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星隐(3)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金睛子的心就坠得越深。
“我知道你为什么去查卷,我知道你想确证什么。”骊渊主部的语气有些故作轻松的味道,“你钻得太深,发现的太多,再这样下去,难免就要成为下一个夕还主部。”
金睛子知道主部在说什么。主部是在承认,怀瑜的名额果然是被顶替的,夕还主部的死果然是被蓄意策划的,而这些事涉及到的,都是城府中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是权钱交易,是贪污腐败,是党同伐异,是官官相护。主部是在说,这些东西她不该去碰,为此他甚至可以特意去找一个职位把金睛子调走——是调走还是赶走?
莫非骊渊主部真的是这一切的参与者吗?金睛子不禁产生了这种想法。只不过,他还保留了一点道心,不愿杀她而让自己的手上沾血,所以才采取了升调这种方式吗……
她看向骊渊主部的目光变得疑虑重重。
骊渊主部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怀疑,笑道:“怎么?你怀疑我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我不是。”
金睛子不加掩饰地看向骊渊主部的眼睛,骊渊主部也不加掩饰地看向她的。“我不是。”他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
金睛子愿意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可我不想走。”她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骊渊主部,你自己知道的,难道不比我多吗?你让我离开,你自己为什么不离开呢?”
“因为我在视而不见,而你在深究。”骊渊主部叹了口气,“知道吗?他们不怕你知道的多,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要没有人愿意捅破,就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他们怕什么?怕你拼命往下查,怕你自居正义,要毁了他们的苦心经营。夕还主部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他们之间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了,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让金睛子直感到后背发毛。“可是,可是我也并没有‘拼命往下查’。”她试着辩解,“我……我知道这些东西很危险,现在的我是没办法应付的,第一次去踏月仙观查卷的时候,我只是以为试卷搞错了,并不知道这件事竟和……和杀死夕还主部的那些人有关……”
“你是不是不重要,他们觉得你是。”
“所以就逼着我离开?”金睛子的声音忽然强硬。
“这是保全你最好的方法。”
金睛子只觉怒从心起,她逼视着骊渊主部,大声道:“保全我?主部,我对你的好意感激不尽,但你怎么能就这么自说自话地确定我需要被保全?如果我就是笃定了要查下去,笃定了就算赔上性命也在所不辞,你做的一切又算什么?世界上无能为力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多吗?主部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口中不必要的保全保全,世界上才会多那么多无奈?你自己屈服了,就要逼着我也一起屈服吗!”
话毕她自知失言,转而又道歉道:“……还请主部见谅,是我失言了。无论如何,主部为我做了这许多,我都感念在心的。”
“可是,金睛子,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的无奈,从古到今。”骊渊主部的目光渐渐失焦,他望向远方的黛落山与天空,声音也低沉下来,像是自语,“我屈服了吗?我在逼你一起屈服吗?或许吧……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选择呢?从古到今,人们不就是这样沉默着活下来的吗……”
不是的。金睛子在心里说。不是的。
她一时想不到什么慷慨的陈词来反驳骊渊主部的说法,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沉默,是活不下来的。
但是发声者难道就能活下来吗……
“你知道辞约真人为什么放弃了研究战争吗?”骊渊主部忽然说。
金睛子摇摇头:“碑诔缺损了,我查不到别的记录。”
“你查不到?正常。他的事情在当时一直被人们讳莫如深,自然没什么人敢记录真相。时间久了以后,又没有人关心此事了。不过我恰好在任载录堂堂主期间接触过一些资料,因此可以把这段缺失的故事告诉你:辞约真人是受胁迫的。他对战争的研究牵涉到了当时数股势力的利益,但他一直都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坚持研究。直到有一天他的儿子被杀,为了保护自己其他的家人,辞约真人被迫归隐,归隐后不久他死于丹炉爆炸,至今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说完后骊渊主部静静地注视着金睛子,那眼神好像是在说:辞约真人尚且如此,你若走上同一条路,又会怎么样呢?
金睛子则呆呆地回头注视着石碑残损的一角。受胁迫而终止研究,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这就是辞约真人全部的故事吗?
她看着石碑残角的裂痕,不知怎的想起自己的剑来。她想起自己在江畔与凌正道君的对话,自己当时是多么义正辞严地坚持着所谓正道,结果呢?通明剑不是断了吗?
一想到这里一种淡淡的悲哀就侵扰上心头,那悲哀很淡很淡,却如膝弯处的轻轻一击,会让人一下子跪倒在地。
通明剑不是断了吗?想到这里,所有故作倔强的反驳就尽数瘫软了。
“什么时候去办公室收拾一下东西,就休假去吧。你升迁了,多好的事,大家都会为你高兴的。”骊渊主部又恢复了温和的微笑,仿佛一直以来他在说的都仅仅是金睛子升迁的事。
金睛子轻轻嗯了一声。
骊渊主部顿了顿,见金睛子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便告辞离去了。而金睛子茫然地在原地呆立许久,忽而抬首,只见黯淡的群星零落散布在远天。金睛子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乌河城抬头欣赏星空,不止一次感叹在地处高原的乌河城,星空也比别处更加璀璨。然而这一天她却忽然注意到,群星再璀璨也不过是那么小那么小的光点,即便以亿万的数量级簇拥在一起,也无法使黑夜变成白昼。
星星在视线中变得模糊,金睛子擦了擦眼睛,离开了那方破损的圆碑。
第四十三章·辞别(1)
金睛子回城府收拾东西的那天,一路上遇到的同僚都在祝贺她的升迁。金睛子尽可能笑得欢快,就像任何一个突然得到升迁的执事该表现出来的那样。
她推开谒外堂办公室的门时苏诩正好抱着四五块玉简路过门边。“来收拾东西了,新任的副堂主?”他语气淡淡,话里却怎么听都带着点儿酸味。
金睛子勉强笑了笑:“嗯,收拾东西,顺便和大家告个别。”
“金睛子,你这升职升的,也太快了,厉害厉害。”王尚观笑着祝贺道,“苏执事都嫉妒了,是不是,苏诩?”
“我没有!”苏诩烦躁地扭头反驳。
“看吧,就是嫉妒了。”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苏诩恼怒地扭回头来。
金睛子笑了,这回倒不是勉强作出的。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是这里的一分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和大家一块儿调侃苏诩,笑意就有向忧伤转变的趋势。金睛子急忙收住自己的情绪。
“其他人呢?”她问。
“你来的不巧,狄枕星和尹怀筝休假去了,冯副堂主没有休假,但这两天外出办事,也不在。”王尚观回答说。
金睛子沉默了片刻:“哦,那还真是不巧。本来还想今天跟大家道个别。”
“道别哪儿能这么草率呢,金睛子?”苏诩忽然抬起头来,金睛子本以为他为了王尚观的话在生气,没想到一抬脸就又是那贱兮兮的狡黠微笑,“你可是升迁了啊,金睛子,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六月入职才满十七年吧,二十年不到就升职副堂主,这难道不该请我们谒外堂全体吃顿好的?”
他翘起脚,哼了一声补充说:“你新入职的时候,是谁事无巨细地教你,是谁带着你去见其他部门的同僚?说起来,我得算你半个师父呢。”
“没想到半个师父在这儿坐了四十年也没得半点提拔,做徒弟的倒先升迁了!”王尚观又笑嘻嘻地挑衅苏诩。苏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得你好像比我好多少一样。我,我这是安于现在的生活,刻意藏拙,你不得升迁就是你傻的缘故。还好意思说我?呵呵。”
“好啦好啦,别吵了,我会请大家吃饭的。”金睛子哭笑不得地说,“你们才是,别转眼就把我给忘了。”
做完承诺后她跑到自己的桌子前收拾东西。东西看着不少,收拾起来却比想象中快。当重新确认过一遍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后,金睛子看着空荡荡的办公桌,只感觉伤感再度涌上了自己的眼眶。
刚入职时被苏诩呼来喝去地做事,是在这张桌子;办公累了趴在成堆的文件上睡觉,是在这张桌子;被副城主莫名其妙指责的时候气得直抡起拳头往下砸,是在这张桌子;过完甲子生日后回来,同僚们礼物堆满的,是这张桌子……
她偷偷揩掉眼泪,向苏诩和王尚观告辞。
“诶,金睛子。”临出门前苏诩叫住她,“你桌上的笔筒,不拿走吗?”
金睛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笔筒啊,不拿了。是以前别人送我的,尺寸太大了,放我的笔感觉空荡荡的,我用不顺手。就留给下一个坐这里的人吧。”
苏诩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拿起笔筒看了看:“你不要的话干脆给我。”
人还没出门,苏诩就开始占据自己的遗产了。金睛子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有反对:“行行行,你要拿就拿去。”
当晚金睛子给谒外堂的所有同僚都发了请客吃饭的传讯符,语气尽可能做到欢欣鼓舞,一副升职后高兴地不得了非要请大家吃饭的样子。发出传讯符后,她暗暗决定要将这种欢欣鼓舞伪装到最后一刻。不管内心多么难受,她一定要在别人眼中风风光光地离开乌河城。
收到所有人肯定的答复后,金睛子直奔乌河城最大的酒楼订了一桌酒席。因为不想把事情和复杂的心绪延长太久,金睛子把酒席订在了廿二日,也就是第二天的晚上。
第二天她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在镜子面前反复练习了志得意满的笑容,然后早早地去酒楼候着了。
第一个来的是狄枕星。“升职了,金睛子,恭喜!”她一见到金睛子就笑着说,“说真的,我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仕途亨通啊你。哎!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样!”
“我怎么能跟堂主你比嘛!这回升官,还是这些年多蒙你关照的缘故。”金睛子尽可能使嘴角的弧度跟狄枕星的一样大。
“听说你去的是祈州勘图城?挺好的,那地方比咱们乌河城大,气候应该也更好些。咱们这里夏天还挺好,冬天冷得要死。”
此时冯拜庸、苏诩、王尚观推门进来,和金睛子、狄枕星一阵寒暄后纷纷落座。他们是下班后一起来的,故而也一起到了。尹怀筝也紧随其后而来,谒外堂全体成员就此齐聚,大家热热闹闹地向金睛子敬了酒,热热闹闹地举起了各自的筷子。
“下一次再这样聚到一起,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席间冯拜庸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估计是聚不起来了,不过等到了那个时候,我想我们谁也不会为此而感到遗憾了。”苏诩淡淡地说,“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谒外堂的人来来去去,每当走了一个我们就要惋惜上一段时间,但过不了多久新的人就会来接替职位,离开的人则会被迅速遗忘。之前李执事走的时候我们不也很深情地说过‘以后常聚’之类的话吗?结果二十年过去了,根本就没人提出过要请他再回来聚一聚。金睛子走后,同理。”
冯拜庸不太开心:“苏诩,怎么这么说话呢!”
金睛子笑着打圆场:“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好好把今天这顿饭吃完才是。”
然而刚才苏诩的话让她不禁又想到了李百闻。不知道他离开乌河城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现在又在哪里呢?
其实倒也不用知道这些。她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因果早已相互还清,没必要刻意再去制造新的纠葛了。
“不管怎样,金睛子,你去到勘图城后,最好不要锋芒太露。”冯拜庸又道,“不是说我觉得你盛气凌人,只是,像你这样入职时间不长又有才干的执事,突然间空降到一个新的地方做他们的副堂主,难免会不容易服众。同僚们会对你的一举一动格外敏感,所以你要特别小心一点才是。”
“像苏诩。”狄枕星笑道,“我听别的同僚说,他刚调过来那阵,趾高气昂,整个谒外堂都讨厌他。还好当时谒外堂的那批人后来升职的升职,跳槽的跳槽,换上了我们这批人,敬他在乌河城呆的时间最长,故而没像前辈们那么排挤他。是不是,苏诩?”
苏诩剥着手里的虾,冷冷哼了一声,“我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什么时候特别趾高气昂过。”
“苏诩,说起来,你来乌河城之前,是在什么任上啊?”金睛子好奇地问。她知道苏诩在来乌河城之前就是执事,但从没问过他以前具体在哪里任职。
“征州的一个普通执事罢了。”苏诩说。
“我们都知道你以前也在征州做执事,但你具体在哪个城啊?从没听你说过呢。”狄枕星追问。
“征州啊。”
“我们知道是征州啊。哪个城?”
苏诩一口吃掉了自己刚刚剥出来的三个虾仁,含糊不清地说:“我说我在征州的州府任执事,不在城府,行了吧!”
“啊?”此话一出,满座哗然。“你从没说过你以前是州府的人!”“哪个司哪个堂啊?”“怎么会从州府里一下子调到我们这种小地方?”“不对啊,一般来说州府的执事调到我们这种小城,至少也得做个堂主副堂主什么的啊!”……
一片喧闹中苏诩不耐地叹了口气,擦了擦刚剥完虾仁的手,连拍了几下桌子,大声说:“所以我直到现在才肯明确地告诉你们我是从州府调来的,州府的执事调到城府还做执事,多丢脸啊。别吵了别吵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四十多年都过去了。唉,别吵了行不行,真没见过世面……”
大家总算勉强安静下来,但面上都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第四十三章·辞别(2)
“苏诩,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从州府调到城府来的?”金睛子忍不住又问。
“别问了别问了。”苏诩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想说,行了吧。”
除苏诩外的众人满怀好奇地互相对视了几眼,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继续追问他的冲动。
尹怀筝干脆直接挑起了新的话题:“金睛子,你的退租手续办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乌河啊?”
“打算明天去办。最迟五月底我就要走了。”说到这事儿,金睛子又有点伤感。
“没记错的话,你入职也是五月底?”尹怀筝问。
“六月一日正式入职,我记的清清楚楚。”狄枕星接话,“金睛子入职后不久不是就是六月初六吗?那年有个家伙向城府写信,想让成契堂加班好满足一大堆人在六月初六登记结契的要求,那件事金睛子也参与了吧。”
“对对,是六月初。”冯拜庸说,“这么算来,再过几天,就是金睛子入职十七周年的纪念日了呢。”
“别提了,连纪念日都没熬到我就得走了。”金睛子想用轻松的语调笑着说出这句话,可声音里还是不免带了些苦涩的味道。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当下故意碰掉了搁在桌上的筷架,蹲到桌子底下去捡了,顺便在桌布的掩饰下揩掉了两滴眼泪。
若真的是因为单纯的升职离开这里,金睛子倒不至于如此伤感。可有些事情知道后就再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金睛子无时无刻不记着自己的升职实际上不过是一场漂亮的放逐罢了。
“那个勘图城,”她起身后忍不住说,“虽说也在祈州,但比乌河城距离凌意文宗还要远。想想就很烦。”
“好啦好啦,祈州南部的经济比我们征北好多了,再加上你又升了职,工资肯定跟着涨。”狄枕星安抚道。
“工资涨,房租肯定也跟着涨。”金睛子依然很悲观,“找个好住处多不容易,一想到去了那边后又得从零开始,租房,适应生活,和同僚磨合……我,我就觉得很烦。”
“找个好住处确实不容易。”尹怀筝点头,“乌河这边人口不密集,还算好的,以前我住在藏月城的时候,一开始每隔一两个月就要换一次房子,折腾了一年才找到勉强合意的。那边的房租高得离谱不说,还总是这有问题那有问题,实在是太受不了了……”
“乌河城哪里好了!”苏诩大声反驳,“我现在租的那破房子,一年前刚搬进来的时候护院阵就是破的。天天去找房东反映情况,天天给我在那儿拖,今天说维修人员没空,明天说维修材料没配足,最后还是我自己把它给修好的。一旬前房顶又开始漏水,这破房子本来就一股霉味,现在更重了。我跟房东反映好几天了,这蠢货又和之前那样在那儿拖,真是没救!”
“你连护院阵都能修,房顶漏水你修不来?”王尚观好奇地问,“一个术法不就解决了吗?”
“我是个很坚持原则的人,说了让房东解决就非得等他来解决不可!凭什么本该由他做的事情现在要我去代劳?就算只是一个小术法我也绝对不干。”苏诩气呼呼地说。
“那房顶漏水,前几天下雨的时候你怎么办?”王尚观问。
“漏!让它漏!”苏诩冷哼一声,“把这破房子淋塌了了事!”
金睛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苏诩,你笑死我了。还好我的房子没这种问题。”她故意刺激人家似的,开始大谈自己的房子有多好,“虽然地段有点偏,在城东北,但旁边就是清乌河,从二楼卧室里望出去就是河景。自带的基础家具看起来都很新,更是不存在漏水之类的问题,还带了一个很大的院子……”
苏诩瞥了她一眼:“啊,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房子,你以后住不了了呢。等你到了勘图城,等待你的就是那种房租又贵又到处漏水的……”
“你别随随便便就咒我好吧!”
“对啊,你住不了了啊。”苏诩托着腮微笑,“决定了,等你月底退租之后,我就租你那儿去。哎呀不错呢,虽然地段有点偏,但望出去就是清乌河的河景,家具齐备,设施完好,还带了一个很大的院子……”
“苏诩!”金睛子哭笑不得,“苏诩!我还没走呢,又盘算着占据我在乌河城的遗产,前几天拿了我的笔筒,今天又要住我的房子!”
“啧,说这么难听,好像这些都是我从你手里抢来的一样。”
不过金睛子仔细想一想,觉得能把自己的房子交到认识的人手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接着租也行,替我照看点院里那些灵草和灌木,都是种了十几年的东西,我还挺舍不得的。”
“我才懒得管你那些破草呢。”
“苏诩!”
虽然苏诩满嘴令人讨厌的话,但金睛子知道他八成只是随便一说,故意气她而已。所以对苏诩来续租她的房子的事,两人基本上是达成了共识,还约好说苏诩第二天下班后要去金睛子那儿看看房子。
席末,狄枕星突然神神秘秘地对金睛子说:“金睛子,按理说以往同僚外调,散伙饭都是咱们其他人请的,这次虽是你升职请了我们,我们也不能没点别的表示。”
“我们给你准备了礼物。”冯拜庸含笑道。
然后,狄枕星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黑色漆盒,递到了金睛子手里。金睛子打开锁扣,漆盒的上盖和前壁缓缓弹开,里面是一顶灰色配暗金色的发冠。
“好漂亮!”金睛子脱口而出。
她把盒子放在桌上,双手轻轻把发冠捧起。灯光下暗金的浅纹泛着淡淡的流光,让这顶乍看低调的发冠顿时变得贵气起来。金睛子爱不释手,当下就用它把头上的发冠换了下来。
“我们一起挑的,金色配你的眼睛,灰色配你的穿着。”狄枕星笑道。
“我太喜欢了!”金睛子一边在光滑的大理石柱子上照着自己的影子一边扶着发冠转来转去,激动地说,“完全是我的风格,我实在是太喜欢灰金配色了!”她又转了两圈,然后故意背着手绕着桌子俨然走了起来,“灰色配金色,低调,而高贵。”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以后等着你在外交场上戴它。”尹怀筝微笑着说。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冯拜庸率先起身道。
众人也纷纷附和着起身,一边对金睛子献上再一轮的祝福话语一边向外走去。来到酒楼外后,金睛子一个个跟大家道别。在慢吞吞的苏诩最后向她告别并御剑离去后,金睛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嘴角向下一撇,就有点想哭。
此时刚好苏诩回了一下头。金睛子连忙上扬了嘴角,微笑着向他挥别。
第四十四章·列星何故缄默(1)
第二日傍晚苏诩如约前来。在带他进屋前金睛子先在前院转了两圈,给苏诩看自己种的灌木和灵草。
“你这种的,草盛豆苗稀啊。”苏诩抬起下巴斜睨着地上的灵草,“这灵草也太歪歪扭扭了,真丑,你要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是你特意种的。”
“有本事你种啊!”金睛子反驳,“你自己没种过,怎么知道这有多难种!再说,至少这些灌木我还是种得不错的。”
苏诩瞥了眼墙边那些开着蓝紫色小花的灌木,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灌木,扔石头上都能长。”
“……”
金睛子懒得再跟苏诩计较,带他朝后院走去。“这里,是我种的两棵树,不要求你把它们照顾得多好,别砍了就行。那边那块没长草的空地,以前是种了竹子的,后来竹子死了,我就把竹子挖掉了。当时本来还想把这个坑改造成鱼塘,但后来懒得弄了,就又填上了土。”
“你把竹子种死了!”苏诩嗤之以鼻,“怎么,竹子也能种死!”
“你倒给我种一个试试看!”金睛子刚刚决定不再和苏诩计较,转眼间又跳起脚来了。
逛完后院,金睛子带他在屋里转了一圈,颇为自得地给他介绍了一楼采光极好的客厅、被她拾掇得整整齐齐的书斋、和她很少用的厨房。然后他们上了二楼,在小而舒适的卧室、设施完备且干净整洁的盥洗室和安静隔音的修炼室之间转了一圈。
“好了,已经带你转了一遍了。”金睛子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张开双臂对苏诩说,“不错吧,这地方。多亏了我这十几年的维护和打理,这里比我刚搬进来的时候还要舒适。”
“确实不错。”苏诩难得没有跟她唱反调。
金睛子看时间还早,又道:“其实还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我不是很常去,但偶尔去一次的话,感觉还是挺好的。”
“你这屋里还有密室不成?”
金睛子往上边指了指:“我说的是房顶。”
片刻后,他们就并排坐在房脊上,望着渐渐没入黛落山剪影的太阳和逐渐被冷色调浸染的天空了。“你倒还挺有雅兴。”苏诩左看看右看看,“风景是不错。哎,乡下地方就是这点好。”
金睛子不知道苏诩所说的“乡下地方”是指她房子所处的乌河城边缘还是涵盖了整个乌河城,不过也没追问下去,耸耸肩道:“我师父就是这样,老喜欢端着把躺椅坐在屋顶上,尤其是冬天天气好的时候。”
“你师父?渠光真人的徒弟?”
“对,师父是师祖的小徒弟。”金睛子笑道,“果然师祖的名气要比师父大得多,大家都只知道渠光真人,不知道无妄真人。”
她怕苏诩会以为无妄真人不够厉害什么的,又补充道:“我师父比较低调,所以存在感不是很高,但他其实也很厉害的,当年也是百岁不到就结丹的呢。我和我师兄都没打破师父的记录,不知道两位师妹日后有没有希望。”
“你几岁结丹?”
“第二次结丹是一百零四岁。”
“第一次失败了?”
“嗯,第一次是八十九岁。”
苏诩的面上难得出现了惊讶的神情:“八十九岁,你就筑基期大圆满,决定去结丹了?”
倒是金睛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唉,反正那次没结成。苏诩你呢?”
“跟你差不多。我结丹的时候是一百零三岁。”
“很不错啊,比我还早。”金睛子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话有把自己当作优秀标杆的意思。她本想解释一下,但看苏诩神色无异,觉得他应该没注意到,于是匆忙又转变了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晋阶结丹中期?”
“啊,这个。”苏诩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百七十岁后再考虑吧。”
“你现在几岁来着?”
“一百五十六。我是丙辰年三月出生的。”
“三月多少日?”
“三月廿日,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
“哦,我是庚寅年八月廿八出生。”金睛子礼尚往来地也报了自己的生日。
“唉,年轻真好。”苏诩莫名感叹道。
金睛子嗤笑道:“金丹中期都没到,还以为自己可以装出一副成熟的样子说年轻人如何如何了!醒醒吧你,在我师祖眼里就连我五百多岁的师父都是小孩。”
“是吗?”苏诩托着腮看向远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一百五十六岁,差不多是凡人的两辈子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还会伤春悲秋地感叹时光流逝啊!金睛子感到很惊讶,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回应道:“啊,有时候我也会有一种自己很老了的错觉,比如说刚从文阵里出来的时候。你知道,有时候在文阵里会经历好多年的情节嘛,虽然那些并不是真实流逝的时间,但还是会影响你的观感。”
她想起璇玑宫的第三个文阵,那四十来年不过是现实中的数个时辰,然而却漫长到让她难以忍受。但更加漫长的,还是现实。自从通明剑断后,时间就好像开始在金睛子身边放慢。从文阵中那个为了守护道义不顾一切的自己,到乌河墓中沉默地接受了主部安排的自己,折断的通明剑犹如她折断的傲骨,告诉她除了随波逐流外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别想做。
金睛子望向天空,尚未完全变暗的天幕上,列星已隐隐出现。“再璀璨也还是太小太小,即便是亿万的数量级,黑夜也还是黑夜啊。”她忍不住道。
第四十四章·列星何故缄默(2)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升了职?”苏诩猝不及防地问。
金睛子滞了滞,笑道:“我优秀,得了主部青眼呗。至于主部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苏诩斜睨着她,呵呵笑了两声:“我倒也想信来着,可惜你装得不像。几天前你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并没有因为升职而特别开心,昨天吃饭也是——我走前回头一看,看到你匆忙假笑的样子了。再加上你刚才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笃定这里边有隐情!”
“没有啊,我很开心啊。”金睛子还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可嘴角却忍不住耷拉了下去。装得还不够累吗?苏诩都看出来了。一想到这里,笑容就变得越来越难以为继。“我……我只是谦虚,低调,没有不开心……”她垂下眼,不再以正面朝向苏诩,嘟囔道。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道何时充满了眼眶的泪水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怎么竟哭了!她内心恶狠狠地诅咒着自己过低的泪点,又把脑袋往偏离苏诩的方向扭了扭。
她听到轻轻的窸窣声,下一秒,一只手就放上了她的头顶,先是拍了拍,然后又揉了揉。
“你干什么!”她猛地一回头,没想到刚才苏诩已经挪到了离她很近的位置,她这一扭头,下巴就狠狠地撞到了苏诩的肩膀。金睛子捂着下巴,眼泪汪汪地愣神了片刻,然后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你干什么撞我!”她一边哭一边喊着自知无理取闹的话,“疼死了!”
本以为苏诩会像平常一样大声反驳,然后跟她吵起来,没想到他竟一脸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哭吧哭吧,憋了好久了吧。”
金睛子一听这话,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她一直哭到大脑缺氧眼前发黑,哭到双手的袖子都被自己的眼泪浸透,而苏诩什么也不说,只是单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
“谢谢。”哭得差不多了后,金睛子小声说道。
“刚才我一直在想,”苏诩抽回自己的手,“该不会是因为夕还主部那事吧?之前你拿去的那颗丹药,是被你查出些什么了,所以主部才把你给调走吗?”
“倒……倒也没说错。”金睛子有些惊讶于苏诩的猜测之准确,“真实情况还要再复杂一点,不过,差不多就是这样。”
苏诩没有再追问更多,只是说:“唉,知足吧你,被搅和进这种事还能升职……啧啧,亏得咱们主部善良。”
金睛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苏诩,你之前从州府被调到城府,莫非也是因为类似的事情吗?”
苏诩咳了咳:“啊,怎么说……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金睛子怀疑地看着他的神色,竟然看得苏诩都不好意思了,恼羞成怒地把头扭到一边:“我们现在在谈你的事,不是吗?别老盘问我。反正我告诉你,你要去的勘图城不比我们乌河城这种小地方,其中的关系纠葛要复杂得多,你再这么乱搞,等着你的肯定就不是升调了。”
“你凭什么说我?当时那颗丹药,还是你瞒下来给我的呢!”金睛子瞪眼道。
“我只是觉得好玩,好奇,谁会像你一样,知道不能往下查了还查个不停!”
“我没有!只是机缘巧合……”金睛子回想起帮怀瑜查卷的那事,当时她哪知道这件事竟然和谋杀夕还主部的人有关,没想到竟引起了骊渊主部的注意。但她不想把这些给苏诩全部解释一边,转了个方向道:“那你说,黑暗的事情正在你眼前上演,你又正好有机会可以追讨真相,你是装聋作哑,等着新的悲剧出现,还是做点你能做的事试着去阻止这一切?”
“什么‘等着新的悲剧出现’,别说的那么难听。”苏诩抓抓脑袋说。
“苏诩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是要装聋作哑,还是要坚定不移地追讨真相?”见苏诩的态度偏向趋避,金睛子的气焰就越来越盛,拍着屋脊非要他回答不可。
苏诩倒确实转过来了,并且也看了金睛子的眼睛,说:“那你选了什么呢?”
金睛子愣住了。
说起来,她最终沉默地接受了主部的安排,不就是在装聋作哑吗?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盘问苏诩呢?
她不再看苏诩,转眼望向星空。
“太暗了……”她发出莫名的喟叹来。
“从古到今一直是这样的。”苏诩也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而金睛子却听懂了。这样无能为力的事,这样迫于无奈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过无数遍了啊。但是诗歌留下来的,永远都只是理想化的那一面,是“虽九死其犹未悔”,是“安能蹀躞垂羽翼”,那些沉默着的无言着的,从未留下他们的声音。
故事反复重演,而列星缄默不语。
自己也会成为那缄默的列星之一吗?
星空之下,金睛子迷茫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膝。
第四十五章·事关重大的南下之行(1)
“总之,你升职了。”燕除夕指着金睛子的鼻子,肯定地说。
“升职了就是好事。”罗素羽坚决地点点头。
“遇上这等好事还唉声叹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燕除夕前倾身体,伸长了手,笑着点了点金睛子的鼻子。
“别人想升职还升不了呢。”罗素羽打断了金睛子意欲自我辩解的话头,大声说道。
金睛子无奈地笑了笑,闷头喝了一大口杯中的酒。
这酒是师祖酿的,清甜甘美,回味无穷。不过再好喝的酒多了也嫌烦,是以师祖近几日正积极鼓励徒子徒孙们来她这儿连喝带拿,帮她解决一下她一不小心酿了一地窖的酒。金睛子响应号召,拎了一大罐便来找燕除夕和罗素羽对酌了。喝酒的当儿金睛子忍不住向她们吐露了一下自己“被升职”的事情,细节当然没有明说,只提到主部给她升职实际上是因为对她有所不满、不愿意让她继续留在乌河城。然而显然人与人的悲欢非常之不相通,即便身为多年的好友,燕除夕和罗素羽也很难理解金睛子的闷闷不乐,只觉得升职了就是好事。
金睛子五月底离开乌河城,刚回凌意文宗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被调往堪图城的事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成天郁闷不已,然而这事到了燕除夕和罗素羽那里,竟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金睛子很是无奈,但也没办法强求她们理解,只得又换了一件更容易引起共鸣的烦心事说:“……倒也不光是为了调任的事而郁闷,最郁闷的还是通明剑断了的事。”
“你的剑断了?”燕除夕很是吃惊。
“哦,之前你一直在外面游历,我大概还没有向你提到过这事……”金睛子继而把她上个月在璇玑宫内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后来肃水真人看过我的剑后,给我列了几样材料,说我若是自己把这些材料集齐了,就可以直接去找他修剑。但问题是,这些材料也不太好找。师祖便建议我去乾坤湖住一阵,多逛逛那里的集市和拍卖行,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罗素羽一听她要去乾坤湖,顿时激动起来,当即表示要和金睛子一起去那里玩。让金睛子带她去乾坤湖玩的念头,罗素羽其实很早就有了,只不过之前一直没和金睛子撞上一段足够长的共同有空的时间,是以也没能成行。好不容易金睛子有了个两年的假期,罗素羽必然要抓住这个机会,让金睛子带她去好好逛一逛乾坤湖。
金睛子想了想,觉得找材料之余带罗素羽玩玩应该也不会碍事,便答应了下来,顺便也问了燕除夕要不要一起去。
“去嘛,一起去嘛!咱们三个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呢!”罗素羽怂恿她道。
燕除夕思考半晌,才松口道可以和她们玩个十天半个月的,但是不能久留。她秋日还与别人有约,要去涯州猎海兽的。
于是计划就这样敲定。六月廿日,金睛子先行去到乾州,在千华门住上一旬,看望一下九鼎真人,七月初,再同燕除夕、罗素羽在乾坤湖汇合,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修剑材料呢,先四处游览一番再说。
金睛子想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来自乾坤湖两派的薛万化——他和许承安哪个在闲鹤宫,哪个在寻真法观来着?金睛子从来没搞清过——不如给他也带两罐师祖的酒去吧,横竖师祖那一地窖的酒送也送不完。
这几天抽空给他写一张传讯符,跟他说一声自己去乾坤湖的计划吧。回秋声殿的路上,金睛子这么想到。
御剑来到秋声殿附近时,金睛子忽见秋生殿上方飞了个摇摇晃晃的瘦小人影,定睛一看,竟是华祯。华祯在御剑?她才十岁呀!金睛子又揉了揉眼睛,飞近了一些,更仔细地看去,还真是华祯。只见她正站在一柄飞剑上,晃晃悠悠地飞在两层楼高的位置,身体歪斜似在努力保持平衡。华祯今年才十岁,不过炼气一层的修为,怎么就御起剑来了?万一摔下来怎么办?金睛子看得心惊肉跳,若不是因为秋声殿上空有阵法护持,无法直接御剑降落在广场上,她肯定当下就径直飞过去了。不过由于阵法的存在,她只能尽可能快地降落在了秋生殿的门前,拎着飞剑一把推开门跑过了美人影壁。
华祯一见她来,吓得立刻催动飞剑下降。但因为动作太急,在距地面半人高的地方摔下了飞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金睛子以为她会哭,没想到她很快就爬了起来,捡起了那把飞剑藏在背后,跟犯了错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金睛子。
金睛子铺展神识扫了扫四周。好嘛,除了她和华祯外一个人都没有,看来华祯是特意挑了一个师父师娘、师兄师姐都不在的时间玩飞剑的。
“……你哪儿来的飞剑啊?”金睛子蹲下身问她。
“屋里找到的……”她的声音细不可闻。
“你说什么?”金睛子没有听清,又问道。她这一问又把华祯吓了一跳,往后一缩,重复道:“我在自己屋里找到的……”
“给我看看?”金睛子伸出手。
华祯不太情愿地把藏在背后的飞剑交到了她的手上。
华祯刚一拿出飞剑金睛子就认出来了,这把剑刃缺损的破飞剑,可不就是师父以前用过,后来又传给她用了一阵子的那把“星梭”嘛!当年她步入筑基期换了新飞剑后,就把这柄飞剑扔到堆放杂物用的第四间偏殿里去了。华祯来秋声殿后,师父把那间堆满杂物的偏殿收拾了出来给她住,但显然是没有完全收拾干净,所以才被华祯翻出来了这把破飞剑。
“这把飞剑都几百岁了,太破太旧,你拿它玩,很危险的。”金睛子说。
华祯轻声道:“以前师父对我说,等我到了炼气期就可以在天上飞了。”
只要选择专门针对炼气期修为的飞剑,炼气期确实可以御剑。但华祯几个月前才刚刚做到引气入体,迈入练气一层,现在就急着御剑,怎么看都太早。
金睛子本想对她说,一般修为达到练气四层才会开始御剑,但看华祯似乎很渴望飞行,刚才又确实自己架着这把破飞剑悬空了一定高度,可见对此是有一定天赋的,于是便改口道:“那师姐带你去悉宁城买一把适合你用的飞剑,好不好?”
华祯倏然抬头,愣愣地看着金睛子。
“真的,不骗你。”金睛子摸摸她的头道。
华祯顿时喜笑颜开,有些忸怩地说了声“谢谢二师姐”,声音甜甜的。
金睛子恍惚间又从华祯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十五岁的自己带着满怀的紧张与自我封闭而来,张口闭口就是一大堆敬谦词,性格淡漠又慢热,现在回忆一下都觉得当时的自己颇为讨厌。但即便是面对这样的自己,师父还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般对她关怀备至,朝谕也总是带着没心没肺的笑来凑近她,即便每每被金睛子的漠然碰一鼻子灰也毫不介怀……如今的华祯正如当年的自己一样站在面前,让金睛子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多给她一点温暖,仿佛这么做就可以让这些温暖穿越时空,安抚她十五岁的不安似的。
她带华祯去了悉宁城的剑行,给她买了一柄适合炼气期小孩子用的飞剑。华祯的修为还太低,适合她用的飞剑与其说是交通工具倒不如说是玩具,不能飞得很高也不能飞得很快,还搭载了一大堆额外的安全保障阵法,不过华祯还是非常喜欢。动身去乾坤湖前,金睛子天天见她拎着那把飞剑来来去去,无论去哪里都要御个剑。
第四十五章·事关重大的南下之行(2)
六月廿日,金睛子如计划来到千华门。来得多了之后千华门的人对她的一对金睛已经见惯不怪了,也因为知道她是掌门的外孙女,所以都把她当门人似的对待。不知不觉间,去千华门的学宫蹭课听、在千华门人来人往的书阁坐一下午、替认识的长辈满千华门地跑腿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尴尬的事情。在这边混熟了之后,金睛子在千华门的生活也是愈发悠闲。和第一次在千华门暂住时的小心翼翼不同,现在她在千华门的心理状态已经放松到和度假没什么两样了。
当然,她也不是白白来度假的。自从结丹后,每回跑到千华门暂住,九鼎真人都会让她帮他处理一堆政务,这次也没有例外。
“既然升职了,就该多做些事锻炼锻炼能力才行。”九鼎真人如是说。
因为接到升职消息后的一个多月她都没有和九鼎真人见过面,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金睛子早已能够熟练压抑住内心的郁闷,成功伪装出一副因为升职而高兴不已的样子,所以九鼎真人并没有怀疑她升职的真正原因,金睛子也不打算告诉他。
至于通明剑断的事,金睛子还是含糊地告诉了九鼎真人。毕竟接下来她还要去寻找修剑材料,九鼎真人比她年长好几百岁,说不定能够给她提供什么帮助。
九鼎真人看了肃水真人给她列的三种材料,蹙眉道:“广寒冰和金乌石,想在乾坤湖的市场上找到应该不难,溶银就麻烦了……外界的东西。你先找找看吧,若是实在找不到,我便帮你去请化神期的前辈从外界带回来。”
只有化神期及以上的修为才可以来往各界,九鼎真人也只是元婴期的修士,尚不能做到如此。
“这么好的剑,能把它弄断倒也算你的本事。”看着金睛子愁眉苦脸的样子,九鼎真人忍不住吐槽道。不过,吐槽归吐槽,他转眼又大手一挥给了金睛子一百环,说是赞助她找材料的。金睛子愣愣地接过钱,反应过来后顿时喜笑颜开,就跟拿到新飞剑的华祯似的,甜甜地谢过了九鼎真人。
九鼎真人别过脸去,冷冷地转移了话题:“……你若在乾坤湖留的时间长,不防也联系一下你母亲的母亲,她任职的那什么种育基地就在那一带,你可以去看看。”
金睛子憋笑。什么“你母亲的母亲”,好好地说“你的外婆”或者“我的前妻”,或者干脆直接叫“月川真人”就那么难嘛。
在千华门安耽住了几日后,金睛子开始操心未来一两年在乾坤湖的居住问题。她本想在乾坤湖附近租房暂住,但在和薛万化了解了一番乾坤湖一带的房价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最终还是决定第一个月先和燕除夕、罗素羽一起在乾坤湖租房,此后再以住在千华门为主。虽说驾驶飞舟从千华门到乾坤湖的中心地带要花将近半个时辰,但至少九鼎真人不会收她的房租。
咨询了一番房价问题后她顺便告诉薛万化自己要在这一带住上一两年,两个朋友也会在七月初随她来这里游览一段时间。薛万化知道了后,又十分热情地邀她们一起吃饭。金睛子想着正好还得问问他关于找材料的事,再者自己还拎了师祖的两大罐酒来送他,也不会白白让薛万化破费,便欣然应允了。
于是七月初一,金睛子如期在乾坤湖与燕除夕和罗素羽见了面,直接去赴了薛万化的邀约。这回薛万化的朋友许承安倒是没有一起来吃饭,跟着薛万化来的,是金睛子的另一位熟人闻其乐。
“云乐道友!你怎么也在这里!”罗素羽一看见闻其乐,就惊喜地叫道。
“素……素羽道友。”和罗素羽比起来,闻其乐显得简直有些腼腆。
他俩倒挺投缘啊。金睛子看着转眼就叽叽喳喳聊起天来了的闻其乐和罗素羽,笑了笑,简单向薛万化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两位朋友后,便从乾坤袋里端出了两大罐的酒,“咚”“咚”两声码到了薛万化面前。
薛万化被突然堵到面前的两罐酒吓了一跳:“金睛子,这是……酒?”
“对,我师祖酿的。”金睛子重新合上自己的乾坤袋,拍拍酒罐道,“师祖一下子酿得太多,只好叫我们做徒子徒孙的多拿走些。”
“渠光真人的酒可好喝了。”罗素羽指着酒罐,认真地对闻其乐说。燕除夕也点了点头。
“渠光真人亲手所酿?”薛万化面露惊喜,看了看闻其乐,“闻其乐,今晚咱们有口福了,渠光真人的酒,可不是想喝就能喝到的呢。许承安还说不来,哈哈,她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闻其乐纳闷地看向他:“你是想今晚和我们一起把这两罐酒喝掉?”
“对啊。”
“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会把这两罐酒给卖了,而且还会炒个好价钱。”
薛万化笑着摆摆手:“要那么多钱来,还不是为了享受生活嘛。几块沉甸甸的金属哪里有眼前的美酒来得重要。”
“薛道友说得是。”金睛子也会心一笑。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把两罐酒全都喝掉,而是只喝了一半。金睛子和燕除夕喝酒都是细斟慢饮式,薛万化自称酒量不好,不肯多喝。闻其乐倒是扬言自己酒量很好,结果因为席上光顾着和罗素羽说话,是以也没怎么喝酒,罗素羽没能对清空酒罐做出可观的贡献,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金睛子没仔细听闻其乐和罗素羽的谈话,她主要在问薛万化关于寻找修剑材料的事。事实证明她是问对人了,薛万化向她一一历数了乾坤湖一带的商铺、集市、拍卖行,哪里的价钱最为实惠,哪里的商品种类最为丰富,哪里上新最快、促销活动最多、人气最旺他都了如指掌。金睛子开头还试图光凭记忆留下这些信息,不过很快就宣告放弃,掏出了一块玉简来随记。
薛万化说到后来,就连闻其乐也被他的了解之透彻给惊讶到了,从与罗素羽的对话中抬起头来,感叹道:“我明明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可你说的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
“啊,你从小就生活在乾坤湖这边吗?”罗素羽托着腮好奇地问,“除了乾坤城以外,你就没有在别的地方生活过吗?”
“筑基期的时候有一回独自出门游历了五六年,其中有一年半都是在峨州度过的,但除了游历之外,我确实一直生活在乾坤城。”
“五六年!闻其乐,你筑基期的时候,就一个人外出游历了五六年?太厉害了吧!我第一回出门游历,还是金睛子陪着去的,并且只去了一年。”
“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啦……嘿嘿。”
“五六年的时间,除了去峨州,你还去过哪里啊?是不是已经把长生九州遍历了一遍呀?……”
闻其乐又全身心地投入了和罗素羽的对话,金睛子无奈地从他们两人身上收回眼神,继续同薛万化聊正事。而不属于任何一组谈话的燕除夕干脆就致力于吃饭了,她左一个鱼丸,右一只龙虾,吃饭间歇品两口小酒,再从席上的两组谈话中挑一组感兴趣的听听,不亦乐乎。
当燕除夕吃饱喝足,金睛子把玉简记了个满满当当,薛万化也高兴地把那罐没喝的酒收回了乾坤袋里,皆生去意的时候,闻其乐和罗素羽却还在兴致未减地谈天说地,丝毫没有发现旁边三人已经纷纷起身。末了,被薛万化从椅子上拖起来的闻其乐和被金睛子、燕除夕拖起来的罗素羽还在意犹未尽地互相喊话,说日后传讯符联系。
第四十六章·乾坤湖的商业力(1)
来到乾坤湖的第二日起,金睛子开始以一天一两个的速度逛薛万化给她列出的那大大小小几十个地方。把薛万化的清单全部逛完花去了金睛子一个月的时间,其中虽不乏新奇有趣的体验,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枯燥乏味的,是以此处仅择金睛子一个月中去的三个地方略加详述。
金睛子的第一站自然是至关重要的站点之一——乾坤湖规模最大的拍卖行,海观楼。海观楼楼如其名,坐落于海岸线上。退潮之时,可通过一座窄长的平桥步行进入,涨潮之时,长桥被海水淹没,海观楼就成为了海水环绕中的一座孤岛,出入只能御剑。金睛子一行来到海观楼时正值潮水低位,长桥的铜栏杆反射着太阳的金光,隔着老远就晃到了她们的眼睛。
虽说此时进入海观楼亦可御剑,但既逢长桥浮露,她们就总要走上一走。于是纷纷在桥前降落,收起飞剑,走上了平平整整的红木桥面。这桥身想必有特殊的术法护持,即便日复一日地被海水淹没,也仍然崭新如初,不见任何水草、螺贝附于其上。长桥尽头的海观楼也同长桥一般主要由铜和红木两种建材构成,颜色鲜亮,在莹蓝的大海上格外夺人眼球。
金睛子往日来乾坤湖的时候,也在远处欣赏过这座被列为乾坤城标志性建筑之一的海观楼,但进入到内部还是第一次。海观楼的内景并未让她失望,一楼的正厅形制简单却大气开阔,唯一的华丽设计便是头顶那被灯光点亮的巨大藻井。藻井中各色的宝石交相辉映,折射的光线在洁白的地砖上呈现出变幻的渐变色。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块平整的白色高墙,灵气投影在其上呈现出近日所有拍卖会的时间、地点等信息。金睛子和燕除夕、罗素羽站在墙下看了好半天,并未找到广寒冰、金乌石或是溶银的踪迹,但想着既然来了就总要多见识一点,便随便挑了一场即将开始的拍卖会,交了三千个灵铢的入场费进去旁观。
入场费的高低随拍卖物品的总价值而定,低至数百灵铢,高至数百环。她们旁观的这一场算是中低端类型的。
这场拍卖会举行的地点是海观楼地下一层的藴水厅,厅顶透明,可见其上波光荡漾,罗素羽举着她来乾坤湖前新买的相机朝上拍了好几张,但总说不满意,拍不出肉眼所见的那种幽远神秘感。一直到拍卖会开始,罗素羽还在试着到处拍,直到有工作人员指着墙上的标识告诉她会间禁止拍照,并体贴地提出要替她保管相机,她才被迫罢手。一直到拍卖会结束后,相机才重新回到了她的怀里。
第二个值得一提的地方是乾坤湖最出名的集市,乾北夜市。它由乾湖北岸叹江入湖处的一连串露天小商铺汇聚而成,因为乾坤湖地处热带,白日炎热,所以形成了傍晚开张的传统。乾北夜市的商品不拘类别,不拘价位,无论是吃食还是法器,几灵铢的便宜货还是上百环的奢侈品在这里都有出现。不过商品并不都是物有所值,究竟会捡到便宜还是被大宰特宰还得看顾客识不识货。
去乾北夜市的只有金睛子和燕除夕,罗素羽那晚被闻其乐给约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除了满目的新鲜玩意儿之外,罗素羽和闻其乐过好的关系也不免成为了金睛子和燕除夕聊天的重点之一。燕除夕认为他们俩家世相当,性情相投,正式成为恋人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而金睛子多持审慎态度,虽然也承认他们看起来确实有恋爱的苗头,但仍认为存在“单纯把对方当作朋友”的可能性,并觉得他们相识时间还不够长,若真像燕除夕预言的那样在近期内成为了恋人,无疑说明双方都不够谨慎。
不过话虽如此,罗素羽若真要做什么决定,她们还是管不了的,并且,单身两甲子的她们似乎也没有资格去管。
罗素羽的事还是在她们面前出现了一连串小吃摊的时候就被抛到了脑后。燕除夕被一车花花绿绿的冰糕吸引了注意,金睛子则直奔一家香味四溢的炸品铺子。等她们再次汇合的时候,燕除夕捧着一碗堆成小山状的冰糕,金睛子则拎了一纸袋的酥炸小鱼干。她们吃吃自己的又吃吃对方的,一口甜食一口干炸,没多久就感到了口渴,于是四处寻找起了卖饮品的铺子。不久她们找到一处酒铺,那里售有各种口味的自酿酒,还摆了许多小试吃杯供来人品尝。两人本就口渴得紧,见有免费试喝,便尝了两三种。
“没你师祖的好喝。”放下空杯并又走出了几步后,燕除夕这才摇着头说。
金睛子回想起那个摊位上一罐酒的标价,也摇着头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卖这么贵。”
“我说,金睛子,你若把渠光真人的酒拿到这里卖,估计也能小赚一笔吧。”
“凭师祖的名声,那必然是大赚一笔啊,只是拿师祖送我们徒子徒孙的东西去卖,总感觉不太妥当。”
“……确实。”燕除夕歪着脑袋想了想,转而道,“那不如,你让你师祖教教你酿酒的法子,然后自己酿酒来卖吧,想必你师祖应该也不介意把酒方透露给自己的后辈。”
金睛子笑着摇摇头:“师祖是不介意,只是愿意随她学这些的人不多。目前为止,在她的徒子徒孙中,只有我师父在正经地学习她美食方面的传承,至于其他人,顶多就是向她学一两道菜而已。”
想了想,她又道:“之前听说我的一个堂师兄,黄故渊,就是以前和我一起练包饺子的那个,好像有意随师祖系统学习烹饪。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在坚持,未来会不会继续坚持。”
“倒也奇怪,渠光真人的美食闻名天下,别人想学都没有门路,怎么你们做徒子徒孙的反倒不愿意学呢?”燕除夕问。
金睛子苦笑:“师祖对美食的研究,难道仅仅是针对某道菜煮多久放几勺盐的事情吗?你若真要向她学起来,就会发现这一切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之前我仅仅是被师祖揪去包饺子,就干了整整八年才让她完全满意。学个包饺子就要耗上八年的功夫,你可还愿意去接受她那宝贵的美食传承?”
燕除夕听得拉长了脸:“啊啊啊,我明白了……理解理解,理解理解。”
第四十六章·乾坤湖的商业力(2)
那天她们在乾北夜市一直逗留到将近亥正,念及罗素羽没来,回去的时候还给她带了些好吃的,没想到当她们俩回到住处的时候,罗素羽竟还没回来。
“这都快子时了,她怎么还不回来?”金睛子有些担心。
“发个传讯符问问吧。”燕除夕边说边开始给罗素羽发传讯符。
传讯符刚要发出,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燕除夕停住了动作,和金睛子一起看向门边,果然,下一秒罗素羽就推门进来了。
“你们怎么还没睡啊?”罗素羽看见正齐刷刷看着她的金睛子和燕除夕,在门口愣了愣。
“你怎么才回来啊?”燕除夕把未发出的传讯符随手塞进了口袋,抱臂反问。
罗素羽有些窘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不留神,玩得有些晚。闻其乐非要拉我去湖上划船不可,结果一不小心划太远了。你们知道,乾坤湖很大嘛,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划回来……”
“好啦好啦,我明白。冒昧问一下,我们俩什么时候可以去参加你和闻道友的结契礼呀?”燕除夕半开玩笑地问她。
没想到罗素羽摸了摸鼻子,还真回答了:“一般这种事都要等到三四百岁,迈入元婴期之后啦……我,我现在才两甲子不到呢。”
金睛子和燕除夕目瞪口呆地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地说:“你们都谈婚论嫁了?”
罗素羽忸怩起来,傻笑着说:“还没有啦。”
“还没有!那你们已经有什么了?”金睛子敏锐地嗅到了罗素羽的言外之意。
“就是,就是……哎呀,我说不出口嘛!”罗素羽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在原地扭来扭去,后来干脆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她越是这副样子金睛子和燕除夕就越是猜疑纷纷,当下一个个试探起她来。
“你们接吻了?”
罗素羽摇头。
“你已经见过他父母了?”
罗素羽摇头。
“他向你表白了?”
摇头。
“你向他表白了!?”
还是摇头。
一连四次都没试探中,金睛子和燕除夕又凝重地对视了一眼。最终燕除夕艰难地启齿道:“你该不会已经……和他……”
“哎呀,你们都在想什么呀!”罗素羽跳脚道,“我……我给他暗示了啦,并且我感觉,他也暗示了他对我暗示的回应!我确实是喜欢他啦,自从在运微山第一次见过他之后……”
“搞了半天,原来只是暗示啊,连表白都没有!罗素羽你也太怂了。”燕除夕笑了起来,故意作出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金睛子松了口气,也道:“罗素羽,我不是说闻其乐这个人不好,但是我觉得在感情方面,你还是谨慎一点为妙。越是头脑发热,你便越有必要刻意让自己保持理智……虽然你今天只是‘暗示’了他,没有和他那什么那什么或那什么,我还是觉得你有点操之过急。”
“对啊,你才和那家伙相处了多少天!连他这个人都不了解吧。”燕除夕帮腔道。
“我没有,我对他了解得很。”罗素羽反驳道。
“是吗?那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甲申年七月初三,嗯……午正一刻!比我大二十一岁。”
“那他的父母你可了解?”
“他母亲清兮真人是寻真法观的元婴后期修士,现任寻真法观天部主部。他父亲行云真人是闲鹤宫的元婴后期修士,不过在闻其乐六岁的时候就和清兮真人解了契。闻其乐主要是被清兮真人抚养长大的,但和行云真人也不疏远。”
“……那,那他的修炼情况呢?”
“闻其乐是法修,二十五岁筑基,一百零六岁结丹,计划一百六十岁前后迈入金丹中期。平时修炼主要在前半夜。他结丹之前,清兮真人每个月都会检查他的修炼进度,结丹后改为半年一查。他主要用的法器是行云真人送给他的一把羽扇,那羽扇是请了……”
“行行行,你别说了。”燕除夕怕她无休止地说下去,只得叫停。
金睛子这下也无话可说,憋了好半天,只得道:“行行行,你确实很了解他……但是,还是不要决定得太仓促,好吗?不要把受到关注的欣喜和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悸动给弄混了……”
金睛子觉得,自己就算真的突然爱上了一个人,也不会在尚未与之长期相处的情况下冲动地对对方有所暗示,而是会再三核实自己的情感、对方的情感以及种种客观因素。后来几百年的经历也确实证明了金睛子对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然而罗素羽和她不一样,本就情绪化的她并没有刻意抑制自己各种冲动的打算,在那次跟闻其乐划船划到半夜的一旬后,罗素羽高高兴兴地对金睛子和燕除夕宣布:她恋爱了,现在闻其乐是她的男朋友。
金睛子和燕除夕早已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只得配合着她一块儿高兴,并替她祈祷闻其乐别是一个披着羊皮的渣男。
在那之后不久燕除夕就结束了在乾坤湖的游览,回宗门为秋日的狩猎做准备了,罗素羽倒是还在,只不过三天两头地就要去见闻其乐,没空陪金睛子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打卡。
我们最后要说的一个地方,扁舟岛,便是金睛子在没有罗素羽陪同的情况下去的。扁舟岛位于距离乾坤湖入海口不远处的海面上,上设有乾坤界护界大阵唯一的出入口。从乾坤界来来去去的本界人、外界人在此汇聚,为这座小岛上的商业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支撑。
金睛子此前去过的海观楼、乾北夜市,虽说主要功能是提供交易平台,但多少都带上了一些旅游景点的属性。扁舟岛与这些地方不同,它更像是一个单纯的车站,除了出行的人之外,没有谁会闲着无聊前来参观。
况且,扁舟岛也不是能让你说上就上的,需要通过严格的安全检查才能被放行。
第四十六章·乾坤湖的商业力(3)
金睛子是驾驶飞舟来到扁舟岛的,在指定区域降落之后,她跟着人流来到了安全检查处。在等待安检的那并不算长的队伍中,金睛子感受到了目前为止所感受过的最强烈的压迫感。她本以为这股压迫感是某个修为特别高的修士散发出来的,仔细一品后才发现,原来这股压迫感并非来源于个人,而是来源于排在她前前后后的每一个修士。虽然由于自身境界所限,金睛子没办法准确辨识出他们具体的修为,但结合“出入界至少需要化神期的修为”这一点来判断,他们应该都是化神期及以上的修士。
金睛子不是没有接触过化神期的修士,师祖和肃水真人就都有化神期的修为,但这还是第一次她置身于如此多陌生的化神期修士中间,一时不免有些害怕。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能力瞬间把她这个金丹期的小修士捏死啊。
可千万不能得罪他们。金睛子紧张地想。
然而越是不想出事往往就越容易出事。刚坚定这“不能得罪人”的念头,金睛子就不小心踩了前面的修士一脚。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脱口而出就是好几个“对不起”,心底则不断默念着“道祖垂鉴”。
被她踩到的那位女修士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在金睛子快被她吓到心脏骤停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关系”,随即又转回头去了。
金睛子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前辈没打算为了这点小事和她计较。不过,前辈那冷漠的神情可真够吓人的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多打量了前面的那位前辈几眼。她的穿着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金睛子却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气质。莫非这位前辈是外界人吗?
正胡思乱想着,金睛子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队伍的尽头。负责安检的修士貌似只有元婴期的修为,给人的压迫感要小了不少。他让金睛子走过一个门框,看了看门框上闪烁的小蓝灯,便放金睛子进去了。
这就结束啦?金睛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懵懵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见排在她后面的人已经走进了门框,这才确定自己的检查已经完成了。
上岛后,她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圈。金丹初期的修为让她在扁舟岛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好在那些高阶修士们都无意找她的麻烦,只是偶尔会有明显来自外界的前辈问她关于乾坤界的问题。她一开始还纳闷他们是怎么看出她是本地修士的,不过很快就想到是因为自己的修为不足以去往他界,所以必定是乾坤界本地人。
前辈们虽然穿着风格、问的问题都千奇百怪,但态度都很友好,没有金睛子想象中嚣张跋扈把低阶修士当蝼蚁看待的样子。想来也是金睛子的想象夸张了,能够修炼到化神期的修士都已经经过了天道的筛选,心境只会比她这个金丹期小修士更加开阔,怎么会恶劣地以刁难人为乐趣呢?
不过,前辈们的友好也让金睛子在回答不上问题的时候感觉更加惭愧,虽然这些奇怪的问题,换做别人也不见得能答上来,比如:
“小道友,你们乾坤界是以灵根数量多为优,还是以灵根数量少为优呀?”
啊?灵根是什么?金睛子完全不明白,但听起来有点像“慧根”,指的应该是资质吧。她支支吾吾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了,说乾坤界没有灵根的说法,资质好坏看得是体质对灵气的亲和力和经脉滞留灵气的能力。前辈竟然还对她磕磕绊绊的回答表示很满意。
还有这种:
“你们这儿,有啥绝世功法啊?”
见金睛子没听懂,还补充了一句:“就是有价无市,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那种,基础功法,照着修可以事半功倍的。”
当金睛子告诉他所有人修炼都以《开世道统》为准,只不过不同的门派、家族有不同的注解版本后,那人显得很是惊讶。
以及虽然答得上来但是容易得罪人的那种:
“小道友,那边卖的乾坤界仙籍牌,真的像那家伙所说的那么值得买吗?”
金睛子看了一眼旁边摆着地摊吆喝的那位女修,她摆在摊前的牌子上写着:乾坤界通用仙籍牌,全界最低价,错过后悔,仅售一千九百九十九灵铢。
“乾坤界通用的仙籍牌!如果去城府里办的话至少需要十倍的价,还比从我这儿直接买麻烦啊!买了之后自己录入身份信息,就可以正常使用了……”那女修大声宣传着自己的商品,还真有几位外界修士围在了旁边讨价还价。
外界修士不了解仙籍牌,在城府任职的金睛子可了解得很,当下对询问她的那位前辈说:“这位前辈,晚辈认为你还是不要买为好。正规的仙籍牌仅在长生各城府发行,除此之外的都是伪造品。使用伪造仙籍牌是违反长生律的,一旦查出,就会被处以高额罚款。况且,在城府办仙籍牌,无论在哪一个城府,都只需要一百环的手续费,流程也并不麻烦,当场就可以拿到。”
“是这样啊。”那位前辈点点头,扭头对围在摊前的另外几位前辈说:“你们几个别犯傻了,刚才听这位小道友说的了吧,咱们还是上岸去城府里办好了。”
摆摊的女修不乐意了,申辩道:“各位前辈别听那家伙的,她是我的竞争对手,就想搅黄我的生意。等你们上了岸发现真相后,肯定会后悔没来我这儿买仙籍牌的。”
说她和一个摆摊卖假货的人是竞争对手?金睛子可受不了这口气,当下怒道:“在下乃有正规编制的城府执事,虽是不才,却也不至于来这岛上和道友您抢生意!”
说罢,她出示了自己的执事执照,证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位摆摊的道友一时语塞,几位前辈也看出了谁的话更值得信任,纷纷离开了。
“你这人!”那位女修又气又委屈,摊手道,“我们无冤无仇,你就不能给我条活路嘛!”
金睛子注意到那女修是金丹中期的修为,比她高的不多,便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这位道友,首先,我并没有主动揭穿你,只是回答了那位前辈的问题而已。并且,售卖伪造仙籍牌,是你违法在先,我身为城府执事,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她顿了顿,又指着对方摊前的那块牌子说:“还有,仙籍牌并非乾坤界通用,而是只在长生通用的。”
那女修一脸厌烦,拖长了声音道:“那执事大人,您不会回去就把我告到正则堂去吧?行行行,我错了,我现在立刻收摊,保证不再犯了,您别为难我一个小散修了吧。”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惹人生气。金睛子冷冷道:“告啊,为什么不告?”
对方嗤笑一声:“刚正不阿的执事大人,既然要告,那你干脆把这岛上做生意的都给告上一遍好了,横竖这里卖假货的也不止一人。您看那边啊。”
金睛子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几处小摊分别售卖着乾坤界地图、旅游手册和贵得离谱的丹药符纸。“这些小东西,就算他们卖的都是假货,那也不构成违法。”金睛子蹙眉道,“之所以说你违法,不是因为你卖假货,而是因为你伪造仙籍牌!”
她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扭头一看,哪里还有那女修和地摊的影子。短短时间内,她竟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四十七章·机缘从天而降?(1)
后来当金睛子向薛万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薛万化也劝她不要太过追究。
“去过扁舟岛的城府执事也不止你一个,这么多年来,扁舟岛上这些卖违禁物品的家伙一直都没有被肃清,可见乾坤城城府的态度如何了。”
见金睛子发愣,薛万化更详细地解释道:“乾坤城辖区大,是非多,城府本就管不过来,给他们多抓一堆人过去,你以为他们会为此感谢你吗?”
金睛子知道薛万化没说错,但还是有点儿心存不甘:“……这又不是我个人或者乾坤城城府愿不愿意的事,而是应不应该的事。”
薛万化笑了笑说:“希望你早日登上高位,贯彻自己认为正确的‘道’吧。”
言下之意就是金睛子现在还只是个小小执事,管不了这么多呗。金睛子也很无奈,但这是现实。
因为市场上的商品每日都在流动,所以金睛子每日都要抽时间这逛逛那逛逛。扁舟岛上来自外界的材料多,是金睛子的重点针对对象之一,后来几乎每半个月,她都要上一次岛看看。
这里的小商贩不在少数,有的如那位卖伪造仙籍牌的女修一样是仗着外界修士不了解乾坤界的情况而赚黑钱的,有的专门收购外界修士带来的一些外界材料,以便回到岸上倒卖,当然也有比较本分的人,以正常的价钱销售一些外界修士初至此地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大概在第三次来扁舟岛转悠的时候,一位收购外界材料的小贩忍不住对金睛子这么说道:“这位道友,我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见你在岛上到处看商品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找,可以跟我说一下,我认识几个常给我带货的外界人,或许能帮你问问。”
金睛子大喜,连忙告诉他自己要找广寒冰和溶银——金乌石在八月初便被她在乾北夜市上找到并买下了。等到她下个月再次来到扁舟岛的时候,那小贩竟还真替她找到了足量的广寒冰。要价比起师祖之前的估价有点偏高,但也在合理范围内。
“至于溶银,有点麻烦。主要出产溶银的那几个界近几年不是在内部打仗就是在对外实施贸易限令,一时是很难找到了。道友耐心等等看,说不定过几年形势就好转了。”那个小贩还说。
她可没有几年时间好耗在这里啊。金睛子苦笑,但也没什么办法。
向小贩道了谢后她朝离岛口走去,边走边在心里鼓舞自己。才来到乾坤湖两个多月,她就找到了三种材料中的两种,用剩下将近两年的年假专心找溶银,一定能够找到的。
离开扁舟岛也需要穿过安检厅接受安检,正当金睛子一脚踏上安检厅的台阶时,她忽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安检厅中走出。他的侧脸在金睛子的视线中一闪而过,很快就只留给了金睛子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怎么感觉这人像是任不谦?金睛子看着那人的背影思索了片刻,决定追到近前再仔细看看,如果确定是任不谦的话,就向他打个招呼。
她快步朝那个疑似任不谦的人走去,然而那人步子很快,走了好一会儿,金睛子都没能拉近与他的距离。她小跑起来,这才跟上了那人的速度,看见了那人的侧脸。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任不谦了。然而,刚想过去同他打招呼,金睛子就见另有一人走到了任不谦身侧,拍了拍他的肩。任不谦似是认识那人,点点头,便和那人一起继续向前走去。
一看见那人出现,金睛子就傻了。那……那不是两个月前过安检的时候被她不小心踩了一脚的那位高阶修士吗?
虽然那次只对这位前辈惊鸿一瞥,但由于对方的威慑力让金睛子印象太深,她还是记住了那位前辈的样子。
她停在原地,看着这两人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然后才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去。为什么金丹初期的任不谦会结识一位化神期的前辈?莫非这位前辈是他的师门长辈吗?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来扁舟岛又是为了什么呢?任不谦所属的门派坐危观离乾坤湖可是十万八千里呀。
想着想着,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认错人了。毕竟上一次见任不谦还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只靠一个背影和侧影,她真的可以确定这就是任不谦吗?
她越想越不确定,后来干脆就放弃了思考。横竖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离开扁舟岛时正值中午,金睛子不想这么早就回到千华门,打算去距离扁舟岛不远的风平街逛逛。那是海边的一条规模中等的商业街,因为距离扁舟岛比较近,所以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坐拥了许多被外界修士带来的他界特产。金睛子漫不经心地穿过充斥着各种小玩意儿的西半条街,打算去东半条街的材料铺打听打听溶银的踪迹。
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金睛子一路打量着两边铺子里的商品。簪子、摆件、碗盘家居、海珍珠、外界特色丹药、又是簪子……嗯?那是什么?
金睛子看向一家装饰颇有古韵的店铺,第一眼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文房四宝店,可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像。从店外望进去,可以看见店内的货架上摆满了小雕塑样的东西。很快金睛子就意识到,这些并不是小雕塑,而是印章。
她走进店内,和其他四五位顾客一起在货架间缓步转悠。这家店出售各种篆刻材料、成品印章,同时也承担印章定制的业务。金睛子好奇地看了看那些不知道作何用途的篆刻工具,半懂不懂地欣赏了一下那些成品印章的流畅线条,看完这些后,她本想挪到最靠里的一排货架前,但由于那货架前已经站了另一位顾客,她若再挤进去难免就会让本就狭小的过道更加难以走动,所以她耐心地等到那位顾客离开后才来到了货架前。
第四十七章·机缘从天而降?(2)
那排货架上摆放的都是不同形状、材质的篆刻石料,每块石料上都贴有小标签,备注了石材、软硬程度等信息。金睛子看不懂太专业的说明,只觉得这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石头都怪好看的。目光移动到货架顶端的时候,那里有几块石头甚至漂亮到让她有买回去做摆件的冲动。她仔细看了看石头上的标价,虽然有点贵,但还可以接受。
但她的视线很快就被余光瞟到的另一块石头给吸引了,那块石头呈现漂亮的橘黄色,深深浅浅的纹路好看得仿佛是精心绘制上去,上方雕刻着的小狮子造型古拙而充满动态,憨态可掬。
金睛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块石头,就算对篆刻一窍不通,也想把它买回去当摆件放着。她看了看标价,比她刚才看得那几块石头更贵,但依然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现在她决意要把这块石头给买回去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捧下了架子,打算去付账。刚转身想朝柜台走去,就见一位顾客和一位店员朝她的方向走来。仔细一看,那位顾客正是在金睛子之前离开石料货架的那位。
在注意到金睛子后,那位顾客略显讶异地“咦”了一声,然后对店员道:“我刚刚想让你来包起来的,就是她手上这块。”
自己拿了前一位顾客想要的石料?金睛子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在她意识到这位顾客似乎是化神期修为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不会吧,她又得罪前辈了!上次是不小心踩了一位前辈的脚,这次又拿了前辈喜欢的东西……
她连忙道:“原来这块石料是前辈看中的啊!晚辈此前不知,冒犯了。”说完便把手里的东西向对方奉上。
她并没有立刻得到对方的回应。那位前辈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她几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是本界人吗?”
金睛子懵懵地答道:“是……”她又没到化神期,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从外界来的吧。
“啊,也对,你还只是金丹期的修为呢,不可能离开自己所属的界。”前辈笑盈盈地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眼睛,还在想你是不是鼎湖界的人,但仔细一想,鼎湖界也没有你这样金色的眼睛。这颜色是怎么来的?是你父母遗传的吗?”
金睛子眨了眨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晚辈的父母都是正常的黑眸,唯有晚辈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晚辈的师祖曾说,这种现象在遗传学上叫做‘基因突变’,具体是什么原理,晚辈也是一知半解。”
“那便是上天赋予的金色了。如此好看,实属难得。”前辈目光闪闪地看着她的眼睛,满怀惊喜地赞叹道。
被夸奖总是令人开心的。金睛子感激地笑了笑,谢过了这位前辈,然后又往前伸了伸手,想让前辈接过她手中的石料。刚才一直伸着手,她胳膊都有点酸痛了呢。
然而前辈却出人意料地叫她收着这石头,不仅如此,还要替她把账也给付了。金睛子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试着推辞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然而前辈却不给她拒绝的余地,直接走到柜台把钱给付了,并让店员把这块石头给简单包装一下,以免途中受到磕碰。
“你也不要太紧张。”前辈对一旁不知所措的金睛子笑道,“这块石头,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至于为何要送你见面礼,一是因为你我同时看上了这块石头,算是有缘;二是因为我瞧着你觉得顺眼;三是因为我初至此界,正好碰上你,也想找你问问此界的一些情况。这样解释过后,你可愿意收下这份礼物?”
前辈都把话说成这样了,金睛子除了诚惶诚恐地收下前辈的好意外,似乎也别无选择。她接过店员包装好的袋子,谢过前辈。前辈则又邀她去附近的茶楼一坐,说是要问她一些关于乾坤界的事。想到要和陌生的前辈一起喝茶,金睛子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但想到此时她们身处繁华的乾坤城内,受城律制约,就算这位前辈意欲对她不利也很难下手,这才安心了一点。
好在前辈看起来除了问她问题之外并没有别的意思。在茶楼坐下后,她率先介绍了自己:“我来自渊灵界,道号雅玄,不久前刚来到此界游历。”
金睛子也自我介绍道:“晚辈道号金睛子,乃凌意文宗翠微峰一脉无妄真人座下弟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知雅玄真人是否了解,凌意文宗是长生八大派中的一个……”
“金睛子啊……这个道号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是谁给你起的?”雅玄真人托着腮看着她,好像根本不在意凌意文宗和所谓的长生八派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雅玄真人就像这样絮絮叨叨地和她聊了许久,话题与其说在围绕她声称自己想了解的乾坤界的事展开,倒不如说是在围绕金睛子而展开。“你在宗门里的生活怎么样?”“你的修炼一直以来都还算顺利吗?”“你的眼睛是不是无论在哪里都很引人注意啊?”类似这样的问题,在令金睛子怀疑人生这位前辈是不是很无聊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让她敞开了一点心扉。多受到的关注,即便只是简单的几个问题,也神奇地像受到赞扬一般有拉近距离的功效。
聊着聊着,金睛子就说到了她来到此地的目的,寻找修剑的材料。然后,很自然地,也把迟迟找不到溶银的忧虑告诉了雅玄真人。雅玄真人听说了后,说会帮她留意。虽然知道这种话多半只是客气的随口一说,但金睛子还是谢过了她的好意。
她们聊了大半个时辰,临走前,雅玄真人还和她互留了传讯符。当金睛子重新独自一人走在了风平街的人群熙攘中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有点不真实。不觉得太戏剧性了吗,这样的故事发展?因为机缘巧合而结识了一位化神期的前辈,又幸运地因为合乎了前辈的眼缘而受到了她特别的关照,不仅得赠了前辈本想要的东西,还与前辈亲切地聊了那么久,几乎被前辈当做了朋友来对待……这一切真的是真实的吗?
她心中有些迷迷糊糊的欣喜,亦有些迷迷糊糊的怀疑。虽然也常在小说中读到主角碰到天降机缘,从此一飞冲天的剧情,知道这种事情在现实中并非不存在,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确实太小太小,并且就算发生了,多半也不是真正的命运馈赠,只是变相的交易而已。那么,雅玄真人对她的好意也是这样,背后隐藏着什么她暂时看不见的代价吗?
一直到临睡时,金睛子还在不停地思考这事。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她都想不到雅玄真人怎么会有求于她一个金丹期小修士。可能就如雅玄真人所说,她所有求于她的,仅仅是一些关于乾坤界的问题吧……陷入睡眠之前,金睛子勉强这么对自己解释道。
第二天一早,金睛子一边回味着前日的经历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餐。九鼎真人见她这副样子,随口问道:“怎么吃个早饭都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在想今天去哪里而已。”金睛子下意识地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哦。其实你也不用天天跑。虽说商品每天都在更新,但太频繁地去看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你只差溶银没找到了。”九鼎真人说。
金睛子想了想,觉得也是,再加上两个月下来她确实逛得有点腻歪了,于是便降低了自己去乾坤湖的频率,多出来的时间就用来修炼、写作、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一年前完成《诡梦语》后,金睛子还没有开始新作品的创作。现在一决定要再次进入创作期,她几乎就立刻想到该写些什么了。
她要写辞约真人的故事,把这位遭到迫害后一度被禁止提及的学者的故事放入自己的《隐世列星书》系列。他的故事已经被尘封太久,现在该是为之正名的时候了。
第四十八章·灵台洞明谱(1)
金睛子想写辞约真人的故事,不仅仅是因为她很喜欢乌河墓里辞约真人的那块碑诔,不仅仅是因为她这些年出于兴趣已经把涉及到辞约真人的记载都翻了个遍,亦不仅仅是因为辞约真人的故事曾被封锁多年,自带了一股正史难以拥有的神秘感,更是因为,她感到了辞约真人和自己之间一种隐隐的相似性。而正是这种潜在的共情,才让金睛子想着想着,就在辞约真人的故事中加了一把师父赠予他的剑,又写着写着,把这把剑当做了小说的一个重要线索物品来对待。剑的到来象征了辞约真人年轻时单纯的坚定不移,剑的失踪象征了辞约真人心境的迷失,剑的折断,则象征了他的陨落。金睛子共情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她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一部分性格投射到了辞约真人身上。虽说在很多年后的她看来,自己当时的所谓共情显得简直有些幼稚,但当时的金睛子确乎是认真把自己代入进其中了。
写作、修炼之余,她也不是没做其它的事。不去乾坤湖的日子,她每天早晨都会坐在临窗的桌前刻大半个时辰的印章。当看着石末一点一点掉落,原本光滑平整的石面上愈发清晰地呈现出古朴典雅的篆书之时,金睛子感觉自己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宁静。有好几次,甚至还在专心刻章的同时进入了入定状态,在不知不觉间吸纳了不少灵气。
她之所以会开始刻章,说起来还要拜雅玄真人所赠的那块石料而赐。在包装那块价格不菲的石料的时候,店家往袋子里塞了三把刻刀和两块练习用基础石料作为了搭头。金睛子闲着无聊的时候翻出这些东西,便自己乱刻起来。虽然刻得乱七八糟,但也能勉强印出点看得懂的字,这令金睛子大受鼓舞,决心去系统学习一下篆刻的技巧。
于是,当她下一次去乾坤湖的时候,她就又跑到了风平街的那家篆刻用品店里,想买本参考书来看看。店员很热心,听她说自己是新手上路,还特意给她挑了本合适的书,又给她配齐了完整的篆刻用品。一直到这时金睛子才知道,原来篆刻并不是只要一把刀一块石头就可以了的,除此之外,还需要固定石料用的印床以及用于打磨的砂纸。难怪她之前自己乱刻的时候觉得捏不住石头,原来石头并不是用手来固定的,而是用印床来固定的啊。
买齐了工具,看过了参考书后,金睛子这才算正式入了门,刻出来的终于有点正经印章的样子了。九鼎真人看到曾经属于晏明霞的书桌被移到了明亮的窗前,堆满了石料、砂纸和篆书字典,忍不住冷嘲热讽说希望这不会是金睛子的三分钟热度。
“你有一阵子不是还热衷于在外面种花种草吗?后来不是也没有坚持下去?”他看着窗外野蛮生长的小花园,嘟囔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坚持嘛,我昨天还刚去给它们浇过水,并且它们不是长得挺好的嘛!”金睛子放下刻刀,辩解道。
“你以为就凭你半个月浇一次水,这些花花草草就能活到现在?”九鼎真人嗤道,“是我在花园里布了阵法,每天早晨都凝出空气中的水来浇灌的。”
“我都不知道!”金睛子惊讶极了。难怪有几次早晨去花园的时候,发现泥土还是湿的呢。当时她还以为是半夜下雨了来着。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篆刻热情并不仅仅是三分钟热度,至少在她第二次见到雅玄真人的时候,她还维持着这个爱好。那时候距离金睛子两年假期的结束还有三个月,雅玄真人忽给她发了传讯符,说她替金睛子找到了溶银。
这个消息对金睛子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这两年来她迟迟没有找到溶银的踪迹,原本还托九鼎真人去问过他所认识的化神期前辈,然而正如以前扁舟岛的小贩告诉过她的那样,几个产出溶银的界不是在限制对外贸易就是还处于战火纷飞间,九鼎真人认识的前辈也束手无策。她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两年内没办法找到溶银的准备,没想到雅玄真人竟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
她们约见在上一次去过的茶楼。动身前往乾坤湖前,九鼎真人随口问她今天打算去哪里,金睛子犹疑一下,还是没有把雅玄真人的事说出来,只是说自己要去风平街。
她不想把雅玄真人的事告诉九鼎真人。九鼎真人太容易操心,如果让他知道金睛子认识了一位来自外界的化神期修士,对方还对她一个小修士关照有加,他一定会怀疑雅玄真人不怀好意,会对金睛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离雅玄真人远一点……
金睛子并不是已经完全信任了雅玄真人,但她觉得自己总还有能力分辨基本的人心好恶。如果她发现雅玄真人对她另有所图,那她自然会远离对方,不需要九鼎真人替她瞎操心。
但是,当雅玄真人将装有溶银的盒子递给她,不仅笑着对她说这是送给她的,而且还塞给了她一本来自外界的功法时,金睛子的受宠若惊上升到了害怕的程度。如果说上次送她一块石料,在茶楼里与她相谈甚欢还能解释为高阶修士随手施下的恩惠,那么这次又是送材料又是送功法的,就不像是单纯的施惠了。
雅玄真人把溶银和那本名为“灵台洞明谱”的功法推到桌子中央,金睛子却不敢接。“您对我这么好,究竟是为什么?”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恕晚辈无礼,但晚辈一向谨记长辈教诲,无功不受禄。”
此处的“长辈”特指李百闻。在他们还是灵显城的小修士时,李百闻确实常把类似于“无功不受禄”的说法挂在嘴边,用于拒绝那些让他感到自尊心受挫的善意。
雅玄真人柔声道:“怎么会是‘无功’呢?上回见面的时候,你不仅解答了我这个外界人对乾坤界的疑惑,还陪我聊了许久。或许你自己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对我来说确实帮助很大,所以我才愿意帮你一个小忙。”
也是啊,在她看来无比重大的恩惠,在雅玄真人看来可能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这么一想,金睛子也觉得能够接受了。
雅玄真人又笑道:“我这个人啊,就是太感情用事,对喜欢的人,总想多给他们一些什么,对不喜欢的人吧,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因为容易对人太好被怀疑为不怀好意,这样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怎么会怀疑前辈不怀好意!”金睛子连忙撇清自己,“我当然能看出来前辈没有恶意啦,之所以斗胆冒犯前辈,无非是例行的谨慎做法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毕竟无论身处哪一界,都唯有谨慎才能走得长远。”雅玄真人了然道,确乎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雅玄真人的模样豁达而温和,颇有古书中所提到的“君子之风”。金睛子看得不禁有些心驰神往,这就是高阶修士的风度吗?自己日后也可以变成这样吗?
“所以,收下吧。”雅玄真人看着她的眼睛微笑。
第四十八章·灵台洞明谱(2)
金睛子将装有溶银的盒子塞进自己的乾坤袋,将《灵台洞明谱》拉到近前,翻了一翻:“雅玄真人,敢问这本功法又是……”
“哦,是我从我那一界带来的,是你们这一界没有的路数,便顺便带来给你了。你不用紧张,不是什么珍稀功法,在我们那边,这本功法就跟你们的《开世道统》一样遍地都是。”雅玄真人随手翻弄着《灵台洞明谱》的书页,忽摊开了其中一页。那一页上绘制着复杂的图示,金睛子依稀可以辨认出是识海周边的经脉结构图。只是不知为何,图上格外着重地画了眼部的经脉排列与真元走向,金睛子以前从未在别的功法上见过。
结合这幅插图和本书的题目,金睛子猜测这本功法可能和眼睛有关。而雅玄真人随后说的话也确实证明了她的猜测。
“《灵台洞明谱》是一本针对双眼的强化功法,练成后,你的双眼便能带上加持能力,比如摘……比如能够看破他人通过术法加身的伪装,能调动灵气以使眼神更有威慑力,至于最基本的视力自不用说,亦会大有提升。”
“听起来还不错。”金睛子说。
“你对这本功法好像并不是特别感兴趣。”雅玄真人挑了挑眉,调笑道。
被看破心思了的金睛子讪讪地摸了摸脑袋,“虽然看破伪装,施加威慑什么的都很不错,但似乎……有点……”
“不够强大?”
金睛子点点头。特意修一本功法就为了这些小技能,总感觉有些鸡肋。她百年间能见到几个带着伪装出现到她面前,非要她看破不可的人?又能遇到多少次需要动用灵气以增加眼神威慑力的场合?这《灵台洞明谱》虽看似新奇,仔细一想,却并没有什么大用。
“你这个年纪,会这么想倒也正常。”雅玄真人似是早就预测到了金睛子会这么说,面色如常道,“这样吧,功法你先收着,练不练随你。不过作为前辈,我还是得先说上一句:如今你认为鸡肋的东西,在日积月累后也会成为你独有的优势,在随着修为提升而愈发狭窄的天道之路上,你从同样优秀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资本,或许就是那一点点的额外的积累。”
停顿片刻,她又道:“说起来,这也是我一直想对千年前的自己所说的话。只可惜无论多高的修为都无法逆转时间之潮。”
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遗憾。
千年之后,自己也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吗?金睛子注视着那本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功法,心中有些动摇。
“日后修炼上若遇到问题,自可以来问我。”当她低头看着功法的时候,雅玄真人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当年的我有一些相像。”
金睛子就这样开始了《灵台洞明谱》的修炼。修炼之前她大致翻看了整本功法,功法的基本思想是通过强化眼部的真元循环,将器官进行法器化。如若练成,那么双眼就成为了她长在身上的法器。
尽管这本功法并不是什么歪门邪道,金睛子还是不敢把自己修炼它的事告诉九鼎真人。若要解释这本外界功法的来历,她就必然要向九鼎真人解释一下雅玄真人的事情,还得顺便解释一下为何自己之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九鼎真人……总之非常麻烦。
至于那块溶银的来历,金睛子只得解释为是扁舟岛上收购外界材料的小贩替她找来的。这一解释差点在九鼎真人问她花了多少钱的时候暴露,好在金睛子反应快,编了个略高于溶银估价的数字。九鼎真人没有起疑。
材料找全了之后,金睛子就没有必要再留在乾坤湖这边了。稍行又停留了半个月后,金睛子回到了凌意文宗。
这一次回来,最重要的事情无疑就是找肃水真人修剑。她没有肃水真人的传讯符,想要联系他,只能通过韩令或者渠光真人。她自然选择去找师祖,还想着师祖说不定还愿意顺便把她送到上隐门去。可惜渠光真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帮她联系了肃水真人后,便让她自己想办法过去。
凌意文宗和上隐门说远不远,在辽阔的长生版图上,代表两个宗门的小点在镇元山上紧紧相靠,一个在“镇”的左边,一个在“山”的右边。然而在现实中,来到位于镇元山另一头的上隐门并不是跨越三个字那么简单。路程的漫长倒是其次,重点在于,这段路地形复杂,海拔变化剧烈,金睛子自认不敢一个人驾驶飞舟过去。权衡再三,她还是选择搭乘公交舟。
来到上隐门门口时,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着要不要请韩令,或者韩令的朋友(那个很容易发火的阮序就算了)来门口接一接她,毕竟以前来上隐门的时候,总有认识的人带她进去。但回想了一下前几次来这里的经历后,金睛子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可以光靠记忆找到肃水真人的住所了,于是最终还是没有寻求别人的帮助,自己在门房做了访客登记,谢绝了值守弟子提出的引路,御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飞去了。
“你来得也太慢了吧。”一见到肃水真人,他就满脸不高兴地说。
金睛子急忙表示歉意,说自己是乘坐公交舟来的,故而慢了一点。肃水真人听了这话又乐了:“坐的公交舟?怎么,镇元山这段路,你不敢开啊?”金睛子尴尬地点了点头。肃水真人又道:“过会儿叫韩令送你回去,你坐在副驾驶位上看一路,看过一遍后心里就有底了。虽说地形复杂,其实只要找对了路,也并没有那么难开。好了,你把材料和那把破剑拿来。我大概要花上一个时辰把你的剑给修好,这段时间你就在上隐门转转吧。哦,我把韩令叫来陪你。”
没等金睛子出言阻止,肃水真人就把给韩令的传讯符发出去了。肃水真人刚拿着一堆材料离开,韩令就来到了金睛子面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干什么。有了肃水真人的话,韩令似乎非得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对金睛子尽一下地主之谊,但金睛子又不是第一次来上隐门,该参观的早就都参观过了,难道要韩令和金睛子面对面坐一个时辰维持尴尬的聊天吗?
最终金睛子还是认命地承担起了主导聊天话题,让氛围不至于太过尴尬的使命,简单寒暄了几句后,道:“不知韩道友知不知道,我调任了。”
“听说了,但不知道你具体调到了哪里。”
“调到了祈州堪图城,做副堂主。”
“升职了啊。”
“嗯。”
一小会儿尴尬的沉默后,韩令莫名地绕圈走了几步,道:“要不要去我们上隐门的书阁坐坐?”
考虑到去了安静的书阁就于情于理不能聊天了,金睛子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啊,你们的书阁,我还没进去过呢。”
韩令看起来松了口气,手也不背着了,模样也自然多了,跳上飞剑,带金睛子来到了一座塔楼前。塔楼和上隐门其他的建筑保持了一致的风格,色调黑沉沉的,造型简单古朴,甚至有些过于不起眼。“你们就这一个书阁?”金睛子问。“当然。”韩令说,“又不是你们文宗。”
凌意文宗有大大小小三十五个书阁。
“一个书阁还这么小。”金睛子忍不住道。
韩令没有回答。金睛子反思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句带着嫌弃意味的话是让他生气了,还是让他无言以对了。
上隐门的书阁名叫“上隐藏书阁”,非常直白且无聊的一个名字。在那块平平无奇的牌匾下韩令带金睛子走进了意外还挺漂亮的大厅,上楼来到了阅览区,随便找了个位置和她面对面坐下。金睛子掏出了自己随身带的书,韩令则掏出一叠文件,拧着眉看了起来,看样子接下来的时间里是不打算再和金睛子说话了。两人各忙各的,谁也不理谁,气氛十分和谐。若是能这样坐到肃水真人修好她的剑,那一个时辰倒也不算难熬。金睛子想。
可惜事与愿违,金睛子还没有享受多久的宁静时光,韩令就收到了一张急欲打破这份宁静的传讯符。
第四十九章·来打鲲鹏碰吧!(1)
在收到严诚在的那张传讯符前,韩令还在满意于带金睛子来书阁的决定。这个决定的优越之处在于,和她在书阁里面对面坐着既能算是陪了她一个时辰,也能做做自己的事。韩令倒也不是不愿意费心招待对方,只是一不知道说什么,二不知道做什么,尤其当对方看起来也不是很情愿和他相处的时候。
他从自己的账目中抬起头,觑了一眼对面的金睛子。她坐姿挺拔,神色淡然,那双漂亮的金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面前的书页,仿佛已经完全与尘世隔绝,进入了一个超然的世界。
从第一次见到金睛子时开始,韩令就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无可挑剔的礼节也好,仿佛永远无法拉近的疏远淡漠也好,他人口中相传的,她的天才与勤勉也好,都让韩令觉得她像是一个史书里的人物,一个被美化为世人典范的,理想型的古圣贤,其存在的意义不是纵情享受人间烟火,而是成为俗人无可逾越却要终其一生去靠近的一个典范。
金睛子倒也不是没有像个正常人的时候。结丹前在乾坤湖碰见她演讲的那次,通明剑折断的那次,或是神采飞扬或是茫然无措的金睛子看起来几乎都可以说是有情绪有缺陷的了。她展露出正常人一面的时刻对韩令来说及其难得,以至于每当见到都会印象深刻。
严诚在的传讯符就是在这个时候飞到韩令面前的,里面如是说:
“鲲鹏碰,打三对三,缺人,速来。”
韩令很心动,但看了看对面的金睛子,还是给严诚在回讯道:
“我倒是想去,但今天段道友来找我师父修剑,师父让我陪她,我走不了。”
结果严诚在又发讯来道:
“她也在?太好了,我们正好缺两个,你们一起来!快来快来,今天峻竹哥也在。”
峻竹哥也在?韩令更心动了。
峻竹哥指的是邱欲迟的哥哥邱峻竹,他鲲鹏碰打得很好,只是平时太忙,不太有时间参与他们打球。今天他居然有空!
韩令看看金睛子,又看看传讯符,然后又看看金睛子,再看看传讯符。虽然一开始觉得叫金睛子这种孤高的文修去打球有些过于无礼,但仔细一想又觉得,问她一下又无妨,万一她答应了,自己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打球了吗?
“段道友。”他突然道。虽然声音很轻,但好像还是把金睛子吓了一跳。她抬起眼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会打鲲鹏碰吗?”韩令还是没法直接问她“你要不要一起去打鲲鹏碰”,便如此迂回道。
金睛子摇摇头,“我连规则都一知半解的。”
“那你想学吗?”韩令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急促,“我可以教你,包教包会,真的。”
金睛子的神色变得复杂,似乎对韩令的提议感到不可置信。
“一起去吧!”韩令注意到她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拒绝态度,燃起了希望,一时冲动,竟伸手道。
金睛子嘴角抽了抽,虽是在笑,但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讽刺。果然不愿意去吗。韩令看她这幅样子,提前开始失望了。
没想到她竟站了起来,轻声道:“既然韩道友盛情相邀,在下也不便推辞了。”说罢她把书收回乾坤袋,站在桌边看着韩令,似在等他一起出发。
韩令也手忙脚乱地把那叠账簿收回了乾坤袋中,起身的时候,还不小心把椅子弄出了很响的声音。
当严诚在、邱欲迟、阮序、邱峻竹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韩令听到御剑跟在后面的金睛子说了一句:“这么多人?”
“打的是三对三,已经是小规模了。正常比赛应该是六对六。”韩令说。
“金睛子道友!”严诚在飞过来向金睛子打招呼,“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下人齐了,我们可以开始打比赛了。”
“打比赛?我从没打过鲲鹏碰。”金睛子一脸震惊。
这副震惊的样子倒也挺像一个正常人的。韩令想。
“很简单的,一上手就会了。”严诚在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把一根打杆塞给了金睛子,“你就拿着这玩意儿,球飞过来就把球往环里打,环飞过来就把环往球上打。注意,一定要在球变成自己这边的颜色的时候才能打。”
韩令不满意于严诚在的新手教学,拧着眉道:“哪儿有一上来就打散飞的啊,对于新手来说,当挟环更简单吧。”散飞既能打环又能打球,看起来很简单,什么都能打,但真正打起来却需要分辨球和环不同的打法,不是新手能应付的。
“哦,那就挟环。”严诚在夺回刚才给金睛子的打杆,又塞给她另一把,“你只要把环往球上打就行,只要球是你们这边的颜色,你把环打过球就能得分。照顾你是新手,我和峻竹哥跟你一组。峻竹哥,之前可是说好了,我要当球头。好了,去站位吧。”
金睛子一脸迷茫:“什么?我要干什么?什么叫‘球是自己这边的颜色’?”
“我来讲吧。”邱欲迟挤了过来。
“对,还是让邱欲迟来讲吧。严诚在你讲这么快,给谁听啊。”阮序借机嘲讽了一下严诚在。
邱欲迟娓娓道来:“金睛子道友,好久不见。虽然你没打过鲲鹏碰,但我觉得你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能和我们一起打比赛了。你手里这个东西,叫环门杆……”
“邱欲迟,你能不能讲快点啊!”严诚在拖长声音道。
邱欲迟不受干扰地继续道:“环门杆是用来干什么的呢?是专门用来打环的。打的时候,你可以用这个钩子钩住环,至于勾内侧还是外侧,那无所谓,看你怎么样方便。钩住之后,你再使一使劲,环就被你打出去了。如果环穿过了球,就有一队能够得分。那么,怎么分辨哪一队应该得分呢?那就要看球的颜色。球的颜色会变来变去,被白队的球头打到,它就会变成白色,被黑队的球头打到,它就会变成黑色。如果环门穿过了黑色的球,那黑队就得分了,如果环门穿过了白色的球,那么白队就得分了。所以,假设你是白队的,你就要尽量把环往白色的球上打,并且尽量避免让环穿过黑色的球。”
邱欲迟慢吞吞的强调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金睛子看起来像是真的听懂了的样子。
“哦,对了,峻竹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段道友,道号金睛子,是凌意文宗渠光真人的徒孙。”邱欲迟重新讲解完规则后,韩令想起邱峻竹和金睛子此前应该并未见过,便对双方介绍彼此道,“段道友,峻竹哥是邱欲迟的哥哥,道号元峋。”
“金睛子道友。”“元峋道友。”两人互相见礼。
“好了,开始了开始了。”严诚在不耐烦地道。
尚是铜色的一球三环被严诚在和邱峻竹放置在了空中合适的位置,随着高空的碎风上上下下地轻微浮动。随后,两组人面对面御剑悬停在了一球三环的两侧,中间间隔了十步左右的距离。
“韩令,你来喊开始吧。”对面的邱峻竹对韩令道。
韩令清了清嗓子:“三、二、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