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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她必须去谋害一个人(2)

    他有意说几句鼓励的话,又不想显得太热情,想了想,回了句:“哦,那你加油。要是打进了前八,回来请我吃饭。”

    金睛子收到苏诩的传讯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惦记着吃!吃!吃!

    但还是忍不住联想起来。八强之位,她是颇有把握夺得的,那么回去请苏诩吃饭就几乎是必然的事。吃什么呢?苏诩一贯爱吃甜食,要不请他来堪图城吃大品斋的红滋年糕?但他几十年前来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吃过了……

    想着想着,金睛子忽然用力打了打自己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了金睛子!眼下还有一个更要紧的问题亟待解决呢!

    她的思维又转回怎么给东方成策下药的问题上。说起来,东方成策好像也喜欢吃甜的,每次都见他盘子里摆着几块糖年糕。除了糖年糕外就是芦笋、鱼肉,东方成策不变的菜谱,就连几样菜摆放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坐的位置也永远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金睛子突然间有了灵感。

    彼时正好午饭时段还没有结束,金睛子赶去餐厅吃了些东西,顺便做了些准备,然后又回到房间继续完善计划的细节。当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正了。接下来的计划要到晚饭时才能够实施,金睛子试着看会儿书来打发时间,却焦躁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想要修炼,更是连入定都做不到。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入了定,还没修炼多久,时辰就差不多了。金睛子准备好一切,尽可能让自己像往常一样步履轻松地来到餐厅。

    此时晚餐的时段刚刚开始,餐厅里已零星有人在吃饭。金睛子瞥了一眼东方成策常坐的那个位置,见周围无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她拿起了一个餐盘,开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选菜。路过东方成策常吃的那盘鱼肉,金睛子驻足看了两眼。鱼肉油汪汪的很是勾人食欲,金睛子却没有动手给自己添菜。

    这鱼肉味道鲜美,只是,正如大部分水产一样,难以保鲜。夏天的日头下暴晒两个时辰,便会变质。

    “金睛子!这么早就来吃晚饭了啊?”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尽管力道不重,心虚的金睛子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里的盘子给砸了。

    “薛万化!你吓了我一跳!”看清来人后,她拍拍胸口说,“啊,许道友也在。你们来吃晚饭?”

    她显然问了句废话。薛万化和许承安一人手里拿了一盘菜,不是来吃晚饭来干什么?

    “对,吃晚饭。”薛万化还是回应道。

    “以前很少在餐厅里看见你们啊。”金睛子有些尴尬地继续瞎扯下去,心中却希望薛万化和许承安赶紧离开。薛万化也就算了,许承安那幽幽的眼神,真像是能把人层层剥开一样,让人感觉一切秘密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哦,我们吃饭一般赶早,”薛万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道,“你大概吃饭都比较晚吧?所以很少见到我们。哎,难得碰上一次,咱们一起坐吧!正好想跟你聊呢。你之前的比赛我都看过了,那双招真是一绝。啊,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讨教……”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虽是跟在金睛子半步外,金睛子却总有种被他挟持着往前走的感觉。“薛道友,”她终于忍不住道,“我可能还要选一阵子的菜,不若你和许道友先去找地方坐下,我一会儿再来找你们?”

    如此,总算把这两位暂时劝走了。金睛子松了口气,却远没有放下警惕。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成。薛万化和许承安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她的大局安排,但她不免也要微做调整。

    慢悠悠地选完菜后,金睛子假装没看见薛万化和许承安坐在哪里的样子,边四处张望边茫然地走到了东方成策常坐的座位附近,然后,把盘子暂时放在了桌上,状似随意地一手撑靠在桌子上,一手撕了一张传讯符,问薛万化他们在哪里。收到传讯符的薛万化立刻向她挥手,金睛子好像刚看见他在哪儿似的,惊喜地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重新拿起盘子,朝那边走去。

    席间,她和薛万化一边吃一边聊这聊那,大大拉慢了吃饭的速度。这倒正合金睛子的意。吃饭的过程中,金睛子亲眼看见了东方成策随着晚餐高峰期时的人流走进了餐厅,取了他惯常吃的那几样菜,又坐到了惯常坐的那个座位上。他那个座位是个小单人座,还位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除了他之外也没人会去坐了。

    金睛子心不在焉地继续着和薛万化的谈话。待到时机合适时,她忽看着一个方向眼前一亮。“我好像看到熟人了,去打个招呼。”她边说边快速起身朝那个方向冲去。餐厅人多,路过东方成策那边的时候,为了避开别人,金睛子往旁边躲了一躲。东方成策正夹起一块鱼肉要往嘴里送,不料被金睛子撞了一下,鱼肉便掉在了桌上。

    “啊,对不起东方道友!”金睛子仓促道了歉,然后继续往前跑去。跑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东方成策,他已经满不在乎地重新夹起了鱼肉送进了嘴里。金睛子放心了。

    至于熟人,她本就没有看到所谓熟人。接下来,只要再跑两步,假装自己刚才隔着老远认错了人,然后再回去就好。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好像真的看到了熟人,金睛子甚至还挥起了手,可就在这时——

    “段子矜?”韩令忽然出现在了金睛子刚刚绕过的人堆后面,他见金睛子奔来,一脸诧异,“你,你找我吗?”

    金睛子刚才那一阵的奔跑本没有冲着任何人,如今却正好来了一个韩令挡在她面前。她又是惊讶又是尴尬,猛地刹住脚步,既不好说是来找他又不好说不是来找他,支吾半天,憋出一句:“……明天有你的比赛吧,贺深明我认识,挺不好对付的,你仔细着点。”

    本想说完话就溜走,严诚在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插嘴道:“啊?你觉得贺深明不好对付啊?我倒是看他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刚才金睛子说贺深明不好对付,本来就纯属没话找话,如今竟还被严诚在很较真地怼了回去。金睛子无奈,只好又硬着头皮道:“他……没看上去那么简单!”然后,赶在严诚在或韩令再发表什么议论前,用比来时还要快的速度跑走了。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金睛子走后,韩令脸上的惊异久久都没有散去,“跑着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难道贺深明真的很厉害?”严诚在陷入了沉思,“那韩令,你可得小心啊。金睛子平时那么稳重一人,为了警告你,竟还跑着穿过半个餐厅来找你……肯定是发现事态很严峻啊!”

    韩令听他这么一说,也紧张起来了,决心要以更谨慎的态度对待明天的比赛。

    另一边金睛子回到薛万化和许承安那里,薛万化好奇地问:“金睛子,你看见哪位熟人了啊?跑得那么急。”

    “韩令。”她干脆就这么说道,“正好有些急事要和他说,刚才就跑得快了些。”

    薛万化“哦”了一声,点点头。一直埋头吃饭的许承安这时忽然抬头看了金睛子一眼,尽管她很快又重新垂下了头去,金睛子却还是被她看得有些心惊。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没事的。她平复了一下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最后一步……但是最关键的都已经做好了。

第十三章·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1)

    “那个东方成策怎么还不登场啊。”辰初三刻半,无涯法场观众席,朝谕盯着刚刚启动的灵气投屏,纳闷地说。影像中,仅有凌潋一人抱臂站在台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距离比赛开始仅剩半刻钟了,东方成策,这匹无涯之会赛场上的黑马,在距离八强仅有一步之遥的关口,究竟何故迟不现身?……”主持修士顿挫的声音在法场中央回荡。

    不出现就对了。金睛子心里念叨。

    “不会是睡过头了吧,像师父上一届参加比赛时那样?”金霁月猜测,“哎,二师姐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不是没可能吧。”金睛子随口道。当然,她知道,此刻的东方成策应该正腹痛得下不来床才是。

    这时主持修士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片刻后,又改为更加沉稳的口气道:“……诸位道友,我们刚刚接到消息,原来东方道友从昨晚开始就腹痛不止,直至现在也仍未好转。法会组委会已派遣医务人员前去查看他的情况,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根据法会规定,法会开始一刻钟后未出现的选手,将被视为弃权!东方成策,他会出现吗?……”

    “原来是肚子疼啊。”朝谕感慨,“也真是倒霉,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肚子疼了呢?”

    “因为这种事而被迫弃权,也太可惜了。”华祯托着腮说,“希望医务人员能马上治好他吧。”“诶,小华你可别这么希望!”朝谕立刻道,“等到了八强赛,这个东方成策就是金睛子的一大强敌!若是把他换作凌潋,金睛子她在八强里边的排名说不定还能再高一点呢!你看金睛子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估计也在想这个。是吧?”

    “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金睛子尽可能摆出轻松模样,抱怨道,“我是谁?我需要别人弃权来把我的排名顶上去吗?”

    但事实上她知道,东方成策来不了了。即便送了医疗人员过去,多半也是不管用的。凌潋既然给了她那药粉,就一定是很确定这药能让东方成策的腹痛没办法被轻易治好的。

    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便是。尽管相信东方成策参加不了比赛了,金睛子还是默默祈祷着。道祖垂鉴,她虽害了东方成策,但目的并不是成全凌潋或她自己的个人荣誉,而是为了不让凭川殿未来大权旁落,是为了天下的大事。况且,日后若有机会,她必然会补偿东方成策的。还求道祖切莫为此事加她以因果之债。道祖垂鉴,希望东方成策今日不要出现。

    金睛子的祈祷似乎是有效的。时间慢慢地流逝,东方成策却始终没有出现。凌潋在台上似乎都已经站烦了,不耐地活动着手腕脚腕。金睛子渐渐放松下来。看来东方成策真的不会来了。

    然而,就在比赛开始的第一刻钟即将过去的时候,主持修士格外高亢的声音猛然就响了起来:“东方成策!他出现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憾而离赛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我们的现场!……”

    灵气投屏的镜头猛然切换了角度。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下,东方成策微弓着腰,一步一顿地站到了凌潋对面。他紧咬牙关,额上似有冷汗,但是,他来了。

    “……我们的医务人员表示,原本由于东方道友的腹痛无法得到即刻的好转,他们建议东方道友弃赛休养,但是东方道友却执意要参加比赛。于是,他来了,忍着强烈的腹痛,东方成策站在了我们面前!……”

    金睛子万万没有想到东方成策竟然不顾腹痛也要来参加比赛,大骇不已。但定神一想,东方成策即便来到了赛场上,也绝不可能不受腹痛的影响。斗法原本就是招招必争,微末的差异便足以使胜负分晓,东方成策被腹痛这么一拖,胜过凌潋的可能便渺茫到近乎于无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东方成策没有能胜过凌潋。但他输的也没有金睛子想象得那么轻易,事实上,腹痛缠身的东方成策仍然极其难缠。金睛子甚至感觉到,不利的因素反倒更加激发起了他的斗志,使得他在这场斗法中比在其他任何一场斗法中还要竭尽全力。即便痛到面容扭曲,身体痉挛,也不放弃;即便落得身负多伤,血染衣襟,也不言败。最后,几乎已毫无赢面了的东方成策似是赌上了所剩的全部气力,催动了一道极为精纯的剑气。凌潋不察,几乎败于其下,然而终究是勉强稳了过去,然后,一鼓作气击败了已经耗尽了真元的东方成策。

    尽管东方成策败了,但当比赛结束,他重新站起身,歪斜着身形与凌潋互行平辈礼时,观众席上还是响起了经久不息的雷动掌声。主持修士更是激动万分:“他做到了!东方成策!即便忍受着强烈的腹痛,也还是打完了这场比赛!他虽然没能取得比赛的胜利,却让所有人记住了他坚毅的眼神……啊,快看,璃滟子道友正在对他说着什么……”

    只见凌潋快步过去扶了东方成策一把,朗声道:“东方道友,今日承让了。你真可算是本届无涯之会上最值得尊敬的选手!能与你对决,是我凌潋的一大幸事……”

    东方成策勉强点了点头,嘴唇微动似也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脸色一白,晕了过去。凌潋反应快,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东方道友晕过去了!”主持修士大惊小怪地嚷道,“医务人员,医务人员在哪里?……”

    ……

    当金睛子看完上午的比赛走出法场时,她正好遇上了刚从疗休室里出来的东方成策。

    “金睛子道友。”东方成策看起来仍是状态不佳,却还是向金睛子打招呼,“还真是……遗憾,之前说期待与你在八强赛相见,如今看来,是做不到了。”

    “东方道友,你还好吧!”金睛子连忙走近,虚扶了他一把,“你……现在腹痛还厉害吗?”

    “吃了些镇痛的药,又休息了半个上午,好多了。”他点了点头。

    “知道腹痛的原因吗?”金睛子忍不住问。不知道大夫会不会查出来东方成策是被下药的。

    但在东方成策看来,金睛子的忧色无疑是好意的关心。他勉强笑了一下,道:“说可能是食物中毒。我是昨晚开始腹痛的,而昨晚我并没有吃什么别的东西,只是晚饭的时候吃了些鱼。他们说可能是我正好吃到不新鲜的鱼肉了,毕竟鱼肉容易变质。也真是没办法,我这个人一贯倒霉。连吃个饭都能吃成食物中毒。我当时还道是肠胃闹毛病,吃了些药,想着睡一觉或许能好,结果竟变成了这样。”

    看来没有人怀疑东方成策腹痛是下药所致。金睛子放心了。

    那么,凌潋交给她的任务,她应该能算是圆满完成了吧。

第十三章·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2)

    中午,刚刚卸去一大压力的金睛子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韩令却在此时频频给她发起了传讯符,问她贺深明究竟怎么个不好对付法,与他斗法应该注意些什么。今天下午第一场便是韩令和贺深明的比赛了,自从昨天听到金睛子说“贺深明没看上去那么简单”后,他就一直很紧张。金睛子烦不胜烦,却又不得不为自己昨天那两句敷衍的话负责,瞎编了一些泛泛而谈的,可以用来形容任何一个选手的说辞来糊弄韩令。韩令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下午的斗法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一上来就火力全开。贺深明撑了两刻钟多,终于撑不下去了,被人抬着去了疗休室。

    “韩令怎么回事!”朝谕看了贺深明那惨样,笑得前仰后合,“之前看他斗法出手都是点到即止的,怎么这次打得这么猛!你看贺深明,你看!一脸懵的样子,好像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败的。”

    金睛子默默地揩了一把汗。深明道友,对不住了。

    下午第二场是燕除夕和张劝的比赛。虽说主观上支持燕除夕,但金睛子知道燕除夕胜利的可能极小。张劝之前的比赛她看过,此人真元浑厚,强而不露,金睛子自觉对上她也只是勉强,更别提燕除夕了。不过燕除夕倒是很豁达,被打败后还得意洋洋地给金睛子发了好几条传讯符,觉得自己虽然输了比赛,却充分展现了自我的实力,没有给宗门丢脸,并且还不屑地说张劝不如韩令厉害。

    尽管燕除夕与金睛子相较总是显得弱势,但作为除金睛子以外唯一一个名列十六强的文宗选手,她本身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相较于金睛子,燕除夕虽没有那么深厚的修为基础,那么高的文道之悟,也没有双招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杀手锏,但她在天下闯荡多年,实战经验比之金睛子更为丰富,一招一式,精简而有效,从不多浪费一丝一毫的真元,更是常常剑走偏锋,出招奇诡,打得对方措手不及。金睛子看她比赛的时候,不禁就回想起了自己刚和燕除夕认识时她的模样。那时的燕除夕还是凌意文宗一个不起眼的凡人出身的外门弟子,在炼丹课上带着明显的刻意来接近自己。而如今,燕除夕作为衔江峰的真传弟子,与自己同列无涯之会的十六强,与来自六世家的佼佼者站在同一个擂台上,在场的所有同门都在为她的表现喝彩……能做到如此,其实已经是燕除夕的胜利了。

    燕除夕的发展固然同金睛子的帮助脱不了关系,光是当年她拜入真传一事,就离不开金睛子替她筹谋。但金睛子知道,自己并无那么大的能耐去改变别人的命运,充其量只是给燕除夕提供了更多的契机,而燕除夕只不过一个个都抓住了而已。

    更何况,之所以愿意帮助燕除夕,后来又与燕除夕维持了多年的友谊,也是因为燕除夕本就心地赤诚,积极求变,同金睛子真正是一路人。

    一天下来,八强已决出了四位,分别是凌潋、任不谦、韩令和张劝。明天,便是金睛子自己的比赛了。

    晚饭的时候,三个师兄妹外加燕除夕和罗素羽与金睛子聚了一桌,搞了几瓶酒来,说是要祝金睛子明天代表文宗顺利打进八强。如今燕除夕已经淘汰,金睛子明天若是败了,八强就再无文宗之席了。尽管金睛子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明日的比赛事关重大,她不免也被感染得有些紧张。

    当日晚些时候,金睛子又接连收到了来自长辈的几张传讯符。最先来的是渠光真人的,说金睛子必须打进八强,然后等到八强循环赛的时候,她和肃水真人都会来观赛;然后是师父,懒懒地嘱咐了几句要她早些休息,不要重蹈师父的覆辙,在比赛当日睡过了头;最后一张传讯符来自九鼎真人,他认真地嘱咐了些老生常谈的注意事项,什么不要紧张也不要轻敌,不要穿松松垮垮的衣服免得影响发挥什么的。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句不要乱吃东西,免得像今天那个东方成策一样吃坏了肚子。

    东方成策的事情,据九鼎真人说,是他在《天下报》的无涯之会专栏上读到的。金睛子不知道东方成策的事竟然还见报了,忐忑于报纸会不会怀疑东方成策腹痛的真相,特意跑到了银涯楼七楼的公共休息区去找报纸来看。一翻才知道,原来不止是《天下报》,几乎全部有无涯之会专栏的报纸都报道了东方成策带腹痛坚持参赛却最终憾败的事。不同报刊的报道侧重点不尽相同,有的大力渲染东方成策的励志表现,几乎把报道写成了东方成策个人参赛的总结篇,有的,则正如金睛子最害怕看到的那样,大谈阴谋论,认为东方成策的腹痛实乃人为谋害所致。阴谋论版本的记者也格外有心,听说东方成策被怀疑为昨晚吃了不新鲜的鱼导致食物中毒后,还真跑到了银涯楼的后厨一探究竟。这位记者一大早听说东方成策腹痛就急忙开始了调查,赶到后厨的时候仍是早上,前一天晚上的剩菜已经被倒到了一起,但尚未被处理掉,故而敬业的她才得以在这堆剩菜中翻翻拣拣,竟还真被她找到了几块有问题的鱼肉。这几块鱼肉格外的不新鲜,很显然在昨天晚上的时候就已经变质了。但是,银涯楼的后厨怎会如此不小心,在晚餐中混入了变质的鱼肉呢?这位记者便大胆猜测,是有人故意投放了变质鱼肉,只不过此人是否单单针对东方成策,还值得探讨。

    这位记者虽猜到了东方成策腹痛是有人刻意为之,但之于其他就丝毫没有猜到点子上。金睛子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

    本以为东方成策的事会这样过去,没想到翌日早晨,主持修士却在比赛开始前宣布无涯之会组委会已经正式调查起了东方成策食物中毒一事。无涯之会组委会给选手准备的食物本不该有变质,东方成策食物中毒,且独独他一人食物中毒,若不是有人蓄意为之,就是后厨质量安全把控不过关,而无论是哪种情况,都绝非小事。组委会决定对此事进行彻查。金睛子生怕自己被查出来,乍一听到此事,吓得脸色惨白,搞得朝谕以为她也食物中毒了。

    但金睛子还是很快就定下了心神。不会的,绝不会查到她的。她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绝不会有人想到她是以这种方式给东方成策下药的……

第十三章·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3)

    虽说如此,但一直当她与长尊剑派的彭吉星面对面站在擂台上的时候,金睛子也还是有些心绪纷乱。比赛开始的第一个刻钟,金睛子连连失利,甚至于被彭吉星一剑划破了脸,见了血。面上的痛楚使得她清醒了很多,金睛子终于勉强找回了状态,专心对敌,终于渐渐地扭转了局面。她的双招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在形同两个人发出的夹攻中,彭吉星渐渐不敌。终于,在半时辰两刻钟即将过去时,彭吉星落败。

    虽然胜了比赛,但金睛子比彭吉星还要筋疲力尽。双招虽强,但消耗精力真元都是极大,更何况她在比赛一开始失了先机,使得战线拖得比该有的要长了很多。

    疗休室里,刚服用了疗伤丹药的金睛子有气无力地瘫坐着。面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却还是被涂了一层药,贴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大夫说这伤口大概率不会留疤,就算留了疤,顶多也只是淡淡的一道。不过金睛子此刻并不太关心伤口留不留疤的,比赛结束,她又焦虑起自己所做的一切会不会被发现来了。

    万一被发现了……她胡思乱想。万一,今晚便有人来告知她,她给东方成策下毒的事已经得到查证,她将被从八强的名单中除名,或许彭吉星会顶替她补上八强的那个缺。师祖一定是又惊又怒,师父、九鼎真人也会对自己失望……不,让长辈们失望还是轻的,如若他们问起自己究竟为何要给东方成策下药,她该怎么回答呢?决不能把凌潋扯出来,自己必须把责任全部担下……但若是这样的话,自己肯定又要在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当一回恶人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把两百年前的抄袭事件给挖出来。好嘛,先是抄袭再是下药,自己的罪名这辈子是洗不干净了……

    “金睛子道友,金睛子道友。”有人唤她。金睛子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一看,叫她的竟是坐在一旁的彭吉星。一对上她的眼神,彭吉星连忙挤出了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

    “金睛子道友,我……我不是故意划伤你脸的。”她用力掐着软垫椅的扶手,不好意思地说,“真不是故意的。”

    “吉星道友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并非有意。”金睛子也朝她笑笑。当时那一剑没躲开,确实是她自己不够专注的问题。那一剑不过是彭吉星收招时的轻轻带过,正常情况下根本不该伤及金睛子分毫才是。

    对彭吉星表示完了理解,金睛子想要扭回头去,没想到彭吉星又说:“金睛子道友,我这儿刚好有几支我师叔制的药膏,你都拿上。万一留疤了,每晚睡前便涂一下,不出一旬便能消疤……哦对,消痘痕痘印什么的也同样有效!”

    她边说边往自己乾坤袋里掏摸。金睛子没想到她还要送自己药膏,连忙摆手道:“无碍的,无碍的。刚才大夫不也说了吗,八成不会留疤的,就算留了疤也不会显眼。反倒是你这药膏,你师叔亲自制的,想必是稀罕物件,不必浪费在我这种小伤上。”

    彭吉星却已经摸出了几小支药膏,跑过来双手一戳递到了金睛子面前,坚持道:“你拿着,脸上没留疤的话就拿它消痘吧,总归浪费不掉。我师叔做这药膏,一做就是几大缸,我们剑派好多师姐师妹都在用的,也没那么稀罕。你赶紧拿着。你的脸是我给划的,你要是不拿我的药膏,我……我就老觉得欠了你的因果!以后若是修炼的心境出问题了,我……我就怪你!”

    彭吉星绷着脸,一副严肃模样。

    她都这么说了,金睛子总不好不拿。况且,彭吉星的描述也颇让她心动。这药膏真能消去疤痕,顺便祛痘?她脸侧就有几个痘印,还是十五六岁发青春痘时留下的,若是能一并去了,倒也痛快。哦,对了,还有手掌上那道旧疤,十三四岁时开一口合页不灵的箱子时被铁锁给划的,也可以去掉了。

    “陈年旧疤,也可以去吗?”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道。

    “可以啊。”彭吉星一点头,“但是,也要具体看疤的深浅程度,太深的疤痕,倒是不敢保证能全部去除,不过用了药膏后总会比不用要好些。”

    于是金睛子伸出手掌给她看上面的疤。彭吉星看了两眼,就信心满满地保证道:“可以,当然可以。这种程度的疤,对咱们剑修来说根本就不算是疤。咱们剑修天天耍剑,一不留神就会伤到皮肉,所以我师叔当年才会费心研究出了这种药膏。”说到自己的师叔,彭吉星又自豪起来,叉着腰说,“师叔这药膏比大济城的那什么‘无痕修’要好用多了,价钱也更便宜些,在我们剑派都是人手两盒的!只可惜剑派外的人知道的不多……”

    金睛子也忍不住笑了,压低声音道:“你说话注意着点儿!这里的大夫可都是大济城那边的,你说的那‘无痕修’,他们刚才还给我涂了呢!……”

    两人从祛疤的话题开始,不料竟越聊越多,越聊越投机。彭吉星说话幽默机灵,性格又温和细腻,和同样言语机巧,多思多虑的金睛子一拍即合。正好两人在刚才的斗法中都受伤不少,有理由在疗休室里多坐一会儿,于是便又聊了好长一段时间。但金睛子到底心里是揣着别的事的,聊着聊着,又兜兜转转绕了过去,竟问起了彭吉星关于东方成策的事。

    “东方成策!他可真是挺奇怪的一人。”说起东方成策,彭吉星拍了拍腿,一副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你信不信,一甲子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咱们长尊剑派有东方成策这么一号人。他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外门弟子,几十年前不知怎的得了阳铮真人的看中,那会儿满门上下都在传阳铮真人要收他为徒,后来虽然不知怎么的还是没被真人收徒,但因为有真人评价他剑法造诣高超,这家伙从此便在门派里声名鹊起了。这些年来,好多真传弟子慕名去找他切磋,不少都败在了他的剑下,那几个胜过了他的,回来后也纷纷说这人不容小觑。这不,这回无涯之会竟还打进了前十六,若不是出了意外,多半还会进前八呢!这次,唉,虽然有点遗憾,不过我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他之前一直都只是一个外门弟子而已,自己也没有什么身世背景,实打实的凡人出身,人缘也不太好的样子,能打进十六强,已经让许多人大跌眼镜了。”

    若不是自己……金睛子忍不住又内疚起来了。若不是自己从中干涉,东方成策本还能给人以更多惊艳的。

    当然,内疚归内疚,金睛子还是希望东方成策腹痛败赛一事永远都不要昭雪才好。

第十四章·我们自然不想威胁道友(1)

    八强的名单于当天最后一轮比赛结束后便已经产生:凌潋、任不谦、韩令、张劝、黔廉子、金睛子、王醴、秦无远。这其中仅有两人并非前一轮比赛的小组第一,一个是凌潋,一个是秦无远。凌潋是怎么击败另一组的小组第一东方成策的自不消说,秦无远则是货真价实的翻盘。秦无远其人,哪怕和他相识不过短短一月,金睛子也看得出来他心气极高,从一开始就奔着八强而去。大概在上一轮比赛中屈居小组第二一事激发了他的斗志,在这一轮的比赛中,秦无远明显多了一股背水一战的气焰,竟把他的对手许徒嗟给击败了。

    后来细想此事,金睛子觉得秦无远击败许徒嗟大概还有一个原因:在小组赛中,秦无远的师弟梁弗届与许徒嗟同组,梁弗届必是把与许徒嗟斗法的心得告诉了自己的师兄。

    不知自己对上八强中的其他七人能有几分把握。金睛子已暗暗地算了起来。基本没希望能打得过的:任不谦和韩令。有把握能胜利的:凌潋。其他四人她都不太有数。

    在无涯之会的最后一轮,八强赛中,金睛子将会和其他七强轮番对阵,通过循环赛计分法决出自己在八强中的排名。八强赛是无涯之会的重头戏,金睛子决意不能在八强赛中给文宗丢脸。

    十六强赛结束于七月八日。七月九日没有比赛安排,只有上午的一个八强名单正式宣布和无涯之会的半程总结。宣布八强名单不似宣布十六强名单那样,光是朗读一遍就算完的,而是要把八强全都请到台前,挨个正式介绍一遍,还要他们每个人发表简短的感言。这一套流程本来就繁琐,其间还时不时要有掌声响起把金睛子站在台上绷着笑的时间拖得更长,等到终于被放下台去的时候,金睛子是大松了一口气的。

    她随众人走进下场的甬道,刚一离开观众的视野,这支八人小队的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所以,我们便是八强了,诸位道友。”走在前面的秦无远回过头来,志得意满地道,“嗯,倒是和鄙人当初预测的名单差不离。”

    “你只猜对了五个。”王醴勾唇一笑,补充道,“璃滟子道友、劝之道友和你自己可都不在你当时的名单上。”

    “不要叫我璃滟子,叫我凌潋。”凌潋幽幽道。

    一提到凌潋秦无远就难免要尴尬。想也知道,他八成很难忘怀之前被凌潋当众打了一顿的事情。于是他尬笑两声,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样,最终的八强就是我们八人了,一眼望过去都是熟面孔居多。大家想必私下三三两两的都彼此熟识吧?就像——”他带着笑,重重地锤了王醴的肩膀两下,“我和王醴、黔廉子一样。”

    “下手那么重,找死啊。”王醴也毫不客气地踢了秦无远一脚,“你不就是嫌我指出来,你预测的名单只对了五个吗?”

    “除了劝之道友,这里的各位我倒是都认识。”任不谦也参与进了谈话,“只不过若论熟识程度,那必然是不如无远道友和自斟道友的啦。”

    “对哦,劝之道友是八强中唯一出自八大派之外的。”王醴好像忽然才发现这一点似的,立马凑到了张劝边上,很自来熟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啦。”

    张劝温和地笑了笑:“嗯,现在认识啦。”

    “元彻道友和金睛子道友也是熟识的吧。”秦无远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毕竟,啊,谁都知道你们师父就是至交好友。”

    秦无远三番五次把自己的师父和师祖搞混,搞得金睛子实在是有些不悦了。“无远道友,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在下应不止一次告诉过阁下,家师乃渠光真人四弟子无妄真人。不过,家师祖渠光真人与元彻道友之师肃水真人交情甚笃,倒是没错。”

    “搞了半天你又把人家的师父和师祖弄混了。”王醴嘲笑道。听她这么一说,秦无远又有些尴尬了,哈哈哈地讪笑着,道:“不管怎样,元彻道友和金睛子道友的师长有交情是真的。难怪呢,剑是同款的,脸上那副淡然高远的表情也是同款的!”

    自己的通明剑与韩令的万彻剑同款,是因为两把剑同为肃水真人所铸。所谓的表情同款又是怎么回事?金睛子蹙着眉看了韩令一眼,很快又扭回头来。什么淡然高远!韩令明明就是面无表情,自己才不跟他相提并论呢。

    走出甬道后,八人四散分开。金睛子刚想回师兄妹那里去,就忽见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位熟人正朝她挥着手。是薛万化。许承安站在他后面更高一级的台阶上,虽未挥手,视线却也一直落在金睛子身上。

    金睛子上前与他们打招呼:“两位道友怎么在这儿?”

    “来找你的。”薛万化爽快地说,“有个发现,感觉还需告诉你一下。”

    金睛子心里生出些疑窦,但还是洗耳恭听。

    “找一个空隔间,慢慢说吧。”薛万化朝台阶上走了两步,招招手,“这会儿大家都在听那个主持人讲废话,我们在空隔间里聊,应是挺安全的。”

    “可是什么重大的秘密?”金睛子刚迈出的脚又缩了回去,站在了原地。她可不想听什么秘密。至今她还牢牢记得,三个甲子前,正是在凌潋强迫她听了一堆秘密之后,自己被迫和凌潋捆绑在了一起。

    这时许承安的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她对金睛子比了个口型。

    金睛子心中大震,连忙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第十四章·我们自然不想威胁道友(2)

    不久后,无涯法场上层角落里一个位置不好的空隔间里,金睛子看着薛万化和许承安布置起了防窃听的阵盘。

    “是下在桌子上的吧,那毒。”许承安拨弄完阵旗,好整以暇地理了理绸缎长裙,坐到了座位上,“如果事先把药液涂抹在手上,届时再拿手往那桌子上抹一抹,不会有多少人留意到你的小动作。”说罢,她看向金睛子,似在等金睛子对她的话表示肯定。

    金睛子不置可否,只是蹙眉道:“我见先前许道友向我比口型,像是什么‘下毒’,觉得好奇,这才来此一听。原来许道友说的是东方道友那事啊。可是,许道友不说出你的推断,反而向我求证,又是什么意思?我如何知道东方道友是否被下了毒,那毒又下在哪里?”

    不到绝无转圜余地之时,金睛子绝不会承认东方成策的事与自己有关。

    “你大概事先观察过东方成策的习惯,知道他:一,总是坐在固定的座位上;二,总会吃那道鱼肉;三,会夹起掉落在桌上的食物吃。所以,才设计了如此别出心裁的下毒方式。”许承安点点头,道,“在桌子上涂好了毒,然后在他举起筷子的时候找个时机冲过去,撞他一下,让他所夹起的菜掉在桌上。待他重新夹起菜放入口中,你的下毒便完成了。”许承安又道。

    金睛子一滞,虽知道许承安所说皆为事实,但还是冷冷道:“原来许道友和薛道友叫我前来,是为了往我身上栽赃!在下真是不明白了,在下有急事去与在下的朋友相商,怎么竟会被曲解成是在实行什么下毒的计划。薛道友,你也同许道友一样,觉得东方道友腹痛,竟是我下毒的缘故吗?”

    “我们本也不欲多查,只是组委会知道许承安素来才智过人,所以才硬要我们调查此事,给他们一个说法。”薛万化微弓着腰,向金睛子赔笑。他笑得谦卑,所说的话可一点也不容置疑,他是在明确地向金睛子表明:不是他们两个要不顾交情,而是组委会的指令不容抗拒。

    金睛子额角冷汗渐出。若是薛万化和许承安只是私下调查了此事,那还好说。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贿之以钱财,总还有希望把此事压下。可……竟是组委会要求他们调查的吗?

    “我那天是真的有急事要与韩令相商,正好看到了他,这才冲过去的。”金睛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反驳,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辩解。

    “没有元彻道友也会有别人吧,横竖无涯之会上多是八大派的同辈,随便往哪个方向冲,总能逮到个认识的。”薛万化单手撑着许承安后边的椅背,插嘴道,“就算一个认识的人也没遇到也不要紧,你只要冲过去撞一下东方成策,然后假装自己刚才认错了人,再慢慢走回来就是。”

    金睛子哑然,良久才道:“我不明白。你们既是奉组委会的命令调查,又怎么会得出我给东方成策下毒的结论呢?无涯之会组委会明明说,他们在当晚的那盘鱼肉中,发现了几块可能引起食物中毒的变质鱼肉,故而怀疑问题出在后厨。两位道友若想为东方道友讨个公道,应该去调查究竟是谁将变质的鱼肉混入其他鱼肉当中,那人又是如何确保东方道友吃下的,怎么竟会想到毒是被涂在了桌子上这种奇怪的解释呢?”

    薛万化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得不说,金睛子,你这招障眼法实在是妙!我和许承安一开始也被绕进去了。一开始,我们也在想,东方道友的症状是腹痛,腹痛是食物中毒常有的症状;东方道友日日吃那道鱼肉,当晚剩下的那盘鱼肉中,又混入了几块变质的。那么,就必然是有人调查清楚了他的饮食习惯,在那天的鱼肉中混了变质的鱼肉,然后再想办法确保他吃下了。可是越是往这个方向调查,我们越觉得不对。后厨的监管非常严格,在盛出菜品之前,没有人有机会对菜品做手脚。想要混入变质鱼肉,就必须赶在菜品被盛放到餐厅里之后,东方道友取用菜品之前。但是在东方道友之前取用过那道鱼肉的人不知凡几,根本无从调查究竟是其中的哪一个做了小动作。况且,就算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做的小动作,他们又该怎么保证这几块变质鱼肉一定会去到东方成策的嘴里,而不被其他什么人给取走呢?我们在这个牛角尖里钻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这是没办法实现的。下毒的方式应该另有其他。”

    “然后我便不由想到了那天你忽然放下筷子朝东方成策那边冲过去的举动。”许承安接着道,“我当时就颇觉奇怪。金睛子,我自觉认识你的时间也并不短了,可从未见你如此急切莽撞过。你的举止一向四平八稳,可那天却在拥挤的餐厅里跑得如此急切,还撞到了别人,怎么看都不太寻常。所以后来我才想到,撞东方成策会不会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再联想到东方成策被撞了一下后发生的事——食物落在桌上,他重新夹起食物送入口中——下毒的方式,就很明了了。至于后来查出来的,当日晚餐剩菜中的几块变质鱼肉,应该是你在东方成策离开之后放到剩菜中的。这样,一旦事发后有人调查,也会以为放入这些变质鱼肉的时间是在东方成策吃饭之前,绝不会往那之后查。关于你是如何拿到变质鱼肉的,方法就有很多了。横竖这道菜每一餐都有,你大可提前一日取一些回来,把鱼肉放置在室温下直至变质。如今夏日炎炎,半个下午便足以让鱼肉变质了。”

    完全正确。金睛子心中的惊涛骇浪愈盛。自己如何下药,如何架构起障眼法,眼前这个容色苍白的女修已全部看透。她确实是在中午时分从餐厅里取了几块鱼肉回来,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暴晒了一个下午;确实于晚餐时分在手上涂了药粉的溶液,又在路过东方成策常坐的座位时,以暂放餐盘左顾右盼为幌子,趁机将手上的溶液在桌上抹了一遍;确实在东方成策举起筷子时看准时机冲过去撞掉了那块油汪汪的鱼肉又看着他将鱼肉从桌上重新搛起;确实也在晚餐时段快要结束的时候重新回到餐厅,将那几块变质的鱼肉混入了剩菜之中……他们全都知道了。许承安和薛万化全都知道了……

第十四章·我们自然不想威胁道友(3)

    短短一瞬间,之前胡思乱想过的,关于自己给东方成策下药的事一旦被发现自己将会面临的种种悲惨快速在金睛子脑海中浮现了一遍,令她冷汗满背,心跳加速。决不能落到这步田地,决不能……对了,就算许承安推知了一切又如何?她没有证据。

    “许道友很有想象力。”金睛子强作镇定,耸了耸肩,“只是不知,你所说的这些,可有佐证?再说,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做这些事?”

    “佐证倒是没有,空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而已。”许承安没回答,反倒是薛万化笑道,“不过,只要故事足够有趣,佐证早晚就会有的。比方说,若是组委会觉得这个故事足够有趣,他们自然会进一步调查。到时候,金睛子道友就会惊讶地发现,原来是有人看到你在晚餐时段快结束的时候,往剩菜里掺了那几块变质鱼肉的。至于动机嘛,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若是信任你的人,自然是觉得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做此等事。若是不信你的人,不需要有人特意解释,他们就能为你的行为脑补出一千个合理的动机。”

    “那么,两位道友是在威胁我了。我还道我与你们是相识多年的朋友。”金睛子冷冷道。

    “哎呀,怎么会是在威胁道友!”薛万化简直满脸都写着无辜,“我们威胁你作什么!不过是奉命调查东方成策腹痛一事,有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发现,特来与你分享而已。你刚刚也说了,我们与你好歹也是相识多年的朋友。组委会是邀请了我们协助调查,也许了一些好处给我们,但也没逼我们非调查出结论来不可啊。我们怎么会如此目光短浅地为了这点好处而去积极地出卖自己的朋友呢?”

    听了这话,金睛子是彻底迷惑了。薛万化和许承安,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先是声称自己受组委会所托,推理了自己的一番所作所为,然后又强调只要组委会听了他们的推断后深入调查,就必定会翻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但还说他们可以选择不说出真相……这不是威胁自己是什么?可偏偏薛万化又口口声声地说,他不是在威胁自己……

    “你们想要什么?”金睛子蹙眉道。

    “所求倒也简单,卖你个人情而已。”薛万化爽快地说,“前两天,我和许承安受人之托开始调查东方道友的事时,也没想到会查到你身上。如今发现事情与你有关,顾念着你不仅与我们相识多年,更是凌意文宗的真传弟子,堪图城的业部主部,无涯之会的八强之一,想来想去,都觉得你的一个人情要比组委会许给我们的那些银子要值当许多,就不打算再行查下去了,故而既没有细查证据,也没有想方设法打听动机,不过是呈上了这有趣的猜测,来与道友共享。现在,既然你已经听我们讲完了故事,这个故事就没有必要再传到第四个人那里去了。”

    说罢,薛万化深吸一口气,一向笑意深深的面容转为庄严肃穆。他右手骈指上举,聚真元一缕于指尖:“道祖垂鉴,小修薛万化特此起誓:小修所知东方成策中毒一事,从未告诉过除金睛子以外的其他人,且即刻起,会将其永久雪藏于心,不再提及。若有违者,即自请背负因果,心魔缠身。还望道祖见证。”

    话音刚落,他指尖那一缕闪着微光的真元便仿佛为上空的什么力量所吸引,化为一道浅光,消失在了空中。

    “你竟用上因果誓了。”金睛子有些怔愣。

    因果誓,也叫心魔誓,是最简单的一种契约。起誓者如若违背誓言,就将如誓言中所说的那样,“背负因果,心魔缠身”。虽说这抽象的语言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效力,但到了修士面临晋阶,心境接受考验的时候,这小小的誓言就会悄然应验,令道心因违背承诺而震荡不已。

    虽然因果誓不如许多更繁复的契约那样约束严格,有时存在空子可钻,但它确实让薛万化的承诺一下子有了说服力。毕竟,再怎么钻空子,因果誓的威力也很难被完全抵消,况且,一旦真的触犯了誓言,后果可能就是心境有瑕,无法晋阶——没有人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

    薛万化起完誓,许承安亦起了同样的誓。“如此,金睛子你可放心了?”待许承安完成誓言后,薛万化笑问道。

    “特意来与我说这些,然后又起誓保证绝不透露出去……所为的就是让我承你们一个人情?”金睛子还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对。”薛万化点头,“很简单,不是吗?”

    “我若不想承你们的人情呢?”金睛子微眯起眼,道,“你们要我记你们的好,可我偏不乐意受人挟制,就是不记你们的好,你们又当如何?横竖你们的因果誓已经起下了,我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

    “愿不愿意承我们的人情,只怕很难是道友主观上能够控制的。”薛万化从容依旧,“日后呀,当我们两个遇到麻烦,需要道友出手相助的时候,你难免会想到我们曾道破了你的一个秘密,又起誓替你保守,你总会想方设法还上这份情。如此,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如若我……”

    “如若道友届时不愿还上这份情,我们自然也没有办法。”薛万化耸耸肩,“毕竟,下什么赌注都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嘛。”

    他虽是这么说,但金睛子知道,薛万化已经赌对了。金睛子从不愿欠别人什么人情,哪怕这人情是对方特意让自己欠下的。

第十五章·八强之争(1)

    所幸薛万化只是想让自己欠他们一个人情,并没有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威胁自己。从薛万化许承安那里离开后,金睛子渐渐地感到了庆幸。虽然当时大有受制于人的不快,但现在回想起来,薛万化和许承安表现得已经足够客气。她给东方成策下药的事,但凡被其他人看出端倪,都很难被这么轻轻揭过。

    想到这里,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的轻松感觉。此前她一直害怕着自己所做的事为人所察,而给自己带来可怕的后果。如今这件事被人看出来了、告诉她了,可并没有带来那些可怕的后果,这不免让金睛子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件事完全过去其实还要等到次日早晨,大赛组委会宣布东方成策腹痛一事经调查确系夏日鱼肉意外过快变质所致的时候。不过,此时的金睛子已经提前享受到了这种轻松。她的计划设计得足够周密,非薛万化和许承安这样长于推理且经过特意调查的人绝不会发现其中端倪,而此时,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两个人已经起了誓言。

    她步履轻快地回到了银涯楼。八强赛的序号抽签和赛事安排当晚就公示在了银涯楼下。不过这一回,金睛子不用挤在人堆里去看那密密麻麻的赛事安排。作为参赛选手,无涯之会组委会给她单独发了一张赛事表。金睛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拿着表格研究了一会儿,把自己要打的场次都给圈了出来。明天没有她的比赛……后天有一场和王醴的,十三日要和韩令打……

    研究完场次后,她大致算了一下这十四天中哪些时间可以去看看别人的比赛,哪些时间须得静坐修炼养精蓄锐,直至觉得一切都很妥当了后,紧张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一些。如今虽然已经打入了八强,但她总归想要在八强中排名排高一些,不能给师门丢脸才是。

    并且,八强赛是无涯之会最隆重、最受关注的一轮赛事。二十八场比赛,每一场都会被各大报刊细致报道。整个长生的视线聚焦之下,金睛子不容自己懈怠一丝一毫。

    第二日,也就是八强赛的第一日,师祖和肃水真人如他们之前所说的那样赶了过来看比赛。一大早,师祖就揪着金睛子到了她和肃水真人坐的那个隔间,说是要一边看比赛一边给她讲解分析,以便让金睛子从中学习。金睛子自是珍惜跟在师祖身边学习的机会,但一想到接下来十几天都不能和自己的师兄师妹待在一块儿,而要坐在两位化神期的前辈跟前听师祖给她耳提面命,金睛子还是不免有些惶恐。不过,她的心态很快就平衡了不少,因为她发现韩令也被肃水真人揪了过来“学习进步”。

    于是,小隔间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两位化神期的前辈悠然自得地评点着赛事,不时还聊聊与比赛无关的话题;两个金丹期的小辈坐在后边微笑点头嗯,偶尔在各自长辈说起什么无厘头的话时,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上午的第一场比赛的对决双方,是任不谦和秦无远。秦无远固然实力不俗,但无论是肃水真人还是师祖、韩令还是金睛子自己,比赛开始前就都觉得任不谦会赢。任不谦从筑基期开始便有不败之名,前几轮比赛中他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当初的不败之名如今依然适用。身为法修,任不谦将法修的包容性和灵活性发挥到了极致。他的招式千变万化诡谲莫测,法修的经典招数被他用得纯熟万分自不必说,用剑时流露的那股霸道的剑气几乎能让人以为他是个剑修,其他个别招式中还能隐见微弱的文气,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明流派,仿佛为他所独创的招式。不同路数的打法融合到一起,不但不显生硬且还配合默契,每回观之都让金睛子叹为观止。

    说起来,任不谦长得也真是好看,尤其是眼睛,堪称风流倜傥。好看的五官再配上矫健的身手,强大的实力,只怕是个女修都会为之心旌摇荡,也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凌潋会爱上他了。

    之前刚知道凌潋置自己的正经未婚夫盛居清于不顾,和任不谦相亲相爱的时候,金睛子多少有些为盛居清打抱不平。但现在想来,凌潋和任不谦确乎更加般配。一样的容颜昳丽,一样的强势逼人,性格也都偏向活跃。此时反观盛居清,不免就觉得他很没有存在感了。

    “这年头,法修都悟出剑气来了。”这时,见任不谦又在招式中裹挟了几道剑气,肃水真人忽感慨道,“真是不给我们剑修活路。”

    一向沉默的韩令听了这话竟出言反驳:“师父,兼容并包本就是法修的特点,我们剑修的优势在于心念纯一,剑气清澄。任不谦再怎么会用剑气,也还只是在发挥法修的优势。”

    “对啊哈哈,胡肃水,你看你徒弟说的多有理。”渠光真人朝韩令挤了挤眼睛,“不过这么说来,小韩,你是有信心打败任不谦的咯?”

    韩令摇头,就连金睛子也跟着摇头。

    “这人确实会是你们俩的一大劲敌。”肃水真人又从渠光真人腿上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瓜子,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多看看他的比赛,多熟悉熟悉他的路数。”

    “我从第一轮比赛开始便在关注他了,不用师父你说。”韩令道。

    金睛子点头:“我也一直在关注他的比赛。不过看得越多反倒越觉得心里没底儿。”

    “上一轮比赛,邱欲迟和他交过手。”韩令扭头看着金睛子说。

    “可怜的吞吞,两刻钟就被他打败了。”金睛子笑着接话,“不过,我倒觉得这不仅是实力差距的问题,也是风格相克的问题。邱欲迟这种慢而精确的打法,受不了任不谦这种风格杂糅的大轰炸。”

    “对。邱欲迟说任不谦的招式根本没办法预测。”

    “我看任不谦大有可能夺冠呢。”

    “嗯。我也觉得。”

    “你们两个!”渠光真人有些不悦,随手弹出两颗瓜子,正好分别打在金睛子和韩令的眉心,“比还没比呢,净在这里涨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简直就是给我和胡肃水丢脸!”

    “不过啊,渠光,”肃水真人温声道,“这个任不谦,确实不简单。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个别的招式,简直有……”

    “有魔修的感觉,是吧?”渠光真人没好气地说,“我当然注意到了。魔修的路数虽然与道修不同,但是有的方面确实可以让道修借鉴——我自己斗法也还带着魔修的风格呢!当年我做魔修的时候……”

    “你是因为做过魔修,所以才有。”肃水真人说,“那么,这个任不谦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呢?”

第十五章·八强之争(2)

    渠光真人默不作声地嗑了三四个瓜子,然后道:“难不成,他私下与魔修有接触?可接触魔修是为大忌,他如此堂而皇之的将魔修的风格融入自己的术法,就不怕别人看出端倪来吗?”

    “我们可能是在场仅有的两个能看出端倪来的人了。”肃水真人提醒她,“你做过魔修,我当年为了救你,想办法溜去了寒荒。若不是有这样极特殊的原因,我们这一代的长生道修是不该和寒荒魔修有过接触的。”

    渠光真人算了算:“嗯,《分治令》颁布是一百十六纪的事情,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了。《分治令》前与魔修有过深度接触的道修……如果活到现在的话,应该也差不多是炼虚期的修为了。确实,炼虚期的前辈不至于无聊到来看金丹期的比赛。所以这个任不谦,用魔修的招用得很放心啊。”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用这些?”肃水真人问,“万一是有寒荒魔修势力渗透入长生……”

    “胡肃水,你又想多了。”渠光真人笑嘻嘻地打断了他,“不过是一个金丹期小辈的招式里带了点儿魔修风格而已,怎么就让你这么担惊受怕了?或许他是偶得了魔修的功法,或许他有别的什么特殊的机缘。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寒荒势力渗入长生,寒荒又何足为惧?一群极地寒原上的魔修,之前在成化时期的几场大战中伤了元气,又受《分治令》限制发展,如何能威胁到我们长生?”

    肃水真人看了渠光真人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诶,小段,任不谦若对你出这招,你怎么应对?”这时任不谦又出了一个漂亮的连招,渠光真人便随口向金睛子问道。

    肃水真人也跟着问:“韩令,你也来说说你的应对之法。”

    两人断断续续地回答了好一会儿问题才得以被放过。问完问题后,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关于任不谦出招带有魔修风格的话题。肃水真人刚吃到了两颗坏瓜子,此刻他们正在对这袋瓜子的性价比评头论足。然而金睛子却没有忘记这个话题。任不谦怎么会和魔修有所接触呢?

    “你说,任不谦究竟为什么……会在招式中带有魔修的风格?他真的和魔修有所接触吗?”她忍不住轻声和韩令讨论。

    韩令拧着眉毛,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应该不会吧。任不谦是坐危观的,距离极南之地的寒荒十万八千里。就算有寒荒的魔修偷渡到了长生,最多也只能去到南方的乾州坤州,或者,与外界来的修士混在一起,去到扁舟岛上——可是扁舟岛也在乾坤湖一带……对啊,怎么看都不会有魔修跑到接近极北的坐危观去的啊。”

    “魔修去不了北方,但任不谦可以去南方啊。”金睛子说。

    “嗯,确实有可能。”韩令随意道。反正也只是在瞎猜而已,怎么样没可能啊?

    可金睛子这时忽然从识海中捕捉到了一条模糊的记忆。她闭眼回忆了片刻,说:“忽然想起来,以前我去扁舟岛的时候,好像见到过任不谦……和一位修为很高的前辈走在一起。对,扁舟岛上。”

    韩令有点好奇:“什么时候?”

    “大概三甲子前……吧。”金睛子不太确定地说,“就是我的剑折断后不久。韩道友,你有印象的吧?当时我们去了璇玑宫,我的剑断了。后来为了收集修剑的材料,我去乾坤湖待了一段时间。好像……不,就是那段时间,有一回我去了扁舟岛,看到了一个很像任不谦的背影。我追上去想和他打招呼,但没等我追上,他就和一个气势很恐怖的高阶修士走到了一起。我看他们好像有话要说,就走了。”

    “所以,其实你还是不确定那个背影是否真的是任不谦。”韩令说。

    虽然自己也不是百分百的确定,但听韩令这么说,金睛子还是觉得自己被怀疑了,当下就有点不爽。“怎么啦?”她昂起头来,轻哼了一声,“不过是闲聊一二,你这么较真干什么?”

    上午的比赛毫无疑问地以任不谦的胜利告终。下午是韩令和张劝的比赛。师祖依然把金睛子捉在身边耳提面命,只是这回连个和金睛子作伴较真的都没有了,一个下午便变得十分难熬。

    韩令的路数很多承袭自肃水真人,渠光真人了解得不得了,看韩令斗法,她自是有很多分析要说:

    “你看小韩刚刚的剑阵,看似密不透风,实际上还是存在空隙的——霍,那小姑娘厉害,几乎全避开了,但还是中了几招——你看到没,空隙。到时候他若是对你用这招,你可以用大音先挡一下,然后……”

    “韩令这套剑法,是胡肃水这一脉祖传的一招鲜,从炼气期打到化神期都是这套,虽然俗,但不得不说,确实好用。你还记得以前我给你特训的时候带你打的剑招吗——对对,就胁下斜刺,然后挑击——你记得就好,专是用来克他这一招鲜的。”

    “小韩有个习惯不好,爆发攻击的时候左手格挡动作不到位,斜侧方容易露出破绽。过两天你和他打的时候,看他要转攻势,就专往那个地方打,知道不?”

    “知道了。”金睛子一边认真地做着笔记,一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肃水真人。师祖当着肃水真人的面大谈特谈如何打韩令,肃水真人真的不会介意嘛?

    肃水真人注意到了金睛子的眼神,笑了笑:“你好好学,别错过了机会。你明天上午打比赛的时候,我也会教韩令如何对付你。”

    “呵,我徒孙练的是双招,就算别人看明白了她的路数,想对付她,多半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渠光真人得意地说。

    “走着瞧。”肃水真人把嘴里的梅子核一吐,丝毫不憷地说。

    韩令和张劝的比赛,韩令险胜。于是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又开始嘀咕:

    “这六世家,如今真是不容小觑。只给了二十几个名额,竟有人打入了八强,实力也不必韩令差多少。”

    “这小姑娘哪家的来着?给忘了。”

    “银玄张氏。以前看着都挺低调的,不知道竟也有如此实力。”

    “路数确实和我们八大派有所不同。”

    “大概这就是他们同意六世家今年参加无涯之会的原因。想探一探六世家的实力。”

    “世家也想探探我们八大派的实力。我看世家的权力怕是要与日俱增了。”

    “诶,说起来以前听人讲过,‘长生史就是门派、世家、散修三者的权力此消彼长的历史’。”

    “笑死我了胡肃水,原来你还懂历史啊。”

    ……

    金睛子听着两位长辈闲聊,不禁想起了无涯之会前苏诩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这是大势所趋。正如由八大派垄断的权力终将回归到世家和散修身上一样。”好像是这么说的。自己当时还因为觉得他冒犯了八大派,而对他生气来着。

第十五章·八强之争(3)

    这时打完比赛的韩令回到隔间里来了。他脱掉了外套,头发有些凌乱,但精气神还好。

    “伤着了吗,小韩?”渠光真人随口问了一句,“有一招我看你挨得不轻啊。”

    “谢谢前辈挂心,我没事。是受了点伤,但不重,刚刚吃了些丹药,已经好多了。”韩令说着在他上午坐的位置坐下。

    “哎,韩令,和张劝交手,感觉怎么样?”张劝不好对付,金睛子想从韩令那里汲取点经验教训,便问道。

    “张劝……确实不好打。一开始我也没摸透她的招数。我跟你说,你和她打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下盘……”韩令往金睛子那边挪了一点,还真的耿直地传授起经验来了。

    “韩令。”肃水真人笑眯眯地看向他,“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向你的对手传授经验。”

    韩令被师父吓得一下子闭了嘴。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狭隘呢!”渠光真人不满地推了肃水真人一把,“我们俩的徒子徒孙,首先得是朋友,然后才是对手!等他们俩齐心协力把八强的其他六个人都干掉了,然后再去争那第一的宝座,不比现在就让他们防着对方强?小韩你说,你继续说。”最后她回头对韩令眨了眨眼。

    “行行行,我狭隘我狭隘。”肃水真人也投降了。

    就这样看了三天的比赛后,金睛子在第四天上午迎来了她和韩令的比赛。见识过韩令在此前赛事中的强势表现后,金睛子本以为自己这一场必然会打得很吃力。没想到,韩令刚一出手,金睛子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明明此前极少与韩令私下斗法,此刻金睛子却感觉他的一招一式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肢体几乎可以循着肌肉记忆而自然反应,熟悉到像是在默写一篇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的文章。不过很显然,这熟悉的感觉并非金睛子所独有,韩令对金睛子的招式同样了如指掌。每一次出手,都是在直挑金睛子的弱点;每一回闪避,都能躲过金睛子精心隐藏的真正锋芒。之所以会出现这般情况,无疑是因为两人的师长彼此过于熟悉,且对他们两个小辈传授了无数对付对方的心得体会。所以,与其说这是金睛子和韩令的比赛,倒不如说是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的比赛。

    面对这样一个与她彼此熟悉,同时还势均力敌的对手,金睛子是越打越来劲。往日用以障目、用以震慑用以引诱的虚招全都作废,剩下的每一个来回皆是硬碰硬的过招。韩令似乎也同金睛子一样打得快意,他的眼神不再像往常一样淡然无波,而是泛起了异常明亮的光芒。到最后,斗法的时限在慢慢逼近,而他们却似乎同时忘记了时间,也听不见解说员的报时,各自以所剩无几的真元持续着激烈的较量。金睛子的通明剑,韩令的万彻剑,同样为肃水真人所铸,同样为渠光真人所名,随着主人真元的耗尽,逐渐失去了灵气的护持,在两位对手的手中愈发直接地交锋着,摩擦着,颤鸣着,直至比赛终止,主持修士宣布二人平局。

    “还好是平局,韩令。”走下台后,金睛子气喘吁吁地说,“不然,真不知道是要我师祖生气,还是你师父生气了。”

    “他们应该满意了吧。”韩令说,“我看我们今天打得都挺好的。很少没有打得如此痛快了。”

    “你没有让着我吧?”金睛子忽疑心起来。

    “自然没有!”韩令连忙否认,“你何须我让你?”

    他们走进疗休室分别接受大夫的问诊,得了些丹药后,挨坐到了休息区的两把软垫椅上,服用丹药,消化药力,回复真元。

    吸收了大半药力后,韩令睁开眼,看了一眼半蜷缩在椅子上的金睛子,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我没有把你伤得太重吧?”

    金睛子靠在软垫扶手上的脑袋轻轻摇了摇:“没有,我没怎么受伤,就是……”她以手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累,跟你打实在是太耗了……”

    她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地变得均匀,睫毛也不再颤动,应是睡着了。

    韩令理解她的疲惫。刚才两人一打便是高强度的一整个时辰,节奏全程紧张,连好好喘上两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如今真元几乎耗尽,又服用了疗伤的丹药,就连韩令此刻都十分困倦,更别说金睛子了——韩令知道她的双招不仅耗费真元,而且还相当耗费心神。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的那场斗法着实是酣畅淋漓。韩令这会儿回想起来,还隐隐能回到当时那种兴奋的状态中去。一个能不浪费他任何一招一式的对手……三百年来,她是第一个。

    他忍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金睛子,又马上习惯性地回过头去。可回过头后他又想,横竖她现在闭着眼睛,自己多看一会儿也不会让她或者自己觉得尴尬的,便忍不住又偏头去看她。金睛子,不久前还提剑站在他面前,灰衣轻扬,气势全开的金睛子,此刻已经收敛起了全身的锋芒,安安静静地蜷在软垫椅里,头上的发冠歪斜欲坠,竟难得显得可爱起来了。

    啪嗒一声,金睛子的发冠掉在了地上。韩令替她捡起发冠,随手放在了一边。

    ……

    “我睡了快有两刻钟,你怎么也不叫我!”金睛子边快步走出疗休室,边理着自己刚才睡皱了的衣服,同时哭笑不得地对韩令说。

    “我看你累嘛!”韩令说,“再说,下午的比赛未正才开始,现在才午正,多睡一会儿又不急。”

    “那我在一边睡着,你既不打算喊醒我,怎么不自己先走。”金睛子抻抻下摆,抚平袖口,随口问道。

    韩令总不好意思说自己盯着她看入神了,于是便含糊地说:“总感觉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不太好……吧。”

    这时金睛子刚刚翻正衣领,双手正往头顶上摸要扶正发冠,一摸,头顶却是空的。“我的发冠呢!”她猛地煞住脚步。

    韩令突然想起金睛子的发冠还在他这里,连忙拿了出来:“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掉下来了,我就暂时收着了。”

    金睛子接过发冠,舒了一口气:“还在就好。我生怕它丢了。这发冠还是我离开乌河城的时候,谒外堂的同僚们送我的呢。”

    韩令不禁又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发冠,问:“我记得你以前说,你调到堪图城后,和那边的同僚相处不好,现在如何了?”

    金睛子顿了顿,笑了:“你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啊?我刚到堪图城的时候,确实和同僚关系尴尬,但那都是将近三个甲子前的事了。你的消息也太滞后了吧!”

    韩令刚才本来也就是没话找话,如今被金睛子嘲笑信息滞后,摸摸鼻子,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金睛子看了看他,还是补充道:“当年我调到堪图城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副堂主,如今我可是正六品的主部了,可没人再敢跟我相处不好。”

    “主部才六品啊?”

    “是正六品,不是六品!”金睛子纠正,“你以为正六品很低吗?正一品和从一品通常情况下都是荣誉头衔,门联首席也仅仅是正二品。我好不容易当上个六品官,被你说得好像很不值一提一样。”

    韩令还真不太了解长生的官品制度,听金睛子一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他们顺路一起回去吃了个午饭,下午又坐到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后边听教训去了。见他们两个过来,渠光真人立刻上去猛拍金睛子的肩。“不错,不错,没有给师祖丢脸。”肃水真人见渠光真人如此,便反其道而行之,摇着头叹着气对韩令道:“不行,不行,没有给师父长脸。”渠光真人听他如此说,便顺着他的话道:“对对,就是这样。我徒孙没给我丢脸,你徒弟没给你长脸,可见虽然是平局,但我徒孙还是比你徒弟更厉害。”“明明是你自己知道你徒孙不如我徒弟,所以对她的要求低!”肃水真人反唇相讥。两位真人有来有往地斗了好久的嘴,不过,虽是斗嘴,他们两人的心情似乎都还不错。平局的结果应该是让他们都挺满意的。

第十六章·对手的相让(1)

    韩令和金睛子的这一战被热议一时。除了分析他们精彩的斗法过程外,更是有好奇的人打探起了他们的个人关系。毕竟,两人的师长交好、他们自己也相识已久是不争的事实,两人的剑无论看模样还是听名字都像是对剑,也是个耐人寻味的点。

    韩令的万彻剑和金睛子的通明剑并非对剑。通明剑成比万彻剑晚了将近两个甲子,两剑所用的材质也大不相同。之所以看起来像对剑,是因为两剑同为肃水真人所铸,难免会相像一些。剑名听起来相配,也是两柄剑都由渠光真人命名的缘故。

    因为上述原因,金睛子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甚至被问到过“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是否已经为你和元彻道友定下婚约”之类离谱的问题。金睛子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道家师祖还没有这么无聊。当记者们拿类似的问题去问韩令的时候,韩令则蹙着眉,一本正经地表示他很惊讶怎么会有人做如此揣测。众人见金睛子满口敬谦词,语气光明磊落,又见韩令正儿八经,神情漠然无波,只好相信两人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除了认识的时间久一点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金睛子不知道的是,韩令除了和她一样被记者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外,还被他父母多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韩令的父母特意来现场看韩令的八强赛,留意到韩令和金睛子用着同款情侣剑,又打得极有默契,想到他们俩还有各自师长的交情,彼此相识也有多年,在寿命漫长的修仙界勉强能算青梅竹马,对视几下,就觉得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见韩令就连问“有对象了怎么也不告诉爸妈一声”。于是韩令又是一通解释,不过到最后也不知道父母是否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

    令韩令稍感宽慰的是,说服不了父母的他至少也说服了那群记者。能证明这点的,就是次日新闻对这场对决的关注点基本上放到对决本身上去了,没有哪一篇报道大谈两位对手之间的私人关系。光谈对决本身其实也足以撑起很大篇幅了,金睛子和韩令打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因为时间耗尽而被判为平手,这期间值得分析的回合不在少数。

    当然,金睛子和韩令打了平局并不真的就代表他们两人水平相当。这一点,金睛子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能和韩令打平,完全是仰仗了师祖以韩令为假想敌对她展开的特别训练。作为剑修的韩令天生比作为文修的金睛子在斗法上更有优势,在八强中的排名必然是会比她高的。

    为期十四天的八强赛进行到第十二天,八强的排名已经初见端倪。任不谦打到现在无一败绩,已攒得了十四筹,暂列八强之首,如果不出意外,也会是最终的八强之首了。韩令除了第十二天上午败给了任不谦,之前又和金睛子打了个平局外,也没有败绩,得九筹,暂列第二。金睛子败了与任不谦和张劝的比赛,算上和韩令的平局,得有七筹,暂列第四。暂列第三的便是将金睛子击败的张劝。这位六世家出身的女修可谓越战越勇,在八强赛中的表现超越了所有人对她的预期,目前所得八筹。

    剩下的两天中,金睛子还有最后一场比赛——她和凌潋的比赛。凌潋本不是正经打入八强的,刚开始八强赛的时候,金睛子自认对上她还有胜的信心。可看了凌潋的几场比赛后,金睛子就发觉自己之前低估了凌潋的实力,于是愈发紧张了起来。虽然凌潋目前为止只胜了两场比赛,可是她败的那几场比赛,也几乎都是憾败,与对手的差距实际上并不大。金睛子一旁看着,觉得真正做到完全击败凌潋的,也只有任不谦和韩令二人而已。

    说来有趣,金睛子原本以为,以任不谦和凌潋的特殊关系,任不谦保不齐会故意给凌潋放水,让凌潋胜过他以得到名望,然而任不谦并没有这么做。不过金睛子再一想,也觉得任不谦不相让是有其道理的。他的强劲实力已经人尽皆知,如果平白败给凌潋,岂不是惹人怀疑吗?

    凌潋在八强中暂列第六。即便名次不算高,但她颠覆原本形象的目的显然也已经达到了。金睛子因为关注凌潋,所以平时一直留心着旁人对凌潋的评价。她难免注意到,在前几轮比赛的时候,大家对凌潋的看法多半停留在“运气好”“丹药堆出来的实力”“她能留到现在肯定是有内幕”一类的消极评价,而到了八强赛,在见识了凌潋和强硬对手的过招后,众人的声音就以“黑马选手”“大器晚成”“看来少殿主终于发愤图强了”一类的积极言论为主了。

    就连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在看凌潋比赛的时候也对她评价颇高。渠光真人甚至还明显表现出了对凌潋的好感。“这位少殿主,跟我当年倒是像!”她有一次笑嘻嘻地对肃水真人说,“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

    “都是平时犯懒不修炼,无可奈何才拼命的类型。”肃水真人点点头,也笑道。

    渠光真人抽了抽嘴角,但难得没有反驳。肃水真人说的确实是大实话,她没办法反驳。于是她便转头对金睛子说:“大后天上午是你和凌潋的比赛,可有信心?”

    金睛子还未想明白这个问题,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好。”渠光真人满意了,“这样一来,你在八强中的排名差不多就稳在第四了。”

    渠光真人回过头和肃水真人聊起了别的话题,金睛子却还在思考刚才的那个问题。对上凌潋,她有必胜的信心吗?八强赛前,她还是有的。而如今,在发现自己依然低估了凌潋的实力之后,她变得不再那么确定了。事实证明,凌潋当时没有把握赢过东方成策,完全是东方成策太强的缘故,并非凌潋实力不济。

    “韩令,”看完比赛从法场出来后,金睛子忍不住问,“你说,东方成策若是打进了八强,应排第几?”

    “第三,或者第二。”韩令说,“取决于他能否胜过我。”

    “你对他的评价竟这么高?”金睛子有些讶异。

    “你觉得他不配得这么高的名次吗?”韩令纳闷地问。

    “这……我倒也不是看不到他的实力,只是他毕竟之前一直籍籍无名,就算突然崛起,也不至于与你相比啊。”金睛子拍了拍他,语带调笑,“你不是,从筑基期开始就被人家叫‘长生同辈第一剑修’的吗!”

    韩令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别人乱叫的,有一阵子我自己也信以为真,可是东方成策一出,我就不太敢信了。东方成策的剑意相当通达,对剑道的领悟在我之上。他的剑,有一股格外澄彻的清正之气。”

    金睛子点点头:“‘清正’二字确实适合他。他这人看起来就一身正气。之前听他说,他还在搞一个什么搜救组织,专门救那些身陷险境的修士。对了,韩令,你那么欣赏东方成策,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她说这话其实也带着点私心。金睛子做了对不起东方成策的事,急于从别的方面去补偿他。若是让他与韩令结识了,凭着韩令对他的欣赏,韩令某种程度上可以成为东方成策的一个后台。这样,凡人出身,无有师承的他就不是完全没有依靠了。

    可韩令却闷闷地说:“不麻烦你了。这样突然去介绍我们认识,也……也挺尴尬的。”

第十六章·对手的相让(2)

    “哪里麻烦,哪里尴尬啦?”金睛子笑了,“你不就是想和他探讨切磋嘛,背后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但韩令还是拒绝。金睛子只好作罢了。后来她又想到这件事,才反应过来:韩令不是不想认识东方成策,他其实只是害羞吧!

    她越想越觉得说得通。韩令确实每逢生人就会变得异常沉默,对于涉及到生人的社交活动,也总是会尽可能地推拒。几乎每一回肃水真人带他来渠光真人这儿和渠光真人的一众徒子徒孙一起吃饭,他就总是摆出一副“不要来理我”的模样,搞得所有人也都对他敬而远之。后来他和金睛子混熟了,每逢这种场合就专门逮着金睛子在旁,金睛子若是有事离开,把他留在许多陌生人当中,他就又会往角落里一缩,开始自闭。

    怕生内向的韩令,想想竟还是有点可爱的呢。金睛子忍不住想。

    时至金睛子与凌潋比赛的那一天,金睛子一大早就打足了精神准备应对。即便如此,当她站立到擂台上凌潋对面,接触到凌潋那玩味的眼神时,她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低沉的鸣笛声响起,比赛开始。金睛子照例先虚晃几招试探对方的深浅。她试探凌潋的同时,凌潋也在试探她。两人相互试探着,倒没有一方敢轻举妄动。

    率先结束试探的是凌潋。她忽然急攻直上,欲击金睛子于不备。身为文修的金睛子最擅防守,大音一出,通达古意的文气立刻将所有攻击阻在了她身外。凌潋一击即收,故意引金睛子上前攻击,以让她露出破绽。金睛子不敢懈怠,提前使出了双招。

    虽然有效地在比赛前期制住了凌潋,但提前使出双招,对金睛子来说,实乃冒险之举。毕竟,双招不仅意味着金睛子能以一己之力产生双倍以上的效果,也意味着她要以一己之力承担双倍以上的消耗。万一战线拖长,真元不济,金睛子在比赛后期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因此,在提前使出双招的时候,金睛子就已决定要速战速决。

    金睛子想要速战速决,凌潋却偏偏不让。她有意识地保存着真元,无论遇到多么好接的招,都宁愿躲闪回避也不正面应对。金睛子自然看出了她的用意,干脆双招再启,让她避无可避。凌潋倒好,一副宁愿自己受伤也要耗尽金睛子真元的模样,闪避不及的招式就干脆受下,不到有把握的时候绝不出手攻击。金睛子最烦这种纠缠不已的打法了。想她和韩令过招的时候,双方一直都在见招拆招,极少闪避,更不会故意不做防御,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消耗对方的真元,节省自己的。凌潋这种打法,在金睛子看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可偏偏这上不得台面的打法还真的有效。比赛开始两刻钟后,金睛子已初觉疲惫,凌潋却没有大的消耗。若是再这样拖下去,今天这一场,金睛子是赢不了了。

    她干脆孤注一掷,动用了大量真元向凌潋发起猛攻。浩浩汤汤的文气自金睛子周身流泻而出,看似虚无缥缈的淡淡金光带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就连观众席上也能隐隐感受到此种气息的恐怖之处。

    这股文气为金睛子对文修之道多年的领悟之凝练,深邃如斯。在强大的文气之下,凌潋终究是没有了招架之力,败下阵来。

    一方战败,比赛停止。观众席上有掌声和欢呼响起。金睛子却不为所动,蹙眉,定定地看着刚刚跌出了赛域的凌潋。凌潋在最后关头,故意让自己胜了比赛?

    凌潋好似对她眼神中的深意浑然不觉,见金睛子在看她,干脆便伸出手,要金睛子拉她起来。

    一刻钟后,疗休室里,金睛子直截了当地发问道:“为什么要让着我?”

    “哟,你看出来了?”凌潋轻笑,“我还以为我让得不着痕迹,浑然天成呢。”

    此刻她正懒懒地斜靠在软垫椅上,面色因刚刚的斗法而有些酡红,轻轻一笑便是风华绝代,美得扎眼。金睛子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她咳了两声,道:“你明明在前半场比赛中节省了许多真元,最后却根本没用上就落败了,怎么看都不对吧。”

    “人家那是被你伤得太重。”凌潋轻轻晃着脚,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自然就没有还手之力啦。”

    “我看你现在这模样,可是好得很啊。”金睛子冷哼一声,“你敢用你的受伤去换我的消耗,肯定有什么底牌,能确保你不会被我伤得很重。比如,有什么疗伤圣药?又或者,你有过人的防御力,在当时就没有受伤?”

    凌潋咯咯笑着:“你很明白嘛,金睛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你当真不必让我。”金睛子认真道,“以当时的情形来看,你就算不让我,我也有几成胜算。就算我输了,那也是输得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么认真干什么?我让你赢,还不好吗?再说,我又不止让了你一个人。”凌潋打了个哈欠,似是在抱怨金睛子太烦。

    金睛子惊讶:“秦无远能打败你,是你让了他?”

    “还有张劝。”凌潋补充,“任不谦和韩令不需我让。”

    “你……你搞什么?”金睛子瞠目结舌,但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说,要颠覆你过去的形象,要让大家见证你的实力吗?为什么要故意输掉比赛,还不止一场?”

    “颠覆形象那也得有个度啊。”凌潋理直气壮地说,“打进八强,让别人记住我今时不同往日了就够了,若是排名太高,那不是显得很突兀嘛!并且,我也是为你好。修炼成就也是选任城主时要考量的一个重要标准,你在八强中的排名越高,让你做城主所需要克服的阻力就越小。”

    金睛子愣了愣,最后扶额道:“行行行,你有理你有理。”

    休息得差不多了后,凌潋亲热地挽着金睛子的手,拖着她朝外面走去,“你的排名基本上稳在第四了,还不错。不过你也别忘了我以前说过的,你在任上,得做点大事才行。我没法无凭无据地给你一下子升那么高的职位。对了,还有一件事——早日结婴。”

    说完这话,她们刚好也走出了疗休室。凌潋拍了拍金睛子的手背,自顾走了。

第十六章·对手的相让(3)

    无涯之会剩下的三场比赛并没有再度影响排名,第一名为任不谦所得,仅次于他的是韩令,第三是张劝,第四金睛子,秦无远排第五,凌潋第六,王醴和黔廉子为第七第八。颁奖典礼将于比赛结束的次日举行,但当晚金睛子离开无涯法场,就已经受到了诸多同门的热烈祝贺。在餐厅吃一顿晚饭的功夫,就陆续有好几位同门来向她道喜,其他门派的熟人亦有来的,比如薛万化、彭吉星、盛居清。事实上,当晚的餐厅简直成了一个聚会场所。由于不止一位八强选手同时在里边吃饭,因此道贺的声音,以几位八强选手为中心此起彼伏。秦无远不知道是因为在门派里人缘太好,还是他们乾坤湖两派一向闹腾,他那边的道贺动静最大,时不时还会爆发出掌声和欢呼。朝谕偏见不得别的门派的气焰占上风,觉得他们文宗也不能落了下乘,于是当即也发出了各种夸张的怪响,又揪着几个认识的同门,让他们也一起鼓掌喝彩,更是吹了声口哨把这段时间一直在无涯一带自由遛弯的老鹰建功叫了来,命建功在上空盘旋,扑扇翅膀,搞得众人的餐盘里全都是老鹰毛。

    亦有发传讯符给金睛子道贺的。师父、九鼎真人和月川真人那边,金睛子都第一时间通知了自己的比赛结果,他们也都好好夸了金睛子一番。其他没有来无涯之会现场的同门好友,有的从别人那里听到了消息,也发讯来祝贺。不过最让金睛子意外的祝贺来自苏诩。苏诩当天傍晚就给金睛子发来了传讯符,恭贺她斩获第四之外,还暗暗提了提金睛子承诺过的,请她吃饭的事。苏诩的传讯符来得太过及时以至于让金睛子感到奇怪。报道今日赛况的报纸无疑还没有发行,苏诩,据她所知,又没有其他八大派的朋友好实时通知他赛况,那么,苏诩是怎么在没有自己告知的情况下,知道她得了第四的呢?

    她发讯去问苏诩,苏诩的回信里满满的都是嘲弄:“这还不简单吗?前面的比赛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最后一天两场比赛的胜负情况,结合之前比赛的胜负情况,很容易就能猜得出来。”

    好吧,她没想到这一茬。但是……

    苏诩这么说,是不是说明他一直关注着无涯之会的赛况呢?

    那么他为什么要关注无涯之会的赛况呢?

    据金睛子所知,苏诩在八大派中唯一的熟人就是她自己。

    得出结论:苏诩为了她一直关注着无涯之会的赛况。

    ……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金睛子一个激灵,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自己这瞎联想的功力还真是见长啊,谁说非要有熟人在比赛的人才能关注无涯之会的?无涯之会就像北冥坛的球赛飞剑赛什么的一样,除了竞技性质之外,还带有一定的娱乐性质,苏诩没事扫一眼报纸上刊登的比分表,随便心算一下接下来可能的比赛结果,难道还是什么稀罕事吗?

    翌日上午,颁奖仪式和闭幕仪式接连举行。金睛子作为八强,可谓获礼丰厚,有一整箱热果果汁,一沓东西市满减券和天银级会员卡、一次大济城免费咨询和一张大济城甲子期会员卡、一套闪息的家用款灵气投屏、一件青翎的羽绒服和他们的若干购物券、一次承世石砖的免费铺设、一套金乌鸟的聚光灯套装和万里旅行的一个“北三州半年深度游双人套餐”,除此之外,还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奖品和奖金被装在无涯之会的纪念乾坤袋里发放给了各位选手。不过拿到这些后,八强还不能马上回去,赞助商要与他们洽谈广告代言的事宜。这届无涯之会的八位赞助商分别为呵果汁、东西市、大济医疗、闪息灵气投屏、青翎制衣、承世石砖、金乌鸟照明和万里旅行,按照赛前所签合同的规定,八强选手将与他们一一结对进行广告宣传。这一方面能带动赞助商的人气,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高选手们的知名度。

    如今所要确定的,就是具体哪位选手与哪个商家合作。

    颁奖仪式和闭幕仪式结束后,八强选手们被请到了银涯楼顶楼的宴会厅吃午饭。除了选手之外,桌前的还有几位评委和八家赞助商的代表。一坐定,赞助商代表们就讨论起了各自与哪位选手合作的事宜,吃饭反倒成了其次。

    任不谦作为八强之首,自然是炙手可热,大济医疗、闪息灵气投屏、金乌鸟照明都对他青眼有加。就在这三家赞助商的代表为了“谁的品牌更符合任不谦本人的气质”而争论不休的时候,承世石砖的代表已经和韩令说妥——金睛子很快就从他们的对话里知道原来承世石砖本来就是韩家的产业。呵果汁代表的目标很明确的指向王醴,理由是王醴长相恬淡可爱,和呵果汁的风格一致,且王醴的名字中,“醴”,是“甜酒”的意思,和呵果汁的果汁也搭得上边。

    另一边,青翎制衣早已打算好要选一位女修做代言人,这会儿正在张劝、金睛子、凌潋之间犹豫不决。然而这时争夺任不谦的论战已经有了结果,闪息获得了胜利,于是金乌鸟照明转眼就挑走了与它同样名字里带个“金”的金睛子,大济医疗唯恐落后,立刻挑走了张劝,使得青翎制衣不必再纠结了,只能与凌潋合作签约。

    东西市和万里旅行的代表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老神在在地看着其他人讨论,最后当其他赞助商都已经确定合作对象,八强只剩下秦无远和黔廉子后,两位代表猜了个拳,决定秦无远归万里旅行,黔廉子归东西市。

    商量完这些事后八强选手还不能走,要与赞助商一对一洽谈具体的合作事宜。等所有事情都敲定了后已经到了申初时分,各宗门返程的飞舟早就已经开走。金睛子倒是带了自己的飞舟,只是涯州距离祈州实在是很远,就算可以靠州际传输阵节省一大半路途,剩下的里程也叫金睛子头疼。

    更何况,她不熟悉涯州,不知道涯州的州际传输阵该往哪里开。

    巧的是这时韩令也刚刚从银涯楼里走出来,金睛子跑去问他知不知道涯州的州际传输阵在哪个方向,然后,聊着聊着,就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韩令的云霓飞舟,被韩令捎回镇元山了。韩令识路的秘诀是一本记录了九州各大城市、景点、传输阵位置,还能显示飞舟实时定位的舆图,金睛子觉得此物甚好,想着回去就买它一本。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末代的第二十一届无涯之会就这样落下了帷幕。然而这一场无涯之会所引起的波澜,远未结束。

第十七章·择日不如撞日(1)

    “你最近,风光无两啊!”凌意文宗秋声殿,胖美人影壁边,无妄真人在路过金睛子时,拿手里卷成卷的《长生旬报》砸了她的脑袋一下。

    金睛子正和朝谕站着说话,被师父突然打了一下后,噘着嘴重新扶正了头上的发冠:“师父,您就别取笑我了。为了金乌鸟那个傻乎乎的广告,我已经被朝谕嘲笑了两个月了。”

    无涯之会结束后,金乌鸟按照协议,找金睛子拍了一套宣传他们灯具的广告,这些广告散见于各报刊的边角位置,据薛万化说,乾坤湖畔的大广告屏上也正在放。不过金睛子本人是不大愿意见到这些广告的。自己的相片被置于一堆灯具之间,脑袋边上还有个话泡写着“在天上,我们有太阳;在人间,我们有金乌鸟”——她本人看着实在是觉得太尴尬了。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她也常常能见到八强中其他几人的代言广告。见一向寡言的韩令不得不宣传“好石砖,就是要承担世界的重量”,不可一世的凌潋也得穿着羽绒服告诉大家“青翎,做你的锦上添花”,金睛子就觉得心态平衡多了。

    无妄真人啧了一声,踱到了她面前来:“一天到晚的都怎么揣测为师呢?为师这是在报纸上看见了你的专访,心中欣喜,这才特来夸你。喏,你看。”无妄真人展开报纸,指着其中一版道。

    金睛子还没看清楚,报纸就被朝谕一把拿走了。“我们刚刚还在说呢,怎么这篇专访一直都不见报。”朝谕把报纸抖开在眼前,轻薄的纸张在他的手中发出脆响声,“之前以为金睛子在八强中排第四,专访总该排在第四篇刊,没想到他们是打乱了顺序刊的,第一期刊的是那个只排了第六的少殿主。金睛子这都排到第几去了?第六了吧?”

    “我看这刊登的顺序,应该是根据每一期报纸的版面安排来定的。”无妄真人说,“上个月报纸上不是都在铺天盖地地报道炎州火山爆发的事情嘛,所以上个月放的三篇专访,篇幅都不长。小段这个专访可是占了整整一版,估计是特意等到炎州的灾情报道少了后才发的。”

    炎州一向以分布众多的火山及火山温泉闻名。无涯之会过后一月有余,炎州的麟趾山火山便开始了多日的连续喷发。尽管炎州州府对这次火山爆发早有预测,也提前做了人员财产转移的准备,但爆发的规模之大还是超出了州府的预期。之前一连大半个月,报纸上全都是炎州火山爆发相关的新闻,其他任何报道都要为灾情报道让路。

    “师父说的有理。”金睛子高兴地说,“我就说,是朝谕想多了。他老觉得《长生旬报》把我的专访放在后边就是他们‘看不起凌意文宗’。”

    朝谕窘迫地瞟了瞟师父,又看了金睛子一眼:“我随便说的嘛,你怎么还跟师父讲。”说完,仿佛为了掩饰他的尴尬,他猛翻了几页报纸,转移话题道:“……啊,炎州灾情的专题版面还是没有撤下去,不过内容确实比之前少多了。”

    朝谕把脑袋埋到报纸里去了,无妄真人看了看自己的大徒弟和二徒弟,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诶,我突然想到,你们俩是不是到了该结婴的年纪了?没记错的话,小段今年三百零五岁,小朝今年三百二十二岁了吧?”

    “三百零六岁。”金睛子纠正道。

    “哦,对,你八月底过的生日。”师父想了起来,继而感叹道,“不知不觉你们都这么大了!唉,不知道你们俩谁会先结婴呢?我记得八大派的平均结婴年龄好像是三百三十岁左右。这个数据是把真传弟子和外门弟子算在一起的,我想你们俩总不用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结婴吧。”

    朝谕把头埋得更低了。

    师父斜着眼觑了朝谕一眼:“小朝,你说呢?”

    “师父你早就知道我比不上师妹的。”朝谕咳了两声,道,“我统共也就比她大了十七岁,筑基结丹时还能算有点年龄红利,结婴肯定是不能比她早了。”

    师父又笑眯眯地转向金睛子:“小段?”

    “我……之前计划着无涯之会一结束就结婴来着。”金睛子迟疑着说,“但是……”

    “周身灵气满溢,灵场明亮,你的修为早在无涯之会前就达到了金丹期大圆满,如今更是浑厚醇熟。”师父说,“结婴足矣。”

    金睛子如何不知自己的修为已至,只是晋阶所需要的不光是足够的修为,更是无瑕的心境。自己的道心真的足够明净吗?金睛子不这么认为。

    无论有多少的不得已,自己终究还是欠了东方成策的因果……

    “师父,”她踟蹰着开口,“我……觉得自己还有欠下的因果没能还清,不敢贸然晋阶。”

    朝谕一脸好奇地看向她,师父也有些惊奇,但最终也没有问她具体欠了什么因果,只是问道:“什么时候能还清?”

    金睛子想,自己对东方成策有愧,是因为觉得东方成策被她剥夺了进入八强、一举扬名的机会。那么,想要消解这份愧疚,自己就要把东方成策本应有的东西都还给他,比如帮助他在世人面前证明实力,把他进一步拉入他们同辈精英的圈子什么的。而想要做到这些,金睛子也说不准需要多久。

    她便实话实说自己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师父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变换了一下站姿,似是在想事。片刻后,他道:“其实,若不是特别大的因果,且你肯定自己结婴后必有一日能够还清的话,抱着这种想法先行结婴也未尝不可。无论是结婴前还清还是自己保证自己结婴后必会还清,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可以说是过了心境一关。不过,心境的问题是很主观的,究竟要不要在近期结婴,还得以你自己的状态为准。结婴的事,师父不催你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说完,无妄真人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木屐绕过胖美人影壁走了。金睛子注视着师父离开的方向,努力地想要评估自己若是向自己保证结婴后必有一日会偿还因果,能不能消解心中的愧疚,然而越是刻意去想她越是无法确定,一时间心乱如麻。朝谕看了她一会儿,很快又低下头自己看报纸去了。

    “诶,这里有一篇关于东方成策的报道呢。”看着看着,他忽道。

    金睛子心中正想着东方成策,这会儿乍的被朝谕提了出来,心中一惊:“东方成策!他怎么了?”

    “是说他见义勇为啦。前天麟趾山一座小侧峰又有小规模爆发,一个筑基期修士好像正在火山口寻宝,赶上那次爆发,差点直接被岩浆埋了。还好被东方成策给救了下来。”

    “他自己没事吧?”

    “说是受了点外伤——看,这儿还有东方成策接受采访时回答的问题,既然还能接受采访,那应该没什么大事。哎,你说那筑基期修士也真是,胆子大到去探什么火山口,简直就是嫌寿元太长——哦哦哦!”话说到一半,朝谕突然怪叫了起来。

    “你叫什么叫?”金睛子也被他的叫唤吓了一跳。

    “那个筑基期女修,是炎州左州主的女儿诶!”朝谕凑到金睛子近前,把报纸摊开到她能看见的位置,“说是左州主很感谢东方成策,不仅要给他出全部的医药费,还要‘日后再表谢意’,估计是要给他一大笔钱吧?”

第十七章·择日不如撞日(2)

    东方成策救下了左州主的女儿,还得了左州主的感谢?此事一出,岂不正好能补回一些东方成策在无涯之会上缺失掉的名望、契机和人脉吗?金睛子很为东方成策高兴,当下看起了报道。原来,东方成策那几日是在执行他们长炎救援队灾情时期的义务巡逻工作,也多亏了这场义务巡逻,这才及时救下了那个过分高估了自己能力、为了寻宝往火山口里钻的筑基期女修。报道的后面,讲到了左州主亲自去医馆探望东方成策,对他的见义勇为表示了十足的感谢和大力的夸赞,顺便还褒奖了长炎救援队的义务巡逻工作一番,称社会正需要这样有责任有担当的组织。新闻事件报道完了之后,报道又添了几段对东方成策的介绍,说他是这一辈修士中的后起之秀,在这次无涯之会上表现出众,因为意外腹痛而憾失八强,具体报道详见本报某期某版什么的。

    金睛子看报道的当儿朝谕还在那儿猜测左州主为了表示感谢会给东方成策多少钱。金睛子见他这样,忍不住嘲讽道:“你就只想到钱?左州主若真要感谢一个人,自是能给出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的。”

    朝谕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比一大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有,那也只能是两大笔钱。金睛子不耐烦地给他解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左州主对东方成策,完全可以做到后一个授人以渔的。比方说,他可以帮忙给他的救援队做宣传;东方成策以后若遇到困难,左州主位高权重,也好相帮;通过左州主,东方成策还能顺带着认识许多像左州主那样有权有势的人,这些人脉在未来的某一日或许就能派上大用场……这不比一大笔钱来得更有作用?”

    朝谕还在琢磨,不过金睛子可不管他有没有想明白,高高兴兴地说:“总之,他走运了!无涯之会他错失八强没能得到的东西,现在多少被这位左州主弥补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不会因为一次意外就继续籍籍无名下去,我就知道,他值得拥有的东西总不会因为一次意外就离他而去。”

    “你这么为他高兴?”朝谕不懂了,“之前也没见你们关系有多好啊。”

    “我高兴是因为——我要结婴了!”金睛子将报纸一叠,塞回朝谕怀里,笑着朝自己的偏殿后退而去,“不等你啦,师兄。”

    “刚才不是还说心境有问题,不敢结婴吗?”朝谕看着金睛子进了偏殿,不解地轻声道。

    他自然是不知道金睛子的心境问题正与东方成策有关。如今见东方成策很快又因为救了左州主的女儿而获得了左州主的感谢和新一波的关注,金睛子对他的愧疚感消减了不少。她本以为自己对东方成策做的事会让他就此走上一个不好的转折,现在看来,自己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竟能凭一己之力夺走东方成策本该有的前程啊。

    当然,自己日后也还是会继续补偿东方成策的。合上偏殿的门后,金睛子想。等她结婴成功,她就请一些同辈中和她一样出类拔萃的朋友来吃饭,把东方成策也邀请上,然后,把东方成策引荐给大家。如此,东方成策也算是加入了他们同辈精英的圈子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境一片清明,没有了任何可以阻碍她结婴的东西。择日不如撞日,金睛子干脆决定今天就去结婴。结婴惯例要立的遗嘱她无涯之会前就立好了,所需的辅助阵法、丹药也早就准备齐当,至于地点,本不必拘于哪里,自己的修炼室就完全可以。乾坤界是一个灵气充沛的大界,基本上无论在哪里结婴,周围都能有充足的灵气供应,不像某些灵气贫瘠的界,冲击晋阶非得找什么“灵脉”“灵眼”的。

    金睛子唯一要做的准备,就是发传讯符去向堪图城政部请假。结婴不比筑基和结丹,结婴所需的时间短则两三日,长则半月,且完成晋阶后还需要时间巩固修为,一趟折腾下来可能就要耗掉一两个月,金睛子要提前把工作都安排好。

    现在堪图城政部的副主部是金睛子刚来堪图城时还在任吏务堂副堂主的花遂意。这些年来她和金睛子的关系一向很好,金睛子直接去向她请假,她自然迅速给批准了,还顺道祝她结婴顺利。请完假后,金睛子又给自己的副主部发了几张传讯符,简单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然后便放心地结婴去了。

    金睛子在修炼室里一呆便是一整个月。这段时间中,她慢慢将体内饱满的真元进一步聚合起来,融化了丹田内那颗文气满溢的金丹,重新凝练成一颗元婴。那元婴有着婴儿的模样,与金睛子相似的五官,较之金丹而更为晶莹明亮的色泽,于初生之时,在金睛子的丹田中满怀喜悦地伸展着小小的四肢,欢蹦乱跳,将大股纯净到令人震悚的真元输送进她周身的经脉,形成强大的循环。金睛子内视着自己的元婴,本应因完成了晋阶而疲惫的身体就似被那小元婴新生的欣喜感染了一样愉悦了起来,蓬勃了起来,让金睛子忍不住想唱歌,想跳跃,想飞。

    想飞的冲动或许并非错觉。完成结婴后,修士的元身与真身进一步分离,元身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虚化了的真身也不再如以前那样沉重地拖累着元身。对于元婴期的修士来说,令元身拖带着真身,融入那无处不在的灵气流从而飞遁入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那广大的充溢着灵气的世界!从前就因金睛子修炼了《灵台洞明谱》而显得明亮了许多,如今在她眼中更是焕发着夸张的瑰丽光彩。即便身处密闭的修炼室中,她依旧能强烈地感觉到周围那浩大的灵气世界:偏殿窗台上放置的袖珍菊疯了一样地以细胞为单位伸长着新花的花蕊,搅乱了周边原本规整的灵气流;广场上华祯正缓步走过,轻曼的步伐竟如巨人过海般带起了汹涌的灵波;师娘在主殿中试图用术法修复一个坏掉的气灯,那指诀间翻动的真元惊天动地,引得无数股细小的灵气向师娘所指的方向奔走纠缠……明明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个世界,金睛子却好像突然间被缩小成了同她新结的元婴一般的高度,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在她的感官中被无限放大,像是要将她淹没其中。

    然而她已然不可能被淹没其中。外界的世界宏大则宏大矣,金睛子自身却也同样宏大且深不可测。强大胜前百倍的力量在金睛子的经脉中流窜,颤抖,令尚未熟悉这股力量的金睛子几乎感到害怕。内视识海,她看到的是一片无垠虚空;内视经脉,根根皆深邃如宇宙;内视丹田,那小小的元婴用金睛子自己的脸庞扬着快乐的神情,周身萦绕着明亮的光芒和灵气。金睛子也同她一起扬起了快乐的笑,她笑了,于是这身体里的宇宙也随她一起震荡起来,震荡着震荡着,便从真身中震出了泪水。

    这突如其来的欢乐和突如其来的悲伤都没有目的,没有原因,皆是纯粹的,透明的。在这短暂的没有任何因由的喜乐和哀愁中,金睛子仿佛触电一样触到了天道。但这触电的感觉转瞬即逝,金睛子很快又成为了那个仍未脱离凡尘的自己。

    仍未脱离凡尘的金睛子内视着自己的元婴,想到《开世道统》上说“元婴者,修士之赤子态也”,意思是元婴是一个修士最本真最不加修饰的样子。元婴是元身的凝练形态,虽不能说话,却也能看出性情来。如史载鸿蒙十九道君中广寒子道君的元婴“终日打坐,稚眉紧锁”,说明广寒子道君最本初的性子便是严肃且多虑的;凌正道君的元婴则不同,“眉眼含笑,常自踱步”,看似悠闲却亦有股神秘感;师父也说起过他自己元婴的状态,“反正就是躺着呗,不是侧卧就是仰卧,老闭着个眼睛,有一次好像还流口水了——诶,元婴也会有口水吗?”,由此可见师父的懒是天性使然。而金睛子的元婴却欢快得与她本人不符,才一初生便在丹田中探来探去,转来转去,笑容开怀到令金睛子陌生。

    怔愣许久,金睛子才想起来儿时的自己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她也曾经天真、快乐、无忧无虑,好奇、活泼、满怀激情,唯一与那小元婴不同的,是金睛子几乎从记事起便被自己的天才和旁人的夸赞染上了刻骨的骄矜,和直到现在也没有被她完全戒掉的优越感。

    她微笑着叹了口气,再一次凝神试图安抚体内新生的躁动的力量,开始了结婴后的第一轮修为巩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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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