她终于忍不住反讽了一句。

    于是韩令刚朝吊灯指去的手讪讪地又垂了下来。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只是随口讲讲嘛,不是在说你这房子不好。已经很不错了。”听了这话金睛子才肯作罢。

    “其实,比起你的房子,我倒更想去看一看你们的汇通堂。”韩令又道。

    “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前不是去看过吗?”

    韩令低头不语,金睛子猜测他八成是在措辞。果然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道:“以前我对你说过,万汇行……你还记得吗?”

    金睛子先是摇摇头,刚摇了两下,又点点头:“想起来了,是你以前无涯之会上说过的,那什么‘新的汇通堂’,对吗?”

    “对——其实最近我正在筹备,我……我觉得这是可以做的。所以想再去汇通堂看看,把它作为万汇行的参考……对了。”他说着,突然停下了话,打开乾坤袋往里快速掏摸了一阵,摸出了一叠文件。“要看看吗,万汇行的企划书?”他看向金睛子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热切的,让金睛子不忍拒绝。

    “嗯,那就看看。”她答应了。

    然后,就被韩令拖在桌子前听他就着那叠企划书讲了半个时辰。

    韩令的这个万汇行,比起一个类似于汇通堂那样的城市经济调节机构,更像是一个专门用于贷款的机构。韩令讲了半天的东西,金睛子其实一句话就能概括:

    “所以,你这个万汇行就是一个只对企业开放的大额放贷机构?”

    “是一个致力于帮助企业发展,支持多种贷款方式,同时又能……好吧,你说的也没错。”

第二十章·归思阁与万汇行(2)

    金睛子又拿过了韩令的几张企划皱着眉看了看,提出了几个问题,比如“怎么保证贷款人的信用”“若是资助的企业中有太多经营失败该怎么处理”和“一旦万汇行出现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情况又该如何应对”什么的。韩令一边听,一边跟着在企划书上做标记。金睛子托着腮看他圈圈画画,其间时不时说几个自己头脑中冒出来的改进建议。受金睛子的启发,韩令的大脑也加速运转起来,竟想到了许多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新点子。两人一边激烈讨论一边在企划书上留下一片又一片因为写得过快而略显潦草的字迹,修改的内容填满了每一页的空白处,增加的框架又多占了四五张白纸。待到两人终于说尽了头脑中所有关于万汇行架构企划的灵感,写尽了一切需要补充的条纲,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暗了下来。

    “去看你们的汇通堂吧。”韩令撂下笔,提议道。

    “现在?”金睛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汇通堂早就歇业了!”

    “啊?已经很晚了吗?”韩令说着掏出了随身星晷来看,刚一翻开晷盖就是一惊,“都酉正了!”

    “我们聊了一个多时辰。”金睛子打了个哈欠,“没想到你今天也这么能聊。”

    韩令看着她打哈欠,便也跟着打起了哈欠。打完哈欠,他又看着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企划书傻笑。

    “我回去再起一稿,下次再来找你聊。”他随手掐了个指诀,散落的纸张轻轻地自动叠放到了一起,“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去汇通堂再看一看的。”

    韩令再一次来到归思阁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了。“全都计划好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上焕着兴奋的光芒,“按照我们上次讨论的,我又整理了一份企划书。这个版本还加上了服务点相关的具体设计和更详细的人事安排。”

    他随后掏出来的企划书,是之前的三倍厚度。金睛子花了三刻钟仔细翻阅了一遍,末了,竟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怎么样?”韩令急切地问她。

    “提不出任何建议来。”金睛子摇头,“在我看来,已是尽善尽美了。”

    韩令咧开嘴笑了,完全发自内心,喜不自胜的那种。英俊但常年因为缺乏表情而显得冰冷的面容一下子鲜活起来,叫金睛子看了也忍不住同他一起笑。

    “那,我们去看汇通堂吧。”韩令的脸上笑意未收。

    在笑容的感染下,金睛子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了下来。

    由金睛子驾驶,他们驱舟一刻钟来到了位于中心城区的堪图城汇通堂营业点。营业点坐落于红楼对面的一座四层小筑楼下,紧挨着顾询堂的理事大厅。十年前汇通堂和顾询堂的这两处门面还是灰扑扑的一片,褪了色的牌匾之下,即便大门终日敞开,也总给人一种里边根本没有营业的错觉。而如今,两处门面都换上了朱底鎏金的大字招牌,门的宽度也都扩展到了先前的两倍,室内光洁的石地板被门外投入的日光和门边常年亮着的气灯映照得亮堂一片,色彩鲜艳的广告立牌宣传着汇通堂最新推出的“晋阶专项保险”和顾询堂经简化的办事流程新章。当初金睛子为了“让汇通堂从观感上就给人焕然一新,重新振作的感觉”而说服三位城主批准了装修汇通堂门面的提案,而到了实际实施的时候,城主们又觉得只装修汇通堂而不装修顾询堂有失偏颇,于是就把边上的顾询堂也照着同样的规格装修了一下。横竖两处门面都是城府下设的办事点,采用相似的装修风格也显得很自然。

    比起隔壁的顾询堂,汇通堂最大的特色在于在门口多放了两座大金龟,又在侧面墙下放了三座小金龟。大金龟是请名家设计的雕像,小金龟其实就是乌龟机。

    顺便说一句,那设计大金龟雕像的名家,便是以前金睛子在乌河城时教她伪装设计师的性灵真人。

    “我真的很喜欢这两只大乌龟。”韩令每回路过堪图城汇通堂门口都忍不住要感叹一句,这次更是除了感叹外还上手在乌龟光滑的脑门上摸了两把。

    “人家叫金龟,是业部的吉祥物,不是乌龟!”金睛子看着他摸金龟时那副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能不能对它放尊重点儿?”

    “哦。”韩令停了手,随金睛子一同跨进了汇通堂的门槛。

    汇通堂的引导员一见他们进门就迎了上来,微笑着问道:“请问两位要办理什么业务?”她话音刚落,一旁一位身着汇通堂执事官服的修士就急忙赶来挡在了引导员前,对着金睛子一揖,笑道:“主部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儿?”

    那位被挡在后边的引导员听闻眼前的正是主部大人,吃了一惊,连忙俯下身去,低低地行礼:“一时眼拙未认出主部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金睛子体谅地笑了笑:“无碍。想来是我今天没穿官袍,才不好认了。”

    “不知大人今日来此,是视察还是办理私务?”那执事问道。

    “不过是带朋友来参观罢了,你们无须作陪,忙你们的去吧。”金睛子摆摆手,挥退了他们,自顾走开了。

    韩令跟在金睛子身后,心中对金睛子这个正六品主部的分量又有了新的认识。眼前的金睛子一袭宽松灰衣,黑发用一根木簪随意盘在脑后,看起来要多低调有多低调,可便是这样一个低调的人,却能坦然地受着汇通堂众人的尊敬,任谁都不敢怠慢了去……而这一切,都是拜她那身今天并未穿着的晴蓝色官袍所赐。

    “你在这里,倒是很风光。”他忍不住道。

    “那当然。这是汇通堂,是业部,我的地盘儿。”金睛子自得一笑。

第二十章·归思阁与万汇行(3)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厅中央。环顾四周,偌大的厅堂里约有二十个前来办事的客户。除了端坐在窗口前正在办理业务的五个,其他人多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等候,另有三四个人在展板和展柜前晃悠,读着新调整贷款利率的通知和新款汇通堂乾坤袋发售的广告聊以解闷。三位引导员侍立在大厅各处,刚才没认出金睛子的那位百无聊赖地站在暂时无人出入的门口,拨弄着指甲,一位正在给休息区的客户们推销新款的“修为晋阶保险”,另一位则在解答客户的问题。整个大厅的氛围轻松,有序,有人气,和韩令在别处看到的汇通堂大不一样。

    别处的汇通堂又是什么样的呢?大多门可罗雀,乏善可陈,装修和设备安置也多无如此用心的。在堪图城汇通堂,展示着每日贷款利率、存款利息的木牌悬浮在最显眼的位置。其下,形似香炉的登记台嗡嗡闪现着淡淡的灵光,当客户在香炉顶端刷过仙籍牌并按钮选择好要办理的业务类型后,信息便会载入香炉内部,并于次序轮到时自动发传讯符提醒客户前往哪一号窗口办理。这里的桌椅皆刷了浅浅的红棕色木漆,展柜和窗口隔板所用的玻璃泛着淡淡的绿色,干净明亮到像是刚刚才擦洗过。墙上的展板色彩鲜艳明亮,很是吸睛。堪图城并不算一个大仙城,但这汇通堂的装潢却几乎比那些知名大仙城还要好。

    韩令默默记下了这里的一切配置。他打算在近年正式给万汇行修一个门面,到时候可以参考今天看到的这些。

    金睛子带他在大厅里闲逛了一圈,接着又带他来到了客户不得出入的窗口后方。在那里,五位职员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或敲章或数钱或手拿玉简查询,皆不得空的样子。那位刚才给他们开了来后台的门的汇通堂执事这会儿又重新关好了门,恭敬地站到了金睛子的侧后方陪同她和韩令参观。

    一位职员正在给客户办理取款。他接过客户的钱袋,打开放置于他左侧的黄铜输送管下,然后便见数十枚乾坤环一个一个地从输送管跳入了钱袋。那一排黄铜输送管共有三个,韩令猜测大概三个管道分别负责输送灵铢、乾坤环和灵汇。他觉得这个装置颇为实用,便问起金睛子它的名字。金睛子说这叫灵压管,专用于将地下金库内的钱输送到柜台。

    欣赏完职员们的忙碌姿态和文件柜里满满的纸张和玉简后,金睛子问韩令要不要去下面的金库看上一看,韩令自然欣然应允,于是在汇通堂执事和两名安保人员的陪同下,他们走进了帘子后面那扇有阵法护持的沉重石门。石门之后是一个升降平台,站上平台后,那位执事和两名安保人员便轮番朝墙上的一个镶嵌着灵石的装置结下复杂的手印指诀,最后,执事拿出了一把金色小钥匙插入了装置内部扭动了一下,待钥匙被他拔出后,平台才往下降去。

    平台下降的速度很快,但很稳当。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地下石厅的中央。就在悬浮平台触地的一刻,石厅中的气灯尽数亮起,照亮了厅中图腾柱般排列成半圆形的数十根透明大立柱。每一根透明立柱都有约三人高,截面为圆形,大如三人圆桌。五根立柱在气灯的照射下闪烁着颜色各异的细碎光芒,韩令仔细一看,才发现立柱中装有的是不同的货币。

    一多半的立柱呈现微黯的青铜色,大概是分别装有面值一铢、五铢、十铢、五十铢、一百铢、五百铢的灵铢,其中使用较多的几种面值又占了不止一根立柱。另一些立柱中有浅金色、红铜色和黑色的,想来是分别装了三种分别面值为一环、十环和百环的乾坤环。还有两根立柱中那些银亮带着彩光的,自然就是灵汇了。这些立柱的上方都连接着一根黄铜色管道,应该就是刚才在楼上见过的灵压管,立柱中时不时就有钱币受到吸引朝立柱顶端的管道处飞去。

    驻足注视了一会儿这十几根立柱,韩令又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在升降平台的另一侧又是三根更细的立柱。那三根立柱亦为透明材质,其中所放之物不盈立柱总容积的一半,却是淡彩斑斓,晶莹耀眼。

    “那些,是灵石?”韩令指向后方的三根立柱。

    “啊,很漂亮,是不是?”金睛子亦转身看向后方,并缓步朝那边走去,“离得近一点的话,能感觉到很纯净的灵气。”

    她信步朝灵石柱走去,抬手轻轻按在了其中一根灵石柱上,陶醉的闭上了眼。立柱中灵石淡彩的光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迷幻的光线。

    韩令走到她的身边,果然感受到了一股纯净、和缓而浩大的灵气磁场般笼罩了周身。这种灵气不同于自然界流动着的灵气,流动的灵气但凡是饱满的就一定是裹挟着力量的,是强势的,而灵石所吞吐的灵气,强大而又镇定,明亮而又温和,即便将你的全身笼罩,也不会让你感到一丝一毫的压迫,让你沐浴着那强大的力量有如沐浴春风。

    “你们存这么多的灵石是为了什么?”他注视着灵石柱中那数以千计的色彩微异的菱形小灵石,忍不住问道。

    “州律有相关规定,各城府汇通堂需留有一定的灵石存量,具体为了什么我倒也没有深究过。”金睛子说。

    韩令猜测:“是像储备金一样,准备好让客户随时换取吗?还是因为如若遇上特殊时期,灵石比灵铢、乾坤环和灵汇更好用?”

    灵石在修仙界的地位,相当于黄金在凡间的地位。它是人皆爱之的贵重矿产,作为货币用于日常交易的情况倒是不多。如今乾坤修仙界通用的这一套以天铜、铁玉和天银构成的货币体系最早可以追溯到横流时期,在此之前的鸿蒙时期和道统时期,修士进行交易大多以灵石为媒介,即便是在新的货币体系产生后,灵石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与货币并用于交易中的。

    韩令听师父说,即使在外界,灵石也是相当重要的交易媒介。各个世界的通行货币各不相同,但无论在哪里,你都可以用灵石来兑换当地通行的货币。是以那些去往外界的修士,往往都会把大部分钱财兑换成各界通认的灵石。

    灵石之所以能够得到各修仙界如此广泛的承认,不仅仅是因为它足够稀有珍贵,更是因为它具有辅助修炼、打造法器、制造器械等方面的重要作用。相比其他能够储存灵气的矿物,灵石的比灵容极大,小指指甲大小的一块下品灵石,便能存储足够筑基期修士修炼十日的灵气。而正如此前提到过的那样,灵石中存储的灵气比之外界的流动灵气,性质更加温和安定,对修士的体质也更加亲和。因为有着这样的特殊属性,灵石很适宜在修炼时被用于提供额外的灵气。

    当灵石中存储的灵气用完后,它会慢慢吸收环境中流动的灵气以回复。灵石回复灵气的过程中,会在周围形成灵场。灵石所形成的灵场兼具催动与温养的双重效果,为此,灵石也常被运用在各种仪器设备、法宝法器中。

    除了实用价值之外,灵石还有相当的装饰价值。天然灵石有多种颜色,且具有独特的金亮光泽,在光线照射下,会呈现美丽的变幻色调。与此同时,灵石又同玻璃一般能够在特定条件之下熔化,被铸造成各种形状。是以,灵石也可以被用在工艺品的打造之中。

    他们又欣赏了一会儿灵石柱和那些林立的灵铢柱,乾坤环柱和灵汇柱,就离开了地下石厅,继而离开了汇通堂。回去的路上,韩令脑海中已经满是他所构思的万汇行的样子,并急着想要回家把这些构思都画下来。

第二十一章·万汇先声(1)

    韩令就他想象中万汇行门面该有的样子画了数十张画,又参考着相关书籍画了几张建筑设计图。觉得胸有成竹了后,便拿着这些画和蓝图以及之前写好的企划书去找了平渊真人。

    “我想办一个专门给企业贷款用的机构,叫万汇行。”韩令拿着厚厚的资料,对平渊真人说。

    平渊真人拿过他手中的资料,随便翻了两下:“怎么,两个矿场外加几家企业,不够你玩了?”翻着翻着他翻到了后面附着的几张万汇行门面设计的画,眉心顿时皱起,“你还在画画?我以为你结婴之后多少会成熟一点。”

    即便已经是三百余岁的元婴期修士了,韩令还是像小时候听到平渊真人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一样,下意识地绷直了背。“随……随便画画而已,企划书里需要……”

    “韩令。”平渊真人合上手中的资料,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若是像你的其他十四个兄弟姐妹一样,只是资质平庸之辈,我不会不让你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韩令闷闷地回答,“我会负起责任。”

    “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承担自己的责任。”平渊真人嘴角扯了扯,算是笑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我们云台韩家最有希望的子弟。无论是在修炼上,还是在事业上,你都做得很好。说实话,比我在你小时候第一次探到你的资质时所设想的,还要更好。”

    “嗯。”韩令的声音还是闷闷的。类似的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

    “如今你要创办自己的产业,这很好。”平渊真人扬了扬手中的资料,“这个,我会回去细看。”

    一旬之后,平渊真人把企划书丢还给韩令。“已经是很成熟的计划了。”他说,“我圈画的地方还需要微调,调整完后,你可以直接放手去做。”

    “平渊真人……”韩令有些尴尬地抬头看向他。他拿着这些资料来找平渊真人,可不仅是为了征求平渊真人的同意,“……关于资金……我手头那些应是不太够的……”

    “家库的三成,任你调用。”

    韩令这才喜上眉梢,谢过了平渊真人。

    “哎,还有一件事。”平渊真人又道,“你搞这个万汇行,想必需要人手……”

    韩令的笑容顿时凝固。

    “……把你十哥和十五妹妹安排进去。”

    韩令的第一反应是反抗。十五妹也就算了,十哥简直比韩令的父亲释之真人还要不靠谱。安排他来万汇行!只怕十哥不但帮不上忙还要帮倒忙呢!但是韩令想了想那三成的家库,不甘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韩令的兄弟姐妹并不少,但在此前,我们一直都没有过系统的介绍。这一方面是因为韩令的角色地位不如金睛子重要,是以不能很快将他的一切都交代得面面俱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韩令确实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没有深厚到值得一写的感情。从小,韩令就因为资质出众而成为了平渊真人着重培养的对象,更是在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在上隐门长住。在心理距离和实际距离的双重影响下,韩令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并不亲密。

    况且,就算单论性格,韩令在族中也少有合得来的人。就说这位十哥吧……

    十哥韩道冕,与韩令同为平渊真人一脉,是韩令的大伯韩铎之的小儿子。铎之伯伯是一个会时常在靠谱和不靠谱两种状态下切换的人,十哥则完美继承了大伯……不靠谱的一面。

    生性惫懒也就罢了,胸无大志也就罢了,偏偏还自信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在这种指导思想的影响下,韩道冕成日游手好闲,饮酒作乐。他若是能在这样的生活中像平渊真人一样广结江湖好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无奈韩道冕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不够用,一张嘴欠的很,别说交到朋友了,每每还要得罪好一批人。某次,他大放厥词地挑衅了韩家一合作方的儿子,还试图调戏人家的女朋友,导致韩家的这笔生意直接告吹。这件事情过后,本打算将就养着这个孙子的平渊真人终于发现这样是行不通的,于是在自家某处产业给他安排了个技术含量不高的职位,又削了族中给他的份例,逼着他去工作,想着这样一来或许他可以少生点事。

    事实就是韩道冕依然日常生事,只不过生的事都被局限在了自家的产业管理范围内,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韩道冕每到一个岗位,相关的负责人总是要给予他特别关照的,既不能亏待了去,也不能太过纵容。一旦他又犯事,一方面要尽快压下影响,一方面也要替平渊真人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但即便是这样,韩道冕也往往不会在一个岗位上待很长。毕竟,每当他在一个地方呆足了一定时间后,他总能成功地收获所有人的坏印象。也有很多时候,他会在别人都讨厌他之前先讨厌起别人,然后执意表示自己不能再在这个地方留下去了。

    韩令执掌的平芜天铜矿也曾收留过韩道冕一段时间。在那短暂又极其漫长的四年中,韩令处理过的关于他十哥的事包括但不限于“韩道冕与同僚打架斗殴并宣扬‘我是矿场主的哥你们打我就是打矿场主的脸面’”“韩道冕试图贪污公款被当场抓包”“韩道冕为了给别人摆脸色而恶意怠工”“韩道冕弄坏矿场精密仪器”。有几次韩令实在忍不住而去向平渊真人诉苦,平渊真人却总是淡淡地说:“让他折腾自家人,总比让他出去折腾别人要好。”于是韩令不得不继续忍受他。

    好在,四年后,韩道冕就自己走掉了。他向韩令借了一笔钱,说要去投资创业。韩令巴不得他早点离开,遂根本不管他还钱的可能性有多小,把钱塞给了他,就送瘟神似的把他给送走了。

    三年后韩道冕回到韩家,乾坤袋里只剩下了五灵铢的财产。据他所说他的创业很不幸地因为种种不可抗力原因而最终功败垂成,而他在力挽狂澜的时候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总之,虽然结局不好,但过程充分体现了他过人的胆识和智慧。但韩令怎么听都感觉韩道冕是遇到骗子了。

第二十一章·万汇先声(2)

    “创业”失败后,韩道冕又在家里过上了不干正事的“隐士生活”。这回就连铎之伯伯也嫌他烦了,试图再像以前一样,打发韩道冕去找份工作。然而这次韩道冕却不肯轻易就范了,觉得放眼所有供他选择的岗位,都没有一个配得上他“创业归来”的身份,放话说要工作就像自己的十四弟韩令那样,做个矿场主。铎之伯伯要他自己去找平渊真人陈说自己的诉求,韩道冕还就真去了,大言不惭地向平渊真人讨一个矿。平渊真人就算再有钱也不会把一处矿产交给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当玩具,不仅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还把他骂了一顿。可骂归骂,整天看他这么游手好闲也不是事儿,正巧韩令过来说要创办一个看起来很是新奇的万汇行,平渊真人想韩道冕说不准会愿意参与,于是便要求韩令在万汇行给韩道冕一个职位。

    韩道冕确实很愿意参与。

    “小十四,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呀?”某一天他逮到了韩令,勾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问道。

    “……十哥,你能干什么我就给你安排什么。”韩令强忍住立刻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掰开的冲动。

    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十哥你反正也不能干什么,那干脆就别来了吧”,可正如他早就知道的那样,韩道冕没有自知之明。

    “嗨,我哪儿有不能干的呀。小十四你可别见外,我既然肯出山帮你,那一定无论干什么都在所不辞。哎呀,小十四你厉害不假,可你哥我毕竟是有过创业经验的人,你若是对创业有什么疑问,一定不要憋在心里,要告诉哥,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韩令干巴巴地说,“那这样,十哥,我现在真的非常需要有人全程监督万汇行门面的施工。其他人我都信不过,希望你可以帮我这个忙。”

    “监督施工?我需要做什么?”

    “就……特别认真地看着。”韩令绞尽脑汁地想着能让监工听起来高级一点的词句,“要对全部的所为和所不为有高纬度视角的……观照。”

    连哄带骗地打发了韩道冕去监工之后,韩令暂时得以安下心来干他的正事。他从他在管的两处矿场和其他几处产业中挑选了工作得力且有意愿的员工组建了万汇行的初始团队,还去问了相熟的同门是否有人愿意加入。

    他本也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愿意加入,那个人就是阮序。阮序此前一直没有什么正式的工作,常年埋头研究他的灵气学理论,这些年来也有了一些学术成果,是以门派愿意把他当专家供着,给他发一份不薄的学术资助。现在他大概是当专家当烦了,听韩令说起万汇行的事,竟主动请缨要去给韩令当“计算师”。

    “计算师?”韩令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位,不解地问道:“计算师是干什么的?”

    阮序说:“当然是计算啊!”

    “有什么好计算的?你是想来当账房吗?”韩令还是不懂。

    “哎,韩令,你这个万汇行,”阮序不耐烦地给他解释,“玩的是什么?是差价,是数学!你靠什么赚钱?靠贷款的利率。那么什么样的利率设定才能在达到你‘有效帮助企业发展’目的的同时,为你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你的资金储备安全线应当至少在什么位置,才能保证你的资金链不会因为个别贷款企业的失信而断裂?你真的明白你所谓的那些‘优惠套餐’到底有多优惠吗?该把优惠力度控制在什么程度才能让万汇行和贷款人达到双赢?你说要根据企业的经营现状和未来规划来确定贷款额度上限,但是这个‘上限’具体该怎么得出?若是没有一个计算师,你连自己怎么破产的都不知道。”

    韩令仔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阮序就得到了一个听起来十分高深的职位:首席计算师。

    等韩令的创业团队凑齐了之后,万汇行门面的施工也接近了尾声。这处门面位于征州企业分布相对比较集中的先声城的一座独立小筑中,前堂是接待客户的地方,后边则用于办公。小筑最高有四层,布局可谓是既节省空间又独具美感,除了墙体的漆和当初在漆铺里选的色卡差别有点大,其他皆很接近韩令画草图时所构想的样子。

    韩令很满意于自己的设计和包工队对设计的完美呈现,韩道冕却觉得一切都是他这个每天迟到早退的监工的功劳。施工完成后,他便理直气壮地向韩令索要一个“更高级”的职位。

    “你当首席计算师助理吧。”韩令说。

    “首席计算师助理?”韩道冕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听起来倒也配得上我。是做什么的?”

    “是……确保首席计算师的思维在与外部媒介耦合的过程中的准确性的。”韩令随口瞎说。

    其实就是验算,而且,还是没必要的验算。韩令早就安排了专人承担帮阮序验算的工作,让韩道冕一起参与验算,纯属给他没事找事。

    “你甚至都不用真的让他去做验算,”韩令对阮序是这么交代的,“每隔几天给他出些难度适中的计算题,让他把时间耗在上面就行了。”

    阮序点点头表示明白:“我小时候做过一本解闷用的计算题集,就把那里边的题出给他好了。”

    这边韩道冕成就感满满地做起了这些难度正好合适的计算题,另一边,万汇行做正事的团队也开始了工作。

    算上韩令自己和阮序,万汇行的核心团队总共有六人。韩令是创始人和出资者,自然也是团队中的领导,得负责把控大体方向,拍案决策,所以担任首席执行官一职;阮序担任首席计算师,之前有提及过;总管财务的首席财务官是之前在平芜天铜矿工作的傅远迄,他约莫四百五十岁,已有了两百余年管理财务的经验,十分可靠;总管人事的首席人事官伊哨同样来自平芜天铜矿,他三百岁还没到,也尚未结婴,但机灵得很,与韩令的私交也不错;首席运营官秦思忖以前给韩令当过三十来年的助理,她做事条理分明,执行力极其出众,只可惜后来主动辞了职,说要去长期游历,如今时隔一个多甲子,才被韩令请回来加入万汇行;首席市场官史雅意原是韩令所管一处修炼用品集售中心的宣传工作人员,韩令一开始留意到她完全是因为欣赏她的画,但很快他便发现史雅意除了是一位风格新奇的画手之外,还是难得的对外营销人才,于是这回问过她本人的意见之后,就直接把她提拔来了万汇行的团队做首席官。

    除此之外,万汇行的初始团队还有十来个人。万汇行这时的规模与数百年后那个金融帝国的规模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但想要走出最开始的一步,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在这个团队中具备了。

第二十一章·万汇先声(3)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末代上甲子庚戌年九月初四,万汇行开业。这一天除了是万汇行的开业日之外,其实还是韩令三百二十二岁的生日。选在这一天开业,除了时间大致凑巧以外,也算是表达韩令与万汇行同进退的决心。

    开业日那天,万汇行没有什么太夸张的仪式,只是在门口挂上了红绸,在门边的石花坛里移植了开得正盛的金色菊花,又在好几家报纸上都买了版面通告万汇行开业的消息,放上万汇行的广告。开业开得几乎可以说是静悄悄的。

    如此开业完全是韩令的意思。要不然,照史雅意之前的说法,开业必须要搞得大张旗鼓,红绸必须铺天盖地地挂满,全城的风中都必须飘散着万汇行的广告单,庆贺开业的锣鼓声必须响彻云霄,所有他们能请到的知名修士都必须被请到现场。韩令虽知史雅意所说于宣传角度确有道理,却坚决拒绝照此执行,说这种开业方式太喧嚷,太俗,容易让万汇行被人轻贱。

    “执行官,你是在开办一个贷款机构,又不是在搞艺术展!”史雅意试图与他辩论,“怕什么庸俗?有时候反倒是越庸俗越能让人记住。我们刚刚开业,名声尚未打响,现在该是竭尽全力在别人心中留下存在感的时候!”

    “可我们的客户群是企业,不是个人。”韩令解释,“就算把全城的人都吸引来了,其中也不会有多少潜在客户。”

    “但其中一定会有一部分……不管怎么说,大肆宣扬一番总比这样悄无声息地开业要好。”

    韩令还是坚决地说他不想在生辰当天被各种张灯结彩辣眼睛。于是大家只好依他。

    万汇行保住了清雅高洁的形象,但在开业的第一天没有迎来任何一个正经的客户。偶尔有好奇的路人走入其中一探,在发现这是一家针对企业的贷款机构而不是酒楼茶楼修炼用品集散店后,也都无趣地走掉了。

    等到万汇行开张一旬的时候,他们倒也有了几个客户,只不过韩令一看,来的都是平渊真人朋友家产业的管理人。他们来此八成都是看在平渊真人的面子上,且也没有给万汇行带来什么大生意,看起来都只是在象征性地照顾他们。

    大家开始焦急。韩令亦很焦急。他开始反思自己固执不愿在开业日大肆张扬是不是做错了,反思自己为了赶上自己生辰而就此决定开业是否操之过急。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如今才意识到,自己忽略的东西还是很多。

    韩令召集核心团队开了个会,把第一年“精心打造样板案例”的原定任务改成了“宣传推广”,并制定了一系列符合万汇行基调的推广方案。

    万汇行的基调是什么?韩令说,是专业,是高级,是个性化的精准对点服务。

    这个基调设定是韩令在会议上新提的,在一阵讨论后,终于也被众人接受了下来。毕竟韩令这一回对决定的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没有再说是他自己受不了那庸俗的一套,而是说“我们的目标群体是企业的领导层,这类人的数量在人群中占比不多,但掌握着大笔资产,每一位都值得认真对待。高级的氛围感不仅不会让他们望而却步,反倒会强化我们的专业形象,更加吸引他们。”

    从这样的基调出发,那么那种敲锣打鼓的宣传方案显然就不适用了。最终敲定的宣传方案主要是依次走访各企业进行推广,以及试图说服先声城的城府扶助他们发展。

    走访推广还算是取得了一点成效。韩令虽在众企业家中属于年纪小的,但因着有平渊真人的影响力在,他自己在修炼上的成就也有些名气,走访的企业都给了他们面子,耐心听伊哨和秦思忖大谈特谈了来万汇行贷款的种种好处。而听过这通游说后,他们便不难发现万汇行确实为企业提供了一套比城府汇通堂更好的贷款解决方案。周边一趟走访下来,万汇行算是收获了第一批客户。

    然而更多人对万汇行还是半信半疑。万汇行的贷款条件比城府汇通堂更有利于企业发展没错,可它毕竟只是一个新生的组织,虽然有云台韩氏庞大的资产作为依傍,但它的运营方式和企业定位却是以往没有见过的,后续究竟会怎样发展,谁也说不好。

    想要获取其他企业的信任,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还是先获取城府的信任。

    当韩令坐在先声城城府的会客室看着谒外堂的副堂主打着哈哈跟他绕圈子,说尽了奉承却怎么都不肯作出承诺的样子时,他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万汇行选址在金睛子任职的堪图城。堪图城这些年来也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入驻,企业分布密度不比先声城低,当初之所以没有选在那里,主要是考虑到堪图城位于祈州,而韩令和他的创业同伴们多在征州定居,且韩家的产业分布也多在征州和尧州,商业势力尚未渗透祈州。

    “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后来韩令同金睛子说起当初要是把万汇行选址在堪图城就好了,金睛子耸了耸肩,这么告诉他,“在一个同城府没有关系的城市发展,才能展现你们万汇行真实的价值啊。若是发展之初就得到城府的鼎力相助,你哪里知道眼下的成就是你们自己达成的,还是城府帮你们达成的呢?况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一些,“我在堪图城任职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了。”

    她没有解释原因,韩令便也没有问。但在两年之后,金睛子果然从堪图城被调任了出去。说调任其实并不确切,更确切的说法是“升迁”。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升迁,是连升三品。

    金睛子做了尧州永兆城的城主。

第二十二章·风光一别(1)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升迁来得还是让金睛子觉得有些突然。

    “你要升迁了,我听州府的人说的。”某一天,城主对前来交材料的金睛子说,“再等几天,州主就会把封官文书批下来了。你做好准备。”

    城主没有直说金睛子要被升为城主,但金睛子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职位必然是城主了。一是凌潋早就提前知会过她,说要提拔她做城主,二是城主提到了“州主把封官文书批下来”,而城府中需要州主亲批封官文书的职位,只有城主。

    自己这就当上城主了?突然的消息让金睛子还是有些恍惚。

    “怎么,高兴傻了?”城主微笑,声音里却莫名透着点儿酸味,“你可真算得上是官运亨通……哎,我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感叹了。从正六品一下子跳到从四品,嗯,这样一来,你便是长生现下最年轻的城主了。”

    “最年轻的城主……”金睛子下意识地轻念出声。所以,凌潋之前承诺过她的事,说什么要让她做长生最年轻的城主,真的要实现啦?

    她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是否完整连贯充满细节,以确定自己此刻不是身处某个文阵内部。确认了记忆没有加工、断层、模糊的情况后,金睛子稍微找回了一点现实的感觉。

    “多谢城主大人。”她认真地说,低低弯下腰的同时把心头的那股激动也压得低低的。金睛子为人处世的一贯准则就是如此,越是得意之时,就越要注意不能表现出得意忘形的模样,甚至要比平日更加谦卑。

    金睛子这般做,并不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谦虚谨慎的外在形象,亦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颗蠢动的好大喜功的骄傲的心。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一旦她表现出了与自己的成就不相符的谦卑,对方就会愈加夸张地予她以盛赞。毕竟这类客套性质的对话就是这样,若想维系下去而不致冷场,就要不断寻找转折点加以延续。当一方说“谢谢”的时候另一方就要说“不用谢”;一方说“我最近过得不太好”的时候,哪怕实际情况再糟糕,另一方也要给对方找出一些生活中的闪光点来,以说服对方“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根据这种逻辑,当一方表露出谦虚态度时,另一方就会自然地给予赞誉,以使对话出现转折,得以继续下去。

    “倒也不必谢我,都是你应得的。”城主果然遵循了对话转折原则,摆摆手道,“这些年来汇通堂改革的成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的光,履历上添了一笔政绩。”

    金睛子岂敢让城主大人沾她的光,连忙道:“大人言重了,汇通堂改革一事虽由晚辈主要操办,却是您做主通过提案,也是您把控着总体方向的。若无您的鼎力支持,晚辈哪里有能耐取得这般成就!”

    这话让城主听了很是舒心,作为回报,继续夸起了金睛子:“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最劳心劳力的人是你,把堪图城的综榜排名从两百拉至前五十的,亦是你。说起来,你这次得到升迁的契机,正是祈州各仙城发展汇报大会上,来旁听的尧州州府的大人见堪图城这些年排名上升极快,问起了其中原因。大人这么问起,我自然大力推出你和你的改革,于是他便说,‘若是尧州能有这样的人才就好了’。然后过了一个月,我就听州府的人说,尧州要把你要过去当城主了。”

    “原来都是您替晚辈美言的缘故!大人恩德,晚辈铭记在心。”金睛子恭敬道。

    城主大笑:“好,家世清白,能力出众,又有这般恭谨的态度,仕途必定不可限量。等你的封官文书下来以后,我该齐聚诸同僚好好为你庆祝一番。”

    对于自己年轻的属下忽然要被越级拔擢为自己的同级这件事,城主心里多少是有点儿酸的。他熬了那么久才熬到城主的位置,自己的属下却年纪轻轻地就做到了。不过酸归酸,他对金睛子的升迁依然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毕竟,这件事尽管对他的心理造成了打击,但给他带来的实际好处却也不少。金睛子这些年作为主部操办的汇通堂改革,除了是金睛子自己的成就之外,亦是他这个城主的政绩;金睛子在作为他的部下时所受到的提拔,在外人看来也完全能被解释成是他这个城主给了部下发展的空间。更重要的是,金睛子未来的发展成就绝对不会仅限于做一个从四品的城主……日后,这位晚辈搞不好还能反过来在仕途上拉自己一把。

    想到这里,城主就格外庆幸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待金睛子不错。其实,早在金睛子最初以副堂主之职入仕堪图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副堂主并非等闲之辈。档案显示,金睛子在当上副堂主前,总共也只在征州的一个偏远小城做了十七年的执事。能够以如此快的速度晋升,若非她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就是能力极其出众,更有可能的是两条都占全了。因为抱着这种想法,他对金睛子不免就多了几分关注和照顾。当初八位首席来访,金睛子作为接待使,却因为与少殿主产生纠纷而被殿主扔了出去一事,他本是有些迁怒于金睛子的。因为哪怕直接激怒殿主的不是金睛子,金睛子也是少殿主生事的理由,而谒外使被当场扔出去这种事,实在是太丢堪图城的脸面了。但是,哼哼,多亏他有先见之明,那一次不仅没有责备金睛子,反而授意他们主部对她多加安抚。哎,像自己这般宽容又有远见的城主,上哪儿找去啊。

    想到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城主就愈发佩服自己当初的先见之明。不出他所料,金睛子果然不仅能力出众,同时背后也有大人物在帮衬。短短百年内,金睛子从从七品副堂主升至正六品主部,看似都是他大力提拔的结果,实际上他也是接到了州府领导的暗示而为之,且每回刚想要给她晋升,城府中就会出现正合适的职位空缺。这一切不可能都是巧合,金睛子这是被大人物有意提拔了。

    并且,她背后的这位,应该还不是一般的大人物。能够让几位州府的领导有意无意地向他传递暗示,同时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及时将合适的空缺给她留出来,这位神秘人物的官阶,至少是州主,甚至有可能是督察司主、门联首席。

    那么,那人提拔金睛子的意图何在呢?

    城主第一个想到的是权钱交易,是“那些人”在提拔自己圈子内的新秀。但加以深思,又觉得这种事发生在金睛子身上实在是太离谱了。百来年的上下级做下来,城主知道金睛子的为人。尽管她曾在闲谈时笑说起自己有个被凡间评为旷世大奸臣的父亲,但她自己却恰恰相反,是贯彻着一股清正之气的。她执掌业部也有几十年了,呈上来的账面永远都清晰得无懈可击。曾有业部的执事抱着“一点小钱没关系”的心态,趁汇通堂改革的混乱私吞了百来灵铢,结果还是被金睛子坚持追查了出来,丢到了正则堂,依州律制裁去了。

第二十二章·风光一别(2)

    城主还记得那日金睛子朝他汇报此事的样子。“大人,”她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仍是气喘吁吁的,蹭了些许墨渍的右手拿着一叠表格,表格里边密密麻麻全是数字,“这个月的账交晚了,实在是因为有突发情况,还请您宽宥一二。”

    金睛子在城府中谈论工作时,永远都是这副文绉绉的语气,夹杂有许多诸如“宽宥”这样的书面语用词。这种语气在别人用来多会显得不合时宜,由金睛子来用却和谐得很。

    “是总表有一处数据和明细对不上是吗?我听右城主提到过了。”当时他便是这么说着,接过了她手中的表格。

    金睛子点头;“对,之前有一处数据怎么对也对不上,我把这个月的账翻出来看了大半天才找到一处疑似有问题的含糊的地方。顺着这一块查下去,才发现竟是有执事贪墨了五百灵铢。”

    “五百灵铢也叫贪墨啊。”城主忍不住笑了,“简直像在侮辱‘贪墨’这个词。”

    金睛子似以为城主在轻视她这几日辛苦的查账成果,面容一肃,道:“大人难道不知道吗?‘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更何况,五百灵铢在我们看来或许只是小数目,对炼气期、筑基期的修士们来说却不是。”

    “我刚才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不要当真。段主部,你做得非常好。”城主连忙道。

    连几百灵铢的含糊都要追查到底的金睛子,怎么都不可能搞那种权钱交易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城主嘟囔着。况且,金睛子看起来既不像是有收受贿赂的模样,也不像是有能力去贿赂别人的模样。她那艘普普通通的天途飞舟,都开了百来年了都不见更换。还有,之前听说她买了套一灵汇的房子,有一部分钱还是从汇通堂贷的。

    除了权钱交易外,城主其实也考虑过,会不会是门联首席之一,凌意文宗的掌门,有意要提拔她。毕竟,听说凌意文宗如今的掌门便是金睛子的师伯。但是金睛子这一次的升调让这个猜测也变得不太可靠了。首席的权力仅限于一州之内,文宗掌门要提拔金睛子做城主,也该是让她去一个祈州的仙城才对,可这一次,是尧州州府要了金睛子去尧州做城主。这……怎么看都和祈州的文宗掌门没有关系吧?毕竟这位文宗掌门,和尧州凭川殿代殿主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算了,总归只要她背后不是“那些人”就好。城主摇了摇头,不再深想。

    一旬后,州府的封官文书由专人送来了堪图城。那是一份式样简洁却颇有质感的卷轴,小小的,宽度不过手掌大小,却承载了金睛子未来几十年肩上的重量。

    “堪图段主部子矜道号金睛子,才汇一时,德居万众,官品端正,克己奉公。现特令其拜尧州永兆城城主,腊月望日,执此到任。乾坤界一百十九纪末代上甲子壬子年八月初十。”

    卷轴的最下面,是尧州州府和祈州州府的盖章,以及两州州主、督察司主司、政司主司的签名。

    如今距离赴任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金睛子要把所有的工作交接完毕。工作的交接其实并不费力,因为接任她业部主部之位的就是之前的业部副主部。副主部在业部的时间比金睛子还要长,作为业部的二把手,对一把手的工作也还算熟悉,不需要金睛子多么详尽的指点。金睛子故意拖着时间,各种磨磨蹭蹭,也只留了半个月就发现无论是业部还是新主部都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金睛子在堪图城任职统共一百九十八年,初至此地时,对这里的一切也有过抵触和抱怨,如今要风风光光地从这里升调走了,反倒依依不舍起来。堪图城,一个位于祈州西部的中型仙城,除了豆豉酱和一种不太知名的鱼纹纸外没有其他的特产,不如大仙城繁华,生活压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曾让金睛子为处理好同僚关系而几近崩溃,让她不得不在休息日的明媚阳光下处理如山的公务,但也曾让她为之酝酿改革计划以致彻夜不眠,让她把企划书上的构想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实,让她拥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可以被称作“家”的房子,最后又看着她展开了那份封官文书,目送她渐行渐远。不知不觉间,这座忙碌的仙城已经被金睛子寄寓了特殊的情愫,而那幢造型死板规整的红楼,也已经成为了她近两百年的记忆的载体。

    最让她感到遗憾的便是归思阁了。这座完全按照她心意打造的居所,入住不过六七年就要闲置。虽然在买房之初她就想好了自己不会在这里长住,比起居所,应该更多地把这座房子当做投资,然而归思阁无论是周边风光也好格局也好都太合她的心意,住着住着,便舍不得离开了。

    不过最终她还是决定在离开后找一个可靠的租客把归思阁给租出去,如此这般,既不会让归思阁荒废下来,也能给金睛子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未来的某一天,金睛子或许还有机会收回这座房子用于自住。至于那个“未来的某一天”究竟有多远,就不是金睛子可以想象的了。或许未来她会回到堪图城任职,或许她会不再做官,而选择在堪图城定居,或许……

    她亦不知。

    业部的交接工作完成之后,堪图城城主做主给金睛子召开了一个颇为正式的欢送宴会,全城府正八品以上的同僚都被邀请到位。欢送会上,金睛子这些年来在堪图城的丰功伟绩被一一提及:做谒外堂堂主的时候签下了多少有利于堪图城的协议;做政部主部的时候如何完善了堪图城的行政体系,提高了办事效率;做业部主部的时候完成了多么成功的一次改革,将堪图城的祈州仙城综榜排名、仙城生产总值、迁入人口等数据提升了多少,间接把城府诸执事的平均月薪额提升了几个百分点……不说不知道,这么一总结,金睛子才惊觉自己在堪图城这两百年也算是政绩颇丰的。

    对于同僚们来说,金睛子最重要的政绩无疑就是间接提升了所有人的薪资水平。城府执事的薪资由各品阶的底价加上“仙城经济发展指数”计算构成,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仙城的经济状态越好,众人的薪资也就普遍越高。金睛子发起的汇通堂改革大大改善了堪图城的经济状态,让执事们在这些年中亲眼见证了薪资的节节拔高,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大家在金睛子离开之际送上真心的钦佩和祝福了。

    这些真心的钦佩和祝福被写在了一张张鱼纹纸笺上,放进了一个漂亮的木盒子里。木盒子是某位有木雕爱好的同僚亲手做的,盒盖上雕着惟妙惟肖的政部黑熊和业部金龟,还有“段主部欣存”几字。那晚金睛子回到凌意文宗,叫华祯陪她一起拆那三百二十多张鱼纹笺。华祯拆得很快,见纸笺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就重新折好放到一边,若有特别的言语,就念给金睛子听,很快拆完了一百来张。然而金睛子在华祯拆一百来张纸笺的时间里,却只拆了四十多张。她一边拆一边哭哭笑笑,有时还会捏着一张纸笺呆坐良久,又或者是拿着一张纸笺就对华祯絮叨起来:

    “华祯,你看,这是我们业部副主部——啊,现在是主部了,总之,是他写的。他说虚长我一甲子,虽然不愿承认,但总是觉得我很厉害呢。哈哈,共事那么多年,第一次见他那么坦诚。”

    “华祯快看,这是以前和我在谒外堂共事过的张渐虞,她现在也是堂主了,说她第一眼见到我就觉得我有成大事的命格。哈哈哈,我倒还不知道她还会算命。写了这么多,都说是我的命格,你看。咦?反面还有:‘命中多起落,起者或凭贵人,或凭自身,或凭时运,落者多因错付他人。幸命格坚韧,终能了却因果。’什么啊,神神叨叨的。”

    “诶,这是花遂意的。原来那么多细节她也都记得啊。唉,以后就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

    “哇,这位执事说他一直很崇拜我呢。他说我‘可能记不得他是谁’,其实我有印象。哈哈。有一回给我交错了一份文件,我印象可深了。没想到他一直把我当成他最想成为的样子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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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