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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百余年间林总事(2)

    就连师父和渠光真人也自认做不到如此程度,只能感慨说金睛子有天赋。只有金睛子知道,自己是托了《灵台洞明谱》的福。事实上,当她后来仔细回想的时候,她发现当初之所以能够如此快地看破明裕真人的文阵,并不是靠那虚无缥缈的直觉,而是靠了《灵台洞明谱》赋予她的能力。当时的金睛子练习这本功法已有一段时间,开始能隐约感觉到这本功法的作用了。

    雅玄真人在这一百六十年中,其实还来看过她两次。每一次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也不和金睛子多聊,仅仅是问她在《灵台洞明谱》的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她总是自称是正好又来到乾坤界,所以顺便来看一看金睛子,但即便她真的只是顺便前来,这都足以让金睛子感动了。雅玄真人不光赠予她功法,还关注着她后续的修炼,这几乎可以说是半师之谊……

    金睛子也问过她为何对自己如此上心。“你的眼睛很漂亮。”她只是这么笑盈盈地说,“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是祸也是福吧。飞剑缓缓降落的过程中,金睛子想。在凡间长大的时候,她知道有些人是因这双眼睛将自己视为妖孽的,不过因为父亲权势炙手可热,这才没有谁敢于正面讥讽自己;后来到了修仙界,几乎所有第一次见面的人,目光都会在她的眼睛上停留许久,或是好奇,或是不解;并不是没有人夸过她的这双眼睛漂亮,但亦有很多时候,这双眼睛吸引的是过犹不及的关注,让她永远都处于目光的聚焦之下,不敢犯一点的错。

    雅玄真人因为觉得她的眼睛漂亮而对她青睐有加,属于这双眼睛带来的许多坏处的一点补偿。

    胡思乱想着,她走进酒楼。楼上雅间里,韩令已然恭候多时。

    “韩道友久等。”金睛子在他对面坐下。

    “等得不久。”

    “……韩道友,还是那么让人接不上话啊。”金睛子无奈地笑了笑,“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你知道吗,两百年前的我若是听到你说这种让人没办法接下去的话,我必然会以为你是不想理我才故意为之,而你不想理我,我也就不去理你了。”

    “哦?是这样吗?”韩令蹙眉,神情立刻便显得严肃,“怪不得你总是突然就不说话了,我以为是你不想理我。”

    “喏,又是这副表情。”金睛子拈起一支筷子,笑着指向韩令的眉心,“一脸凶相,好像我欠你百八十环似的。挂着这副表情,无论你说什么,别人都会觉得你正在生气。”

    韩令立刻有意识地舒缓了容色,甚至也开始试着像金睛子一样微笑:“段道友似乎比以前开朗多了。印象里你总是一副礼貌疏远的样子,高高在上的模样。”

    “韩道友呢则是冷若冰霜,惜字如金,不舍得跟别人多说一个字,还动不动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亦是高高在上的模样。”金睛子立刻反唇相讥,“我只跟不熟悉不喜欢的人疏远礼貌,你这副样子却是无差别地摆给所有人看的。”

    韩令思索了半天,也没能对上金睛子的话,只好转移话题道:“……我听说这里的年糕很好吃。我点了一盘,一会儿尝尝。”

    金睛子也懒得揪着之前的问题不放了,顺势道:“大品斋的红滋年糕,每日限量供应,我每回下班后赶过来都买不到,韩道友倒是用心。”

    韩令实诚地说:“倒也没怎么用心,来的比较早,点餐的时候店家力荐这道年糕,就点了。”

    金睛子又被他堵得一时语塞,好在这时各色菜式纷纷呈了上来,她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食物上。搛了一块红滋年糕,嗯,一如既往地好吃。

    堪图城的这家酒楼,大品斋,金睛子是来过的,知道桌上这几盘精致的小菜价格不菲。她吃起来倒也毫不客气,一方面是知道韩令家底丰厚,自己吃不穷他,另一方面也是知道韩令有求于自己。而既然他有求于自己,那自己那吃他几个钱自然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她就干脆说起了正事:“关于今天中午你来问的……贷款额度。我查了律法,问了汇通堂堂主,说是也没有办法予你宽限。但是……”

    她有意要吊韩令的胃口,故意在此时吃下了一整块红滋年糕,细嚼慢咽起来。韩令放下筷子,耐心地等她吃完。

    吃完年糕后金睛子继续道:“……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比如,我可以替你借款。你知道,身为业部主部,我总有些小小的特权。”

    说是小小的特权,其实也不算小了。汇通堂堂主的意思,如果金睛子没有理解错的话,是说,身为主部的她只要想,多少钱都能从汇通堂里借出来。只不过,当然,特权越大,风险也越大喽。

    韩令顿了顿:“对你……会造成什么麻烦吗?”

    金睛子状似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夹着菜:“贷得越多,利率越高。若是我日后还不上……我在官场上的名声或许会毁于一旦,而这件事则会被长生的各大报纸连续报道数日。”

    沉默片刻。韩令抿了抿唇:“不至于此!你只需要替我贷一百五十环就足矣,半年后,我便可以翻倍地还给你!”

    他带了点歉意,又说:“或许要到一年后才能够还。你知道,扩大矿井是个长周期工作,不是今天扩建好,明天就能挖出许多矿藏的。但一旦开始出矿了,就连十倍我都能还给你!”

    金睛子抿了一口淡酒,作思量状:“你的人品,我是信的,韩道友。但是,你现在面临的情况,我确实不够了解。而如若不了解你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我没有胆子把我的官途赌在你身上。”

    毕竟,她的官途并不属于她一个人。她的官途是凌潋帮助成就的,凌潋想要扶持金睛子登上高位后,能够反过来帮衬她。如若自己因为贷款还不清而被爆出丑闻,那凌潋扶持她的心血就白费了。以凌潋这种狂妄嚣张,爱憎分明的性子,金睛子真不知道到那时凌潋会怎么对待自己。

    “你想知道什么?”韩令双手撑着桌沿问,“我知无不言。”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想知道什么,韩令。”金睛子好整以暇地又搛了一块年糕,“而是你,该怎么说服我。”

    韩令做了一次深呼吸:“好,我试试看。”

第三章·于是商人和政客达成了共识(1)

    韩令用了两刻钟的时间讲清了他为何要扩建矿井,为何要找汇通堂贷款而不在自己家的其他产业中融资,还给金睛子讲解了矿井扩建计划的企划书,其中包括矿井的建筑图纸、技术难点及解决办法、可预计的经济效益以及建造过程的财务预算。金睛子其实也听不懂关于矿井的那些个技术问题,但见韩令说得头头是道,也相信他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我会替你去贷款。”金睛子最终说,“但一年之后,你要还我双倍!多出来的钱,一部分我替你还利率,另一部分,便当是我替你冒风险的补偿。”

    韩令诚恳地说:“我还你三倍吧。段道友,日后我或许还会请你帮忙,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合作,总要让你安心才是。”

    三倍?扣除本金和利率后,自己可是能赚两百多环啊!金睛子窃喜,但面上仍然平静。“既然是韩道友提的,那在下就应下了。”她端着不紧不慢的腔调说。

    见她应下,韩令似乎大松了一口气,一向严肃的面容和缓了许多,神情几乎算得上友善了。

    “段道友,多谢。”他说。

    金睛子刚才一直打量着他的神情变化,觉得颇为有趣,便道:“韩道友对自己的矿场,倒是上心。以前感觉无论与你说什么事,你都不会动一下眉毛,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的情绪也是会有变化的,也是会反映在脸上的!”

    “这两座矿场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韩令淡淡微笑。

    “怎么,以前也看不出你竟如此热衷于商道。”

    “不愿了解的时候自然也不会热衷。”他边给自己舀汤边说,“后来逼着自己去了解,现今也觉得多少有些趣味了。更何况,是这两座矿场给了我自由。”

    “说得好像有人不让你自由一样。”金睛子笑。

    韩令沉默了好一会儿,金睛子本以为他打算略过这个话题了,便低下头默默吃东西。没想到,刚把碗端起来,就听他说了一句:“……从家里要钱来花,就算要多少有多少,也不如自己赚的,不是吗?”

    原来刚才的沉默是他在措辞。

    “啊,你说的也是。”金睛子应道。不过虽然表面上应和了他的话,金睛子心里却在叹息:这不是有钱人的烦恼是什么?韩家公子,拿家里的钱拿得太多,觉得没意思了,便想要自己赚钱来玩。想当年自己也做过拿金子扔水里听响都没人管的千金小姐呢,如今却只能苦哈哈地领这点死工资。虽然偶尔也能从师父师祖,外公外婆那里捞到点红包,但还是没办法和对面这位相比啊。

    嗯,不过今天倒是运气好,蹭了韩令一顿饭,又被他许了两百多环。三个多月的工资呢!以后可得和这尊财神爷保持好联系。金睛子想。

    “以后可能还真要多蒙你照顾。”韩令又道,“汇通堂的贷款制度……我早就觉得不甚合理。贷款额度如此之小,也没有针对企业的贷款通道,对业务扩张实在不太友好。我以为汇通堂既然是城府业部下属的票号,总应该是为了发展经济而存在的,但不得不说,它现在的作用实在是有限。段道友,你如今是业部主部了,真可以考虑改革改革汇通堂。我听说你们执事的工资与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是挂钩的,你若把汇通堂改好了,不仅工资会变高,而且亦会是你任期内的大功一件!”

    金睛子苦笑:“韩道友说得倒是轻松!我虽是第一天任业部主部,但在与前任主部对接的两个月中,也多少了解了汇通堂的情况。你以为汇通堂限死了贷款额度,真的仅仅是因为不信任个人的还贷能力?汇通堂是自己没钱!”

    “没钱!”韩令惊了。在他的印象里,汇通堂就是钱的来源。平芜天铜矿出产的上好天铜,不就是直接卖与隶属于汇通堂的制币厂,然后再源源不断地流入汇通堂的吗?

    “我以为,汇通堂就是造钱的!”韩令一副不敢置信的语气。

    金睛子点点头:“但造钱的速度也是有限的,不是吗?”

    “造钱的速度,供不起人们的贷款?”

    “造钱速度有限确实是一方面。”金睛子耸了耸肩,“另一方面,汇通堂的存款量也不够多。若是大家都往汇通堂里长期存款,说不定贷款额度还能更高一些。不过依我看,比起号召大家往汇通堂里存钱,可能还是你们矿场多挖点矿比较简单实在。”

    “挖矿也没你说得那么简单。”

    “那么,就是个死局了呗。”

    金睛子说完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就又低头吃东西去了。再度抬头的时候,她见韩令呆呆地注视着半空的餐盘,似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才能让人去汇通堂存钱呢……段子矜,你是业部主部,该想点办法。”他喃喃道。

    “谁愿意往汇通堂里存钱啊,若不是现今做了业部主部,得支持一下汇通堂的发展,我自己都不太愿意。”金睛子笑叹,“钱拿在自己手里好好的,想用就可以随时取用,为什么要把它放到汇通堂里去?虽说汇通堂标榜长期存款可以得利息,但这点利息跟没有也没两样。我自己的钱,放在汇通堂干什么?”

    “可若是把钱存到汇通堂里,你在任何一个地方的汇通堂都可以提款啊。”韩令说。

    “我自己把钱带在身上,不是更加方便?”金睛子反驳。

    金属货币对于修士来说并不难携带。一个小小钱袋里,便能装下一个一般人的全部身家。

    韩令抓了抓脑袋:“……但你若是在外面被杀了,身上的钱也会被拿走啊。若是把钱存在汇通堂,在那里提前留下遗嘱的话,汇通堂还能帮你执行遗嘱呢。”

    “把主要的财产留在家里,若是陨落了,便让亲朋好友执行遗嘱,不也一样?”金睛子的语气不紧不慢,却也不容置疑,“像我,我完全可以把我的主要身家留在秋声殿。”

第三章·于是商人和政客达成了共识(2)

    “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值得信任的人和如此稳固的住处的。”韩令这回倒是很快就想到了反驳的点,立刻道:“你可以把身家托付给师父,托付给宗门,我可以把身家托付给家族,因为无论是凌意文宗还是云台韩家,都已经不是容易被他人侵犯的势力了,故而我们才能够保证自己财产的安全。但那些出自小家族,小宗门的人呢?那些散修呢?把钱留在自己家,出去游历了十年再回来,可能连家都找不着了——被别人给灭了。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把钱存在汇通堂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你说的这种情况,只适用于一小部分修士。他们有家族有宗门,但是势力不够强大,随时可能遭遇倾覆的危险。可这些人的数量,不够多。”金睛子摇摇指头,“大部分的人,不是有足够稳定的势力可以依赖,就是干脆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对于前者,他们能够保证自己财产的安全,而对于后者,他们可能都不在意自己的身后事,自己陨落后,钱财是被别人抢去还是留给其他人,对他们来说恐怕并不那么重要。”

    韩令被堵得没话,憋了半天,只道:“……这只是你猜的吧!你并没有做过真正的调查,不是吗?”

    金睛子笑着点点头:“但你不觉得我的解释很有说服力吗?”

    “再有说服力,也还是你猜的。”韩令似乎在生闷气。

    金睛子难得见韩令闷闷不乐的样子,一方面觉得新奇,一方面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打击到他了,于是退让道:“对,是我猜的,不一定准确。你也不要太灰心了。赶明我让汇通堂那边去做一份调查问卷,实际调查一下大家存款积极性低的原因……”

    金睛子说到这里,韩令抬起了头,她自己却惊觉不对,拍拍桌道:“不对啊,你想干的事情,怎么一兜一转变成我的工作了?”

    “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做好了对你也有好处。”韩令坦然道。

    “行行行,你说服我了。”金睛子又气又笑,“我看对这汇通堂,你比我还要上心。你怎么不干脆参加一下执事资格考试?若是过了,我帮忙把你安排到汇通堂去,你亲自去管它好了!”

    韩令摸着自己的下巴,作深思状。

    “你还真的考虑来汇通堂当执事啊?”金睛子半开玩笑地问,“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不是什么事少钱多的美差。”

    韩令没有回话。金睛子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懒得摸透。耸耸肩,趁其不备夹走了盘里的最后一块红滋年糕。

    一个月后,当接任业部主部之初的一阵兵荒马乱过去,金睛子还真像之前对韩令所说的那样,要汇通堂的堂主设计了一份问卷,调查堪图城居民的储蓄意愿、不愿意储蓄的理由、对汇通堂的改进建议什么的。与堂主再三讨论确定没有问题后,她把问卷给了人部,要他们在人口普查的时候顺便发放一下问卷,并且要他们向大家强调,但凡填完问卷并将其寄回城府的,都能得到一瓶“蓝丹牌丹炉清洁百分百多功能除垢剂”作为奖励。问卷发出三个月后,一份完整的统计报告被送到了金睛子的办公桌上。金睛子研究了一会儿,觉得调查结果和她之前的猜测倒也差不多。大家不太愿意往汇通堂储蓄,一方面是因为不储蓄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一方面是因为感觉把钱留在身边更有安全感。在“您主要的存钱方式”一问中,仅有百分之十六的人选择了“存入汇通堂账户”,选择“存放在家中”的占比达到百分之六十一,就连选择“随身携带主要财产”的都有百分之十五,不比在汇通堂存钱的少多少。

    顺便一提,剩下还有百分之五的人选择了“自己在外营造藏宝室存钱”,百分之三的人选择了“其他”。

    调查了现状之后,金睛子觉得自己似乎就得据此做出些决策。但具体做些什么决策,她又不很确定,思索了半晌,最后只是决定把这份调查报告给右城主发一份,又发讯给韩令,大致说了一下调查的情况。

    她没有头绪,就想去问问苏诩。这些年来每当她遇到什么认知之外的问题时她总是会去问问苏诩。这家伙,虽然办事不很靠谱,但知识面的博杂确实是让金睛子自叹不如的。就算问到了苏诩不知道的东西,她也能多少从他那里听到些刁钻的看法。

    与之相应的,苏诩也偶尔会给金睛子来信,信里往往只是一堆无足轻重的小事,但苏诩特有的语言风格却能赋予这些小事以一种独特的幽默感。什么“今日下班,发现城主竟也不到时间就下班”,什么“那个新来的执事,不知道吃了我多少桃酥,却仍傻到连一份财务预算都写不来”,都能让金睛子笑上半天,几乎能想象出苏诩说这些话时那副愤愤然却无可奈何的语气。

    为了日后能够随时拿出来让自己开心,金睛子把苏诩这些年的来信都保存得很好。她从不扔掉任何一封收到的信,但苏诩的来信是她特别整理过的,全都按照时间排序整齐地码放在一个单独的盒子里。这些信从外观上看来,也确实有好好收藏的理由。苏诩的字极其漂亮,一手既不拘谨也不难辨的行书让金睛子无论看多少次都赞叹不已。金睛子见过很多被称为“好字”的字,包括她自己的。这些好字诚然赏心悦目,但她依然随时都可以从这些字上移开目光,随时都可以轻易把它们忘记。苏诩的字则有一种独特的美的风骨,漂亮到几乎一打开信纸就会跃纸而出,根本不容拒绝,不容回避。

    在新写的信发出后,金睛子很快又收到了由这样漂亮的字组成的一封回信。“金睛子”,信封上象征性地写了她的名字。直接根据灵场传送到她手中的信本不需要写收件人,但不管怎样,金睛子喜欢看到他所写的她的名字。

    打开信封后她发现这次的信意外的短,一看,苏诩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邀她来面谈。金睛子应下了。

第三章·于是商人和政客达成了共识(3)

    她于下个月的月中应邀来到了乌河城。一百六十年过去了,苏诩依然在乌河城任职,职位从普通执事变成了谒外堂堂主。和金睛子比起来,他的升职实在是慢得可以,但苏诩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些,他依然是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只有在有趣的事情发生时才会双眼发亮地凑上去看热闹。

    苏诩的住所这些年也没有变过,仍是金睛子在乌河城期间租住过的那座房子。两个甲子前,苏诩干脆买下了这座房子,打定主意要在这里长住了。

    “以前觉得乌河城荒僻得难以忍受,住久了之后,也觉得还行。”他曾这么对金睛子说,“当初你这房选得还不错,住着还挺舒服的。”

    他看起来确实住得挺舒服的。当苏诩带她穿过前院走向前厅的时候,金睛子注意到前院的植物又比上次来时繁盛了不少。虽是繁盛,却少有人为管理的痕迹,生长得茁壮而狂野。墙边那两棵曾经由她种下的灌木竟也还活着,且已经长得很大,张牙舞爪的,像两只蹲伏着的妖兽。

    “那两棵灌木竟然没被你养死啊?”进门的时候,金睛子半开玩笑地对苏诩说。

    “那玩意儿扔石头上都不会死。”苏诩头也没回,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嘟囔。金睛子隐约感觉以前听他说过类似的话,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具体语境是什么,只记得好像是他第一次来这边看房子的时候说的。

    “对了,我在遗嘱里把这座房子留给你了。”在桌前坐下的时候,苏诩状似不经心地道。

    “遗嘱?”金睛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恍然道,“你,你要结婴了,是不是?”

    结婴,即晋阶迈入元婴期,属于大境界的飞跃。大境界的晋升伴随着一定风险,晋阶者有身死其中的可能性。是以,在准备晋阶的时候,不少人都会留好自己的遗嘱,以防不测。

    当然,对于金睛子、苏诩这样资质上佳的修士来说,结婴身死的可能性小到忽略不计。之所以也会预留遗嘱,纯属是遵循社会惯例。

    但算算时间,苏诩今年才三百十八岁啊。对于结婴来说,这个年纪即便放在八大派都毫无疑问算得是年轻,金睛子自认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在三百十八岁结婴。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妒忌。这样一个不求上进的家伙,怎么就能轻松达到自己勤勤恳恳方才达到的高度了呢?

    “对,我要结婴了。”苏诩点点头,“之前特地请了个年假,就是打算回家晋个阶,再巩固巩固境界。”

    “回家?新格苏家?”

    “对。今天送你离开后我就回新格结婴。”苏诩在桌上翻找了一番,从一个纸袋里掏出一包桃酥丢到金睛子面前,“吃吗?我不知道我这一晋阶,要多久才能回来,这几天就把容易坏的食物都清掉了,现在能给你吃的也就这几块桃酥。茶我是懒得泡了,你要是渴的话要不就喝酒吧。”

    “省省吧你,不用了。”金睛子觉得有些好笑,“你也太随便了,不给泡茶就算了,结婴的事情不会也是你临时决定的吧?我走你就结婴?要不要我现在就走,好叫你早日结婴?”

    “没有!”苏诩不耐烦地反驳,“我像是这么随便的人?我早在上个月就想好了,见过你后就去结婴。叫你过来,一方面是因为你问的那事太复杂,我懒得给你写下来,另一方面是叫你在我结婴之前再见我一面,万一我晋阶没成,人死了,你就永远不得瞻仰我这张倾世帅脸了。行了吧?”

    苏诩说得理直气壮,金睛子却早已笑得快要翻到椅子下面去了。早在上个月就想好了!这是什么离谱的话!晋阶元婴期这种大事,不少人可是提前好几十年就在步步规划的,这家伙,说是上个月!

    “有什么好笑的?”苏诩扁着嘴说,“你不也要结婴?你现在有计划?”

    “我怎么没有。”金睛子好不容易才止住大笑,故作正色道:“等无涯之会举办过后,我会再花五年左右的时间静修,然后就结婴。”

    无涯之会是八大派间的一项大型法会,每一代上甲子的乙未年和丙申年各举办一次,乙未年举办的是金丹期组的比赛,丙申年则举办元婴期组的比赛。为防诸位读者忘记所谓“代”的概念,此处重申一遍:一代即两个甲子,也就是一百二十年。在无涯之会上,八大派同修为的修士会相互斗法,直至分别角逐出金丹期和元婴期的前八名。

    上一届的无涯之会于金睛子一百九十五岁那年举办,金睛子虽也参加到了其中,却是抱着做炮灰的心态去的。原因无他,只是当时的她还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很难胜过金丹后期的优秀修士,是无望进入前八的。

    而这届不一样。这一届的无涯之会举办之时,金睛子恰是三百零五岁,差不多正是已经达到金丹后期大圆满,而尚未结婴的时候。这个时候去参加无涯之会的金丹期赛事,金睛子毫无疑问是最有优势的一批人之一。

    渠光真人从上一届无涯之会起就心心念念想要金睛子在这一届法会上拿到前八。在上一届法会上,金睛子的堂师兄罗治以数招之憾止步于金丹组的前十六,无寻师伯本大有希望打进元婴组前八,然而决赛前她和师父、无瑕师伯三个人“提前庆祝”,喝了个烂醉,第二天竟睡过去了,可把渠光真人给气的。渠光真人其他的徒子徒孙更没有什么可称道的战绩,即便那次法会凌意文宗的整体战绩很不错,金丹组的第一也被乌旋玉师姐轻松拿下,但宗门的欢乐气氛还是很难改善渠光真人糟糕的心情。

    “下一次,下一次无涯之会,你一定得给我打进金丹组的前八!”渠光真人当时收拾完无寻师伯、无瑕师伯和师父后,就咬牙切齿地对金睛子耳提面命道。

    被肃水真人嘲笑了一番后,她对金睛子的要求就又加上了一条:“万一对上了韩家那小子,就算打不过也要撑到最后,输也要输得令人肃然起敬,决不能给我丢脸!”她知道文修在斗法上本就不如剑修有优势,故而很宽宏地没有非要金睛子打败韩令。

    然而尽管渠光真人已经很是宽宏,她的这两个要求,无论哪一个,金睛子都是没自信做到的。无涯之会的前八!想要达到这个名次,金睛子的对手可是来自八大派的所有同辈精英。坐危观的任不谦,据传在大大小小的法会中从没拿过第二;闲鹤宫的黔廉子,狂人一个,据说斗法时也总喜欢把人往死里打;鉴水阁的王醴,听说路子很奇怪,不能以常规揣测……不说那些对于金睛子来说只活在传说里的人了,就说她熟悉的,韩令和他那几个哥们,金睛子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充其量只能战胜阮序和邱欲迟。

    “那我提前祝你结婴顺利咯。”苏诩随口道。

    “该我先祝你才是。”金睛子正色道,“异之,结婴顺利。”

    苏诩打了个哈欠,也称呼金睛子的字回敬道:“别这么严肃,才拙。”

第四章·必须给我进前八(1)

    那天和苏诩闲聊了一番后,他们又谈了点正经事即汇通堂的改革问题。苏诩并没有专门学习过经济,但男修似乎天生比女修更关注这方面的事宜,他结合自己的经验和一些可信度值得怀疑的、不知道是专家提出的还是他自己瞎编出来的理论侃侃而谈,倒也多少给了金睛子一些启发。

    概括来说,苏诩的意思就是这样:想要提振汇通堂,就必须鼓励大家多在汇通堂办事;而想要鼓励大家多在汇通堂办事,就要让大家从中得到好处。至于具体的做法,可以有在汇通堂开设其他的便民服务功能,给活跃用户些许福利什么的。

    苏诩说得很轻松,金睛子却知道真的做起来肯定不会轻松。在她不久召开的汇通堂改革大会上,众人唇枪舌剑,谁也不同意谁的观点。一个多时辰下来,别说具体的改革措施了,就连大致的方向都没能统一意见。改革工作像这样艰难地推进了几个月后,金睛子已经身心俱疲。

    彼时苏诩已经成功晋阶元婴期,金睛子亲自去给他送贺礼的时候,又忍不住向他大倒了一番苦水。苏诩见金睛子如此烦躁,全程都笑得很是嚣张。

    “主部是你又不是我,我不知道。”当金睛子实在忍受不了他的嘲笑,怒问他有什么高见的时候,苏诩很无赖地说,“再说了,本座可是元婴期的前辈,一个弹指就能把你这个金丹期后辈给打飞,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你还倚老卖老上了,啊?”金睛子伸手就去打他。

    元婴期前辈苏诩并没有用一个弹指把金睛子这个金丹期后辈打飞,只是笑着想要躲开,结果还是被金睛子给打到了。

    汇通堂改革的事宜在开始之初就遇到了瓶颈,金睛子大半年来为这事操心到觉得自己快要吐血,后来又正好遇上督察使换届,新任督察使要开展近两甲子的账目大清点,金睛子身为业部主部,在汇总的过程中也跟着把城府这两甲子的账给翻了一遍,一通查账一通追溯一通整理,这就又忙了大半年。

    宗门的事在那段时间也很忙碌。掌门太衍真人打算退位,启动了下一届掌门大选的工作。金睛子的大师伯无瑕真人和二师伯无期真人都计划参选,他们这些做徒子徒侄的便也跟着激动起来,四处替两位真人拉票宣传。汇通堂改革这件事,就这么在忙乱中被搁置了。

    凌意文宗的掌门大选制度概括来说不算复杂。符合条件的候选人要先在自己所属的脉系内发表演讲,由全脉弟子投票选出一位代表本脉的候选人。被选出的候选人又要接着在门派内为自己进行宣传,宣传期结束后,再由全派弟子投票选出两位候选人。最终,现任掌门会决定由哪一位担任掌门,哪一位担任大督使。

    所谓的“符合条件”,就是指候选人要达到化神期及以上的修为,不能有过严重的错误,不能违反过长生大律,并且也不能来自现任掌门所属的脉系。太衍真人属于未晞峰一脉,也就是说,本次掌门大选,未晞峰不能参加。

    掌门大选的周期很长,一般需要五年时间。实际的投票、统计倒也不麻烦,真正花时间的是漫长的宣传期。掌门一任常常是成百上千年,关系到宗门数代的盛衰,因此大选自然决不能马虎,要在宣传期中让全宗门上下明明白白地了解到候选人的真实能力和品行才行。

    金睛子如今在堪图城的时间比在宗门里的时间还要多,掌门大选的事,她还是在全宗门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后才从华祯那里知道的。

    时间的流逝往往在越小的孩子身上越能明显地体现出来。一百六十年前的华祯还只是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瘦高到有些歪斜的程度,面上总带着一种朦胧的神情。而如今,快满三甲子了的她已经成为了一名金丹期的修士,身形仍然瘦高,却已经不再有那股比例失调的歪斜感,朦胧的眼神也已尽数褪去,在原有柔软的质感之上又多了清明的光泽。

    如今华祯的胆子已经比以前要大得多了,她不再动不动就往后缩,在遇到不公的时候也能多少发出点埋怨来。金睛子觉得这是她这是她鲲鹏碰打多了的必然结果。华祯的鲲鹏碰打得极好,她在鲲鹏碰方面的天赋早在她十岁偷偷玩飞剑的时候,就被金睛子察觉到了一二。华祯很喜欢飞。在金睛子一百六十年前从上隐门打完鲲鹏碰回来,并对此短暂地热衷了一段时间之后,从金睛子那里了解到了鲲鹏碰的华祯就开始喜欢鲲鹏碰。后来华祯因为没能通过凌意文宗的宗门选拔而消沉了很久,于是打鲲鹏碰就成了她派遣苦闷的主要方式。消沉的时期最终过去了,华祯打鲲鹏碰的爱好却一直保持了下来。

    她和宗门里的同龄朋友一起打鲲鹏碰,朋友中最稳定的玩伴是裘川。裘川和华祯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巧的是也都很喜欢打鲲鹏碰。华祯六十八岁那年,他们还被双双选入了祈州的鲲鹏碰球队。祈州的鲲鹏碰球队常年在各州球队中垫底,弱势久矣,华祯的到来竟使得这一局面产生了扭转。在华祯九十八岁那年的北冥坛中,祈州队竟得了倒数第四,也就是第六名!

    祈州队夺得第六名的那一晚,凌意文宗负责管理宗门人事的长系堂堂主来拜访了无妄真人。半个月后,华祯的名字就正式上了凌意文宗翠微峰一脉的名册。华祯曾因没办法像裘川等人一样成为凌意文宗的正式弟子而郁闷了好几年,如今,在一场球赛后,她终于得偿所愿。

    那段时间金睛子正好在秋声殿,目睹了华祯成为正式弟子的这一过程。她本以为如愿以偿了的华祯会激动、会兴奋,没想到华祯还是一副小心翼翼、不声不响的样子,她战战兢兢地不敢享受这个消息给她带来的快乐,好像这快乐随时都会被撤销一样。她的朋友裘川带着礼物要来给她庆祝,华祯受了惊吓般地跳起来,叫他低调一点。

    “为什么不庆祝?”金睛子当时还很好奇地问她。

    华祯涨红了脸,说:“将近百岁才得以入派,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资质差就是资质差,宗门就算因为北冥坛的缘故,破例让我成为了正式弟子,也不能让我的资质变好。我有什么理由大肆庆祝?”

    华祯一百二十余岁才得以结丹,几乎比凌意文宗的平均结丹年龄晚了二十年。华祯结丹后,师父问她有没有给自己想好道号,华祯垂着眼说:“想好了,叫望尘。”

    “忘尘?忘却俗尘的意思吗?”师父问。

    华祯摇了摇头:“望尘莫及的意思。华祯自知愚钝,一辈子都不可能跟上师兄师姐的步伐,只可望尘而莫及。”

第四章·必须给我进前八(2)

    金睛子听了华祯对自己的评价,有些替她心酸,但也不得不承认华祯所说的就是事实。被师娘捡回来的她的修炼资质,远不及朝谕、金睛子自己和金霁月三个师父精挑细选的徒弟。除修炼方面外,论人缘,她比不上坦率真诚到没人能讨厌得起来的朝谕;论名望,她比不上负有天才之名又仕途顺遂的金睛子;论相貌,她比不上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狂蜂浪蝶的金霁月。

    华祯自然不是完全没有闪光点。她的鲲鹏碰水平,在她参加北冥坛并参与创造了祈州队第六名的奇迹之前,华祯在凌意文宗的同辈里就小有名气。参加了北冥坛后,她的名气又略微大了一点。只不过鲲鹏碰毕竟只是一项娱乐性的体育活动,华祯的那一点点突出的表现,或许足以让很多人用一种新奇的眼光重新去打量这个个子高挑,却存在感不强的女修,但没办法让人真正去认真审视她。

    毕竟,这家伙一百二十余岁才结丹。

    华祯倒也很习惯别人对她的忽视。如若哪一天自己被郑重以待,只怕她自己都难以接受。再说了,她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其他人来说无足轻重,但也知道自己在师父师娘,师兄师姐的面前,还是享有一些作为小师妹的任性的特权的。而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二师姐,你多在宗门呆一段时间嘛,你不在,我成天被迫听大师兄讲他新交的女朋友。”那回华祯在告诉了金睛子掌门大选即将召开后,还用带着点撒娇和抱怨的语气对她说道。

    华祯小时候害怕金睛子异色的瞳孔,如今也已和金睛子熟悉了,知道这位二师姐虽然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性格却也是很有趣的——最重要的是,也是关爱她的。

    “前几年新接任业部主部的位子,要处理的事难免多了些。接下来就不会那么忙啦,天天呆在宗门里也是可以的。”金睛子想到接下来短时间内可以过上的相对轻松的生活,懒懒地笑了笑。

    城府并不像要求执事那样要求主部必须在上班时间内留在城府。事实上,据金睛子观察,似乎官职越高,官职这个头衔就更接近于一种身份而非工作。用一个简单的对比来说,作为普通执事,工作和生活可以分得很开,上班时间就做好本职工作,下班时间就无需理会城府的任何事。如果执事想要花几年时间去游历、静修,按程序请好假就可以。但是对于城主来说,工作和生活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城府通常都会设一处城主府供城主居住。堪图城的城主大人,有时候好像几年都没有离开过城主府,吃住修炼,工作生活,全都在城主府里。有时候,他又好像几年都没回过堪图城,有什么事要找他都只能发传讯符。他通常会很快回讯,但偶尔也会失联个十天半个月,失联的时间内,城主的职权就会被移交给左右城主。

    如果读者还是没有完全明白的话,可以将执事想象为凡间的小官吏,将城主想象为凡间的帝王。小官吏完成工作后就可以回家而脱离官吏的身份,但皇帝从早到晚都是皇帝。

    那段时间,刚解决完两甲子账目大查的金睛子如华祯所愿,在宗门住了好些时间,后来实在是厌烦了听朝谕念叨他女朋友,这才又不顾华祯的反对跑回堪图城了。

    朝谕的女朋友有一个听起来很了不起,但总是让金睛子听了就忘的道号。朝谕似乎也不太能记得这个道号,他总是叫她的小名“燕燕”。有一段时间他一天到晚跟人说燕燕如何如何,以至于整个秋声殿提起他女朋友都以“燕燕”相称。

    “不愧是大师兄,交个女朋友,女朋友的名字也得是动物!”金霁月曾私下对金睛子和华祯吐槽道。

    朝谕喜欢各种大动物小动物,这几乎已经成了他身上不可或缺的一个标签了。事实上,燕燕之所以和他在一起,好像也是觉得他这么喜欢小动物,一定是一个善良有爱心的人。作为和朝谕一起长大的师妹,金睛子可以证明他确实是。但不得不说,受动物喜欢的人不见得就受异性喜欢。

    朝谕和燕燕的分手来得比金睛子想象得要快,这段曾让秋声殿所有人耳朵起茧的爱情故事仅历经两年便宣告结束。导致分手的直接原因是朝谕带燕燕在自己家呆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内,朝谕在招待燕燕的间隙给不知道为什么跳到泥里去了的兔子大妙妙仔细地清理了一身雪白的兔毛,分开了莫名其妙打起来了的老鹰建功和地沟龙抓抓并给它们分别治伤,帮修为晋阶的铁尾豹哐当做了修为检查和巩固,安慰了似乎因为哐当晋阶而自己很久没有晋阶而失落万分的大鳖老趴……总之到后来,他完全是在照顾一群宠物的间隙招待燕燕。于是两个时辰后,燕燕被气走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金睛子总觉得燕燕的离开是被大妙妙、建功、抓抓、老趴和哐当精心设计好的。朝谕的这几只宠物都是有修为有灵智的妖兽,做什么事情都有它们自己的理由。并且,常常光顾生息阁的金睛子能明显感觉到,自从燕燕离开,这几只灵宠便表现得比之前活跃了很多。

    朝谕的爱情结束了,秋声殿众人的耳朵却没有因此清闲。因为朝谕继播报自己的甜蜜恋爱日常后,又接连不断地播报起了自己失恋后的借酒消愁日常。当时金睛子听说他失恋后,还特意跑回来安慰过他,在被朝谕拉着喝了一晚上酒后,她又默默地在大清早跑回了堪图城,并且两个月都没有再回来。

    其实她本来半年之内都不想回来,之所以没有遂愿,是因为掌门大选的第一段为期两年的宣传期已经过去,各脉要开始选拔代表本脉的候选人了。大师伯和二师伯都要在翠微峰发表自己精心准备的第一轮竞选演讲,金睛子必须回来捧场并参与投票。

第四章·必须给我进前八(3)

    各候选人发表演讲的当天,举行演讲的大殿拥挤到几乎没有立锥之地。金睛子和金霁月、华祯三个人在长凳上挤坐得紧紧的听了将近三时辰的演讲。不甚舒适的条件并没有影响这场演讲的精彩程度。翠微峰一脉的八位候选人个个都在演讲中拿出了看家的本领,或慷慨激昂,或条分缕析,或在演讲中结合使用了文阵,将在场所有人都带入了他所描绘的图景之中。两位师伯自然不甘示弱。二师伯无期真人的语言平和而富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他的声音自带让人平静的功效,三刻钟的演讲中,金睛子只觉得如坐春风。在场的所有人大概也都有这种感觉,在无期真人演讲的时候,台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程度。

    大师伯无瑕真人就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了。半个时辰中,他大骂长生门联,大骂长生八派的其余七派,大骂某几个不用点名大家也知道是谁的前辈真人。骂完活着的人后,他话锋一转,感叹了一番凌意文宗的历史,又大骂起一些死了的人来。然后他发起毒誓,称自己若当上掌门,不能把这些该骂的该死的人和事给干翻,不能让凌意文宗如凌正道君仍在宗门时那样辉煌的话,他就要挨至少五百道乾坤界历史上最痛苦的雷劫,然后在最后一道雷劫中被劈成比鸿蒙十九道君之首最后那样还要悲惨的焦尸。

    他略显粗俗的怒骂使人觉得好笑,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使人为他怒骂背后那正义的精神而深感折服,他夸张的毒誓又使人同时产生了前两者的综合效果。这时,人们若是联想起无瑕真人在前两年的宣传中竭力营造的那副嫉恶如仇又极度护短的形象,就很难不被他的演讲深深触动了。再加上,除了形象强势之外,无瑕师伯也是相当有真才实学的。他对于局势的论述切中时弊而辛辣幽默,种种论断虽乍听好笑,深思却都觉精当有理。在他演讲的过程中,台下不断地有人鼓掌叫好,在他结束演讲后,掌声和呼声又高到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一天后翠微峰的投票结果公示了,无瑕真人成为了票数最高的一位,继而也就成为了接下来的掌门大选中,翠微峰一脉的代表。对于自己的徒弟成为了四位掌门候选人之一这件事,渠光真人颇为高兴,又大摆了一桌宴席,并把肃水真人叫了过来听她炫耀。

    “掌门候选人有什么稀罕的?就算无瑕真成了掌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瞧,我师兄肃山不就是掌门?我什么时候为此炫耀过啦?”肃水真人一边吃着渠光真人的东西,一边不客气地说道。

    “若是无瑕成了掌门,我就是掌门的师父!”渠光真人理直气壮地说,“你呢,只不过是掌门的师弟。你说是掌门的师父厉害,还是掌门的师弟厉害?”

    “你最厉害,你最厉害。”肃水真人忙于嗦螺蛳,懒得跟渠光真人费太多嘴皮子,便敷衍道。

    渠光真人又把金睛子揪了过来,“十七年后的无涯之会,你必须给我进前八,知道不?”

    嘴里还嚼着一大口芋艿的金睛子不知道渠光真人怎么又开始找她麻烦了,但除了拼命点头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做的。

    这时肃水真人刚满足地嗦了一口肥肥的螺蛳,他把螺蛳壳一扔,道:“别折腾你家小徒孙啦,渠光。她确实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文修。但修炼上有天赋,不代表斗法上有天赋啊。唉唉,在斗法方面,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所幸还不算太差……”“肃水啊。”他的话被笑得刻意的渠光真人打断,“在咱们的徒子徒孙参加无涯之会前,你是不是很想和我私下里打一架?”

    那天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终究没有打架,但关于“金睛子必须进前八”这件事,渠光真人却似乎是认真的。吃过那顿饭后的第二天,金睛子便被渠光真人叫了过去。

    “师祖决定给你一些特训。”渠光真人用上了那副不容拒绝的语气。

    还没等金睛子说什么,渠光真人就又快又狠地抓起了桌上的三枚瓜子朝金睛子打去。渠光真人用力极大,瓜子跟小剑似的带着疾风朝金睛子攻来。金睛子一惊,但还是勉强躲开了。

    “还行。”渠光真人哼哼道。

    很快金睛子就知道了,这三颗瓜子不过是渠光真人的开胃小菜。在接下来的大半天中,金睛子被渠光真人用各种招式反复折腾到几乎连走回秋声殿的力气都没有了。先是让她躲四面八方的暗器,再是把她扔进文阵,最后渠光真人竟还亲自提剑与她打了一场。渠光真人与她斗剑,自然是依着金睛子的水平出招,是远没有尽力的,金睛子却是在竭尽所能地应付渠光真人的来剑。然而这斗剑似乎无穷无尽,金睛子不可能打败渠光真人,渠光真人也一直配合着金睛子的节奏,不去打败她。打到后来,金睛子实在是真元耗尽,体力不支,一个侧身躲避,竟膝盖一抖摔在了地上。

    “再这样练上几年,前八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渠光真人蹲在摔倒的金睛子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今天的表现很好,许久没指导你,长进倒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师祖谬赞。”金睛子被师祖夸了,心中高兴,却还是一边说着谦辞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

    渠光真人一手搭着她的肩膀,送她往秋声殿的方向走去:“你对灵气的掌控能力,我敢说,在你的同辈中间难有敌手。不枉我之前喊你包了八年的饺子。并且,看得出来,后来你一直有在这方面刻意练习。”

    “晚辈确实刻意在练习自己的灵气掌控能力。晚辈自知自己斗法时,在力量和速度上都没有优势,能够依仗的长处,唯有灵气掌控力而已,故而勤加练习,幸没有让师祖失望。”金睛子说。

    “何止没让我失望,你在这方面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期望!”渠光真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搭在金睛子肩膀上的那只手又拍了拍,“你在这方面必定是很有天赋,光是勤加练习,也难练到这个程度。竟能同时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使出两个不同的招式!”

    金睛子朝渠光真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超强的灵气掌控能力有一部分是靠了《灵台洞明谱》的加持。当灵气在眼前几乎变得有形可见时,掌控灵气便不再那么困难了。

    “你对破解文阵也很有一套,同辈文修的文阵,对你来说应该构不成威胁了。”渠光真人继续陪她往山腰走,没有转身回去的意思,“不错,不错。入派时就说是个天才,两三百年过去,天才还是天才。”

    金睛子自谦了几句,又想,她擅于破除文阵,恐怕还是《灵台洞明谱》的缘故。双目的清明使她比一般人更容易鉴别幻境和现实,而一旦发现了自己身处文阵,将其破解自然也容易了很多。

    当年她还怀疑《灵台洞明谱》是不是太过鸡肋,现在看来,自己许多方面的长进竟都要归功于它。雅玄真人,可真是她碰上的大贵人,大机缘啊。

    金睛子被渠光真人送回去后,累得在床上瘫了一天。“不是吧,无涯之会的准前八,列星榜的候选人,怎么练了这么小半天就受不了了?”待金睛子第二天终于有气无力地走出了房间后,师父调侃她。

    “坚持住啊,金睛子,师祖的徒孙里,能有幸被她亲自教导的可不多啊。”朝谕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是幸灾乐祸。

    金睛子亦知道得到师祖的亲自教导是她的荣幸,但这种高强度且不定期不定时的训练实在是让她很受不了。师祖常常是什么时候想起她来了,就一张传讯符把她叫过去操练,练到她手都提不动剑才把她放回去。有一回金睛子刚从师祖那里出来就要立刻赶回堪图城去签一份很重要的文件,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堪图城,签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一刻钟后,督察使亲自拿着文件来找她核对,怀疑上面的签名是不是有人模仿金睛子签的。

第五章·掌门的师侄(1)

    这样被师祖练了大半年后,金睛子便对翠微峰顶渠光真人家门口的那个龙虾石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畏惧。一看见那个灌木掩映下的石龙虾,金睛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出一身冷汗。为了不看见那个石龙虾,她都不太敢回宗门,好几个月来都待在堪图城半步都不出。师祖给她发传讯符,她就硬着头皮说自己在堪图城忙工作。直到有一天她从城府回家发现师祖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还啃着街对面买回来的一串“正宗红滋年糕”。

    “师祖!”金睛子看到渠光真人,惊得都破音了。

    师祖把签子上剩下的年糕往嘴里一抹,含糊不清地说:“回来了啊?正好,我们开始练吧。”

    从此金睛子便知道躲在堪图城是没有用的。好在,又被渠光真人折腾了一段时间后,那个最痛苦的极点似乎在慢慢过去。渐渐的,渠光真人的特训不再那么难熬,金睛子也不需要在结束训练后躺上一天才能正常行动了。上一秒刚放下剑,下一秒她就能冲回办公室,漂亮地签完桌上的所有文件,还能再给堂主们开个小会。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渠光真人似乎越来越顾不上金睛子了,特训的频率也随之大大降低。尤其是在掌门大选的最终投票即将召开的那段时间里,无瑕师伯这个徒弟的分量在渠光真人心里远远超过了金睛子这个徒孙。

    投票前的最后一个月,渠光真人把所有的能叫来的徒子徒孙都叫来开了个会,说是要在最后的宣传期内全力支持无瑕师伯竞选掌门。具体的支持方式包括去门派里张贴发放渠光真人给大家印好的厚厚一叠宣传单,逼着自己的朋友要对方保证会投票给无瑕师伯,以及围绕“我眼中的无瑕真人”的主题撰写千字以上的文章,要求感情真挚文笔优美并且有利于展现无瑕师伯高大伟岸的形象。不知是渠光真人雷厉风行的指令起了作用还是无瑕师伯本就是民心所向,门派公投前夕,无瑕真人的呼声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投票结果出来后,一看,无瑕师伯竟真的名列第二,进入了最后的一轮选拔!

    接下来,无瑕真人能否当上掌门,就端看现任掌门太衍真人如何选择了。到了这一步,旁人的帮助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渠光真人还是往太衍真人那里跑了一趟又一趟,一方面是为了打探太衍真人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无瑕师伯多说几句好话。不过,即便充分信任师祖的助力和无瑕师伯本身的能力,金睛子还是对无瑕师伯当上掌门一事不抱太大希望。她以前也见过几次太衍真人,感觉以太衍真人那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可能不会太喜欢风格粗犷的无瑕师伯,而会更喜欢无瑕师伯的那位竞争对手。

    无瑕师伯的竞争对手是在公投中名列第一的簪霞峰的开隐真人。她的气质和太衍真人比较接近,都是仙风道骨的那一款,而这样的人设通常也是大家对经典文修形象的普遍共识。抛却气质论实质,开隐真人也无懈可击。论起世家势力崛起是否会威胁到宗门利益,八大派和睦的表象下又是什么样的风起云涌,散修地位在未来的上下波动趋势,长生经济发展的困局,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就算是丝毫不懂政治和经济,不知道她的见解有多么高明的修士,也会为她凛然的气场折服。反正,金睛子觉得,若不是无瑕真人是她师伯,她只怕会投开隐真人的票。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令大家又惊又喜,太衍真人竟选了无瑕师伯做掌门!

    结果公布的当天渠光真人一脉的众人倒没有细想太衍真人作此决定的缘由,光顾着炫耀和庆祝了。当事人无瑕师伯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被选上,刚开始还愣愣的觉得不可思议,后来被灌多了好酒之后,各种豪言壮语就夹带着糙话粗话迸了出来,什么要带文宗走向新一波辉煌来着。虽然他的话在政治上很是正确,但由于有些夸张,又是他带着醉态说出来的,还是惹得金睛子和师兄师妹们在桌下憋笑。

    大家了解到太衍真人选择无瑕真人的真实理由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但这里不妨提前透露给诸位读者。比较正经的一个理由是,太衍真人预见了接下来几百年的政局动荡,认为凌意文宗需要一个更加强势的掌门来维护宗门利益。但还有一个理由的说法是,太衍真人觉得开隐真人的道号不吉利。“开隐”两字,似乎有打开凌意文宗的邻居上隐门的格局的意思。而无瑕真人的道号就很吉利,“美玉无瑕”嘛,象征着文宗不会被人揪到错处。

    与前任掌门的交接期过了后,无瑕师伯一脉按规矩从翠微峰搬去了凌意文宗的主峰灵和峰。他的几个徒弟成为了掌门的弟子,深受很多人真心的艳羡或是别有用心的巴结,走到哪里都有人迎来送往的。成为了掌门的师侄的金睛子也沾了不少光,她在凌意文宗的同辈之间本就有一定的知名度,这下子知名度又上升了一截。有一次,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炼气期小弟子撞了上来,想要金睛子在她的乾坤袋上签名。

    “金睛子真人,您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早就听说您是天才的文修,是出色的政治家,是渠光前辈最得意的徒孙,掌门大人最器重的师侄,堪图城最年轻的主部,晚辈真是对您崇拜不已!”

    然后她递上自己的乾坤袋和一支笔请金睛子签名,金睛子之前被她的一通溢美之词夸得有些发懵,稀里糊涂地就按照她的请求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金睛子签名的时候那个小弟子还在噼里啪啦地往下说:“金睛子真人,您的大作我已经拜读了好几本,‘隐世列星书’系列的五本我都特别喜欢,还有还有,那本《天道赋予凡间电》和同系列的其他两本,啊对对对,《科举天下》和《悲凉辞》也特别棒。我特别喜欢您的文风,尤其是您后期那种有点儿超现实主义的,幽默里带着股诡谲感。啊对了金睛子真人,您收徒吗?您看我能做您的弟子吗?”

    金睛子签完名,把乾坤袋递还给她。面对对方的询问,并未当真,只是随口道:“一般修为到元婴期才会考虑收徒。我还早。”

    “真人莫要自谦啦,您距离元婴期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哦,我知道了,您一定是为了参加十几年后的无涯之会,强压着修为不去晋阶吧!没关系,金睛子真人,您结婴之前不想收徒,我可以再等十几年,到那时我差不多也该筑基了……”

    这时金睛子渐渐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小家伙大概是真心想要拜她为师了。但问题是,金睛子并不想收徒,至少不想在近五十年内收徒。她自己的修炼和工作就有得忙了,哪里还有功夫教徒弟呢?

    她不想给这个充满热情的晚辈留下不切实际的希望,便直白地告诉她说:“我并不考虑收徒,你可以去问问其他真人。”

    那个小弟子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

    金睛子有些不忍:“……要不,等无涯之会结束后,你去问问生息阁凑……不对,奏和真人?他是我师兄,也是计划无涯之会后便结婴的。”

    小弟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是!晚辈这些年一定好好修炼,日后定不会让奏和真人失望!”

    说完,她又朝金睛子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跑。刚跑两步,她就又折了回来,补充道:

    “好叫真人日后有些印象,晚辈姓白,名满池!”

    金睛子挥别了她,转身就忘记了这个名字。她最近忙于渠光真人的特训。在无瑕师伯成功入主灵和峰后,师祖的关注重点又转移回了她身上,最近更是进一步加大了训练强度和难度,理由是这次无涯之会很可能还要有六世家的精英弟子参加,与金睛子竞争前八的人又多了一批。

第五章·掌门的师侄(2)

    无涯之会自举办以来就一直都是八大派内部的赛事,非八大派人员不仅不能参赛,就算想要观赛,也只能花钱买票,票价先不提,抢到数量有限的门票也并非易事。因此,当金睛子第一次从渠光真人那里听说这一次六世家可能也要参赛时,是不太相信的,还问渠光真人是如何得知。

    “我堂堂化神期修士,掌门的师父,难道还不能有点小道消息?”渠光真人一哼,“你只管知道,可能性很大就是了。”

    渠光真人都这么说了,金睛子便也不再怀疑,将这条小道消息当作秘密保守着。

    然而仅仅一年后,秘密便不成其为秘密了。先是无瑕师伯在饭桌上大喇喇地说出了此事,什么“六世家参加这次的无涯之会基本上是定下的了,屑,他们为这事争了那么久,终究是被他们得逞了”。几天后,罗素羽便十分神秘地又把六世家参赛的消息告诉了金睛子一遍,以为她不知道。再然后,好像整个宗门都在谈论此事了。金睛子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无瑕师伯在饭桌上说漏了嘴的缘故,然而朝几个朋友一打听,他们又都说自己知道此事已有数月了,并且消息来源也各不相同。至此金睛子才知道,自己原以为是秘密的事,其实早已不是秘密了。

    在距离无涯之会召开还有十年的时候,长生门联发布了正式通告,宣布从这一届无涯之会起,六世家将正式获得参赛资格。

    《长生旬报》在头版全文刊登了这份通告文件,将其作为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对待。六世家的参赛直接关系到金睛子夺得前八的难度,再加上她有很多认识的人都来自六世家,所以,金睛子当时是认认真真地把那篇文件看了一遍的。

    看完文件后,金睛子意识到六世家的参与并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彻底。他们虽然获得了参赛资格,但名额并不多,金丹期组中,六世家名额的加起来也就只有二十个,平均每个世家四个人不到。

    不过,对于加入八大派的六世家子弟来说,他们占用的还是门派的名额,而非世家的名额。

    “就这么二十个名额,还用得着这么大的版面去报道吗?”后来有一次和苏诩聊天的时候,金睛子提到此事。

    “你看得太不长远了!”苏诩毫不掩饰地鄙视了金睛子的话,“你看着吧,这次的无涯之会,就是开了一个八大派外的人参加长生最高规格法会的先河。等到再下一届无涯之会,不仅六世家的参赛名额会多上许多,只怕中小世家、中小门派也要加入其中了!”

    金睛子早已习惯他那副好像全世界都没他聪明的语气,倒也没有生气,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道:“那照你这么说,无涯之会发展下去,会成为全长生范围内的法会?”

    “这是大势所趋。正如由八大派垄断的权力终将回归到世家和散修身上一样。”苏诩打了个哈欠,“搞不好,再过几个甲子,我跟你还能在无涯之会上打照面呢。”

    “想跟我斗法的话,不用等几个甲子,现在就可以。”金睛子笑道。

    于是他们打了一架,也没有明确地分出谁胜谁负,严格地说,只能算是过招。打完后,他们各瘫在一把椅子上喝水喘气。金睛子忽然想起苏诩之前说的那句话的另一个切入点,便问道:“你之前说,权力被八大派垄断,并且最终会回归到世家和散修身上?”

    “你是对哪一点有所疑问?权力被垄断,还是权力终将回归?”

    “对你能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这一点,就很有疑问。”金睛子翘起身,“喂喂,我可是凌意文宗掌门的师侄!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说八大派的坏话呢?什么垄断,真是够难听的。”

    苏诩扁了扁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掌门的师侄!成化时期结束直到现在,你们八大派独占了多少好处?”

    “八大派掌握有许多资源,是因为我们人才辈出且内部团结!”金睛子反驳,“再者,你见到哪项资源是由八大派垄断的了?关键的丹药、符箓制法,最基本的修炼功法,全长生哪一个修士没有途径得到?”

    “你考虑政治权利方面了吗,主部大人?”苏诩的语气愈发带了讥讽,“您能年纪轻轻地当上堪图城的主部,而我仍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做堂主,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八大派出身的缘故?”

    这其中必然有自己出自八大派的缘故,金睛子是知道的。但是她并不愿意被苏诩单方面嘲讽,便很快回嘴道:“那你敢说这里没有你自己能力不足的缘故?”

    “我怎么可能能力不足?”苏诩傲然道,“至少我敢说,你能胜任的事,我也同样能胜任。”

    金睛子不免有些生气。什么叫她金睛子能胜任的事他苏诩也能够胜任?苏诩或许在才华上与她不相上下,但论起勤勉、交际能力,苏诩绝不可能胜过她。一直以来,金睛子把苏诩当做一个因为有满腹奇怪的才华而值得结交的朋友,虽然这位朋友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常常惹得其他人生气,但金睛子却能够包容他的缺点而与他结交。金睛子可以习惯苏诩的自恋、傲慢和偶尔的愈矩,但当这一切对她自己的尊严产生了侵犯之时,她就没办法习惯。虽然没有正面冲苏诩发火,但金睛子的语气迅速就冷了下来,表情也不带笑了。“你是这么想的啊,我知道了。”她干巴巴地接了一句话。

    她指望着苏诩能察觉到她的不悦。她不要求苏诩这么一个常年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会向她道歉或是安慰她。但凡苏诩接下来的言辞有一点点的缓和,金睛子都可以原谅他的无礼,可以看出苏诩是关注了她的情绪的。

    可是苏诩没有。他只是打了个哈欠,摇着手臂抱怨说金睛子之前有一剑下手太重,把他的胳膊都震麻了,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

第六章·此为无涯(1)

    苏诩的手臂后来到底什么时候才缓过来,金睛子是不知道的了。那次她有些生苏诩的气,故意好几个月都没跟他联系,直到金睛子在愈发繁忙的修炼中忘记了继续生苏诩的气,他们的联系才得以回复。

    之所以修炼愈发繁忙,是因为在不知不觉间,距离无涯之会只有几年时间了,金睛子得为它做好充足的准备。另一方面,近几年她愈发感到自己金丹期的修为趋向于圆满,只怕不需要在无涯之会后再巩固五年修为,无涯之会一结束,她就可以闭关冲击元婴期。因此,她也在提前为晋阶做着各方面的准备。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末代上甲子乙未年就这样到来。五月,八大派和六世家参加比赛的名单已经确定。无涯之会的参赛名额向来是二百五十六人的定数,今年六世家的参与让八大派各派的参赛名额减少了些许,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参加比赛的门槛。但金睛子不必在意这个。以她一向的盛名,凌意文宗的“无涯之会直通名额”必定有她的一个。退一步说,就算非要金睛子去与同门打预备赛来争取名额,她也绝不会输的。

    事实也确如金睛子所料,无需参加预备赛,她的名字就上了凌意文宗的参赛名单。

    无涯之会照惯例在六月望日召开。六月十四日,金睛子便与同门提前抵达了涯州无涯。

    在长生龙首形的版图中,涯州位于东北部龙角的位置。无涯则位于涯州东部沿海的一连串峡湾上。那里的峡湾深峻陡峭,风貌奇异,其中一处更是恰巧留下了半圆柱型的缺口,正似舞台,因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有许多人来到此处斗法。成化时期,坐危观干脆把这处位于自己门派不远处的海崖修建成了正经的法场,在崖壁上镂空出了呈一个个小隔间状的观众席。成化时期中后期,八大派有意组织门派间的大型法会,坐危观便建议以无涯法场作为法会的场地。这一提议得到了通过,于是这场大型法会便也随了无涯法场的名字,被称作了“无涯之会”。

    少有人知道的是,这处海崖本不叫无涯,而叫芜崖。然而后来随着法场的名声远播,芜崖法场莫名其妙地就被传成了无涯,讹传的人还煞有介事地说这名字是取了“道法无涯”之意。大概是道法无涯的无涯比寸草不生的芜崖好听,无涯这个误传的名字竟最终被确立下来了。道法无涯这四个字还被镌刻在了一块石碑上,石碑被立在无涯法场前的广场中间,成为了著名的合影留念点。

    金睛子和众多同门坐着凌意文宗的飞舟来到无涯后,第一件事就是蹲在这块石碑前面拍集体照。金睛子此前来无涯参加过一次法会,看过一次法会,因此对这块破石碑毫无新鲜感,只盼着早些拍完合照,早些去银涯楼安顿下来。

    银涯楼是参加无涯之会的修士住宿的地方。大楼呈横放的工字型,左楼高二十层,右楼高十五层,两幢楼的六、七、八三层连在一起。拿房间钥匙的时候,金睛子和燕除夕、罗素羽三人翻来找去,挑到了三把连号的钥匙,分别是右楼的玖零壹陆、玖零壹柒和玖零壹捌。一拿到钥匙,她们就径直去到了自己的房间,并约好晚上一起去六楼的餐厅吃饭。

    金睛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收拾的过程中,她发现书桌的抽屉里有本册子。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赞助商的广告和优惠券,只有最后一小部分内容是无涯之会的比赛介绍。

    虽说今年一小部分名额被拨给了六世家,但无涯之会的赛制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整个比赛分为六轮,在前三轮中,最初的两百五十六名选手会在两两对擂取胜晋级中被筛选出三十二强,第四轮中,三十二强将会被分为八个小组,每一个小组内都进行两两对擂,根据胜负情况给每位选手计分,每组得分排名前二者进入第五轮比赛。第五轮比赛便是十六强决出八强的关键局,在这一轮比赛中,第四轮排名小组第一的选手会与其他组排名小组第二的选手进行对擂。到了第六轮,八强选手会通过两两对擂累计分数的形式决出自己在前八中的具体排名。

    金睛子大致算了一下。如果能如愿打进前八的话,自己在这一个半月的赛程中,就得打至少十四场。想到这里,她简直都提前疲惫上了。

    研究完小册子后差不多就到了吃饭的时间,金睛子和罗素羽、燕除夕一起下到了六楼吃饭。六楼的餐厅和她们上次来参加无涯之会时的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只是好像把地板进行了换新。餐厅还是自选称重计费式,有两长桌的各式菜色靠墙摆放着供人挑选。金睛子努力地寻找着自己上回来此时念念不忘的一种油焖蛤蜊,但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到。

    银涯楼菜色的特点是很明显的。这里纬度高且临海,许多食材都为寒带的海域所特有,在别处很难吃到。菜的口味则偏干偏油,虽然不甚健康,但偶尔吃上一段时间倒也颇悦人脾胃。

    金睛子选了一些喜欢的菜,和罗素羽、燕除夕找了张四人桌坐下。“吃完饭后,我们去外面逛逛吧!”燕除夕提议,“你们看外面的云,今天的晚霞应该会很好看的。”

    金睛子扭头去看窗子外面的云。罗素羽则说:“呀,你们去吧,我就不了,之前跟闻其乐约好了,吃完饭一起去散步的。”

    “行行行,你去陪那个傻乎乎的闻其乐说傻乎乎的话,我和金睛子自己去。”燕除夕似笑非笑地道。

    自罗素羽和闻其乐恋爱以来已经过去了三个甲子有余。当年金睛子曾担忧这段进度过快的恋情会不会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如今事实已经表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罗素羽和闻其乐实在是合拍得很。两人年龄相仿,皆有着不错的出身,修炼资质和进度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一个笨手笨脚,一个丢三落四,谁也不会嫌弃谁,这三个甲子以来,极少产生矛盾。他们彼此的长辈也都很认可这段关系,现在眼瞅着是等两人都晋阶元婴期后就要结契的了。

    闻其乐也参加了这次的无涯之会。这两人平日一个在祈州一个在坤州,如今身处同一幢大楼里,自然不会错过这相处的时机。金睛子默默地吃着涯州特有的一种香煎海鱼肉,心想接下来一个月要想见到罗素羽怕是难了,得珍惜现在和她同桌吃饭的时光才是。

    没想到就连这点珍贵的同桌吃饭的时光也很快流失殆尽了。饭吃了一半,金睛子就见闻其乐正朝这边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似乎是想偷偷从背后接近坐在金睛子对面的罗素羽。金睛子与闻其乐对视了一眼,后者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金睛子不想配合他,直接对罗素羽道:“罗素羽,有人找你。”

    “啊?谁?”罗素羽搁下筷子,猛地一回头,筷子就又被她的袖子带得掉到了地上。不过罗素羽并没有在意那筷子。“闻其乐!”她惊喜地叫道。

    “怎么扭个头都能把筷子撞掉。”闻其乐帮她捡起筷子放回桌上,“我去帮你拿一双新的吧。”

    “我们一起去!”罗素羽朝闻其乐伸出一只手,非要闻其乐拉她她才肯起身。闻其乐笑着拉住她的手,罗素羽便一跃而起,两个人臂挽着臂拿新筷子去了,只留下金睛子和燕除夕在原位对视。

第六章·此为无涯(2)

    “算啦算啦,他们过他们的二人世界,我们过我们的。”浓墨重彩的晚霞之下,燕除夕对金睛子耸耸肩。

    她们正走在无涯法场附近的海崖边上,上看是渐渐从橙色向玫瑰色渐变的天空,下看是被映照得迷离一片的海水。无涯之会正式召开的前一天傍晚,大部分选手和观众都已经到场,此刻有不少正如她们一样在海边漫步。金睛子盯着前方的几对人影,虽然看不清着装和面容,但从姿势来看怀疑其中一对正是闻其乐和罗素羽。

    “啊,是啊。也挺好的。”她寻思着那到底是不是闻其乐和罗素羽,便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前面的人绕过一个弯不见了。金睛子便收回心绪,重新想了想燕除夕的话,问她道:“莫非你也想恋爱吗,燕除夕?”

    燕除夕双手插进口袋,随意地说:“能遇上对的人的话,恋爱当然好啊。但若是遇不上,就不如单身。”

    “很有道理。”金睛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亦作如此想。”

    “诶,金睛子,你这些年来,就没有过什么和爱情离得比较近的时刻?”燕除夕又问。

    “你今天怎么啦,满口爱情爱情的。”金睛子调笑地看着她。

    “最近在写的小说里有提到这方面啦!”燕除夕伸了个懒腰,望向远方的水天,“再说,你看这天边的晚霞,这梦幻的海波,这远处的眷侣的身影,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话题在此时此刻是合理合法的呢?”

    “好吧,我相信你的解释了。”

    “那你快说,有没有嘛,有没有什么感觉和爱情离得比较近的时候?”

    金睛子开始检索自己的回忆。片刻后,一个场景跃入她的脑海:也是一片烂漫的晚霞之下,她坐在屋顶上哭。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她吓了一跳,扭过头去,朦胧的霞光下苏诩那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脸离她格外的近……

    “好、好像有。”她尽可能用最自然的声音说。

    “好像有就是有!”燕除夕好像发现了金睛子身上的什么大秘密似的,抚掌一跳,“想不到啊金睛子,你竟然也会对人动心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在感情上清心寡欲的修炼狂呢!……”“喂,我可没说我对谁动心了,你问我有没有和爱情离得比较近的时候,又没问我有没有对谁动心!”金睛子被她的那副样子搞得恼羞成怒,立刻辩驳道。

    “那不还一样!你看你,脸都红了。果然,活了三百多岁,不可能连点艳遇都没有啊……”

    “那你呢?”金睛子抱起臂来,反守为攻,“你不也是三百多岁,不还花了很多时间在各地游历吗?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离爱情很近的时候’?”

    燕除夕嘿嘿地讪笑起来:“我得痛快地承认,有!我可不像你那么不坦率。不过这些刹那的心动都是不能等同于爱情的,都是不能作数的。罗素羽很幸运,是真的碰到爱情了。”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金睛子心底响起:那么我碰到的是不是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金睛子猛然甩了甩头。

    在海边逛了一会儿后,金睛子和燕除夕沿原路往回走去。一路上,她们迎面遇到了不少还在往前散步的人,金睛子还在其中看见了已经许久未见了的薛万化和许承安。

    “薛道友,许道友,”她朝他们打招呼,“你们也来参赛?”

    “啊,金睛子。”薛万化改变方向朝她走过来,许承安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我们不参赛,我们是来观赛的。”薛万化说,“无涯之会哪儿轮得到我们。反倒是金睛子你,这次参赛的小目标是什么?前八还是前三?”

    金睛子不太好意思直说自己的参赛目标,笑了两声试图把问题含糊过去。又与薛万化寒暄了几句后,两行人重新分开。

    “那两位是你的朋友吗?哪个门派的?”走出几步远后,燕除夕问。

    “薛万化是闲鹤宫的,许承安是寻真法观的。”

    “他们是一对吗?”燕除夕怀疑地问。

    “说实话,我也不很确定。”金睛子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薛万化和许承安的背影。两人并未像很多恋人会做的那样牵手挽臂,但行走的时候距离也近得几乎衣袖相贴,步调一致而闲适,又显得比一般的异性朋友要亲密很多。这两人彼此相熟的程度似乎比很多恋人更甚,但偏偏金睛子从未从他们的相处模式中看出丝毫暧昧。非要形容的话,感觉他们就好像……兄妹或是姐弟?

    “别管了。”她耸耸肩,“回去吧,第二天还要早起呢。”

    虽说明天要早起,但金睛子回去后也没能早早休息。八大派、六世家的同辈优秀弟子难得齐聚在一幢大楼内,频繁的社交往来是少不了的。原本安安分分待在自己房间里的金睛子,先是被人敲开门问要不要去参加“联谊会”,尽可能礼貌地拒绝掉后,又接到了朝谕的传讯符,叫她去参加楼下的果汁促销活动,“第二瓶只要一灵铢呢!”。一口回绝掉朝谕,金睛子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于是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新买的绒睡袍。无涯这边的纬度太高了,即便在夏天也是凉飕飕的,在室内也要穿厚一点。没承想,换上睡袍不久,金睛子的门又被敲了。她皱了皱眉,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什么事?”

    话音刚落她就愣住了。只见门口狭窄的走廊里浩浩荡荡站了好几个人,为首的是之前来请过她的那个男修,后面还跟着薛万化、闻其乐、罗素羽和邱欲迟。

    “请你去参加联谊会!”薛万化笑道,“八大派的风云人物,除你之外可是都到齐了!”

    “所以我们特意来请你!”罗素羽接茬。

    “金睛子道友你看,我们可是特意派出了‘四派联军’来这儿请你呢!这诚意,够了吧!”为首的男修摊摊手道,“上隐门的元准道友,你们文宗的素羽道友,闲鹤宫的万化道友,寻真法观的云乐道友和鄙人——尚未自我介绍过,我道号无远,姓秦。”

    金睛子看了一眼背着手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邱欲迟,“元准道友,你们——也参加了这联谊会?”

    虽然和上下文的语境不太接洽,但金睛子此处的“你们”是特指邱欲迟和韩令、严诚在、阮序这几个平时一起混的家伙。邱欲迟对此很是明白,微笑着回答道:

    “那是当然的啦,金睛子。我,韩令,严诚在,甚至阮序都去了。”

    一向不爱交际的韩令和那个一心搞研究的阮序都去了?

    看他们的架势,金睛子这回不去还真不行了。她只好妥协下来,说换个衣服就去。虽然不太情愿,但金睛子安慰自己,去看看也好,说不定还能见到凌潋。自从被迫上了凌潋的船后,金睛子几乎就没有再和凌潋有过联系。这次无涯之会上若是有机会的话,她还想问问凌潋她的计划究竟怎么样了。

第七章·我要和你打架(1)

    于是金睛子被迫脱下了厚绒睡袍而穿上正装,被门外那群人拖到了七楼的公共休息区。休息区里或坐或立的大概有四五十人,其中不少是金睛子熟悉的面容,不过没有凌潋。秦无远一声宣布“金睛子道友来了”,他们就齐刷刷地回过头来,随即便发出了一阵起哄式的欢呼。

    “好了,这下无涯之会的前八就都在这间房间里了。”众人的声音平息后,秦无远边朝房间中心走去,边继续道,“金睛子道友,那必然是要算一个的。渠光真人的高徒!谁不知道!”

    “我是渠光真人的徒孙,并不是她的徒弟。”金睛子忍不住说。

    “一样一样,一样一样啦。”秦无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之前跟大家说等把金睛子道友叫来就预测一下今年的八强会有谁的,好,现在我就正式开始了。”

    由薛万化带头,众人配合地鼓起掌来。但从众人各异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秦无远“预测八强”的做法。站在秦无远附近的金睛子感到有些尴尬,她拉着罗素羽悄悄挪到了人群之中,瞅见几个空座位,便急忙坐下了。

    秦无远倒丝毫不觉尴尬,单手叉腰侃侃而谈:“凌意文宗必然有金睛子道友,刚才就说过了,渠光真人的高徒嘛。坐危观的独步道友必然也在列。上隐门……嗯,一如既往的强手如云,但要说谁最可能进入八强,必然只能是元彻道友。长尊剑派的话,吉星道友最有希望。凭川殿,应是居清道友……”

    “无远道友,过誉了。”盛居清的声音从金睛子右侧的人堆里传来,“我算不得什么。我的同门贺深明就比我优秀,甚至凌潋也是。”

    听了盛居清的后半句话,金睛子心里咯噔一跳。盛居清为什么说甚至凌潋也比他优秀?一直以来,凌潋不都在众人面前维持着不学无术的形象吗?莫非盛居清因为与她相处时间比较长而已经发现了端倪?万一这端倪走露出去,凌潋的计划会不会受到影响?

    金睛子已经被迫加入了凌潋的阵营,听了凌潋的秘密又受了凌潋的提拔,现在是和凌潋绑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凌潋的计划一旦失败,她的仕途也岌岌可危。盛居清一句话出来,金睛子紧张得都快窒息了。

    好在,就算盛居清已经发现了凌潋的真实实力,众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信服。听到他提到凌潋,不少人笑了起来,秦无远更是笑得毫不掩饰:“居清道友谦虚过头啦!令堂可是堂堂代殿主华章真人,你身为她的独子,说自己不如深明道友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璃滟子道友给扯上来了?”

    不知道谁在下面说:“无远,居清道友是让着自己的未婚妻让惯了,说自己不如她,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趣,你懂什么呀!”

    秦无远笑得愈发厉害:“啊对对对,差点忘了。璃滟子道友再怎么外强中干,自己的未婚夫她总还是可以欺负的。”

    现在金睛子知道凌潋为什么不在这个房间里了,八成是这个秦无远从一开始就没去邀请她。秦无远看起来像是那种自信满满,还喜欢捧高踩低的人,他大概是觉得凌潋没有实力,故而不屑于拉她进这个圈子。

    凌潋的藏拙计划非常成功,不学无术的名号在这些年越来越响,但她毕竟表面上是备受宠爱的凭川殿少殿主,嚣张跋扈的声势还是很足的。秦无远敢于在众人面前,尤其是敢于在盛居清面前中伤凌潋,真是让金睛子不知该说他不畏强权,还是该说他情商太低。

    “无远道友啊,说这种话还是小心为上。”这时笑得乐不可支的任不谦插嘴道,“璃滟子道友可了不得呀。外强中干又如何?若是被她听见了你这话,光她那层‘外强’就够你受的。”

    “我们这次来参加无涯之会,便是只讲实力不讲势力,我怕她作甚?”秦无远笑答。

    “只讲实力,是吗?”凌潋的声音伴随着门板被踹开的砰声一并传来。上一刻还只存在于众人话题中的凌潋,这一刻便带着嘲讽的笑出现在了眼前。

    踹开门后的凌潋步履悠然地往房间中心踱来,脸上虽无一丝怒容,众人却仿佛同时接收到了什么指示似的顿时噤声。一片寂静中,金睛子能听到凌潋的麂皮短靴摩擦地毯的声音。

    此时正在被凌潋步步逼近的秦无远回过了神,他清清嗓子,故作坦然道:“璃滟子道友,刚才我们是在谈关于实力与势力的话题。不知你对此可有什么见解?”

    凌潋飞起一脚,踢在秦无远的膝盖上,秦无远猝不及防,险些跌倒在地。

    “踢你这一脚,是因为你叫我璃滟子。我不喜欢这个道号,叫我凌潋!”凌潋傲然道。

    “这里不是法场!无涯之会赛规规定,比赛之外不得私下斗法,你是不想参赛了吗?”秦无远的反应倒还算快,重新站直身体道。

    没想到下一秒,凌潋就又是一脚朝秦无远踹来,这次对准了他的肚子。秦无远这回来得及往后闪了闪,但凌潋的脚跟得更快,最终还是踢到了他。

    “这一脚,为你之前编排我的那些话!”凌潋收回脚,好整以暇地转了转自己的踝关节,“外强中干是吗,啊?”

    秦无远倒是能忍,往后退了两步,仍试图跟她讲道理:“凌潋,你还想不想参赛!”

    凌潋噗嗤一笑:“赛规是规定不能私下斗法,可我什么时候跟你斗法了?刚才我踹你的时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用灵气了?”

    秦无远语塞。

    “不服吗?要不要跟我打一架,不用灵气的那种?”凌潋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无远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想惹事。虽然他之前在言语上表现得很是自负,但在实际行动上,还是明智地采取了隐忍退让的态度。“打什么打,”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大家……大家都是八大派的道友嘛!竞赛只是为了相互学习,平时还是要以和睦为主,大家说是吧。”

    “我要和你打架。”凌潋抱着臂,带着笑,语气却坚决。

第七章·我要和你打架(2)

    “我要和你打架。”凌潋抱着臂,带着笑,语气却坚决。

    “这我可不敢。少殿主,你若是一个不小心打输了,从此惦记上鄙人可怎么办?鄙人可不敢让少殿主惦记。”秦无远还是拒绝。

    于是凌潋又一脚朝他踹去,一脚过后又是一个直击脖颈的肘击,逼得秦无远不得不出手防御。秦无远出了第一次手后,就很难重新回到独善其身的状态,不过数息时间,两人就真的在不用任何灵气的情况下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哇,他们还真打起来了!”罗素羽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

    金睛子不像罗素羽那么轻松,她紧张地关注着凌潋的一招一式。秦无远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凌潋却也不落下风,甚至隐隐有了胜利之势。罗素羽在金睛子耳边兴奋地说着什么“没想到凌潋也那么能打”“若是秦无远被凌潋打败了,那可就有趣了”,金睛子怔怔地点着头,心里却在想:凌潋在干什么?一直以来都在隐藏实力的她,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不仅主动挑衅秦无远要和他打架,还大有决心将他打败的意思?若是大家认识到了她其实实力不凡,那她之前的藏拙不就白费了吗?

    还是说,展示实力是凌潋的刻意为之,她的藏拙期实际上已经结束……

    金睛子正心乱如麻,凌潋却已经以一记击腰锁喉迅速结束了打斗。刚才还不可一世地预测着无涯之会前八的秦无远被凌潋反手摁在地上,不久前还在侃侃而谈的嘴紧紧贴着地毯。

    “看明白我是多么‘外强中干’了吗?”凌潋松开秦无远的脖子,起身含笑俯视着他。

    秦无远缓缓起身,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复脸上的震惊。一直为他所不屑的凌潋转眼就把他脸朝下摁在地上,想也知道此刻他心中是怎样的风起云涌。金睛子猜测他可能会失态,但秦无远的承受能力倒是比她预料的要好。他只是咬牙抱了抱拳,道:“少殿主好臂力,是鄙人不识轻重了。”

    虽然勉强没有失态,但这话还是听起来酸酸的。所谓“少殿主好臂力”,潜台词大概是“少殿主打这种原始肉搏战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真要斗法又会怎么样”。

    “你确实不识轻重。”凌潋赞许地点点头,“行了,你走吧。我也走了。”

    她打完人就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秦无远呆立在原地,挽留也不是,不挽留也不是。就在凌潋快要走出门去的时候,另一个人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她:

    “少殿主留步,不知我可否有幸与你对决一场?”

    任不谦的声音。

    凌潋回头,冷笑道:“独步道友倒是好算计,刚才看了我与无远道友的打斗,觉得看透了我的招式,现在又趁我已经消耗了一些体力,追上来死缠烂打。就算独步道友这下打赢了我,不也是胜之不武吗?”

    “少殿主太自谦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刚才这场小打小闹,根本没有展现你真正的实力。”任不谦此时已经走到了秦无远刚才站的位置,对着门口的凌潋伸出了一只手,作邀请姿势,“来吧。不用灵气的对决,很久没有经历过了,有些手痒。”

    “既然独步道友如此盛情相邀,那我就勉强满足一下你的愿望吧。”凌潋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笑着重新回到了房间中央。

    两人像正规斗法时那样相互行了个礼,然后便迅速缠斗在了一起。任不谦比起秦无远,一是实力更强,二是有备而来,可不会那么轻易被凌潋撂倒。凌潋的态度明显认真了不少,出手比刚才更加迅猛有力,但即便如此,也仅能维持不落下风。

    这一场打斗比刚才的要精彩的多,金睛子讶异于没有灵气的打斗竟也能如此花样百出,甚至更加紧张激烈。脚尖弹踢、膝肘撞击、双臂格挡、反手锁腕……血肉与血肉,骨头对骨头,肢体撞击的闷响在凌乱无序中仿佛带着特定的节奏。金睛子观战之余,无意中瞥见盛居清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紧抿着嘴唇注视着房间中央的战况。是在为凌潋担心吗?金睛子猜测。

    战斗的形势逐渐偏向了任不谦。终于,在一记手刀轻轻落在凌潋的脖子上时,任不谦的胜利成为了无法否认的事实。凌潋倒也输得起,痛痛快快地认了,还说这一架打得酣畅淋漓,比打秦无远的体验感要好得多——顺便又拉踩了一下秦无远。

    凌潋打完架,又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这回没有人拦她,众人默默目送她离开,然后在她完全走出了视线范围后,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嗡嗡的讨论声在房间里轰响开来。纷杂的讨论中大概有两方观点,一方觉得凌潋不知是之前隐藏了实力还是最近在勤学苦练,总之这次无涯之会上她要一鸣惊人了;另一方觉得凌潋擅长武斗并不能说明什么,纯武斗和斗法毕竟还有很大的不同,甚至于凌潋有可能就是因为斗法实在太过不堪,这才苦练武斗。聊着聊着,与凌潋交手过的秦无远和任不谦就难免要成为谈话的关键人物。秦无远刚才被打败了,说起此事不免有些不平,声称凌潋不过是会一些雕虫小技而已,自己当时是没有防备,加之特意让着她,这才被她击败……

    这时严诚在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秦无远,他那还没有说完的八强预测名单到底还剩下哪几个人。“你已经说了凌意文宗、坐危观、上隐门、长尊剑派和凭川殿,还没说鉴水阁和乾坤湖两派呢!”

    “啊……这个……”秦无远支支吾吾,“鉴水阁嘛,理应是王醴;闲鹤宫嘛,黔廉子最有可能。至于寻真法观……我……的师弟梁弗届对前八势在必得!”

    “你不会本来想说寻真法观最强的人是你自己,但是因为刚才被少殿主打败了,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才改口说了你师弟吧!”严诚在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兴致盎然地道。

    他大概是说破了真相,因为秦无远一下子窘迫起来,扯起别的话题来了。

第七章·我要和你打架(3)

    “联谊会”继续进行下去。金睛子与在场的自己认识的人一一打招呼。她瞟到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韩令,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撑着下巴,微蹙着眉头似是带着批判在打量众人,看起来与现场格格不入,也少有人不识相地去打扰他。金睛子知道韩令臭着一张脸并不是因为抗拒与他人交谈,他只是不太擅于也不热衷于交际,不知道该和别人说什么罢了。于是她就主动上前去与他搭话。

    “韩令。”她走到他面前,朝他点了点头,“你也是被秦无远邀来的?”

    韩令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嗯。”

    “又是这样。韩道友,以后别人来与你聊天的时候,能不能烦请你给别人一些接话的提示啊!”金睛子哭笑不得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还是说,你是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和我的对话?”

    与韩令认识久了后,金睛子也渐渐发现,虽然韩令总是摆出一副好像很生气的表情,说一些让别人肯定他正在生气的话,但他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甚至于,他的脾气还要比一般人好。有一次金睛子去上隐门帮渠光真人跑腿办事的时候,碰见严诚在正在因一位同门御剑飞过时不小心撞坏了一个鲲鹏碰环门而大发雷霆,而这套鲲鹏碰装备的主人韩令反倒在用他那不甚流畅的言辞轮流安慰那位同门和暴怒的严诚在。

    “我没有。”韩令的眼睛瞪大了些许,带上了惊讶的神情,“我没有想要结束和你的对话。”

    “那你刚才就不该简单地回一个‘嗯’。”金睛子指点道,“你得再带起一个新的话题,好让我接。比如,你可以说‘嗯,我是被他邀来的,但我原本不太想来’,这样我就可以顺势问‘你为什么不想来?’,这样,我们的谈话就可以继续下去。”

    韩令更惊讶了:“可是我没有不想来啊。”

    “你没有不想来,那怎么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交流,你一个人一脸凶相地坐在角落里呢?”金睛子兴致来了,非要逼他多说些话不可,于是这么指出道。

    韩令愣了愣,竟然笑了:“金睛子,你的问题,有时候真的很难回答!”

    “或许是因为每当我跟你聊天时,我总是格外使劲吧。”金睛子亦笑答道。

    这时阮序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在韩令的另一侧坐下。

    “那个秦无远!”他怒道,“就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腔调!先是妄自预测什么八强,现在又一副大师的样子和别人说话!”

    “他惹你啦,阮序?”金睛子好奇地问。

    阮序和韩令的脾气几乎相反。韩令看似总在生气而其实极少生气,阮序则是真正的暴脾气,生气才是他情绪的常态。如若哪一天他没有为周围人过响的聊天音量而大发雷霆,没有为一扇紧得难以推开的窗户而暴跳如雷,没有冲总来惹他的严诚在发至少五次火,那么大家会担心他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但是,正因为一天到晚都在生气,所以,习惯之后,阮序的怒火倒也没那么吓人了。

    “他认识那么多人,竟不认识我!”阮序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明摆着,瞧不起我呗!”

    “可能……你比较低调。”韩令说。

    “你也很低调啊,为什么他能知道你?”阮序质问。

    这又是一个叫韩令难以回答的问题。金睛子满怀乐趣地看着韩令努力措辞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帮韩令回答道:“因为韩令是‘出了名的低调’,你瞧,低调得都出了名了,能不被秦无远知道吗?阮序你呢,是真正的低调,是更为成功的低调。”

    虽然好像哪里不对,但阮序听到自己比韩令“更成功”,总算是消了气。但当秦无远不知为何来到了附近时,阮序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秦无远是冲着金睛子和韩令来的,他另外还拉了好几个人,找到金睛子和韩令之后,他就开始在这八九个人中间相互介绍。“这是凌意文宗的金睛子道友,渠光真人的徒弟,之前已经介绍过了。”说到金睛子的时候,秦无远又这么说。

    “无远道友,我真的不是渠光真人的徒弟。”金睛子已经解释得很无奈了,“我的师父是渠光真人的徒弟,我是渠光真人的徒孙。”

    秦无远这回总算听明白金睛子在说什么了,还略带惊讶地说:“咦?之前不是听说你和元彻道友两人的师父分别就是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吗?”

    “肃水真人是他的师父,渠光真人是我的师祖!”“估计是传着传着传错了,金睛子是渠光真人的徒孙,不过渠光真人很器重她,或许就有人以为金睛子是她的徒弟。”“我师父的存在实在是太容易被忽略了,唉。”“如今凌意文宗的掌门才是渠光真人的徒弟。”……金睛子和韩令一齐解释起来。

    解释完师父和师祖的问题后,秦无远替每个人做介绍。他介绍的大多是刚才他的八强预测名单中出现的人,其中,金睛子除了和韩令、任不谦早就认识,和秦无远刚刚认识之外,没有其他见过的。想到这些人既然被秦无远列入了预测名单,就应该是各个门派的佼佼者,金睛子便趁此机会好好记了记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又和他们互换了传讯符。一通热闹寒暄后,他们重新四散开去。任不谦不知道怎么回事,放着好好的空档不走,非要从金睛子和韩令之间挤过去,还撞了金睛子一下。金睛子被撞得后退一步,任不谦便虚扶了她一把:“不好意思金睛子道友,没被我撞坏吧。”

    金睛子不动声色地摸上了任不谦刚才塞到她广袖里的纸条,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任不谦朝她挤了挤眼睛,离开了。

    后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金睛子拆开了那张纸条。里面赫然是凌潋那丑得很有特色的字迹:

    子正,右楼,贰零贰捌。

    脑海中闪过任不谦与凌潋打斗的场面。因为是不用灵气的武斗,所以他们的身体一直都相贴很近,完全有机会把纸条什么的塞到对方的衣袋里。

    她想起以前凌潋说过“任不谦是她的第一个合作者”,心下了然。

第八章·她必须一鸣惊人(1)

    当金睛子推开贰零贰捌的门时,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黑暗之中的凌潋。修炼过《灵台洞明谱》的金睛子在夜间有着掠食动物般的视力。

    “怎么不开灯?”金睛子问。

    “这是空房间,不该有灯光。”凌潋说,“来,坐下吧。”

    金睛子毫不费力地在黑暗中找到了凌潋身侧的床沿并坐下:“你在提防谁?据我所知,这次无涯之会,华章真人并没有参加。”

    “你不会以为我防着盛华章一个人就行了吧?”凌潋嗤了一声,“现在这个时候,盛华章反倒是最不用防的了。横竖我和她已经撕破了脸,我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她也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们之间的胜负,已经和谁在明谁在暗没有关系,端看谁技高一筹罢了。”

    金睛子一惊:“你们撕破脸了!”

    “对。”凌潋的语气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轻描淡写的劲儿,“你也不用太紧张。在我结婴并嫁给盛居清之前,她不会拿我怎么样。”

    “那她知不知道我……我和你……”金睛子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攥在相对没有那么冰凉的掌心里,话语不禁带了些结巴。华章真人是动不了凌潋,但对付她金睛子可是再轻松不过了啊。

    “她不知道!至少直到现在,她不知道我有你这一个助力的存在!”凌潋重重地拍了拍金睛子的肩,似乎拍得越重,就能表示她话的分量越重,“你是我重要的棋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你暴露。”

    金睛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个人!能如此坦然地说自己是她的棋子,可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金睛子不禁觉得有些气愤,也不知是在气把她当棋子摆布的凌潋,还是在气被凌潋摆布的自己。

    凌潋似乎察觉到了金睛子的情绪,安抚她道:“我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你不用担心。待我当上殿主,你就会是长生最年轻的州主!”

    “就算你是那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我也无可奈何!”金睛子忍不住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给我选择,不是吗?”

    凌潋沉默了片刻:“你生气了?”

    金睛子避而不答,平静地说:“……你出来与我密谈,不容易吧。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快说吧。”

    凌潋在看着她,晶亮的眸子里反射着门缝处透进的仅有的一丝光线。“好,我长话短说。”她回归了那种强势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已经和盛华章撕破了脸,如若我继续维持以前示人的那种形象,只待我结婴,她就会让我和盛居清结契,然后杀了我,让盛居清以我道侣的身份做下一任的代殿主。如若不想陷入这种被动的局面,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和别人结契,并在结契后立刻接任殿主之位,迅速培植起自己的势力。而想要做到不依仗华章真人而顺利坐稳殿主之位,我必须尽快破除我多年营造的不学无术的形象,也就是说,这次无涯之会,我必须打进前八!”

    金睛子闭眼琢磨着凌潋的话,忽然间想到一个十分关键,但以前竟从未想到过的问题:“居清道友……对这些事知情吗?”

    “他……”凌潋苦笑,“他应该只知道我和盛华章最近有些龃龉。但盛华章究竟酝酿着什么计划,我又做了如何的打算,他概不知情……你知道,我和盛华章对于自己的计划都保守得很好。”

    “他知道你计划另嫁他人吗?”

    “自然不知道。”

    “他喜欢你吗?”

    凌潋没有立刻回答,良久才道:“从前我曾笃定他是喜欢我的,但现在……我只能说他并不讨厌我。”

    “但你是他的未婚妻,他一定做好了准备要娶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潋的语气一下子转冷。

    “我只是觉得,他挺惨的。”金睛子也不管黑暗中凌潋是否能看见,自顾摇了摇头,“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竟和自己的母亲是你死我活的政敌,未婚妻若是真的嫁给他,反而会面临灭顶之灾,所以早已筹划着要另嫁他人……啧。凌潋,你就算不爱他,好歹也和他有多年的交情,怎么就忍心陷他于这种局面?”

    金睛子因为被凌潋胁迫而觉得憋屈,故而一番话满满都是讽刺,最好让凌潋听了心里能够不好受些。

    当然,除了讽刺之外,里边也有几分真心的同情。盛居清的性子有些像李百闻,金睛子受其影响,不免会多偏向盛居清一点。

    “金睛子,为我收入麾下,你心里有气吧?”凌潋哼了一声,一句道破了金睛子的心思,“至于盛居清,我是同情他。但是同情他有什么用?我难道不比他更值得同情吗?盛居清最坏的结果,就是因为没有了未婚妻而被他人嘲笑一番,而我呢?我会死。”

    “他最坏的结果真的只是遭到嘲笑?”金睛子逼问,“你要当殿主,就要先和别人结契;你要堂堂正正地坐稳殿主之位,在结契之前就不能不破除原有的婚约。可是婚约如何才能被破除?若不是到了你和盛居清绝对没办法结契的时候,华章真人是肯定不会松口的。而只有当盛居清死了或是失踪了的时候,这件事才好办成……”

    “你管得太多了。”凌潋警告。

    金睛子轻笑一声:“行,我不予置评就是。反正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

    “你最好真的明白这一点。”凌潋的声音明显比一开始低沉了许多,“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可能会逼你做一些你并不想做的事,你最好做好准备。”

    金睛子愣了愣,“什么样的事?”

    “我要打进前八。”凌潋说,“我必须打进前八。你知道我该怎么确保自己能做到如此吗?”

    金睛子有些猜到了。她的心往下一沉:“你要我帮你开道?可我总不能帮你把所有的竞争对手都给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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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