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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来打鲲鹏碰吧!(2)

    话音刚落,同为球头的他和严诚在便飞速冲向场地中央的鲲鹏球。韩令占了先,他猛一挥棒欲把鲲鹏球击入旁边尚未被打飞的门环中,然而邱峻竹却抢先一步,环门杆一拨便让韩令以为目标的门环飞出去了老远。韩令没有犹豫,和严诚在一起继续追击那刚被他打飞出去的鲲鹏球。鲲鹏球飞向的正是刚才邱峻竹打出的下门环的方向,若是韩令能够再补一击,令鲲鹏球穿过下门环,那本场比赛的第一个入孟就归他所有了。

    然而这一回率先打到鲲鹏球的却是严诚在,他猛地将随着他的击打变成了黑色的球向不远处的门环打去,眼看着就要入孟,和韩令同组的邱欲迟却又横空杀出,把球打向了另一个方向。被散飞击打过后,鲲鹏球又呈现为了原本的铜色。韩令反应极快,迅速调转方向朝鲲鹏球飞去,意欲把球打入场地另一边的上门环,然而上门环和韩令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受风力影响,鲲鹏球的路线发生了偏差,眼看着是不能够打进门环了。

    韩令意识到了这一球不可能进,便再次朝鲲鹏球冲去,打算把它往另一个方向打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金睛子忽然挥动了手里的环门杆,对着上门环就是一拨。黑色的上门环稳稳当当地穿过了白色的鲲鹏球。

    对于新手来说,打得还不错。这是韩令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果然是新手,规矩都还没搞清。

    入孟归哪一队所有,是鲲鹏球的颜色所决定的。被韩令打出的鲲鹏球呈现白色,球穿过了门环,得分的自然是韩令这队而非金睛子这队。金睛子刚才的一击虽然漂亮,却是白白给对方送了分。

    “我道祖爷爷的,金睛子,你怎么还给对方送球啊!”严诚在气急败坏地大喊,“暂停,暂停!”

    比赛暂停,严诚在、邱峻竹、邱欲迟、阮序又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又给她讲了一遍规则。紧紧捏着环门杆的金睛子被众人围在中间说教,看起来既尴尬又无奈。“……我听懂规则了,只是,只是刚才一直没反应过来……”

    作为刚才那一球的受益者,韩令并没有说教她,而是认真地说了一句:“段道友,刚才那球很好。”

    “你当然觉得好啦!”严诚在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然而也对金睛子道,“金睛子,虽然你连规矩都没搞明白,御剑的技术也不怎么样,但准头倒意外的还可以。再考虑到你来自在北冥坛常年垫底的祈州,我认为你还是挺有天赋的。”

    “说不定祈州队日后就会因为金睛子道友这样的人而走向辉煌呢,别老说人家。”邱峻竹觉得严诚在这话太过分,对金睛子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哪天严诚在输在了祈州队手里,就好玩了。”阮序尖酸地说。

    “不可能!”严诚在大喊。

    吵闹了一会儿后他们继续比赛。比赛以韩令、阮序、邱欲迟这方的胜利告终。虽然邱峻竹和严诚在可谓强强联手,可还是耐不住金睛子这个不仅不帮忙偶尔还要帮倒忙的挟环。韩令看她打得很艰难,还特意去告诉她,如果她不想玩了的话,可以在旁边看他们玩,或者由自己陪她回到书阁接着看书。

    没想到金睛子却咬牙切齿地说她还要继续打。韩令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也能够继续打。于是在休息的时候,他又耐心地教了金睛子一些打挟环的经验技巧。金睛子不像商表灵那样一点就通,她那认真学习挥杆的模样看起来不仅没有往日的淡然从容,反倒还显得很笨拙。不过教金睛子的好处在于能让人很有成就感,看到自己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之谈被她一丝不苟地付诸实践,从一个连规则都没搞清的新手慢慢成长为了也能为自己的队伍挣得几分的入门级球员,韩令颇有种初为人师的欣慰。

    不过严诚在可不觉得金睛子的进步是拜韩令所赐,他认为这全是他自己和邱峻竹的功劳。当肃水真人发来传讯符喊金睛子去取剑的时候,他还心情大好地对金睛子说:“如果祈州队的人也能像你这样来认认真真地跟我们学习一下,他们能够赢得倒数第二的宝座也说不定。”

    “你还是别夸了。”韩令忍不住对严诚在说。

    他把手里的打杆抛还给严诚在,带着金睛子去肃水真人那里拿剑去了。肃水真人把剑给了金睛子后,又叫韩令把金睛子给送回去。韩令并不是很愿意,但想想自己师父带着自己在人家师祖那里蹭吃蹭喝了那么多年,自己替师父还点人情也是应该的,于是最终还是应下了。

    “多谢韩道友相送。”登上韩令的飞舟后,金睛子向他道谢,“镇元山这条路线我一直不太敢开。”

    “哦,那你今天看看,下次就会开了。”韩令随口道,“你学东西还挺快。今天有几次打得还真不错。”

    金睛子笑了:“韩道友谬赞,这都是你和其他几位道友教得好的缘故。”

    两人彼此这么一夸,气氛一下子就自如了很多,两人顺利地聊了下去。

    “段道友,你现在,是还在休假?”

    “对,两年的年假还没放完。七月我就要去堪图城上任了。韩道友你呢,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韩令皱着眉想了想:“嗯……就和平常一样,修炼、打球,研究研究云台矿场第一季度的季报。”

    “矿场?又是你名下的?”

    韩令仔细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可能会是,可能不会是。云台矿场是平渊真人办的第一处赚钱的产业,他对它很有感情,不见得会愿意转到我名下。我现在只不过是为了锻炼能力,在那里算算账罢了。”说到这里,韩令实际上是颇为骄傲的,但偏偏又要故作平常地补充道,“自从天裳成衣厂那件事后,我就意识到放任这些产业各管各事果然还是不行,所以这些年更多接管了实际的事务。”

    实际事务,指算账和查账。韩令这里忍不住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夸大了说。

    “不错。”金睛子说。

    飞舟在沉默中快速掠过起伏的山峦,金睛子看着窗外,似是没话找话地又说了一句:“韩道友,你开飞舟的技术不错。”

    “手熟而已。你若多加练习,也能够做到如此的。”

    “我在任上的时候,每天通勤都是开飞舟,但城内的地形毕竟平坦,其实起不到多少练习的作用。”

    “你得多开开长途。去游历的路上就是很好的练习机会。”

    “……啊,我确实出门游历得不多。虽说老往乾坤湖那边跑,但因为距离远,都是坐传输阵过去的。”

    “哦对,之前听说过,你外祖是乾州一个门派的掌门,是吗?”

    “嗯,九鼎真人是千华门的掌门。”

    韩令从肃水真人那里听说过金睛子原来是仙凡混血这件事,但不知道具体的个中缘由,此时很是想借机问一嘴,但又怕随便打听家世会冒犯到金睛子,所以只是“哦”了一声,憋住了没往下问。

    没想到金睛子却主动把话题往那边引:“韩道友,你是何时知道,我是仙凡混血的?”

    “……结丹前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

    金睛子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仙凡混血,但直到八十五岁那年,我才找到外祖和外祖母。”

    她说起自己寻找母亲下凡原因的经历来,也提了提她母亲的故事。故事本身的情节性就很强,金睛子讲得又很好,这让韩令感觉比起在听她的真实经历,自己更像是在听她的一篇小说。

    讲完后,金睛子似乎更加愉悦了一点,语调也隐隐带了上扬的趋势:“怎么样,挺有意思的吧。”

    韩令回头看着她,眨了眨眼:“你母亲这样不幸,但你好像并不为她难过?”

    金睛子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窘迫,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毕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晏……我母亲走得太早,我和她相处的年岁不多,说实话,我也谈不上对她多有感情。况且,正是拜她的不幸所赐,我才得以出生。还,还有,比起考虑过世的人是不是不幸,韩道友不如多考虑一下面前的我听了你这种无礼的问题会不会生气。”说罢,她微微扬头,似是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韩令认真道歉。

    金睛子没有理他,径自坐到了窗边的座位上专心看起了风景。在此后的旅程中,她再也没有主动挑起话头。韩令偶尔对她说几句话,也没有一句能聊得下去。把金睛子送到凌意文宗后韩令如释重负,和这种脾气古怪又清心寡欲的家伙单独相处,实在是太令人紧张了。

第五十章·谁才是有天赋的那个(1)

    在上隐门呆了一个时辰回来的金睛子不仅收获了一把完好的通明剑,还意外地收获了一个新的兴趣点——鲲鹏碰。这两样收获如此令她高兴,以至于就连三句话把天聊死的韩令都能被她原谅。韩令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好不容易焐热的聊天气氛竟被他一句正儿八经的道歉给重新回冷。他是真的轴到以为自己真的生气了,还是就是单纯地不想和她聊天?反正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金睛子都很讨厌。

    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由于韩令带她玩了鲲鹏碰,让她发现了一个新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她还是很快地原谅了对方,并没有把对韩令的腹诽带回到秋声殿里。

    金睛子回来的正是时候,这段时间无论是师父师娘还是朝谕、金霁月和华祯都挺空闲。秋声殿难得全员齐聚几天,师父一高兴,又做了桌菜来吃。席上金睛子又喝到了师祖酿的酒,忍不住道:“师父,师祖上次酿的那一地窖的酒,还没喝完啊?”

    师父白了她一眼:“这是我酿的。”

    金睛子怕师父生气,连忙拍马屁道:“师父酿的酒和师祖的相差无几了,都好喝得紧,我没喝出来,还以为是师祖酿的呢。”

    她忽又脑筋一转,笑嘻嘻地问道:“师父,我也想学酿酒,你教我呗。”

    “哟,工作狂放了两年假,闲得不行了?”师父打趣道,“以前可没见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金睛子尴尬地笑了笑,突然想到要学酿酒,虽说可以解释为“不想浪费师父师祖这么好的学习资源”,但她自己知道,主要原因还是这两年没有上班,她太闲了。

    “明明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怎么会跟你一样,是个闲不下来的工作狂呢?小段也是,小金也是。小华以后该不会也是吧?”师父又纳闷地朝师娘道。

    “果然我才是最得师父真传的徒弟!”朝谕开心地说。

    “殷无妄,你自己不思进取还有理了是吧?”师娘一边舀汤一边道,语气中满满都是讽刺。

    “哎哎哎,我怎么不思进取了?石碧涵,你现在碗里盛的,勺里舀的,还不都是我做的菜?吃着我的菜还骂我,有良心吗你?”师父听了这话,不干了,筷子一撂,反驳起来。

    话音刚落,师父就“嗷”地叫唤了一声。师娘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我看小段小金这样挺好的,有自己的事业,也都干得不错。”师娘收回脚来,面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小段这么快就得了升职,比我在城府混的时候还要出息。小金的那家店,也办得不错,我上个月刚去看过,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

    “师娘,那你预想中的该有多差呀。”金霁月哭笑不得。

    “我觉得师娘只是在找理由夸你啦。”一直埋头吃饭的华祯抬起头来说。她今年十二岁了,正是满口“我觉得”的时候。声音轻轻的,但也还是带着一股半大孩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劲儿。

    虽说只是个半大孩子,华祯的个子却已经和成年人相差无几了。她从小就比同龄人个子高,这两三年来更是快速往上窜,如今身高已经超越了金霁月和师娘,直逼金睛子。可以预见两三年内华祯就将成为秋声殿个子最高的女修。

    这时金霁月笑着回怼华祯道:“师娘好歹愿意找理由夸我,那你呢?”说罢,不由分说地揉了揉华祯的脑袋。华祯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头,一脸嫌弃地道:“三师姐,不要摸我的头啦!本来头发就不多,你一摸就更少了。”华祯的头发细细软软的,不太浓密。虽然远未到脱发那么严重,但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很爱惜自己的容貌,一点点的小事也会引起十足的重视。

    说起容貌,华祯相较于秋声殿众人来说,是没那么幸运的。无妄真人是个典型的外貌主义者,自己长得好看,娶了好看的碧涵真人,收徒自然也不能不受相貌的影响。他亲自收的徒弟,朝谕、金睛子和金霁月若是出了秋声殿,每一个都能在平均颜值之上。但华祯是师娘带回来的徒弟,没有经过师父苛刻的外貌标准无形中的筛选,是以相较其他人,不免就显得平庸了些。

    她并不丑,只是在师父师娘的昳丽、朝谕的俊朗、金睛子的优雅和金霁月的娇媚之下,总对自己的容貌不太有自信罢了。她内敛的性子或许也是因此所致。

    华祯有一点比自己幸运。金睛子看着华祯小心翼翼地整理被金霁月弄乱的头发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六岁就来到秋声殿的华祯尚没有太多难以忘却的坎坷,迟到的温暖尚可以进入她的内心,让她成为一个充满安全感的孩子。金睛子来到秋声殿的时候已经满了十五岁,经历了家族的破亡后,在修仙界的底层度过了十一到十五岁这段性格奠基的重要时期,以至于即便师父师娘对她关照有加,即便朝谕待她有如胞妹,那段经历给她留下的烙印也没有消失,并且永远也不会消失。

    她笑着摇摇头,晃走这些别无意义的想法,转移话题道:“诶,华祯,你御剑练得怎么样啦?我走之前送你那把剑,还合用嘛?”

    她的问题引起的反响远比想象中更大。华祯还没说什么呢,师父就笑出了声,师娘一脸玩味,金霁月拍了拍华祯的肩膀:“她啊……”然后是朝谕手舞足蹈的描述:“华祯可厉害了,一把玩具飞剑,能飞出职业花式飞剑的感觉。”而华祯本人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金睛子没看明白这一系列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停停停,你们到底是在夸华祯飞得好,还是在嘲讽她飞得不好啊?”

    众人笑了一阵后,最先忍住笑的师父摆了摆手:“飞得好,当然是说飞得好。华祯很有天赋。只是偶尔……也……会闹出点事儿来。”

第五十章·谁才是有天赋的那个(2)

    “比如带着平旦真人家的儿子御剑,结果没飞多远就连人带剑摔在了你们二师伯的屋顶上。”

    “比如飞太快了却不知道怎么减速,又不知道呼救,趴在飞剑上盘旋到半夜才被师娘发现。”

    “比如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偷摸玩我的飞剑,结果根本没办法驾驭,刚站上去就一头栽在了胖美人影壁上。”

    “不要说了啦!”华祯红着脸抗议。

    “总的来说华祯飞得还是很不错的啦,跌跌撞撞总比畏缩不前要好吧。”师娘替她说了句公道话。

    金睛子诧异地看了一眼又羞又气的华祯。她还真没想到,文静可爱的华祯御起剑来竟这么生猛。想当年自己十五岁刚学会御剑的时候可都小心得很,连飞快一点都从未想过,更别提载着朋友御剑、偷偷玩高于自己境界的飞剑什么的了。

    “华祯,你考不考虑以后去参加北冥坛啊?北冥坛好像有花式飞剑的比赛,我觉得你很合适。”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华祯道。

    “对哦,华祯学御剑这么快,肯定在运动方面很有天赋。”师娘放下筷子,认真打量起华祯来,“嗯,就是太瘦太高了不好,站在飞剑上看起来重心不太稳的样子……”

    华祯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胸:“不要当众评价人家的身材啦!”

    “哎,对了!”金睛子突然道,“大家一会儿都有空吗?咱们去打鲲鹏碰吧!横竖华祯现在御剑也不错,打鲲鹏碰应该没有问题。”

    这下轮到金睛子成为目光的中心了,她话音刚落,所有人就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得金睛子心里发毛。

    “小段,你最近怎么回事?转性了?”师父一脸不解,“一会儿要酿酒,一会儿要打鲲鹏碰的,你以前不是修炼完去工作,工作完去修炼的吗?”

    完了又转头对师娘道:“看看,看看,放了两年的年假,这孩子就被折磨得性情大变。石碧涵,我看你年假也别放了,回去研究你的阵法吧,省得闲久了后也像小段一样转了性子,脾气变得比以前还要差……嗷!你又踹什么踹啊,‘雄兔脚扑朔’啊你!”

    师娘笑眯眯地看着金睛子,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小段这样挺好的,多培养点兴趣爱好。”

    “酿酒的爱好我还可以理解,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打鲲鹏碰啊?”师父还是不依不饶。

    “哎呀师父你别问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金睛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只不过就是……我刚才不是去上隐门找肃水真人修剑了嘛,等他修剑的时候,我被韩令他们拉去打鲲鹏碰了,觉得还挺好玩的。他们还说我有天赋来着。”

    “可能他们觉得你没从飞剑上掉下来就算有天赋。”朝谕插嘴。

    “连韩令都说我有几个球接得很漂亮呢!”金睛子反驳,“过会儿你到底打不打?不打拉倒,我找其他人去。”

    “打啊,我还挺好奇你所谓的‘天赋’到底有多好呢。”朝谕语带挑衅,却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缩回了腿,生怕金睛子像师娘踹师父一样在桌子底下踹他。

    “那我和华祯也打。”金霁月举手。

    “华祯,你同意嘛?”金睛子问她。

    华祯点点头。与此同时金霁月也得意地说道:“华祯也算是被我从小带到大的,她在想什么我明白得很,肯定同意。”

    “好,那如果我们要打最简单的三对三比赛的话,就只差两个人了。”金睛子说。在完整的鲲鹏碰比赛中,每一方都需要一位球头,两位散飞,三位挟环,在三对三机制中,每一队的球头、散飞、挟环都只各需要一人。

    “师父师娘来打不?”金霁月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这种东西,还是和修为相仿的朋友一起玩比较好。”师父干咳了两声,道。

    “别刁难你们师父了,他从没打过鲲鹏碰,不会。”师娘无情地揭穿了真相。师父干咳的声音更响了。

    师父师娘不参与也没关系,凌意文宗这么大,他们总能找到人陪他们玩。最终,在一番传讯符翻飞后,剩下的两个人选被确定为莲君和他们的堂师兄黄故渊。更妙的是,黄故渊那里正好有一套鲲鹏碰装备,不然金睛子还打算当场去悉宁城买一套呢。

    六人齐聚后,金睛子自信满满地把韩令几人口中相对适合新手的挟环之位让给了华祯,自己去打了散飞。虽说之前听说过散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打,但金睛子觉得,既然她和上隐门那几位球技那么好的家伙一起打都打得还不错,现在和自己身边这群都没怎么打过鲲鹏碰的家伙一起打,她的优势应该更加突出才对。没想到,第一局打下来,她就没入孟过一次。

    值得安慰的是整局比赛总共也只有一个入孟,是莲君打出来的。莲君当时只是随手挥杆,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入孟。

    虽然是误打误撞,但莲君能够入孟还是很了不起。毕竟能打中球就已经不容易了。朝谕、华祯和黄故渊一次都没打中过球或者环门,整局比赛全在空挥杆。

    整体水平不行啊。金睛子感叹。像自己这样有天赋的人,果然还是得和厉害的人一起打球。

    他们又打了一局,这一局就连误打误撞的入孟也没有了。朝谕、黄故渊和莲君非常灰心丧气,干脆不玩了,勾肩搭背地说要去找某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出去喝酒。三位女修倒还都不愿意放弃,尤其是华祯,虽然打得也不太好,但御剑飞行本身对她来说就很快乐。

    “男修不靠谱,我们叫几个姐妹来玩吧。”金霁月拎着黄故渊留给他们的那一大袋鲲鹏碰装备,语气中有些轻微的鄙夷,“真是的,才玩了两局就放弃了。”

    “再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来打吧。”金睛子捏着传讯符道。

    “这回可别叫男修了。”金霁月嘟囔。

第五十章·谁才是有天赋的那个(3)

    又是一番传讯符翻飞后,她们叫来了丁佩星、楚约和邵言蕴堂师姐。她们三人倒是都打过鲲鹏碰,并且打得都还不错,比喝酒去的那三位强多了。金睛子本以为有了高质量的队友和对手后,自己的打球天赋发光发热的时候就会来到,没承想自己打得还是一样糟糕。

    这不对啊,自己在上隐门的时候,不是打得挺好的吗?金睛子纳闷。

    “是他们在有意让着你吧。”邵言蕴听了她的不解之语,这样猜测道,“在上隐门跟你一起打球的几个家伙,都有州队的水平,为了照顾你,就特意把环门打到你接得住的地方。况且,你的队友又是这些人里打球最厉害的两个,带着你一直赢一直赢,你自然感觉过瘾啦。不过我们几个可没这么厉害,既顾不上让着你让你接球接环,也没法带着你一直赢。”

    “是这样吗?”金睛子一开始还不敢置信。但结合邵言蕴的话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真是这样……

    所以,他们夸她有天赋,原来是骗她的吗?金睛子郁闷地想。

    忽又想起朝谕所说“可能他们觉得你没从飞剑上掉下来就算有天赋”,不会真被他给说中了吧?

    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有天赋之后,金睛子的热情就消减了不少。华祯倒是渐入佳境,熟悉了规则之后,她的动作愈发纯熟,虽说因为修为太低、飞剑不够灵活而导致飞得有些笨拙,但打中环门的数量还是不少。

    “华祯是真的有天赋。”打完鲲鹏碰后,楚约说。

    华祯正如金睛子在上隐门听到类似的话后一样感到了鼓舞,双眼一亮。在此之后,金睛子便常见到她一个人练习击打或是和几个同龄朋友一起玩鲲鹏碰。虽然这几个炼气期的小修士连飞都飞不太稳,但他们还是乐此不疲。这种对鲲鹏碰的异常狂热一直到凌意文宗的招新法会才终于结束。

    华祯的朋友们很多是凌意文宗门人的子女,招新法会后,他们中的不少进入了凌意文宗,开始了作为宗门弟子的忙碌生活,而华祯也是在那之后消沉了下来,且消沉了很久。

    她没有通过凌意文宗的招新法会。

    华祯通不过凌意文宗的招新法会,这对于她的师父师娘,师兄师姐来说,是从很多年前就已经能预知了的事情。然而华祯自己从未听他们提到过自己的资质竟然差到无法达到凌意文宗的最低门槛,她以前只知道自己不如师兄师姐那么优秀——这是理所当然的,从华祯来到秋声殿开始,她就觉得师兄师姐是她无法逾越的存在,但她不知道自己连与师兄师姐并称为凌意文宗门人的资格都没有。

    她难过极了,说自己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以前的朋友们。他们的名字已经被正式登记在凌意文宗的门人册上了,而她没有。她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和他们一起相处呢?

    和她一直关系很好的裘川来秋声殿看过她,但很快就被华祯赶走了。

    华祯的这副模样不免让金睛子想到乌河城的黎怀瑜。怀瑜在得知自己没有进入踏月仙观的“优先批”时也是郁郁寡欢了好久。虽然怀瑜最后还是振作起来了,但金睛子不敢肯定华祯能不能像怀瑜那么轻易地恢复常态。她们两个的情况毕竟是不一样的。怀瑜的能力本就值得去做踏月仙观的优先批,而华祯达不到凌意文宗的标准是不争的事实;怀瑜性子开朗自信,而在秋声殿长大的华祯总带着一股小小的自卑。这样的华祯,要怎样才能走出这件事带来的阴影呢?

    可能一辈子也不能。金睛子悲观地想。只要华祯一日还在凌意文宗秋声殿,自己并不真正属于这里的事就会不断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再也无法忘记,再也无法释怀……

    “你别老拿你自己去揣度别人,华祯会好起来的。”师父对她的担忧不以为然,“就算真的是你自己遇到了这种情况,你也会好起来的。就算不能做凌意文宗的弟子,不能像你们那样自由地享受门派的资源,小华也一样是我殷无妄的徒弟,我自然不会短着她什么。再说,她迟早会意识到,自己相较于同等资质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金睛子决定相信师父的判断,尽管没有完全被说服。七月前往堪图城上任之前,她试着和华祯聊一聊,多少开导开导她,然而华祯却只是懂事地对她笑笑:“二师姐,我没事。”

    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没事的样子。

    但既然想让自己以为她没事,那自己就假装相信她好了。并且,有秋声殿的其他人开导,华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于是在六月末,金睛子如期前往了堪图城,准备于七月初一正式赴任。堪图城较之乌河城要繁华许多,这一点光从建筑的高度就可见一斑。乌河城的房子多为三层及以下,鲜有高楼,而堪图城的中心城区则高楼林立,最高的竟有二十层——这是即便在真正的大城市中都罕见的高度。

    乾坤修仙界并非没有能力修筑更高的建筑,但修建高层一事对于这里来说一无传统二无必要,是以建筑普遍都不算太高。

    堪图城最高的二十层建筑正是金睛子即将度过数十年时间的地方,堪图城城府大楼。这幢大楼由红砖砌墙,红瓦覆顶,因此也被在其中工作的执事们称作“红楼”。不过这是金睛子后来才得知的了。当她第一次来到堪图城城府大楼脚下时,不安是金睛子内心最强烈的情感。身处陌生的城市,站在陌生的高大建筑面前,金睛子不禁感觉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外来异物,结局不是被这里同化,就是被这里吞噬。

    不至于这么糟糕的。金睛子安慰自己。她这回可不是一个新入职的小小执事了,她可是来当副堂主,来当领导的。

    这么想着,金睛子便定了心神朝那座红楼走去。

第五十一章·给空降领导的下马威(1)

    金睛子记得自己第一天去乌河城城府赴任的时候,堂主狄枕星是特意来大门口接了她,还给她办了个小小的欢迎会的。然而在堪图城,即便带着副堂主的身份上任,金睛子也并没有这种待遇。堂主施昳所做的仅仅是提前给她发了一张传讯符,要她辰正之前到岗,别的一概未提,自然也没想过要出来接她或者给她办欢迎会什么的。

    那天早晨金睛子提前了两刻多钟到了红楼楼下,虽然时间还早,但出入的人意外的已经很多了。她有些忐忑,却故作镇定地大步走到了门口,学着前一个进去的人那样,在一个小阵台上刷了刷自己的仙籍牌。大门应之而开。

    红楼的底楼被用作了休息区,其中规整摆放了许多桌椅,旁边亦有出售食品和日用品的店铺。倾斜的天窗中漏进浅橙色的晨光,给早晨清冷的大厅添上了一些暖意。尽管此后金睛子会无数次抱怨这个设计不合理的天窗导致中午阳光正烈的时候,被直射的几张桌子总是晒得无法坐人,但至少此时此刻,她还是能安然欣赏美丽光线的。

    她在一楼绕了很久才找到楼梯,然而站在楼梯跟前,金睛子又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谒外堂在第几层。她本想问问路过的人,但他们一个个都行色匆匆,不像是愿意搭理金睛子的样子,她只好又跑回大门口去询问门房。门房告诉她谒外堂位于十一层,她可以御剑直接上第十层的停剑平台,然后再走一层楼梯到达。于是金睛子又跑出了红楼,掏出飞剑飞上五层一设的停剑平台,又刷了一次仙籍牌进入了红楼的十楼,又通过楼梯来到十一楼。

    红楼的内部就和“红”字全不沾边了。白瓷砖墙干净得一尘不染,地砖则是浑浊的灰绿花纹石板,冷冷清清的。

    金睛子在十一楼转了老半天,规规整整的回廊绕得她头晕,除了黄铜编号外别无二致的几扇木门让她心下惶惶。她指望着能碰上个什么人,好询问一下自己该何去何从,但偌大的楼层中她竟一个人也没碰到。金睛子想给堂主施昳发条传讯符问问,但苦于还没有在玉夹中留有施昳的灵场,想给他发传讯符都没处发。

    之前施昳给她发传讯符,还是根据地址给她发送的。

    金睛子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从“拾壹零壹”开始敲门推门,想看看有没有人在。在来到“拾壹零肆”前面的时候,金睛子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些人动静,窸窸窣窣的,还有拖动椅子的声音。

    “有人吗?”她敲了敲门,问道。

    里面的窸窣声停顿了一下,片刻后,门被从里拉开,一个鬼影似的人站在里面,半眯着眼睛看着金睛子。

    说这人像个鬼影不是没有道理。她披着油腻的黑色长发,苍白的脸在灰绿地砖的反光映照下泛着青色,极为明显的黑眼圈和一袭素色的衣裙更给她增添了几分鬼气。

    金睛子在她面前怔愣了片刻,然后行了一个同辈礼道:“在下乃堪图城谒外堂新任副堂主,道号金睛子,敢问道友是……”

    “新任的副堂主?”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金睛子一番,然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原来是领导。我姓张,道号渐虞,是谒外堂的执事。”

    “原来是渐虞道友,幸会幸会。”

    张渐虞也随口跟她幸会幸会了一通,然后便往回走去。她这一走动,金睛子才注意到她竟是穿着拖鞋的。

    她就当金睛子不存在一样,打着哈欠在十来个独立工位中的一个后面坐下,就再也不理会她了。

    金睛子在门口呆立片刻,刚想再问张渐虞一些什么,就听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金睛子扭头一看,一个着装正式的男修正从走廊尽头向这边走来。

    走到金睛子近前,那人蹙眉看了看她。

    “在下乃堪图城谒外堂新任副堂主,道号金睛子……”金睛子主动自我介绍道。

    那人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他肤色偏黑,五官轮廓粗放,这么一皱鼻子,看起来简直像是年画上的门神——画得不是很好看的那种。“原来是段副堂主。我姓樊,樊道成。”

    金睛子有些惊奇,他怎么知道自己姓段?无论她的名气再怎么大,被广为人知的从来只有金睛子这个道号,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她姓段的。

    她本来没想追问樊道成是如何得知她姓氏的,但樊道成却主动说道:“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要来这里。”说罢,头也不回地朝房间里走去,又把金睛子留在了门口。

    金睛子的升职确实是两年前就定好了的,看来这位道成道友是特意提前了解过她的了。

    “段副堂主,怎么还不进来?”樊道成的声音冷冷传来。

    金睛子走进房间,虚掩上门,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的面积很大,比乌河城谒外堂的那个会议室还要更胜一筹。房间中央,四张大桌子呈现规整的方形排列,其中三张桌子上都摆着十字形的磨砂玻璃隔板,将桌子分为四个工位。只有樊道成所坐的那张桌子没有纵向的隔板,同样大小的桌子只分了两个工位。

    虽然房间很大,窗户里透进的光线也很足,但金睛子就是莫名地产生了一股压抑感。

    “你可以先坐那张桌子,靠门的地方还有个空位。”樊道成指着门边说,语气硬邦邦的。

    等等,明明自己才是副堂主,才是这家伙的领导吧?他这颐指气使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金睛子心下不悦,但因着自己也是初来乍到,尚未摸透情况,所以也没有和他多计较,淡然点了点头,大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在门口那张桌子前转了一圈,坐在了唯一空着的,正背对着门的地方,很大一部分的桌面暴露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让她感觉有些不太自在。大概这也是这个位置被空缺出来的原因吧。

    无论是樊道成还是张渐虞都没有再说话,金睛子便自顾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刚摆好自己的笔筒便又闻门外传来人声,未几,两个女修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个子不高,相貌不显,但在精致的妆容下乍看也能给人一种美女的错觉。后面那个女修身材丰腴,却含胸垂头,不太自信的样子。

    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了金睛子,金睛子也回头看着她们。“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副堂主吧?”前面的女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姓钟名繁锦。这位是谷月。”她指了指后面的那位女修。谷月对金睛子笑了笑。

    在经历了张渐虞的漠然和樊道成的冷硬之后,金睛子觉得眼前的这两位女修简直是友善极了,便也真心实意地对她们笑了笑,然后对她俩又重复了一遍自我介绍。

    “堂主,不知你姓什么?”钟繁锦笑问。

    “姓段。”金睛子的笑意更真切了些。钟繁锦省略“副”字而直称她“堂主”,也算是一种对她的恭维。

    “原来是段堂主。”“段堂主。”钟繁锦和谷月对视了一眼,点头道。

第五十一章·给空降领导的下马威(2)

    金睛子很少被人用姓氏称呼,听她们叫自己“段堂主”而不是“金睛子堂主”总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便补充道:“两位道友有所不知,蔽道号金睛子才是在下的常用名。之前在乌河城时,亦被称作‘金睛子执事’而非‘段执事’。”

    “是吗?我们这里一般都是以姓氏相称的呢。”“‘金睛子执事’,倒也挺好听。”“但‘段执事’更简单。”……钟繁锦和谷月又叽叽喳喳地聊上了。

    “段副堂主。”樊道成的声音忽然传来。不知是不是金睛子的错觉,她觉得樊道成好像刻意提高了音量。“段副堂主,你尽快收拾一下桌子,等到了辰正,我们得尽快投入实际工作才行。”

    又是这副使唤人的语气。金睛子心中反感顿生。她本来就不喜欢被别人指手画脚,若对方是长辈、上级倒也就罢了,可这位樊道成,分明应该是她的下属吧!

    不能动气,自己就算是他们的副堂主,也还是个新人……就算要有什么动作,也得先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了再说……

    金睛子默念着憋回了这口恶气,冷冷地对他点了点头。

    钟繁锦和谷月对她讪讪笑了笑,亦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金睛子接着整理她的桌子。当她差不多把所有的日常必需品都摆上了桌子的时候,背后,也就是门口传来了门被踹开的巨响,紧接着,一个聒噪的声音随这声巨响而起:“看没看最近的花式飞剑锦标赛?爆了个大冷门!哎!不是我马后炮,但我本来想押的就是那位夺冠的新人,若不是我那个混蛋师弟不肯借我钱,我现在就是几十番几十番的回本啊!”……

    跟着他走进来的那个魁梧的男修闷闷瓮声瓮气地说:“汤问极,我觉得如果你现在已经需要借钱来赌博了的话,那还是别赌了吧。”

    “哇,宝塔,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赌棍一样!我告诉你吧,十场比赛里,我最多下注三次,每次下注的数额一定不会超过我一个月的薪资!我有原则的好不好!你看,咱们的新堂主也在这里,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你看新堂主看我的眼神,啧啧,跟看社会毒瘤似的。”

    金睛子有些尴尬地垂下眼去,心中暗恼这个叫汤问极的夸张化了自己探究的眼神。

    “堂主。”那个被叫做宝塔的魁梧男修朝她行了个礼,“蔽姓上官,名宝塔。”

    上官宝塔!这名字也太有喜感了吧!金睛子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嘴角上扬的趋势,然后也学着他的样自我介绍道:“蔽道号金睛子。”

    “金睛子道友姓段,你们可叫她段副堂主。”樊道成的声音又冷不丁的响起。

    听了这话,上官宝塔立刻改口了:“段副堂主。”

    汤问极也随随便便地一揖:“段副堂主。”

    金睛子这回从樊道成的话里听出点味道了,他似乎在强调大家必须称呼她为“段副堂主”。这是什么意思?想通过一个称呼的问题暗示她既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吗?金睛子警惕起来。

    她毕竟是被做丞相的父亲教导到十一岁,被废太子殿下养到十五岁,又在做掌门的外公身边待过好一阵的,对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有着天生的敏感度。

    金睛子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樊道成对她没有好感了,但她想不明白的是,身为执事的樊道成为什么要给她这个新上任的副堂主脸色看?莫不是这人的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吗?

    她在心里把几个大世家过了一遍,没有姓樊的;凌意文宗和上隐门同辈中出名的修士她都有印象,其中也没有樊道成的名字;但若是其他六大派中的优秀弟子,至于大老远跑到祈州当执事吗?;啊,难不成他是城主的儿子之类的?……

    她还没想明白樊道成到底是什么来头,就又见一个男修士进了办公室。他身形有些佝偻,乍一看到金睛子时,似是被吓了一跳。

    “这位是新上任的段副堂主。”上官宝塔还没走远,这会儿替双方介绍道,“段副堂主,这位是袁逸俊。”

    袁逸俊朝她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佝偻着背行色匆匆地走了。

    这会儿金睛子刚好收拾好了桌子,一时无事可做,便微伸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距离辰正已经没有多久了,十四个工位已经满了大半。她的同僚,应该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吧。

    不,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人。金睛子突然想到。

    “都来了啊?啊,金睛子,你也来了。挺好,挺好。谒外堂这下总算是齐人了,我这个堂主也算是坐享‘齐人之福’了,哈哈哈。”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说着令人尴尬的冷笑话从门口传来。祈州堪图城谒外堂堂主施昳从半开的门里挤进了金睛子的视线。他的发冠歪戴在头上,足下的步伐踏得奇怪,像是踩着某种奇怪的拍点。“金睛子堂主!啊,这样叫似乎不好,太长了。”

    “堂主,副堂主姓段,叫段副堂主便是。”樊道成说。即便是在对堂主说话,他的语气也没有客气多少。

    “哦,段副堂主。嗐,为啥要加个‘副’呀!一般来说,副堂主也都是称呼‘某某堂主’的吧,又不会因为省略了个‘副’就因此搞错。段堂主,你说是不是?”堂主施昳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来回晃悠着上半身,闲聊似的说道。

    事情有趣起来了。金睛子玩味地想。看似来头不小的樊道成坚持要叫自己“段副堂主”,但堂主施昳又表示应该叫“段堂主”,那么这个“副”字,最终到底是加还是不加呢?

    看似无关紧要的称呼的问题,却可以由此看出这里的一些处事习惯呢。

    “施堂主,无非是个称呼问题,各人按自己的习惯来不就好了嘛!横竖怎么叫都不会搞混。”汤问极出来打了圆场。他说话好像天生就比别人响亮,一开口就又是一股聒噪感扑面而来。

    “也对,不纠结了。”施昳轻松地笑了笑,“说起来,段堂主在这个时候来也是赶了巧了。我昨日刚得了消息,城中有大事就要发生。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谒外堂可有得忙活了。”

    一听这话,刚才还满脸堆笑的汤问极神情僵了僵,沉默许久的张渐虞那里则不合时宜地传来了倒水泡茶的声音。片刻后,樊道成站起身,一副心有成算的样子说:“大家无需紧张,此事事关重大不容出错是真,但若是办得好,也会是各位履历上添彩的一笔。”

    “樊道友心中有数,我等就放心了。”上官宝塔恭敬表态。

    “啊对对对,有樊道友指点,我们定当尽力配合。”汤问极的笑容复又扩大,他无比积极地说。

    “嗯,好好干啊。真是辛苦你啦,樊道成。”施昳笑眯眯地走过去拍了拍樊道成的肩膀,坐在了他的对面。

    金睛子诧异地看了看众人。她原先以为,樊道成只是个因为来头不小而收获了众多巴结的执事,但现在看来,他手中的实权别说越过她这个副堂主,都快越过施昳这个正堂主了!

    这堪图城谒外堂的权力架构,到底是什么情况?

    “多谢大家的信任,樊某感激不尽。”樊道成含笑环顾着众人,目光却在接触到金睛子的时候停了下来。

    “相信段副堂主亦会尽力配合在下的工作。”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金睛子冷笑。她不知道这个樊道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既然顶着副堂主的头衔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任职,就绝不是来被一个普通执事差遣的。她不受这口气。

    “瞧樊执事这话说的,我既受了这副堂主的任命,就断没有不配合施堂主和各位执事的道理。”金睛子慢悠悠地说,嘴角带起了一丝若无其事的微笑。

    想和她斗?

    离开凡间太久,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旷世大奸臣的女儿了呢。

第五十二章·堂主叫我去跑腿(1)

    施堂主所说的那件大事,并没有让金睛子很快意识到其重要性。

    “门联预计会在明年的九月前来考察各州的重点发展仙城,我们堪图城是其中之一。届时,八位首席都会前来。”他是这么宣布的,语气颇为郑重。

    门联首席之职由长生八派的八位掌门担任。八位掌门中金睛子见过两位,一是凌意文宗的掌门太衍真人,除了举办大型活动的时候露过面之外,偶尔也会在师祖那里出现;二便是上隐门的掌门肃山真人,他是肃水真人的师兄,邱欲迟的父亲,以前跟着师祖去上隐门的时候金睛子恰巧碰上过他一次。于是乎,对金睛子来说,八大派掌门就没有了外人眼中那股高高在上的感觉,而只是几个厉害的前辈而已。

    她很快就从同僚们的态度中认识到了自己所缺乏的诚敬。只见众人听了这话后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神情或是震惊焦虑或是激动兴奋。“真的要来?八位首席亲自?”汤问极很感兴趣地凑到了施昳那里。

    “消息确切,绝无虚话。”施昳很满意于自己的一句话能引起如此轰动,得意地说。

    “我也问过了我们闲鹤宫的几位负责相关工作的师兄姊,皆言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就算到时有突发情况,也只会延期,不会取消。”樊道成背着手,端着冷面说。他的话似是比施昳的话更加可信,躁动不安的众人在他发话之后便定了下来。

    这人是闲鹤宫的?怎么大老远跑到祈州来做执事?金睛子来了兴趣。薛万化亦出自闲鹤宫,日后闲时得找他打听打听樊道成这人,说不定会有什么有趣的发现。若樊道成在谒外堂执掌大权完全是靠了他出自八大派的背景,那么金睛子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与他碰上一碰。自己虽是个仙凡混血出身,但胜在拜了个好师父,有个厉害的师祖在上头罩着,真要拼背景,她也不一定会输。

    樊道成丝毫不知自己已然成为了金睛子调查的对象,这会儿又道:“不过现在还无需大家为这事费心,毕竟这还是一年多后的事。我会争取尽快出一份工作纲要,到时候大家根据纲要的条理来就好。今天最重要的,还是得把给《堪图要闻报》的那份新版城律修改提要整理出来。”……

    他谈起了工作。什么把材料交给媒体啊,协调城府与赞助企业的交流啊,接待传道堂邀请来做讲座的前辈啊……是金睛子所熟悉的,谒外堂日常需要处理的杂事。

    然后,樊道成开始给所有人分配任务。他若是给自己分配任务,自己是接还是不接呢?金睛子警惕起来。若是不接,作为新人的自己似乎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但若是接了……作为副堂主的自己总显得有些憋屈。好在施昳到底是没有坐视这种尴尬事发生,他打断了樊道成的任务分配,单刀直入地说:“段堂主第一天来,不如分担一下我正在做的工作吧。”

    金睛子感激他这么说。副堂主接受堂主的安排名正言顺,无论让她去干什么,都总比等着樊道成一个执事的指点要好得多。

    于是,在众人纷纷散去忙工作了后,金睛子主动起身去到了施昳那边,待他把工作内容告知自己。

    “段堂主真是认真,刚一来就急着要工作。”听金睛子说明来意后,施昳半是惊讶半是调笑地对金睛子说,“别急别急,工作不多,也不赶时间。你初来这里,我总得给你介绍一番,是吧。”

    他双脚一踹,把屁股下的椅子向后滑出了一段距离,然后起身便带金睛子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这间拾壹零肆,是总办公室,通常大家都聚在这里办公。”回身关上门后,施昳指着门上的黄铜牌子对金睛子说。说罢,他朝走廊一头走去,从拾壹零壹开始挨个打开给金睛子介绍。

    “拾壹零壹是档案室。”“拾壹零二是大会议室,用来开正经会议。”“拾壹零叁是小会议室,其实就是个讨论间。”“拾壹零五,执事休息室,大家工作累了可以在这里喝喝茶,吃点零嘴。”

    金睛子往里头看去。正对着门的架子上放着数种不同的茶叶茶包,一旁的橱柜里摆着许多水果,屏风后还隐隐可见软垫椅、美人榻。她不禁感叹道:“东西还真多啊。”

    尽管堪图城有诸多不如意之处,但至少生活条件胜过了乌河城。想到这里,金睛子终于舒坦了一些。乌河城城府虽然也有类似这样的休息室,但远没有这里舒适精致。

    “你不用去这儿,我们堂主有单独的休息室。”施昳关上拾壹零五的门,挡住了金睛子意犹未尽的视线,指着拾壹零陆道:“这是我的休息室。”

    然后走过去拉开了拾壹零柒的门道:“这是你的。”

    堂主休息室的面积比之执事休息室明显要小,但东西也一应俱全。茶水、水果、零嘴、软垫椅、美人榻、书架、书桌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这种程度的拥挤倒是给房间平添了一份温馨的味道。

    金睛子目瞪口呆:“这个房间是我用的?”

    “是,你专属的。”施昳笑着说,“我刚来任职的时候,也被这待遇吓了一跳呢。别的不说,咱们堪图城在执事待遇这方面,做的比那些大仙城还要强呢。”

第五十二章·堂主叫我去跑腿(2)

    十一层一共有十六个房间,零壹至零柒属于谒外堂,壹零至壹陆属于吏务堂,中间的拾壹零捌和拾壹零玖是公共区域。拾壹零捌是空房间,拾壹零玖则是阳光房,里面稀稀拉拉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植物,还有两双鞋子,一个脸盆晾在旁边。

    看完了十一层后,施昳又带金睛子到一楼去逛了一圈。一楼是整幢楼的休息区,设有餐馆、茶馆、印刷坊和办公用品售卖点。逛完一楼,施昳似乎还没有尽兴,又拉着金睛子去欣赏了一番红楼后边那个乏善可陈的小花园。

    等金睛子跟着施昳逛了一大圈回到十一层的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巳初。

    “好了,我有我的事要忙,你也该忙你的新工作啦。”来到拾壹零陆的门前,施昳停下了脚步,在乾坤袋里掏摸了片刻,掏出厚厚一叠文件来。

    “喏,段堂主,这是你的副堂主上任登记表,得去吏务堂那儿签字盖章,还要去政部主部那里签字盖章;这是谒外堂人事变动注册档案,也要去吏务堂和政部主部那里签字盖章,然后要送到载录堂去;这是我们谒外堂上个月的工作报告,先拿去找政部主部签字盖章,再去找督查使签字盖章;这是谒外堂这个月的工作计划,不用盖章,拿去给主部就是了;这是谒外堂上个月的财务实际支出报表,要先找主部签字盖章,再去给统金堂;这是谒外堂这个月的财务支出预算,先找主部签字盖章,再去统金堂签字盖章;这是谒外堂上个月的工资税务确认单,我已经签好字了,你直接拿去给统金堂就是。”

    金睛子看着施昳手里一份又一份的文件,直觉晕头转向。“施堂主,这些文件,最迟得什么时候交啊?”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还是只憋出了这么一个。

    施昳又翻了翻文件,随口道:“啊,人事变动那几份不是特别急,你这两天交掉就可以。其他几份都挺急的,说是要在七月初一巳正之前交掉。”

    金睛子礼貌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啊,对哦,今天就是七月初一。”施昳像是刚刚才想起这一点,拍拍脑门道。

    并且,现在还是巳初,距离截止时间只剩下半个时辰了。金睛子已经控制不住嘴角的抽动。

    明知道手上有那么多紧急文件要让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副堂主去处理,施昳到底为什么还要浪费将近半个时辰陪她闲逛啊!

    施昳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现在是六月底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七月了啊。时间是有点紧,不过段堂主能力这么强,一定可以办好的。嗯嗯,加油!好好干!”

    他拍了拍金睛子的肩膀,就要溜走。

    “堂主!”金睛子还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他,可不能这么轻易让他跑了,急忙道,“堂主!施堂主!上哪里去找主部、吏务堂、载录堂……这些我都不知道啊!还有,这些文件有的是一式两份,有的是一式三份,到底哪些需要留档,哪些需要上交?……”

    “找人的事嘛,你随便问问人就知道啦。至于哪些留档哪些上交,就按一般章程来办呗。好了好了,我还有事,真是麻烦你了,段堂主。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行的!好了,我先走了。再见!加油!”施昳似乎不欲与她多说,含糊说着敷衍之语,然后飞快地钻进了自己的休息室,关上了门。

    “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去问樊道成。”他忽又把门开开,探出脑袋说了一声,然后又迅速地把门给合上了。

    金睛子抱着一叠文件呆呆地站在紧闭的木门前,欲哭无泪地翻了翻这一张张重如千钧的纸,又看了看口袋里的随身星晷——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去向樊道成寻求帮助的念头在脑海中闪动了片刻,又很快被自己所掐灭。金睛子咬了咬牙,她是不会向这个已然气焰高涨的执事求助的。不就是签一些个字,盖一些个章吗?她就不信自己应付不来!

    金睛子心事重重地回到拾壹零肆,踟蹰许久,才故作轻松地问坐在斜对面的钟繁锦道:“繁锦道友,我们这里,有楼层引导图一类的东西吗?”

    她之所以选择问钟繁锦,一是因为距离较近,二也是因为在早晨的一番寒暄中,钟繁锦看起来还算友好。

    被金睛子问及,钟繁锦愣了一愣,然后柔声道:“一楼的楼梯间便贴有总导览图,至于精确到门牌号的导览,贴在每层楼的楼梯间外边。”

    “多谢繁锦道友。”刚刚被塞了一堆工作的金睛子遇到对方如此温声细语的帮助,大为感动。

    “叫我繁锦便可。”钟繁锦朝金睛子笑了笑,“段堂主,敢问你的名讳?”

    “无需言讳。我正名段子矜,自矜功伐之衿。你叫我金睛子就好,大家都这么叫我。”金睛子亦报之以微笑。

    “子矜,”她唤道,“正好你要去签字,能不能顺便帮我把这份计划书给传道堂的人?”

    一声“子矜”叫得金睛子头皮发麻。她在别人口中的称呼有很多,“阿拙”“小段”“段子矜”“金睛子”“段道友”,但被叫作“子矜”……确实还是第一次。

    但时间紧迫,她也没工夫在这儿和钟繁锦掰扯称呼的问题,于是便接下了她手中的东西,找楼层导引图去了。一直到站在一楼的导引图跟前,她才意识到去传道堂帮钟繁锦送计划书对她来说丝毫不顺便。

    金睛子在一楼的桌子前重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一大叠单子,耐下心来在一张纸上把哪几份文件需要政部主部签字盖章,哪几份文件需要统金堂签字盖章等等罗列了一遍,反复检查确定没有错误后,便踏上了签字盖章送文件之旅。

    她第一个找的是他们的政部主部。政部主部的办公室正如其他五部主部的办公室一样,位于红楼的十九层。在乌河城时,她的政部主部骊渊真人是个体恤下属,个性温和的人,这不免让金睛子对自己的新主部也抱了点这方面的幻想。

    然而新主部却与金睛子的期望相去甚远。她没有注意到金睛子是生面孔,只是斥责了几句谒外堂文件交得太晚,雷厉风行地签了字盖了章,就赶着金睛子出去了。果然,像骊渊主部那样的领导,还是世所少见的呀。金睛子叹息着想。她又想念乌河城了。

    可是把她驱逐出去的,不就是骊渊主部吗?

    想到这里,抱着文件的金睛子感觉心里泛酸。

第五十二章·堂主叫我去跑腿(3)

    乌河城并非没有如此繁琐的签字盖章的程序要走,只不过一来狄枕星从不会把事情拖到如此紧迫的时候再叫人去办,二来负责签字盖章的领导同僚们也都彼此体恤,就拿工作报告来说,在堪图城,她得拿着报告找主部签了字后,再拿着它去找督查使签字,而在乌河城,骊渊主部会把各堂的报告留在自己那里,收齐了后由他一并拿去找督查使签字。

    得了政部主部的签字盖章后,金睛子打算去找督察使大人。

    她走楼梯上了二十层。这里是城府最上层领导办公的区域,其装修规格明显要比楼下更高。厚厚的褐色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墙壁也包了米黄色的软装。行走在其中的金睛子只觉周身肃穆,大气都不敢出地移到了督察使大人的办公室门前。

    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门外的铃绳:“督察使大人,谒外堂副堂主求见。”

    “进。”

    门应声打开。金睛子绕过屏风,来到房间里那张大办公桌前。伏案读着文件的督查使大人眼睛凑得离纸面极近,也正因此,眼珠的左右移动也变得格外明显。

    大人大概是有近视。金睛子猜测。

    察觉到金睛子的靠近,督查使却并未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何事?”

    金睛子将一式两份的工作报告挑出来捏在了手里:“督查使大人,这是谒外堂的工作报告,来给您签字盖章的。”

    督查使终于抬头,抽走了金睛子手里的文件,又眯着眼打量了她片刻。

    “你是被骊渊推荐过来的那个。”她说。

    自己得以来到堪图城做副堂主,是骊渊真人向这位督查使大人推荐的结果吗?那这位大人也可谓对自己有恩啊。想到这里,金睛子便正色道:“在下正是。”

    “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他失望。”督查使又低下头去,凑得极近地去看那文件,“好了,你可以走了。”

    金睛子依言离去,心中却一直转着督查使大人刚才的那句话。“不要让我失望”指的大概是让她好好工作吧,那么“不要让他失望”指的又是什么呢?骊渊真人对在堪图城任副堂主的她……会有什么期望吗?

    她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就放弃了。大概这只是督查使大人随口说的吧。

    从二十楼下来,金睛子又接连去了吏务堂、统金堂、载录堂和丝毫不顺便的传道堂。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虽然金睛子自己还是有点搞不清这么多文件到底哪些该交给谁,但吏务堂、统金堂和载录堂的人搞得清,见她是新面孔,执事们还边帮她找正副堂主敲章签字边跟她说一些堪图城这边关于签文件的习惯规矩。更有甚者,还在她面前揭施堂主的老底。

    “施昳出了名的不靠谱,若他表现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来,你可别信他。”

    说这话的是吏务堂的副堂主花遂意。花遂意长了张娃娃脸,整体打扮的风格也随了她的长相,清纯稚嫩得像是十五六岁的孩子,然而一开口却不是金睛子想象中那种甜美清脆的声音,而是意外的低沉稳重。她所在的吏务堂与谒外堂同在十一层,她本人与金睛子又同列副堂主、同为女性,难免更容易对彼此心生亲近。

    听她这么说,金睛子就忍不住打听了一下关于施昳如何不靠谱的具体事例。提到这个,花遂意看起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无奈工作场合不便闲聊,只得暂时按下话头,约金睛子中午一块儿去一楼吃顿饭。金睛子愉快地应下了。

    最终金睛子还是赶着巳正完成了施昳给她的一大堆任务。她回到拾壹零肆,本想向施堂主汇报一下自己已经完成了工作,走近他的工位,才发现施昳并不在那叠得山高的东西后面。

    “他在休息室。”坐在施昳对面的樊道成头也不抬地冷冷道,“你有什么事?找我也一样。”

    什么叫找他也一样!施昳再不济也是堂主,他樊道成算什么?一个普通执事而已。副堂主向执事汇报工作像什么话!金睛子心下不爽,当下微昂起头,淡然道:“多谢樊道友好意,只是私以为有些事宜唯有堂主方能定夺。”

    樊道成倒也没说什么,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从宽大的桌面一侧扯来了一个小收纳盒,拿出两个别针,又把收纳盒推了回去。金睛子注视着小收纳盒在推力的作用下缓缓滑过光洁的、为正常工位两倍宽的桌面,忽然心生疑问:为什么他能坐整间办公室里唯二大的工位?

    她回想起之前去其他堂办公室所看到的场景。当时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金睛子才发现,她去过的每个堂的办公室里,好像都有这么一张一分为二,工位大小是正常两倍大的桌子,在这张桌子上面对面坐着的,似乎都是正副堂主两人……

    想到这里,她看向樊道成的眼神就愈发狐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坐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子。

    樊道成注意到她的视线,皱眉道:“段副堂主,有事吗?”

    金睛子摇了摇头,离开了。她还没有确证樊道成确实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座位,说不准这个位子从一开始就没有规定要给副堂主坐,而只是单纯先到先得呢?这种可能性也确实存在,是不是?

    不过,她很快就能得到确证了。金睛子想着自己与花遂意的约定,暗自想到。

第五十三章·论一张桌子的重要性(1)

    堪图城的午休从午初二刻开始,持续到未初二刻。午休刚一开始,金睛子就在走廊上和花遂意碰了面,两人来到一楼找到了一张空桌,又各自去买了一些吃的。

    修为到达金丹期后,金睛子理论上已经可以长期辟谷,但实际上,除了在外出游历不方便找东西吃的时候,金睛子几乎从未有哪一天真的什么东西也没吃。当她还是个忙于修炼、听道的炼气期修士时,金睛子还曾经向往过做到长期辟谷后既节省伙食费又节省吃饭时间的生活,但后来,一是心性放松,不再像结丹前那么争分夺秒地把精力都放在修炼上了,二是听师祖说,保持规律进食对真身和元身的健康都有益处,所以她还是保持了一日两到三餐。

    保持规律进食还有一个好处,能更方便的进行一些餐桌上的社交,而这是其他的社交方式无法替代的。

    “诶,金睛子,你入职多久了啊?”把饭碗放稳在桌上后,花遂意好奇地问。

    金睛子算了算:“在乌河城当了十七年的执事,休了两年,然后经由主部的引荐,就来堪图城了。”

    “十七年就从执事变成了副堂主,还是主部引荐!”花遂意刚拿起筷子,又一把将筷子拍在了桌上,“太厉害了!这下谒外堂可算是有个靠谱的副堂主了。”

    “多亏得我原先的主部抬举。”金睛子自谦道,“运气好罢了。”

    “他抬举你,也是因为你本身就很优秀啊。”花遂意拌着碗里的盖浇饭,感慨万千地说,“话说回来,在你之前的那位谒外堂副堂主实在是太弱势了,除了埋头做事之外什么都不会,发号施令都没有发号施令的样子,一副生怕把底下的人累着了的样子。比起做副堂主,那家伙其实更适合做个执事。后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职位,辞职了,现在好像在符协做职业制符师。”

    “当制符师可能确实更适合他。”“确实确实,他一直很喜欢研究符箓。”“果然是要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两人就前任副堂主的职业生涯随口感慨了几句。然后金睛子适时问道:“花堂主,你之前提到施堂主……”

    比起虚无缥缈的前任副堂主,金睛子还是更关心那位反手塞给她一堆文件就让她跑了半时辰腿的堂主施昳。

    “哦,他啊!”花遂意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始说,“其实……”

    “施昳性格很好,但作为堂主,确实不太负责。”

    金睛子偏头一看,钟繁锦和谷月端着托盘坐到了她和花遂意的旁边,刚才说这话的,正是钟繁锦。

    “别的地方没位置坐了。”坐下后,她带着歉意笑了笑。

    “没关系,坐吧坐吧,我们刚才正说到施昳呢,你们谒外堂的应该更有发言权才是。”花遂意往旁边挪了挪,好给身边的钟繁锦留出更大的空间。

    “事到临头才想起来有这回事,然后让我们做执事的去承担他忘事的后果,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坐稳后,钟繁锦接着刚才的话题道。

    “事情做好了全是他堂主的功劳,事情做不好就是我们做执事的办事不力。”谷月也嘟囔起来。

    “动不动就躲到休息室里去,发传讯符都找不见。”

    “之前的副堂主刚辞职那会儿,谒外堂真是一塌糊涂。”……

    这样聚众对她一个新人说堂主的坏话,真的好吗?金睛子听着她们的抱怨,笑得无奈。

    但她还是忍不住进一步问道:“那施昳到底是怎么当上堂主的啊?”

    “他刚上任那会儿其实还行,后来堂主做久了才变得越来越不靠谱的。”花遂意插嘴道,“多亏后来樊道成一直给他擦屁股。”

    “对,两年前副堂主刚刚辞职,施昳又已经变得不那么靠谱了的时候,谒外堂的事主要是樊道成在管。”钟繁锦对金睛子点点头,“子矜,你得当心他,他对你可没什么好印象。”

    金睛子一点就通:“他是不是本以为自己能升任副堂主,结果却发现位置被我抢了去?”

    “正是。他觉得你抢了他的职位,所以才抢了你的工位好让自己出一口恶气。”钟繁锦不紧不慢地说,“你刚来这里,或许还不知道,办公室里那两个面对面的大工位依例是给正副堂主坐的。遂意,你说是不是?”

    花遂意表示肯定。

    “我跟你说,”钟繁锦接着道,“樊道成本来坐的工位就在副堂主的工位旁边,前任副堂主走后不久,他就以东西太多无处堆放为由,把一部分自己的东西堆到了副堂主的工位上。渐渐的,东西越堆越多,某一天他就把自己也堆过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平缓淡然,视线注视着自己的碗未曾移动,却引得其他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钟繁锦抬头瞟了她们一眼,垂下眼又道:“子矜,今天早晨,你为什么会去坐门口的那个空位?”

    “樊道成让我找个空位坐下。”

    “对,他先让你找个空位坐下,后来又催促你快些收拾东西,这样等你后来发现自己应该坐那个大工位的时候,他就会对你说‘你看,我的东西都在这里放了很久了,你的东西也在那里摆放好了,副堂主坐这个位置又不是什么铁律,咱们为了彼此的方便,就不要调换了’之类的话。你若不信待会儿尽管去试一试。”

    金睛子听了钟繁锦的分析,觉得吃惊的同时又深以为然。她早感觉樊道成不喜欢她,但不知道他竟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开始算计她了!

    坐了本属于副堂主的座位,这事说大也不大,但金睛子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件事背后的象征含义:樊道成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宣称,虽然名义上金睛子是谒外堂的副堂主,但实际上坐这个位置的人还是他?

    一想到这里金睛子就沉下了脸,自己上任第一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她移位了吗?

第五十三章·论一张桌子的重要性(2)

    这时花遂意接了一张传讯符,看了一眼后便起身道:“各位抱歉,我有些急事要处理,就不作陪了哈。”

    “好,你忙你的去吧。”钟繁锦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待花遂意匆匆离去后,她又转向金睛子道:“子矜啊,不是我干涉你的私事,但你刚来堪图城,有些事情不能没人告诉你。花遂意这个人啊,看起来纯良,但听说她私生活……不是很检点。”

    金睛子半信半疑,作讶然状道:“我倒还看不出来!”

    钟繁锦的微笑依然优雅端庄,她点了点头,又道:“倒也不是说她不值得往来,只是……得小心着些,别惹上她身上的腌臜事。我跟你说,之前一直风传她做了某位高阶修士的外室……”

    她说起关于花遂意的传言来。什么下班后被一个化神期修士用云霓飞舟接走啦,给谁发过暧昧传讯符啦,被某某某指认说玩弄了他的感情啦……一桩桩一件件,让金睛子辨不清真假。谷月也在一旁附和钟繁锦的话。短短半刻钟,花遂意就被塑造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拜金女形象。

    刚说完花遂意,谷月就起身说她之前和张渐虞约好要一起去买东西,得先走了。

    “你忙你的去吧。”钟繁锦正如刚才挥别花遂意那样,笑吟吟地挥别了谷月。

    谷月离开后,她又对金睛子说:“子矜啊,你刚来这里,谷月的事,也得多少知道一些。倒不是我看不起她什么的,只是谷月的出身背景确实不太好。凡人出身,又是散修,手头常常不宽裕,平日你得少和她谈钱。不是说她会找你借钱还要欠债不还什么的,只是说有些事情确实不方便和她谈。你说你买了件衣服,她就会一脸讶异地跟你计较你这衣服买的不值……说难听点儿,她有点儿穷酸相。”

    她又引用了几个事例来证明谷月的穷酸相,很快就成功达到了目标效果。金睛子听得目瞪口呆。

    说完后,钟繁锦还不忘补充道:“说太多了——希望没让你觉得我很爱嚼舌根吧?只是子矜你毕竟初来乍到,我总得多和你说一些。”

    她笑得很是真诚,简直让刚才还在怀疑钟繁锦在传播谣言的金睛子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惭形秽。自己不应该总拿恶意来揣度别人,对吧?说不定钟繁锦真的只是关心她,怕她吃亏,所以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告诉她而已。

    吃完午饭后,金睛子回到了拾壹零肆。正值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大家大概都在休息室里呆着。金睛子本想拿了自己的外套就回到自己的私人休息室中,然而在目光接触到樊道成的桌子时,她不禁停住了脚步。

    如果趁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和樊道成工位上的东西调换过来,行不行呢?

    这个念头仅仅在她脑海中转了一瞬便被否决了。先不说调换东西的过程很麻烦,还有可能被人中途撞见,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本质上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得让樊道成对她心服口服才行。

    那么,要等自己建立了足够威望再去声讨这个座位吗?似乎也不行。这种东西若是不果断地在一开始就抢回来,就真的成别人的了。

    金睛子披上自己的外套,若有所思地来到了自己的私人休息室,一屁股坐进了软垫椅里。她该怎么做呢?

    在椅子上变换了好几次坐姿,否决掉数个方案之后,金睛子终于想到了一个似乎可行的方法。如果单独和樊道成调换位置容易引发他的抗拒和别人的侧目的话,那么干脆让所有人都换一遍位置吧。

    只不过,这种方法也不宜操之过急,她需要一个契机。

    七月初五,樊道成放月假去了,施昳宣布了近日的几项工作内容,然后便在工位上一阵忙乱,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事,实际上只是在找一支笔。金睛子看看施昳,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工作计划书,觉得时机已到。

    “施堂主,”她快步走近施昳,“昨日会议上要求做的关于门联首席访问堪图城一事,谒外堂的工作计划及任务分配,我已经写好了,请你过目一下。”

    “哦,好。”他把抽屉推回原位,直起身来,边抓脑袋边捏着金睛子的玉简看。“挺好,很合理。我看没什么要改的,就这样吧。”他说罢,又弯下身子去翻下一个抽屉。

    “堂主,”金睛子却没有离开之意,接着道:“我看筹备首席们的访问事宜是一个长达一年的重要任务,不如我们根据任务组的分配,来调整一下大家的工位?”

    “啊?你说什么?”施昳抬起头来,困惑地望着她,似乎是真的没有听清。

    “……我刚才说,为了工作的便利,我们不妨重新调整一下大家的工位,让属于同一个任务组的执事坐在一起。”

    说完后,金睛子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施昳和周围其他人的反应。

    “哦,可以啊。我不用换吧?”施昳的反应倒是很淡定。

    “堂主自然不用调换。我见别的堂里,正副堂主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金睛子趁势稍稍暗示了一下自己的真实目的。

    “好啊,我要和宝塔坐一块儿。”汤问极听到了金睛子的话,开心地表态道。

    得到了一位执事明确的支持,这让金睛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朝汤问极笑了笑:“嗯,你和上官宝塔在同一个项目组,理应坐近一点的。”

    “那就换吧。”施昳说。

    不过施昳正如他一贯做的那样,只负责表示同意,并不负责执行,于是安排座位调换的事宜自由金睛子来进行了。大家的动作有些拖拉,看得出其中有几位执事内心并不很情愿,但最终也都算给了金睛子面子,皆按照她的说法根据项目组的安排重新落座,金睛子自己也顺理成章地坐到了施昳对面那张原本属于她的桌子前。

第五十三章·论一张桌子的重要性(3)

    十天后樊道成结束月假回来,见座位大有调换,先是愣了一愣,问清楚怎么回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自从樊道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就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的金睛子见他没打算针对调换座位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松了口气。樊道成这关过了,她才算是真正坐回了属于她的座位。

    然而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半个月后,结束了第一次月假的金睛子提前了半天回到堪图城,于午休即将结束时来到了拾壹零肆门口,便听到钟繁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倒不是我说段副堂主有什么不好,只是,她毕竟是这里的新人,刚一上任就大张旗鼓地要调换座位,你们说,她是什么意思?是迫不及待地要把樊道成赶下来,想要总揽大权呢……”

    然后是上官宝塔浑厚的音色,带着点怒意:“若不是樊道成,这两年我们谒外堂不可能平缓运行至此,他是凭着真本事才让我们心服口服。这个从天而降的副堂主调了一次座位,便以为我们能服她了?呵,我倒要看看她能干出什么来。”

    “一声令下就让所有人搬来搬去,劳民伤财的,麻烦死了。”汤问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大。

    “对啊对啊,原来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以为坐了樊道成的座位,她就成樊道成了?……”

    金睛子越听心下越冷。她本以为钟繁锦站在她这边,以为其他人,就算不情愿换座位,也会给身为副堂主的她一个面子。没想到,前不久还在她面前议论樊道成、怂恿她去和樊道成相争的钟繁锦转眼就可以在其他人面前信口她金睛子的是非,而其他执事对她的怨气更是可以表现得如此露骨……

    心中的翻涌让她难受,让她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几十年前,回到了那个雪天。那个雪天她孤身一人抱着自己倾尽心血创作,却被指为抄袭的《永夜独白》,身边到处都是雪片一样纷飞的传讯符,叫嚣着说她结不了丹,说她怎么不去死。

    薄薄的门板的另一边,针对她的议论还在继续。金睛子想拂袖离去,转念一想,又冷笑一声,径直推开了门,鞋跟在青灰石砖上发出不紧不慢的哒哒声,明明只是轻微的声音,却让整间房间陷入了缄默。

    “听闻诸位对本堂主似有不满。”金睛子嘴角噙着微笑,眼神却冷若冰霜。她淡淡地扫视了一圈,道:“若诸位认为本堂主所为不合祈州律中关于堂主职责的规定,不妨将意见上呈给主部或督察使。”

    无人应答。

    金睛子瞟了一眼墙上的星晷:“未初二刻已至,工作吧,各位。”

    说罢,她便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刻意压下情绪,一把抓起不知道谁放在她桌上的一叠文件,快速扫视起上面的内容。是针对《堪图要闻报》上城府问答栏目中的问题所拟的回答。

    翻阅毕,她拿起文件,朝向大家问:“这是谁交来的?没有署名。”

    顿了顿,一时无人回话。她便接着道:“第二个回答中有语病,第五个回答答非所问,是少看了问题中的两个字吧?完全理解错问题的意思了。”

    还是没有回应。金睛子扬了扬眉:“谁写的谁来领走,把我说的问题修改一下,下次不要忘了署名。”

    这时谷月缩着肩膀走了出来,低着头把金睛子拍在桌上的几张纸拿走了。这家伙含胸垂头的,什么意思?嫌自己欺负她了?金睛子皱眉。自己没说什么重话吧。

    “段副堂主,您不必责备谷月,她前几日染上了风寒,这些天一直都是带病工作。”上官宝塔道。

    “我何时有责备于她?”金睛子冷冷问。

    众人不语。

    “再者,若病得严重,影响了工作,就当去请病假。非要带病前来是为何意?还是说我谒外堂几时有了不让人请病假的规矩?”金睛子又厉声道。

    众人依旧不语。

    金睛子受够了这种沉默。她想要发作,想要重重地把笔筒拂到桌子上,想要说什么狠话、威胁的话、让人闻之色变的话,好叫这一片低垂的头颅抬起来正视她,好叫这一片反抗般的沉默被击溃。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高位,金睛子做了两次深呼吸,什么也没说。

    “怎么回事,大家?”这时樊道成走进了办公室,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氛围,状似随口道。

    谷月忽然起身,手帕捂着口鼻,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因为在哭,一边吸鼻子一边匆匆走出了门。樊道成的目光追随着谷月出门,然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了房间里唯一站着的金睛子:“谷月怎么了?”

    “风寒。”金睛子淡淡地说。然后她重新坐下,靠在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腿,又拿起了桌上的一份文件,刚翻一页,就扯坏了纸张的一角。

    没有人违抗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没有人胆敢在她的面前言她的不是,但金睛子却没有丝毫胜利的感觉。与之相反,她其实是失败了。急着调换座位这一步,走错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重重放下了那一叠她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文件,目光忍不住移向了斜对角的樊道成。他正凝神和上官宝塔讨论着什么,后者听得认真,一直在点头。

    樊道成,诚然,很享受这份高于他职权的威信与势力,甚至于不太乐意与名正言顺的金睛子分享这些东西,但一个月下来,金睛子也不得不承认,樊道成值得这份威信和势力。而金睛子呢,就算再负责,再有能力,也很难在短短时间内让自己得到整个谒外堂的信服。毕竟再怎么说,金睛子都是初来乍到,而樊道成根基深厚。

    想要真正让谒外堂服她,就得先让樊道成服她。而想要让樊道成,一个有才能、有资历、对权势充满热爱的人服她,她就得以行动证明自己比他还要强、还要值得获得这份权势——她得做出件什么壮举。

    而这,正是她在半年后的会议上誓要争取到接待使之位的原因。

第五十四章·将有贵客来(1)

    接待使,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接待宾客的使节。一次贵宾来访往往需要整个谒外堂忙前忙后,准备礼品、规划行程、安排琐事……但只有接待使,是自始至终在贵宾身边作陪,会与之直接交谈的。

    金睛子在乌河城时也做过接待使的工作,只不过乌河城那些年并没有来什么重量级的贵宾,接待使的责任也就没那么重大,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笑笑道个歉也就过去了。可在门联首席这样的人物面前,一旦犯错,就算首席们不跟你计较,跟在后边的众记者也不可能不跟你计较。第二天,接待使犯错的新闻就会随着早报的发行传遍整个长生。

    犯了错便很难挽回,做得好也不会留下什么功绩,接待使的无奈大抵如是。但若是揽下了这种对外吃力不讨好的事,或许也能对内赢取一些好感度。于是,当谒外堂需要选出两位执事来做接待使的时候,金睛子果断地报了名。

    金睛子第一个赢取的便是施昳的好感。按照规定,谒外堂出的两名接待使必须包括一名堂主或副堂主,金睛子果断报名,使得施昳免于了被选上的危险。是以,当金睛子在文件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施昳看向她的眼神是欣慰的。

    至于另一位接待使,金睛子本猜测会是樊道成,没想到竟是张渐虞。刚得知不需要和樊道成一起做事的时候,金睛子还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一方面她与樊道成有些明争暗斗,相处起来总不会那么愉快;另一方面樊道成确实有些才能,金睛子不愿被别人掩过锋芒,不免有些忌惮。

    当有同僚问起樊道成为什么不去的时候,樊道成自称是嫌烦,不想去。金睛子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樊道成为了避免和她犯冲而随口说的借口,但当任务一件件交到了她和张渐虞那里的时候,金睛子意识到了樊道成所谓的“嫌烦”好像不是瞎说。

    全套着装和礼仪的规范、完整的关于适合聊天的问题与避免提及的问题的清单、每位首席的大致性格、兴趣、忌讳、口味偏好……这些东西都需要金睛子组织谒外堂从头整理。对于礼仪方面的问题,金睛子在凡间钟鸣鼎食之家长大,后来和李百闻混灵显城的时候又被他灌输了一堆皇室举止标准,而修仙界的礼仪规范与之大同小异,是以还算心里有底,也有一个整理的方向。关于哪些话题适宜提及,哪些话题应该避免,研究一番时政后也总能提炼出一些结论。比较麻烦的,是那些关于首席们私人的问题——她要上哪儿去整理八位首席的喜好,忌讳和口味偏好?

    金睛子不抱希望地向施昳寻求帮助,施昳不仅一问三不知,还推荐她去问樊道成。金睛子不愿主动向樊道成示弱——在她看来,求助就跟示弱似的。

    最终她选择写信去问九鼎真人。在一开始,信上还都是金睛子实际所遇到的问题,五六行之后,怨气渐渐流露,十行以后,便全都是金睛子在大书特书自己在谒外堂遇到的糟心事了。什么妄图僭越过她的樊道成、信众一样拥护樊道成的上官宝塔、只会满口答应而什么事也不干的汤问极、在背后阴阳怪气别人的钟繁锦、搞得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她似的哭丧着脸的谷月,金睛子都不吝笔墨,一一道来。在给九鼎真人的信上出完一口恶气后,金睛子还觉不过瘾,又把后半部分誊抄了一遍,略加修改,给师父、朝谕、罗素羽、燕除夕各寄了一份。发完信后,想到世界上又多了五个人能和她同仇敌忾,金睛子的心情就舒爽了不少。

    但几个人的回信却并没有尽如金睛子的意。只有燕除夕和罗素羽做出了金睛子意料之内的回复,和她一起抱怨了一番,皆不能理解为何这么多不靠谱的人扎堆成为了金睛子的同僚;师父就不一样了,完全没把她经受的苦难当一回事,把她的诉苦都当笑话一样对待;朝谕呢,在回信中敷衍了几句让她看开点,后面的一大半篇幅就都在围绕自己新养的名叫哐当的铁尾豹展开了;至于九鼎真人,虽是很好地回答了金睛子问他的问题,但丝毫没有意识到金睛子大倒苦水只不过是想要发泄发泄而并非寻求处理人际关系的建议,认真而多此一举地给金睛子分析了一下该如何应对她提到的那几个同僚。

    “樊道成这个人,照你说的那样,除了野心比较大,想要僭越你握紧谒外堂实权之外,并没有什么缺点,可以说是既有威望又有能力。比起扳倒他取而代之,我认为拉拢他才是更好的策略。”

    九鼎真人是这么分析的。然后,他又做出了如下建议:

    “一般这种人都很要面子,你得率先向他示好,给他个台阶下。不防拿你问我的这些问题去问问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末了,还不放心地补充道:

    “态度好一点,别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他虽职位低于你,但在堪图城待的时间更久亦是事实,论年岁修为,也比你高。去向他请教没什么丢脸的。”

    待下意识产生的抗拒心理散去后,金睛子仔细一想,也不得不承认九鼎真人所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免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九鼎真人已经那么了解自己了啊。自己为什么本能地不想去请教樊道成,不就是感觉作为副堂主的自己向执事请教是件丢脸的事嘛。

    “不耻下问”这个成语金睛子倒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知道、认同和实行从来都是截然不同的三码事。

    她最终还是照办了。特意翻着黄历挑了个黄道吉日,金睛子趁着午休的时间在走廊上逮到了樊道成,说有事要请教于他。

    “请教于我?段副堂主,我一个普通执事,恐怕帮不上你什么。”樊道成笑着摇摇头。

    金睛子压住心底那口气,尽可能不卑不亢地说:“樊执事说笑了,我忝为副堂主不过是运气好的缘故,论阅历,自认无法与你相比。”

    樊道成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金睛子的神情从容如初。终于,樊道成叹了口气:“什么问题,你说吧。”

    “之前曾说要我们接待使提前调查清楚八位首席的喜忌,然不知从何入手,不知樊执事是否有好的建议。”

    樊道成顿了顿,遂双手插进了口袋,道:“虽说这一届八大派首席共同出访还是第一次,但他们各自的出访肯定不是第一次,必然有前例可寻。你可以去载录堂让他们调一调公共档案,查询一下八位首席最近的访问记录,然后去对应的城府跑一趟,问他们要些档案;再者,便可去八大派联系首席们的理事,你去找城主要一份名帖,以堪图城的名义去找八大派的门房弟子通传,他们应该会把你需要的资料给你。你自己本身也是八大派的真传弟子,应有些人脉,做起这事该是更加方便的……”

    他说了许多,详细到哪位城主最好说话、最可能让金睛子顺利拿到名帖,以及在他所属的闲鹤宫,若想要见掌门理事该是个什么流程。如若樊道成是金睛子的上级,那金睛子必然会为他的悉心指导感到十分感动。而作为自己的下级,金睛子最多只能公允地暗赞他一声考虑周密,实在是做不到对他心生好感。

    原因无他,只不过樊道成这幅谆谆教导的模样总让金睛子感觉自己被当做那些什么也不会的无能之辈了。

第五十四章·将有贵客来(2)

    不过金睛子跑这一趟本就不是为了对樊道成心生好感,而是让樊道成对她放松敌意,而她显然已经达到了这个目的。当樊道成发表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金睛子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和缓了不少。几天后当金睛子再次遭到了一些阴阳怪气时,樊道成竟没有来火上浇油。

    樊道成的态度通常就是谒外堂大部分人的态度,当他对金睛子收敛了锋芒后,金睛子的工作也就顺利了很多。虽然还是对樊道成的影响力之大感到有些不满,但她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便按捺下躁动的心情,专心解决起手头的工作,着手调查起八位首席的喜忌。

    她自然是不需要全都通过递名帖的方式来与各位首席的理事取得联系的。凌意文宗的掌门自不用说,问问师祖就能知道关于他的事情;上隐门也好办,找掌门的儿子邱欲迟就是了;乾坤湖两派那边,可以找闻其乐,他父母在两派分别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想必对两派的掌门多少有些了解;凭川殿的话,可以联系代殿主之子盛居清,虽然与他算不上相熟,但托他办些公事总还是没问题的;坐危观里,她认识任不谦;长尊剑派,东方成策想必也愿意帮忙。这样算下来,金睛子唯一没有熟人的就只有鉴水阁了。

    但金睛子很快就想了起来,虽然她在鉴水阁没有相识的同辈,但师娘不就是鉴水阁的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人脉竟遍布了八大派呢!金睛子想到这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于是给邱欲迟、闻其乐、盛居清、东方成策和任不谦的信相继被发了出去。至于凌意文宗和鉴水阁两派掌门的事,金睛子打算等月假的时候再回宗门亲自问问师父师娘。

    二月中旬,金睛子请好月假回到了秋声殿。一绕过胖美人影壁,金睛子就被满地的罐和缸挡住了去路。

    向前一步走入瓶瓶罐罐之间,金睛子忽发现周身的空气腾的一下暖了起来,仔细一觉,竟是踏入了阵法。“师父,你又在干什么啊?”金睛子退出阵法的范围,后背紧贴着胖美人影壁,朝屋顶上晒太阳的师父喊。

    “酿酒呗,看不出来?”师父懒懒地道。

    金睛子御剑飞上屋顶,坐到屋脊上边,俯视着一地的瓶罐无奈地道:“您还真是继承了师祖的衣钵,她一酿酒酿一地窖,您一酿,酿一院子。这大冬天的,您特意罩了个保温的阵法酿那么多酒,给谁喝啊?”

    师父笑眯眯地看着她:“当然是给你啊。”

    金睛子当师父在开玩笑,笑道:“算了吧师父,这么多,我就算把酒当水喝也要喝上好一阵子呢。”

    “谁说是给你喝的了?”

    金睛子一脸莫名其妙:“难不成还是给我泡澡用的?”

    师父大笑着打了她的头一下:“想什么呢!你不是说和新同僚处不好关系吗?为师替你考虑,特意酿了这好些酒,让你提溜过去送人情用!粽子我也裹了好些,甜的咸的都有,到时候你一块拎去,给你们整层楼都一人发一罐酒,三个粽子。对了,粽子还没裹完,一会儿你去厨房里,把剩下的食材裹完了事。”

    金睛子不禁有些动容。之前还道师父的回信太过轻描淡写,好像完全没把她的诉苦当一回事,没想到他回头就做了这许多好吃的让自己去送人情……

    “师父,你对我真好……”她嗫嚅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师父哭笑不得地说:“你呀,谁对你稍微好一点你都能被感动到,小心以后被人挟恩图报。”

    金睛子认真地想了想,说:“应该不会。我感动是因为从师父你的行为中看出了你对我的关心,而不是你的行为本身。如果有人带着利用的目的来施恩于我,我不至于看不出来。”

    师父笑着摇摇头:“我也希望你能如此,但这种事不是你决定如何就能如何的。”

    金睛子耸耸肩,去厨房拿剩下的材料包粽子去了。

    原以为师父所谓“剩下的食材”只够包三四个粽子,结果在厨房等着金睛子的还有两大碗糯米,若干肉、豆沙、蜜枣、咸蛋黄和一大筐粽叶。师父之前到底包了多少!金睛子有些头大。

    她先手包了一个肉粽,看了看剩下的一大堆东西,有些无力,干脆拿出了当年同时包六十四个饺子的技能,运起灵气,不太熟练地同时包了十六个粽子。包完这一批粽子后,她又包了八个,便把糯米用完了。碗里还剩下些许豆沙和几个蜜枣,金睛子便把华祯叫来给她当零嘴吃了。

    华祯仍没有完全从没能通过招新法会的阴影中走出来,但郁闷归郁闷,她并不拒绝吃一些甜食。

    “裘川不来找我玩了。”她边鼓着腮帮子嚼东西边含糊不清地说,“他肯定觉得我配不上跟他玩。”

    “想太多啦,华祯。裘川之前来找你的时候不是被你赶回去了吗?他只是知道你不想被别人烦,才没再来找你罢了。”金睛子不以为然,随口道。

    华祯嘴一撇,道:“叫他别来烦我,他就真的不来了吗?”话毕,又呆呆地盯着地面看了几瞬,“叫别人不要来,却又不是真的不想要别人来……二师姐,我好过分。”

    “你不过分,小姑娘有偶尔无理取闹的资格,况且,你这也根本算不上无理取闹。许多活了几百年的大人也会这样,总以为周围人理所当然地要猜到自己的心思,故意说着反话,见别人没能理解还要恼羞成怒,觉得所有人都对自己漠不关心。”金睛子说。她想到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想到黎怀瑜。华祯比她的同龄人真是懂事太多了。

    “你若还是为没能通过招新法会的事伤心,就努力修炼去吧。”金睛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家伙个子长得极快,估计再过几年就揉不到她的脑袋了,“若你能早日筑基,到那时再被宗门收入也不是没有可能。”

    华祯眼睛一亮,转身就跑去修炼了。金睛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颇觉欣慰。

    “就这样,振作起来吧。天赋的局限难以突破,但我希望,它成为你仅有的桎梏。”她用华祯听不见的声音说。

    自己何其幸运,有着华祯难以企及的天赋啊。每次见到华祯,金睛子总忍不住这样想。希望自己的天赋也能成为自己仅有的桎梏才好。

    想到这里,她转身便朝自己的修炼室走去。最近忙于工作,修炼上都有些疏忽了。

    金睛子如今的修炼,除了最基础的入定吸纳灵气、术法剑法练习和日常的感悟文道之外,还添上了修炼《灵台洞明谱》这一项。雅玄真人给她的这本功法她越修炼越觉其精妙,一年下来,虽没觉察到有什么能够“勘破伪装”“洞察灵势”的,但至少目明了不少。金睛子的视力本来就不错,如今更是能捕捉到视野里的每一点细节,但凡是能看到的,没有看不清的。从前用眼久后尚会感觉双目酸涩,如今这种情况也愈发改善,伏案工作一天都依然神清目明。就算这本功法没有标榜什么更加玄乎的技能,光凭目前感受到的这些变化,金睛子都已经觉得它很值得修炼了。

    不过,她仍不敢告诉其他人她修炼这本功法之事。功法必定会牵扯出背后的雅玄真人。她知道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青睐有加,又塞给她一份外界功法的雅玄真人在别人看起来会显得很可疑,很像别有所图的样子,但……雅玄真人真的只是单纯地看她顺眼才对她施加恩惠,金睛子相信这一点。因此,她不希望师父师娘、师兄师妹、朋友同僚在知道了雅玄真人的存在后,都严正地叮嘱她“这个人对你可能不怀好意……”

    雅玄真人让金睛子觉得她不像坏人。而一个人给一个人的感觉,是很难由三言两语解释给第三个人听的。

    再者,有个属于自己的无伤大雅的秘密,怎么了?

    当时金睛子是这么看待雅玄真人的事的。

第五十五章·看破(1)

    当金睛子收到盛居清的回信时,她注意到信封里还夹有一张一看就不是和正文出自一人之手的短笺。不同于正文字迹的圆整清晰,短笺上的字迹潦草难看,金睛子瞟一眼就觉得费劲,便把短笺搁到了一边,率先看起了正文。

    正文中,盛居清礼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将接待凭川殿代掌门华章真人的注意事项一一告之与她,还让她不要紧张,说华章真人看似严肃,实际上很是心地宽容什么的。

    信至结尾,落款已下,盛居清却又在下面补充了两行小字:“少殿主见余修书,问及送往何处。回之以尊道号,少殿主闻之,令附短笺。”

    金睛子先是惊讶于盛居清和凌潋关系之亲密。能看到对方写信,还能把要带的话塞到同一个信封里,说明他们无论是空间距离还是精神距离都是很近的。不过又一想,这两位从小定下婚约,又都在华章真人膝下长大,关系亲密才是正常表现。

    然后她眯起眼睛,有点嫌弃地看向那封短笺。这么说,这些歪扭难看的字,是这位凌少殿主写出来的了?都说字如其人,凌潋的形貌如此昳丽,写出来的字却实在不敢恭维啊。

    金睛子费了番心力才把短笺给读清楚。内容大概是这样:

    “金睛子,听说你是堪图城的接待使!真不错,我看你很适合这份工作。上次送你的那只兔子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得亲口听你说说。之前见你的时候没有留你的传讯符,这次可得记得留一下。我会和华章真人一起去访问,没错,就是为了见你我才非去不可的。你肯定会奇怪我为什么要特意来见你,告诉你吧,因为我看你顺眼。”

    用语极度口语化就算了,句与句之间的逻辑也不太通顺,没头没尾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有几个字看起来怪怪的,也辨不清到底是单纯的丑还是错别字。放下短笺后,金睛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在心里暗讽了一声“文盲”。

    金睛子自小以文采过人自诩,见到文采不如自己的总忍不住要心中嘲笑,把这些人评价为级别不同的文盲。一般对于凌潋这种级别的大文盲,金睛子都是不屑于与之相处的。可偏偏这位大文盲有着与生俱来的权势,她看金睛子顺眼,金睛子还得谢她恩典呢。

    真怀念段家覆灭之前那个肆无忌惮的自己啊。她悠悠想到。她父亲的滔天权势,儿时身处其中时还没有特别的感觉,后来每每回想起来,都能愈发感受到其强大到何种程度。当时的自己可是敢在公主面前念藏头诗讽刺她的啊。不过那个公主也是个大文盲,没听明白金睛子的暗讽就是了。

    如今的自己虽也有凌意文宗,有师祖、师父、外公做她的靠山,但底气还是比小时候要弱多了。想要在修仙界找回当年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金睛子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等她成为了名动一时的强大修士,等她成为了城主、州主,甚至是门联首席……总有一天,她可以给凌潋甩脸色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腹诽一边还得写回信感谢凌少殿主对自己的看重。

    写着回信的金睛子忍不住露出苦笑。她一点都不想再次见到凌潋,尤其是在首席访问堪图城这种严肃的场合下。这位不讲道理又蛮横霸道,想一出是一出的少殿主,在上次见面的短短一刻钟内就成功将金睛子逼得怒火中烧又哑口无言。自己的据理力争对上对方的无理取闹,威力全无。

    若是凌潋真跟着代殿主过来访问了,她岂不是又要用这种无理取闹来刁难自己,让自己在首席们面前难堪吗?凌潋不要脸,她金睛子可要;凌潋不当官,她金睛子可还要当啊。

    但她终究是没办法改变而只能选择面对这一切。六月中旬,金睛子开始忙于场地安排的事宜。城郊举行欢迎仪式的会场、访问预计途经的街道、城内几个需要短暂停留的访问点、红楼十层的宴会厅……这些地方的装潢、安保工作都需要金睛子去一一把关。与她同为接待使的张渐虞则主要承担了安排杂役的工作,这近三百个杂役为内务堂所拨下,虽然身为专业杂役的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基本的礼仪规矩,但具体在哪个地方安排多少人,又该采用什么站位,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终究还是需要谒外堂来调遣。

    八大派首席齐聚访问的盛会当前,需要精心准备的细节不胜枚举。如若要把金睛子所有操心的事都列举一番,读者们不免会感到繁琐。因此,诸位只需要知道金睛子为此事前前后后耗费了无数心力就是。

    九月初,堪图城准备工作基本完毕。此时在尧州凭川殿,八位首席的九州访问已然开始。他们从凭川殿出发,将按照尧州、坤州、乾州、祈州、征州、炎州、涯州、息州、峨州的顺序,在每个州访问两三个仙城。首席们出发不久,金睛子这边就得了消息:凭川殿代殿主华章真人,还真一路带上了少殿主凌潋。

    这次出访本没有计划带上凌潋,但据说华章真人一向对这位少殿主——她师兄的女儿极其宠爱,八成是凌潋一说要去,她就不由分说地把她带上了。再说,凌潋身为少殿主,未来的八首席之一,非要一起跟来倒也不至于说不过去。

    金睛子一想到要在这种场合面对凌潋,还是不免有些发怵,但她还是勉力安慰自己,想着在八首席面前,凌潋若是说什么过分的话来刁难自己,总会有人去制止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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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