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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忌辰(2)

    金睛子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趁朝启真人还没有回头,擦掉了脸上的泪。

    朝启真人还在喃喃,不知道是在对墓碑说,对金睛子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金睛子也应和着轻声说了些“命运无常”之类的话。

    “哪里是命运无常,她是被谋杀的,不是吗?”朝启真人的语气忽然凌厉起来,“她这份因果,我会记着,非要那些人偿还不可。”

    谁都知道夕还主部是被谋杀的,可问题是谁也查不出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啊。金睛子想。忽然间她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些人?朝启真人,你觉得凶手不止一个?”

    朝启真人冷笑一声:“那些道修败类,蛇鼠一窝!也只有勾结起来才敢对夕还动手!”

    那些道修败类?朝启真人的话语似乎有比较明确的指向,她知道是谁谋杀了夕还主部了吗?金睛子既惊且疑。夕还主部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解释道:“我大概知道谋害她的是哪些人,为什么要害她,但具体是哪几个人干的,怎么干的,我知道的也不确切。夕还走后我翻遍了她的东西,找遍了她的朋友,想查清她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遇到特别的事,还有,她离开乌河城前所谓的‘有急事’到底是什么。还好,我不是一无所获。”

    朝启真人望了望四周,傍晚的墓地除了她们两人和无数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亡灵之外空无一人。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对金睛子讲起了她的发现。

    朝启真人发现的第一个不寻常之处来自夕还主部住处的一张便笺。这张便签被微微揉皱,被塞在笔筒里面,上面有一些潦草的字迹,似乎是夕还主部在随手记录今天要做些什么事。若是在平时,朝启真人绝不会认真看这张记录杂务的纸条,但决意要寻找到什么线索的她还是逐字看了下去。整理乾坤袋、买传讯符、给某某人工作反馈……成堆的杂事之间,朝启主部忽然捕捉到了一行字样:向乌河城那个人要名单。

    夕还主部便笺上提到的人都记了确切的名字,“乌河城那个人”却是个含糊指代。还有,什么名单?朝启真人之前翻看过夕还主部近期的工作档案,没有哪一项和所谓的“名单”有关。

    她警觉起来。“乌河城那个人”和“名单”,会和夕还主部陨落前在乌河城说的所谓的“急事”有关吗?这些信息联系起来,很难让她不做这样的联想,或许夕还主部那天跟到乌河城参加会议其实是为了找“那个人”要“名单”,得到名单后,她急于开展下一步行动,于是便匆匆回返。

    以这个猜想为基础,朝启真人重新回想了一遍她近几日从夕还主部的遗物中、她在城府的同僚中收集的信息,愈发觉得夕还主部可能在暗中调查着什么事情,而正是这件事情招致了这场谋杀。

    这时一段一直被认为无足轻重的记忆忽然被朝启真人唤起。她忽然想起来,夕还主部上个月曾在聊天中跟她提到过这样的几句话:

    “等这段时间忙完就好啦,我休个年假,回宗门清清静静地修炼一段时间。”

    当时朝启真人还说:“想休年假,现在就可以,何必非要把事情忙完?工作留给同僚去忙不就行了。”

    夕还主部摇摇头:“这件事除了我没人会做。”末了她笑了笑,“虽然挺吃力不讨好的,但我觉得我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朝启真人当时没有多想,随口道:“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多了去了。”

    可如今带着猜疑回想起来,这段对话似乎满是疑点。是什么工作让夕还主部非得自己忙完不可,不能交给同僚去做?“除了我之外没人会做”到底是指这件事只有夕还主部有能力做,还是只有夕还主部愿意去做?什么事情“吃力不讨好”,夕还主部却觉得它“有意义”?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这十年间我陆续做了很多调查。”朝启真人对金睛子说,“具体做了些什么我就不再赘述了,但总之,我发现了。”

    “发、发现了什么?”金睛子紧张地都有些结巴。

    朝启真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城府之间的利益链。不局限于嘉策城和乌河城,甚至不局限于城府之间。道界与商界与他们亦有勾结。”

    “道界”一般被用作宗门、世家、各种修炼组织的代称。

    “乌河城也?”虽然这点在朝启真人之前的讲述中早有伏笔,但金睛子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我掌握确切信息的只有嘉策城和乌河城,但其实我怀疑这根利益链至少贯穿了整个征北。”朝启真人说。

    金睛子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愣了好久才追问道:“我……我没有理解错吧?你的意思是,乌河城和嘉策城的城府,甚至是整个征北的城府都存在腐败现象?”

    朝启真人冷笑:“腐败一词已经不能概括那帮人的所作所为了。”

    怎么会!金睛子还是有点无法接受朝启真人的说法。利益链!腐败!这些金睛子以为只会出现在官场小说里的情节,竟会出现在征北,出现在乌河城吗?

    她的目光聚焦到远处的黛落山。清浅的夜色笼罩下,黛落山的剪影显得宁静而安详,守护着山脚下这座不思进取的慢节奏的高原小城。然后,忽然间,刚刚拜别晚霞的夜空不再清朗,而是被暗色的卷云弄得浑浊,黛落山的剪影也不再是守护者的形象,恍然之间成了一只静默的巨兽……怎么会?

    “我从没感觉到……什么,什么利益链。”金睛子望着黛落山,喃喃道,“我在乌河城上任……再过四个多月就满十六年了。”

    “毕竟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执事,按理说也不应该接触到这类事的。但是金睛子执事,你很有前途,升职是早晚的事情。”

    心事重重的金睛子随便点了点头,并没有意识到朝启真人半露的暗示。片刻后,见金睛子丝毫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朝启真人只好直说道:“金睛子执事,我想要给夕还讨一个公道,而这一点,光凭我一个局外人的调查,是做不到的。”

    “啊?”金睛子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略带惊愕地抬头。

    朝启真人的语气和软了许多,一种有求于人的声调:“金睛子执事,你来自八大派,工作上又如此认真负责,日后必然是能居于高位的。若是日后,你遇到什么契机……夕还的案子,就拜托你了……”她见金睛子似想说什么,连忙又道,“金睛子执事,我并不强求你为我去办这件事,只是想说,万一,如果,你未来正好接触到了相关的线索,如果你能够澄清夕还这件事的全部真相……我不能许诺你什么重谢,只能说你若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帮助,我必定不会推辞。”

    金睛子沉默片刻:“我也不能允诺你什么,但以后若是有什么顺手而为可以帮得上的,我会试试。”

第三十一章·一如既往的美好(1)

    事后每当金睛子再度回想起她和朝启真人的那场谈话,她都觉得简直像是梦境。什么黑暗的利益链,关于腐败和谋杀的揣测,在晚霞笼罩的墓地上听起来还煞有介事,而在乌河城干净漂亮的小街上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睡前读的小说里的情节了。至于她对朝启真人做出的那个含糊的承诺,好像和如今的金睛子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执事,可能还要过好几百年才能位高权重到能帮得上忙的程度。但几百年后她还在乌河城的几率微乎其微,中间肯定已经调任过好几个不同的城府了,这样想来,就算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不见得能帮上朝启真人什么。看似认真的承诺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罢了。

    乌河城到底也没有因为朝启真人的话而变得更黑暗。广场旁边那家老店里的水果糖依旧好吃,同一家店里,苏诩每个月都要买上三斤放在办公室里的桃酥也没有变味;蓝紫色的漂亮小花照常在夏日到来时盛开,肆无忌惮地伸展着枝叶;该过着悠然日子的人们依然悠然,没听说有谁遭到了残酷无情的****。于是很快的,金睛子淡忘了此事。

    只有怀瑜认为自己遭到了迫害。黎怀瑜今年十六岁了,按照缱岚真人的计划,明年就该参加踏月仙观的招新法会,如今日日背源典、背道经、练法诀,苦不堪言。

    “金睛子姐姐!”她房间的窗户对着院门,能看到金睛子进来。所以金睛子每次刚一进门就能看到飞奔而来的怀瑜。

    “怀瑜,把刚才那篇文章先背给我听!”缱岚真人在屋里喊。

    缱岚真人和性灵真人身为隐士,按理说就应该像个隐士那样对万事保持豁达的心态,然而随着怀瑜越长越大,缱岚真人的隐士是越来越做不下去了。她为怀瑜进入踏月仙观操碎了心。她自己本来是个法修,但因为认为怀瑜做文修更有优势,早早地将她定位成了文修,所以自己也跟着怀瑜学了一大堆文修要学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就专业知识来请教金睛子这位真正的文修。

    金睛子喜欢自己的修派,但也不得不承认文修比法修、剑修多了更多需要记忆背诵的功课。这些功课,对于喜欢文道而又擅长记背的金睛子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对于怀瑜来说却无异于压迫。所以,她极其期待金睛子的拜访,因为每当金睛子姐姐过来的时候妈妈就允许她暂时放下手头那堆破书,去听作为一个优秀文修的金睛子给她“分享经验”。

    “金睛子姐姐,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累吗?”一次怀瑜大叹着这么问她。

    金睛子回忆了一番:“十六岁啊,刚到文宗一年,勉强才适应新生活吧。虽然文宗的生活条件比我以前好不少,但感情上的适应还是需要时间的……”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只担心能不能适应门派生活就好啦!”怀瑜一脸歆羡地说,“好羡慕,你十五岁就进八大派了,一入派就有了师承,而我进个踏月仙观却还要考试!”

    “考试?你是说招新法会吗?这个你不用担心啦,招新法会看重资质和心性,背源典和学法诀大可等你入派了再操心。”金睛子笑道,“你娘也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不是招新法会啦,我说的是九月的优先考试!”怀瑜说,“如果是招新法会的话我可不着急,你不是说我的资质进踏月仙观完全没有问题吗?”

    “优先考试?”金睛子以前从未听到过这种说法,深感自己跟不上时代,“现在的入派,已经这么复杂了吗!”

    怀瑜给她讲了一大堆复杂的政策。什么优先考试偏重测试什么,有哪几个考试项,各占多少权重,以什么方式打分,什么方式录取,如果出现同分应该怎么办,优先批在门派里又有什么特权什么什么的。好不容易讲完后她也很累,喘着气说:“这项制度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实施了,这次是第四届。”

    金睛子被她的一大堆解读搞得有些头昏脑涨,忍不住又追问道:“所以,你要达到什么程度才能进那个优先批?”

    “踏月仙观给乌河城的有十个名额,我只要考进乌河城的前十名就行啦!”

    踏月仙观历史上是公募建立的门派,为了回报征州的广大道友,这个所谓的优先批有一大半的名额是按比例分给了征州各城的。

    “你现在呢?多少名的水平?”

    怀瑜得意极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会排到多少名,但我做了他们上一次的卷子,得分达到了乌河城前十名的标准。”她自得了一会儿,啧了啧嘴,“这么多年的苦毕竟不是白受的嘛。”

    虽然总是学得很不情不愿,但怀瑜确实是很努力的。这点让金睛子也深感佩服。她能想象在没有兴趣和出众天赋的加持下,学习这些晦涩的知识有多么艰难。

    现在距离怀瑜的考试只有两个多月了,为了不打扰她复习,金睛子这段时间也没去看她,心想等怀瑜考上了那个优先批,她就可以带着礼物去恭喜怀瑜。从怀瑜和缱岚真人的样子看起来,怀瑜成功上榜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金睛子提前琢磨起要送给怀瑜的礼物来。或许一只灵宠?怀瑜一直吵吵嚷嚷说要养宠物,但缱岚真人总是让她“考完试再说”。

第三十一章·一如既往的美好(2)

    为了给怀瑜的礼物,八月的时候金睛子还特意回了趟宗门找朝谕,让他留意一下灵宠店里有没有适合怀瑜的。

    她本来还想顺便问师父几个修炼上的问题,然而朝谕却告诉她师父出门了。

    “好像说去了息州。”朝谕回忆了一下,补充说。

    师父出门不多,这次竟出了趟远门,跑到了息州,这让金睛子略感惊讶。不过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半旬后的某一天傍晚,她下班后就看见师父托着腮坐在她屋门口的台阶上,一身翠绿的袍子在早春未化的积雪中格外显眼。虽然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找到她这里,特意来找她又是干嘛来的,但既然师父大驾光临,金睛子总得诚惶诚恐地把他给请进去。她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阵法一边问师父怎么突然跑过来也不跟她说一声。

    “我刚从息州回来,本想回文宗,正好路过这里,就干脆决定直接来找你了。”无妄真人背着手悠然道,“反正这件事早晚得告诉你。”

    金睛子问是什么事,她问得越急无妄真人就显得越悠闲。他大摇大摆地走进金睛子的会客厅,翘着二郎腿评价了几句,然后才正色道:“关于你好几年前给我的那颗丹药。”

    那颗丹药!夕还主部的那件事再次倒涌回金睛子的脑海。莫名坠落的飞舟,贴在身上却没有引动的符纸,满地的血和组织块,还有其他一系列的重重疑点……

    同时涌入脑海的还有暮光下朝启真人的话:“若是日后,你遇到什么契机……夕还的案子,就拜托你了……”

    “找到这颗丹药的来历啦?”金睛子急忙问,连“师父”都忘了喊。

    无妄真人微微颔首,但并没有马上给金睛子解释这件事,而是打开乾坤袋掏摸着什么。过了好半天后他成功掏出了一个阵盘,他把阵盘摆在地上,调整好阵旗的位置。

    金睛子看出这是防窥探用的阵盘,不禁感到疑惑:“师父,这丹药的来历……很机密?”

    她这话是带了些反讽的,意思是“至于搞得这么机密吗”,然而无妄真人却认真地说:“嗯,很机密。不是我吓你,这事搞得不好的话,我们整个秋声殿都没法在凌意文宗待下去了。”

    “啊?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丹药……”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涉及到魔修,或者妖修吗?”

    “还真是。”无妄真人摸出那颗形似小珠子丹的丹药,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这不是这里的东西。这是寒荒来的。”

    无妄真人能找到这东西的来历,说起来还是一年前金睛子给了他灵感。当时金睛子问他能不能试着找找寒荒、归灵药材的走私,来辅助提升华祯的资质。虽然这事触犯长生律法,但无妄真人考虑到华祯的前途,最终还是决定去打听一下。一年多下来他竟真在息州打听到了一个中间商,此人明面上四处收购三地经济绝交之前遗留在长生的异地物产,然后再转手出卖,实际上货物来源不仅是“收购”那么简单。打听所需的两种药材之外无妄真人顺便掏出了那颗小珠子丹问了他一嘴,那人看到这丹药就惊了,说这玩意儿叫锁灵砂,即便在封锁之前也是长生严格限制进出的,问无妄真人怎么能搞到这东西。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这东西的来历呢!你看能搞到这东西的都有哪些人?”无妄真人问。那人寻思了片刻:“真要说的话,也只有城府州府能搞到了,并且至少得是城主的级别。虽然现在城府州府的监管体制很严,监守自盗也不是那么容易,但别的途径就更不可能了——道友,我出高价,把这颗锁灵砂转给我如何?”

    无妄真人说转给他不是不可以,但他得拿无妄真人要的那两种药材来换。那人无奈地说真没有,然后又提了一个更高的价钱。无妄真人没理会对方殷切的眼神,失望地回来了。

    金睛子看着师父指尖那颗小小的丹药,或者说,搓成丹药状的锁灵砂,突然之间感受到了它的分量是多么沉重。关于走私的律法她当年在考执事资格证的时候是背到过的,轻则处以巨额罚款,重则逐出门派吊销所有资格证书,终身不能在城府任职还要在仙籍牌上留下永久的痕迹说你曾经严重触犯过长生律。师父之前说的“整个秋声殿都没法在凌意文宗待下去”倒也没有很夸张。

    到底是谁搞来了这东西,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舍得用这么罕见的异宝去杀夕还主部呢?

    是朝启真人说的那个“利益链”?金睛子想到这里的同时感觉后背一凉。

    “小段,这些话你听听就行,至于后续的调查,别弄了。”无妄真人说,“无论是谁拿这锁灵砂杀了那个主部,显然都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至于这锁灵砂,我会交给你师祖保管。”

    金睛子得承认师父说得对。能搞来这种走私品,那个“利益链”的势力肯定不是一般的大,别说现在的她了,就算她以后当了城主也不见得招惹得起。况且,事情已经过去十一年了,让它静悄悄地沉默在载录堂的档案里或许是最正确的决定。那么,只能对朝启真人说声抱歉啦,这可不是金睛子不愿意查啊,这是真的没法查啊。

    还有一个隐藏在金睛子潜意识中的原因:无论朝启真人多么仇恨那害死夕还主部的势力,那毕竟都只是朝启真人的仇恨,不是金睛子的。对金睛子来说,她的生活悠闲顺遂,恶势力存在与否跟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嘛。

    第二天清晨她仍按照规律的作息起床,洗漱,走出房门。院子里她精心种植的灵草长势不错,雪松也依然挺拔,草木的清香在微凉的空气中蔓延开来,直到鼻尖。金睛子深吸了一口气。乌河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好呀。

第三十二章·消失的一行(1)

    怀瑜的考试安排在九月望日,放榜则要等到九月之晦。由于放榜前无论是怀瑜还是缱岚真人都没心情做除了等待之外的事,所以这半个月成了怀瑜可贵的假期。其中有一天她还在傍晚时分跑到了乌河城的城府门口。当金睛子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出城府大门的时候,她看见怀瑜正站在街边高起的花床上朝她挥手。怀瑜那天在乌河城里找朋友玩,傍晚回家前忽然想起金睛子正好快下班了,于是便跑到了城府门口等金睛子。

    “这几天你倒是闲了啊,怀瑜。”金睛子扶着她从花床上跳下来,调笑地说,“觉得自己考得不错?”

    “嗯!”怀瑜肯定地点头,“我对过了答案,怎么说呢……”她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觉得希望还挺大!就是等待结果的过程有点焦虑。金睛子姐姐,上榜名单不是要发给各城的城府发布吗?你能不能提前知道结果呀?”

    看怀瑜这意思,是笃定能上榜了。金睛子也很为她开心。怀瑜总算是不枉自己这些年的苦读啊。

    “我是能提前看到榜单,不过我得告诉你,提前不了多久。”金睛子笑着说,“行啦行啦,我若是看到了榜单,第一时间来向你报喜就是。走吧,今晚请你吃饭。”

    怀瑜蹦蹦跳跳地跟上了她。

    说起来金睛子和怀瑜的年龄差距有一百零五岁,她们却仍能像朋友那样相谈甚欢,这大概会让诸位读者感到奇怪。但考虑到修仙者寿数绵长,两甲子大的金睛子在修仙界也不过是个刚能自立的年轻人,这样的交谊也就不显得突兀了吧。

    放榜前一日,朝谕亲自把金睛子托他代找的灵宠带了过来。那是一只小刺猬,修为不是很高,但也因此而更适合尚未筑基的怀瑜。朝谕说等小刺猬以后修为高了,斗法的时候也能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他就小刺猬的饲养给金睛子进行了半个多时辰的培训,一边说一边难得坚持地督促金睛子做笔记。交代完这一切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金睛子干脆叫他留下来过夜,说反正她这屋空间大,有的是地方能塞下一个师兄。朝谕却说不了不了,出发前他跟抓抓、老趴、建功和大妙妙说好了自己当天就会回去的。

    不得不说,朝谕对自己的宠物们真的是很用心啊,不知道以后他若是有了道侣,对方会不会吃那群灵宠的醋。金睛子有时候会这么想。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朝谕根本就找不到道侣……

    “行了行了,别咒他了。”金睛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着自言自语。论起单身实力,她自己恐怕也不比朝谕差。还好她从小就不是特别向往爱情的那种女孩,就算真的与爱情无缘也不会太过遗憾。

    第二天是踏月仙观放榜的日子。金睛子早就打听过,辰正时分,踏月仙观便会将榜单及榜上所有人的分数送到各个仙城的会道堂,然后由各个仙城在巳初之前公示。于是,辰正一到,金睛子就跑到了会道堂,笑嘻嘻地与会道堂的同僚们打招呼。乌河城城府规模本就不大,十六年下来,金睛子认识了城府里绝大部分的同僚。

    “你也来看榜单?”汇通堂的同僚一猜就知道她来干什么,笑道,“展副堂主来得比你还早,一刻钟前就守在这儿了。”

    一旁曾和狄枕星一起参与金睛子入职面试的吏务堂副堂主展辞朝她挥了挥手,“替我侄女来看看。金睛子,你呢?”

    “替一位小友来看的,哈哈。”金睛子笑,“现在已经是辰正了吧?榜单还没来吗?”

    “还在等传讯符,不过应该快了。”有人说。

    话音刚落,一张传讯符就出现在了会道堂堂主的面前。堂主拈起传讯符简单查看了一下,然后拿来了一块玉简,将传讯符里的信息导入到玉简之中。

    “玉简上的名单拿去发布。”他把玉简放到了一位同僚的桌子上,然后回头朝展辞和金睛子笑了笑,抛去了那张传讯符,“传讯符你们拿去看吧。”

    展辞职务在金睛子之上,金睛子自然请他先看。展副堂主捏着传讯符拧了半天的眉,好不容易才舒了一口气:“我侄女上榜了。”听了这话,金睛子和旁边几个暂时没事干的会道堂执事皆向他道贺。展副堂主边摆手边说“这丫头运气好罢了”边满面笑容地走出了办公室。现在轮到金睛子拈起这张传讯符了。

    她将神识探入其中,感知着薄薄一张符纸中承载的内容,很快找到了乌河城的那一块。可是几乎就在同时她也心下一凉,察觉到里面并没有怀瑜的名字。

    神识的感知不同于正常的文字阅读。非要打比方的话,正常的阅读需要按照特定顺序一行一行地看才能将信息连缀起来,而神识感知就像是看一幅画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大致的画面和色彩感受。所以探入神识感知的方式要比阅读文字来得要快得多。

    她恍恍地提出自己的神识,四顾了一番。有几个同僚朝她笑,似乎笃定了金睛子知道的是好消息。金睛子也朝他们笑了笑,没有提看到了什么,只是谢过他们让她看榜单。

    此时会道堂办公室虚掩着的门被右城主推开,办公室里轻松的氛围随着他的到来收敛了不少。金睛子本想向右城主问候,但见右城主看都没看她一眼,最终还是把问候的话吞了下去,默默退到了一边,打算消无声息地溜走。

    溜走之前,她看到右城主问了会道堂几句榜单的事,然后拿起那张传讯符扫了几眼。右城主没有骂人,那么大概是来巡视工作的吧。金睛子想。右城主若是突然出现在某一个办公室里,基本上不是特意来骂人就是闲着无聊来巡视。

    金睛子小心翼翼地合上了身后的门,有些失望地往回走。怀瑜终究还是没有上榜啊,之前看她那么笃定,还以为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呢。

第三十二章·消失的一行(2)

    不过金睛子也知道,考试这回事有时候是很玄乎的。她自己筑基期的时候也参加过不少宗门的考试,有时候自我感觉良好反倒结果不理想,自我感觉很差的时候倒能收获惊喜。不过,以怀瑜的资质和努力,就算错失了这个所谓的“优先批”,一定也能走普通途径进入踏月仙观,未来的发展想必也不会比进入优先批来得更差。

    金睛子对此还挺看得开,不过怀瑜和缱岚真人能不能像金睛子这样看得开就不一定了。在很快结束了对怀瑜前途的担忧后,金睛子开始担忧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怀瑜,尤其在她收到了怀瑜问她消息的传讯符后。她想了又想,最终给缱岚真人发去了一张传讯符,除汇报消息之外还以大量的篇幅在强调不进入这个所谓的优先批并不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在备考过程中学习到的东西才更重要什么什么的。缱岚真人毕竟也是元婴期的修士了,人生阅历丰富,想必是能很快想开的。

    就是那小刺猬,本来是想当贺礼送给怀瑜的,没想到这下没有由头送了。想到这里金睛子有点头痛。送是肯定要送的,但若是今天她跑过去对沉浸于悲伤中的怀瑜说“本来打算当贺礼送给你”什么的,她会更伤心吧?

    她边想着下班后要不要去安慰安慰怀瑜边走回了谒外堂,不紧不慢地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约摸半刻钟后她收到了一张来自缱岚真人的传讯符。金睛子觉得应该是表示遗憾或者对她表示感谢之类的不需要特意回复的礼节性话语,于是没有马上阅读,而是把它顺手夹到耳后,打算做完手头的事情再看。一刻钟后她掏出传讯符阅读,读着读着就蹙起了眉。

    缱岚真人问她名单是不是搞错了。怀瑜对照答案得出的估分比榜单上乌河城的第十名要高,理应是能够上榜的。而踏月仙观的考试侧重知识性,绝大部分题都有唯一的标准答案,对照答案估分的准确性是很高的,怀瑜估分足够却没有上榜,很可能是批卷过程中出现了明显的错误。

    批错了?金睛子抓抓脑袋。那该怎么办?她可从来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你怎么了,这幅样子?”尹怀筝从旁边走过,见金睛子一脸困惑,随口问道。

    金睛子便也随口问了问她:“怀筝啊,踏月仙观的考试,有可能批错吗?”

    “踏月仙观的考试?”她想了想,“就是今天公布榜单的那个?”

    “嗯。”

    “这……”她也有些答不上来,“总不会吧?我也不知道。你怎么问起这个?”

    “缱岚真人问我。她女儿怀瑜参加了这次的考试,估分明明到了,但没上榜,怀疑是批错了。”

    谒外堂的人都知道性灵真人一家,也知道金睛子十六年前结束卧底任务后一直跟他们保持着联系。

    “说不准是她自己估分估错了呢。”苏诩大声说,“自己想着要这么写,后来也以为自己真的这么写了,实际上当时写的是另一个答案。这种事又不稀罕。”

    “苏诩你自己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金睛子笑问,“你们世家内部,也有考试的吧?”

    “还有可能是漏题了。”苏诩没理她,继续分析没上榜的一万种只能怪自己的理由,“已经想好了怎么写,可能也写在了草稿纸上,但偏偏忘记写到试卷上去了。还有,字迹太丑,批卷人辨不清你写了什么……”

    苏诩说的越来越离谱,金睛子对他嗤之以鼻起来,觉得他在瞎说。苏诩却拍着桌子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没有,刚才他所说的这些意外,每一件都在他身上发生过!听了他这话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一片笑声中苏诩梗着脖子喊:“怎么啦怎么啦!有什么好笑的,真是!”于是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大家渐渐笑够了后金睛子又追问苏诩:“但如果真的是批错怎么办呢?你碰到过吗?”

    “去查卷。”苏诩没好气地说,“每次觉得分数不对我都去找批卷的长辈查卷,结果,你们也知道了,每次查出来都是这种问题。后来他们一见我去查卷就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真是!”

    “去哪里查卷?”

    “哪里批的去哪里呗。”

    “去踏月仙观?”

    尹怀筝这时插嘴道:“去踏月仙观前,你还是去会道堂问一下吧。他们这方面的事处理得多。”

    于是金睛子趁午休的时候又跑到了会道堂,问他们若是怀疑试卷批错了能否去查卷。会道堂的人告诉她原则上不能,但他们身为执事嘛,总有各种职位之便。

    “你就直接去踏月仙观,说你是乌河城负责考试相关工作的执事,因为数据出了问题,所以保险起见,特意来查一下源数据。然后他们就会带你去存放试卷的地方。到了那里之后,你可以一副一时兴起的样子随便翻那些试卷,都是按考生的地区摆放的,找到你要找的那张应该不难。他们知道你其实是来查卷的,默认这种行为,所以你无论翻多久他们都不会管你的。”会道堂的执事十分老练,手把手地教金睛子怎么溜进去查卷。金睛子十分会意,一下班就跑了过去,也不忘去之前给缱岚真人发了条传讯符,说自己去查卷了,让她不要太焦急。

    踏月仙观地处征州中部,金睛子开着自己的飞舟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路上花的时间比她预计的略长,不过金睛子并不后悔让此行占用了她结束一天工作后宝贵的个人时间。她在乌河城做卧底的时候性灵真人和缱岚真人给了她诸多帮助,这些年他们对她也照顾有加,怀瑜又是她看着长大的,能帮上他们的忙可以说是金睛子求之不得的事。

    她来到了踏月仙观门口,按照会道堂同僚教她的那样顺利混了进去,不久以后,成沓的试卷就摆在她的眼前了。

第三十二章·消失的一行(3)

    “这些卷子挺有趣,我看一看。”她对那位领她进来的筑基期修士说。那位修士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对她了然地笑了笑:“执事请随意,看完了叫我一声就是。”

    金睛子翻看起满桌的试卷。试卷按照类别和考场分类,她还算轻易地就找到了乌河城的文修测试题。那一沓试卷目测有两百份左右,金睛子耐心地逐张翻看,寻找着怀瑜的名字。

    被金睛子翻起的试卷越来越多,过半了,愈厚愈多了,怀瑜的名字却仍然没有出现。怀瑜的试卷想必是在剩下的小小一叠里了。金睛子边想边加快了翻看的速度。然后,出人意料的,试卷被她翻得见底了,然而怀瑜的名字却仍然没有出现。

    刚才翻得太快,漏翻了吗?金睛子蹙了蹙眉,从头开始又翻了一遍。这一回她放慢了速度,确保自己没有漏掉任何一张,可仍没有见到怀瑜的名字。

    她叫来那位踏月仙观的筑基期修士,问他为什么有一张试卷不见了。那位修士也是一脸疑惑,过来亲手把试卷翻了一遍,不过也没有任何收获。他又把那叠试卷数了数,对照了考生的数量,确定这叠试卷的数量确实少了,少了两张。

    除了怀瑜,还有另一个人的卷子也不见了。不过金睛子并不在乎另一个人是谁。

    “会不会是放错地方了?”金睛子问。

    “不可能。”对方脱口而出,然后絮絮叨叨论述了一堆,大意就是表示这些试卷都经过检查,肯定不会发生放错的情况。至于为什么会有一张莫名失踪,他不知道也没权限问。毕竟查卷原本就是明面上不允许的事,他没法光明正大地去问查卷过程中发生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一种迷茫感从金睛子心中升起。意外的落榜,失踪的试卷……简直像是有什么人在故意不让怀瑜上榜。可是为什么呢?这没道理啊,怀瑜才十六岁,能结下什么仇怨让别人处心积虑地害她?

    是自己想多了吧。走出踏月仙观后,金睛子敲了敲自己充满阴谋论的脑袋。或许根本就不是有人故意把怀瑜的卷子拿走不让她上榜,或许只是那张卷子被无意中丢失了,所以怀瑜最终才没有上榜——又不是只丢了怀瑜的一张,怎么能把每一件糟糕的事归咎于他人的恶意呢?拜晏古香所赐,自从发生了抄袭事件,她简直没法不带着任何怀疑去看世界了。

    但无论只是意外事件还是他人的蓄意谋划,这对怀瑜来说都是一件糟糕的事。金睛子暗叹一声。她会很伤心的吧。

    回到乌河城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金睛子发传讯符简单和缱岚真人说了查卷的事,并表示第二天下班后会前来拜访,细谈此事。

    缱岚真人只简单回复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金睛子不知道这些冷静而礼貌的语句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情绪。虽然缱岚真人活了几百年,理应很看得开这种事,但考虑到缱岚真人对怀瑜的教育颇为偏执,金睛子对此就有点不确定了,觉得缱岚真人搞不好会比怀瑜自己还要激动。

    第二天,因为一直记挂着那张失踪的试卷,金睛子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狄枕星看她工作不在状态,就让她出去交份材料换换脑子。

    那材料是谒外堂这季度的工作总报,要交给他们的政部主部骊渊真人。因为内容比较多,又是纸质的,所以不太适合用传讯符发送,只能让人亲自交过去。

    她拿着资料走出了谒外堂的小楼,沿着习惯的路线走向主部们的办公楼,上三层来到了骊渊真人的办公室门前,敲了一个音量与节奏俱标准的门。听到主部请她进去后,她才推门进去。

    主部就是主部,办公室的规格比他们普通执事的好得多了。偌大的房间光线明亮,窗边摆放着一套矮脚桌椅,上置玉质茶具一组,书二本;旁有二并排书架,高及天花板;正对着书架的是一个圆形的博古架,上面精心安置着几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石头、雕塑和盆景;骊渊主部的巨大办公桌占据办公室的中间位置,主部正端坐正中,凝神查看着手中的一块玉简。

    “骊渊主部。”金睛子小心阖上了身后的厚重深色木门,施了一礼,“我来交谒外堂的秋季工作总报。”

    初上任的时候,每次见到骊渊主部她都会诚惶诚恐地一口一个“在下”,但骊渊主部却和缓地对她说都是政部的同僚,不必如此拘谨,此后金睛子便不在他面前自称在下了。

    “好,你拿过来吧。”骊渊主部朝她笑笑,伸出了手。金睛子回以笑容,双手将资料呈上。

    骊渊主部拿过资料,随意翻看了几页,然后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昨天……去踏月仙观了?”

    主部怎么知道她去踏月仙观了?还有,他问这个干什么?再联想到查卷是明面上不被允许的事,金睛子就不由得紧张起来。主部不会是要教训她吧?

    但她又不敢在骊渊主部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了。

    骊渊主部还是一脸温和,问道:“谁托你的啊?”

    “性灵真人的女儿黎怀瑜,今年参加了踏月仙观的考试,看估分是到了标准的,没想到还是没上榜。”

    骊渊主部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金睛子却大气都不敢出,提心吊胆地看着主部喝茶。

    主部放下茶杯,说:“哦。那你回去吧,辛苦了。”

    骊渊主部的语气很正常,没有要责怪金睛子的意思。金睛子便告辞离去。行至门口,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只见骊渊主部并未重新埋首于玉简之中,看向金睛子的目光正好与金睛子的相撞。视线交汇一瞬后骊渊主部朝她温和地笑了笑,金睛子朝他轻轻施了一礼,阖上了那扇沉重的深色的木门。

第三十三章·意外的拼图(1)

    去到雅泽居的时候那里一片阒寂,没有缱岚真人对怀瑜大呼小叫的声音,也没有怀瑜迎接金睛子的欢呼。性灵真人在院中打磨他的石雕,见金睛子进门,对她点了点头,开口道:“缱岚真人在会客厅等你,怀瑜心情不好,这两天一直不出房门。”说完后,他又低头做起了自己的工作。

    金睛子朝他施了一礼,走进会客室。缱岚真人坐在桌前,手里抓着几张飞剑设计貌似在看,不过金睛子猜她八成没在看,因为金睛子几乎刚一进门,缱岚真人就放下了设计稿站了起来。如果一直埋首于工作中的话,缱岚真人的反应不该这么快。

    “事情怎么样了?那张卷子,能找回来不能?”她语气急促,音量却低沉,到了后半句已经近乎蛇的嘶嘶吐信声。

    金睛子摇摇头:“希望不大。去查卷已经是我利用执事身份违反了踏月仙观的规定了,如果去跟踏月仙观提出发现少了两张试卷,要求他们彻查的话……行不通,我没有立场。要提出这个问题的话,势必要把我违规查卷的事情放到台面上了。”

    “少了两张?另一张是……”

    “我也不知道,我只关注了怀瑜的那张。要不是那个带我去查卷的修士数了总数说少了两张,我也不知道总共是少了两张。”金睛子说,“或许是意外弄丢了,所以怀瑜才没有上榜。”

    屏风后忽传来压抑的哭声,金睛子朝屏风的方向探了探头:“怀瑜?”

    怀瑜大概从自己房间里看到金睛子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房间来到了会客厅的屏风后边。她修为低,灵场不显眼,没有特别留神周围灵场变化的金睛子刚才都忽略了她的靠近。

    怀瑜擦着眼睛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带着哭腔大喊道:“意外弄丢了?就因为这个破原因,我得赔上我的前程?”

    “怀瑜!”缱岚真人责备地看了她一眼,“金睛子姐姐特意跑了一趟帮你去查卷,你在她面前闹像什么话!”

    这句话彻底把怀瑜的哭声引爆。她大哭起来,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双手也开始微微发抖。缱岚真人铁青着脸:“回你房间哭去。你没上榜,是妈妈害的吗?是金睛子姐姐害的吗?黎怀瑜你是十六岁还是六岁?”

    金睛子有些心疼怀瑜,温言道:“缱岚真人,发生这种事,怀瑜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哭会让她好过一点的话,就让她多哭一会儿吧。”

    “她哭了两天了,再难过也该发泄够了。”缱岚真人冷冷地说,随后她转向怀瑜“优先批进不了,大不了走常规途径入派,只要你一直坚持努力,以你的天赋,照样不会比那些优先批的人差!”

    “努力!”怀瑜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努力有什么用?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因为一个道祖咒雷劫辟的意外就全都没有了!努力有什么用!什么用!……”

    缱岚真人这回无言以对,胸口起起伏伏半天,表情换了又换,最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至少你学到的东西不会因为一个意外就丢掉啊。”金睛子试着开导她。

    “我学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无聊死了!”怀瑜恨恨地说,“要不是为了这个破考试,要不是……”

    “好啦,要想当一个文修,这都是基本素养,怎么会是白学的呢?”缱岚真人的语气稍微少了些谴责,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怀瑜重重地跺了跺脚,嚷道:“想当文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当文修!明明是你,是你一直要我当一个文修!”

    “当初问你的时候,你自己也同意的啊。”缱岚真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时候我才多大,什么都不懂!我连除了文修之外还有什么修派都不知道,是你非要我当个文……”怀瑜的声音从尖叫转向呜咽,话没有说完就又大哭起来。她的哭声中气十足震耳欲聋,金睛子简直被震得有些头痛。

    “不准哭!”缱岚真人怒了,一个术法飞出去封住了怀瑜的哭声。怀瑜发不出声音,却还是怒视着缱岚真人,发红的双眼中泪水还在不断涌出。

    “疯了,真是疯了。”缱岚真人气得面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她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沉声对怀瑜喝令道:“出去。”怀瑜立刻夺门而出,跑进了院子,金睛子猜测她是找她父亲去了。

    果然未几就听到怀瑜的哭声从外面传来:“我不要当文修……”声音哀哀的,是博取同情的意思,和刚才缱岚真人面前对峙般的大哭大闹大不相同。

    “让你见笑了。”缱岚真人扶着自己的太阳穴对金睛子说,“她昨天知道落榜后已经闹过一场了,比刚才闹得还要凶……唉,本来为这事已经够头大了,被她再这么一闹,唉……”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怀瑜还小,一时过不去这个坎而已。”金睛子尽可能用安慰的语气说,“过几天就好啦,就算她只能走普通渠道入派,资质和这些年的积淀摆在那里,她在踏月仙观照样不会差的。”

    缱岚真人叹了口气:“……我在想,她去踏月仙观,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错失了这次的优先批……”

    原来缱岚真人自己也被这件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金睛子宽慰一笑,耐心地开导她:“缱岚真人,你也和怀瑜一样,还没有冷静下来,所以才会怀疑这怀疑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怀瑜去踏月仙观挺好的,就算没有那个优先批的头衔,她还是会处于踏月仙观的上流,是资源倾斜的对象之一。如果你是在怀疑怀瑜到底该不该去宗门,那就更没有必要了。你和性灵真人给她的生活环境太纯净了,她没办法直接去做散修的。宗门对怀瑜来说,是从雅泽居到外边大千世界的一个很好的过渡。”

    缱岚真人朝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憔悴。金睛子觉得她还是没有立刻接受自己的说法,但她想缱岚真人会想开的。

第三十三章·意外的拼图(2)

    又陪缱岚真人坐了一会儿后,金睛子起身告辞。缱岚真人谢过了她的来访,并且不顾金睛子礼貌的拒绝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小叠符纸。出门后金睛子展开符纸细看,发现都是高品阶的攻击类符纸,市面上买的话怎么也要四五环一张。

    第二天中午时分,金睛子收到了怀瑜的一张传讯符,问她能不能什么时候再来雅泽居再与她见一面。金睛子与怀瑜约定了时间,猜测她是冷静下来了之后想要和她谈一谈未来规划之类的事情。

    也好,顺便趁此机会把本来早该送给怀瑜的小刺猬送给她去。

    两天后她按照约定的时间又去了雅泽居,刚到门口,院门就被怀瑜拉开。她看起来像是冷静下来了的样子,只是脸上也少了以往的那股开心劲儿,大病未愈似的。

    “金睛子姐姐,我……想单独跟你聊聊。我觉得,我觉得有时候跟爸妈简直讲不通话……”怀瑜轻轻扯了扯金睛子的袖子说。

    于是她们坐到了小院一侧的抄手游廊中。坐定后,怀瑜认真地说:“我不想当文修了,我决定做一个法修。”

    金睛子问:“这是你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不是气话?”

    “我已经想了好几天了。我觉得,不管我有没有我妈说的所谓天赋,我不喜欢修文。那些典籍那些诗词,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不停地摆弄着衣服上的扣子,说,“这次落榜后,我忽然发现,文修之道对我来说除了帮我争取所谓的优先批之外,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还没筑基,修派还没定型呢,现在开始致力于做个法修,一点也不晚。”金睛子说,“其实你之前那个样子也不能算是文修,只能算是准备成为文修的炼气期修士。”

    怀瑜愣了愣:“你支持我转法修?”

    金睛子摊摊手:“反正你都确定了自己不喜欢修文,那当然得转法修啦,难道要一直把不喜欢的修派修下去吗?”

    “金睛子姐姐!”怀瑜激动地一把抓住金睛子的手,“还是你懂我!我妈就不支持我转法修,虽然她嘴上说随便我怎么样,但还是满脸不高兴——她觉得我若是不做文修,她以前在我身上投入的心血就白费了。我爸也还是那副样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一天到晚摆弄他的石头,好像那块破石头才是他女儿。”

    金睛子笑了:“你爸是夹在你和你妈之间左右为难,干脆选择不发表意见!反正你想开了就好,前两天你哭成那个样子,我还有点担心你走火入魔呢。现在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就好好准备明年春天的招新法会吧,那个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这个,怀瑜又低落了下来:“光是落榜也就算了……可问题是,问题是我有好几个认识的人都上榜了。放榜前我们还一起出去玩,都说我肯定没问题来着……丢脸死了!真是丢脸死了……”

    “……以后会好的。”

    “以后?”怀瑜一脸悲愤,“以后我还得在踏月仙观见到他们。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几个是优先批的天之骄子,我是人群中的普通弟子,到了那个时候,我……我怎么见他们?”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金睛子知道这种感觉很难受,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拍拍她的肩膀。

    “他们这会儿在大摆宴席庆祝呢,那十个上榜的人。”怀瑜酸酸地说,“据说里边有个特别有钱的家伙,请了其他九个人一起吃饭。我那几个朋友说不定正说起我呢,大概是‘哎呀,没想到黎怀瑜竟然没考上’之类的。”

    金睛子笑了:“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他们哪儿会想起你来啊,光顾着自己庆祝还来不及呢,谁管你到底为什么没上榜。”

    这话说得有些尖酸,但意图也是把怀瑜拎出这种自怨自艾的状态。怀瑜大概没想到金睛子姐姐会笑着说出这种一点都不体谅人的话,呆愣愣地看着她。

    “你伤感的时间已经够多了,”金睛子正色道,“不是已经决定转法修了吗?那就把这次落榜当做一个开始,以崭新的状态去努力。谁会管一个失败者丢不丢脸,伤不伤心?只有成为了强者之后,你才有资格把这些曾经的落魄拿出来,当作一段轶事轻描淡写地讲给别人听。但凡你还没有脱离落魄,你的唯一目标就是将其甩脱,否则只能平白惹人嘲笑。”

    这是金睛子曾经用来把自己几乎逼疯的一种偏执而极端的论调,但暂时用来激励一下过分丧气的怀瑜倒也合宜。怀瑜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垂着头沉默不语。

    “好吧,我得努力,可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什么都有呢。”良久后,怀瑜又闷闷地说,“怎么就有人……天赋好就算了,还很有钱。”

    怀瑜说的大概是那个请所有上榜者吃饭的人,金睛子却不由得想到了韩令,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啦,也别太心态不平,那些又有天赋又有钱的家伙,付出的努力也不见得比你少。况且,他们也不见得像你一样可爱。”

    “我很可爱?”怀瑜终于笑了。

    “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可爱到大。”金睛子也笑嘻嘻地说。

    “但是我妈好像觉得我很讨厌。”怀瑜说,“有时候我觉得,要是我没有那么努力,没有那么听话,她就不会爱我了。”

    金睛子苦笑。缱岚真人对怀瑜期待太多,虽然做法没有曾经的九鼎真人那么过激,但还是让她的爱变得难以被小小年纪的怀瑜感受到了。但是,怀瑜,知足吧。金睛子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你有父母亲那令你熟视无睹,有时候甚至令你讨厌的爱,我却只有来自别人的那些让我永远受宠若惊视若珍宝的善意呢。

    “好了,别想那么多。”金睛子收回思绪,语气欢快地说,“鉴于你明年春天毫无疑问能够通过踏月仙观的招新法会,正式成为一名宗门修士,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什么礼物!”怀瑜一听有礼物,高兴起来。

    金睛子解下腰间挂着的灵宠袋,递到了一看见灵宠袋就开始欣喜尖叫的怀瑜手里。

第三十四章·专业文修的专业指导(1)

    第二年春天,怀瑜顺利地通过了踏月仙观的招新法会,带着金睛子送她的小刺猬开始了自己的宗门生活。一个秋季外加一个冬季的时间终于让她多少看淡了些考试的失败,在她去门派前向金睛子告别的时候,怀瑜可以说是高兴的。

    金睛子也替她高兴。这个在她来到乌河城任职同年出生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到十七岁,将要离开这里,开启新的生活篇章了。金睛子总忍不住把怀瑜的长大看作自己在政界中成长的一个对照,怀瑜告别父母来到宗门,对金睛子来说似乎意味着自己在政界的工作也逐渐变得独立,不再像十几年前那样只会傻乎乎地听着苏诩的使唤干这个干那个了。

    还有一种可能,怀瑜的离开或许象征着金睛子也即将离开乌河城了呢。金睛子也这样想过。不过这种想法毕竟没有任何逻辑根据,况且金睛子也不觉得自己有要调任的迹象,因此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怀瑜基本上每旬都会给她写信,信件有长有短,多是分享生活琐事,偶尔也有问修炼上或门派生活上的问题的。每一两个月她会回一趟乌河城,精气神总是很不错。怀瑜在踏月仙观属于优秀的弟子,再加上她自己性格外向,很快就交了一大堆朋友,也很得长辈青眼。不知是因为知道怀瑜在宗门混得不错还是仅仅是与怀瑜见面少了,缱岚真人也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为怀瑜的前途焦虑万分,蹙眉次数大大减少的她看起来简直年轻了不少。

    金睛子呢,除了偶尔关心一下怀瑜,每天不紧不慢地忙忙不咸不淡的工作之外,也在继续准备着璇玑宫之行。韩令他们预约的探访璇玑宫的日子在五月,而这一时间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距离预定前往璇玑宫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候,韩令请她去一趟上隐门与他们商定具体的行动细节。上隐门也在征州北部,金睛子从乌河城到那里倒也不麻烦,于是欣然去了。

    韩令在上隐门的山门口等她,见她来了后,便御剑带她来到一处风景如画的山谷,在一幢与周边环境颇为和谐的木屋前缓缓降落。

    “我住的地方。”当金睛子站在门前上下打量着屋子的时候,韩令解释道。足够了解韩令的人或许能察觉到他声音中那不易被察觉的淡淡的骄傲,毕竟小屋从外观到内饰都是他亲自把关的。然而金睛子显然没达到这个程度,把韩令轻微的语气变化忽略了过去,只是出于礼貌对小屋进行了一番夸赞而已。

    这时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严诚在站在门内,一看到他们就大声打招呼:“韩令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半路掉河里去了——啊,金睛子道友,好久没见!上次见你还是北冥坛那时候吧,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们祈州队输的可惨了!……”

    严诚在一出场,整个环境都变得聒噪起来。金睛子嫌他烦,听了那句“祈州队输的可惨了”更是觉得讨厌,刚开始想说些什么笑里藏刀的话给自己出出气,严诚在的专场演说就被一个特性完全相反却仍能强势插入的声音给打断了。

    “严诚在啊,人家金睛子道友不辞辛苦地过来,你怎么能一见面就说祈州队打输的事情呢?你想啊,如果金睛子道友被你气走了,我们又没办法短时间内再找一个队友,那阮序肯定就不去了啊。阮序不去的话,我和韩令也不想去了,你就只能一个人去了……”

    邱欲迟。虽然和这位元准道友相处的也不是很多,但金睛子感觉自己已经对他那缓慢而稳定的说话节奏非常熟悉了。原因无他,邱欲迟的腔调实在是太有特色,但凡听过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

    最终还是韩令半强制性地把这两人推进了屋子。金睛子也跟在他们后面走进了会客室。屋子里还挺干净敞亮,比朝谕那一片混乱的生息阁好多了。

    他们坐下谈起了正事。谈话主要是阮序在主持。这个倾力于研究学问的修士平日存在感不是很高,除了偶尔愤世嫉俗地骂几句之外也没什么意见要发表,但一讲起知识性的东西他就口若悬河起来。他结合一些数学知识仔细讲解了璇玑宫的方块构造,运动规律,又层层拆分了璇玑宫每一圈层的特点。

    如果把轴心室也算作一层的话,璇玑宫从内到外应该有五个圈层。方便起见,可以将轴心室称为第一层,最外围称为第五层。五层中第二层的二十六个方格布置有不同的文阵,三四层特性相似,每个方格内都是形状各异的通道,随着璇玑宫的运动而变换着不同方格之间的路径组成,而在其中施放的灵气一部分会加速璇玑宫的运动,另一部分则会转化成文气回弹。五层,也就是表层的三百八十六个方格内部也有这样的属性,只不过比起三四层来,五层还有表面的文字以及六个连接璇玑宫内外的通道,因此有必要把五层和三四层分开归类。

    那六个通道分布在璇玑宫每一个面的中央块上。用于出入的通道不似内部的通道那样形状各异,只是一条简单的、大小适中的直道而已。通过这条直道来到璇玑宫内部之后,混乱才宣告开始。随着方块运动而不断旋转、颠倒、平移的方块内部空间会令人瞬间辨不清方向,试图向内层深入的时候,方块与方块之间的罅隙会随着快速的转动变成杀人的利器,一个反应不及就可能让人葬身于此。而一旦在躲避的时候用出了灵气,这些灵气就会被璇玑宫反过来用来对付你。

    “文阵层已经是璇玑宫的第二层了,进入其中的几率也并非百分之百。”阮序指着他挂在前面的璇玑宫结构示意图说,“但万一走到了文阵层,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东西可没法让别人帮着破解,金睛子道友应该再明白不过了。”

    “元序道友不用说得那么如临大敌,”金睛子笑道,“凌正道君在璇玑宫内布置的文阵主要是为了磨练入阵者的心境,破解起来并没有如今常见的攻击型文阵那么难。”

    “金睛子道友,你那么厉害一个文修,当然觉得它不难了!”严诚在喊道,“但我们觉得难啊!我以前总共才进过一两次别人的文阵,这方面没什么实战经验,一下子对上凌正道君的文阵,这哪儿行啊!”

    “段道友,我们虽然都学过文阵的破解,但见解必定不如你一个文修来得深刻。不如你给我们再讲两句,点拨点拨?”韩令提议。

    金睛子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专门交流经验的场合上她就不说那些漂亮的自谦话了,当下单刀直入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第三十四章·专业文修的专业指导(2)

    “文阵的破解大致有这么几种思路。一是看出文阵内部的破绽。有时候,因为阵主的疏忽,文阵内部会出现一些逻辑错误。身边的角色说出了这个角色本不该了解到的事情,关于人物和环境的设定出现了前后矛盾,或者是故事的走向根本就不合常理。若是发现了这样的错误,你就不难反应过来自己身处文阵了。不过,既然这些文阵都是凌正道君所布置,这种明显的破绽应该是不会存在的。”

    然后她接着讲道:“第二种破解思路是自省。自己的某些行为是不是与自己的性格不符?是不是做出了按照常理自己不会做出的举动?一旦注意到这种情况,你得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被文阵赋予你的‘人设’给控制了。我师兄设过一个文阵,为了推动情节发展,他把入阵者的性格设为极其好奇多事的那种。这与我一贯的性格太不兼容了,于是我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破了他那个蹩脚的阵。”

    说到最后她笑了起来,回想起了朝谕那第一个文阵的种种拙劣之处。

    “前两种破解思路,一是从这个世界发现问题,一是从自身发现问题。第三种破解思路就是主动地去逼迫文阵出现问题。文阵无论再怎么精妙都不可能把一个世界的一切悉数写尽,对于那些不是很重要的细节,阵主通常会用一笔带过的方式简单处理,毕竟入阵者,也就是角色也不会去细究。所以,如果你刻意地去着眼于世界上的每一个细节,就可能会发现可疑的含糊之处,由此你就能判定自己身处文阵。”

    “金睛子道友。”严诚在举手,“我听不懂。”

    金睛子四周张望一番,选定了自己坐着的那张椅子作为例子:“以这张椅子为例,它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当我看到它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它大致的形状颜色,至于具体的材质、花纹,我不会细看。所以,当阵主在文阵中放置了一把普通的椅子的时候,阵主只需要构思好它大致的形状颜色,入阵者,以我为例,就不会感到有什么异常。但事实上,如果我仔细打量这把椅子——”金睛子跳下椅子,蹲在旁边仔细观察,“我会发现它的椅腿上有微微的弧线,漆有清漆,椅背的挡条呈‘工’字型排列——我观察到更多细节。如果即便我凑近观察我也看不清描述不出椅子具体的模样,那就说明这把椅子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阵主随意放在那里的一团颜色和大致形状罢了。”

    “再举个例子。”她坐回椅子,“了焕道友,请问你的家世是?”

    严诚在愣了一下,“呃……我是修仙界出身,父亲是长尊剑派的锋颖真人,母亲是臻如观的清铄真人。”

    “你的生辰是?”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丙申年五月晦日。”

    比她小六岁。金睛子下意识地做着算数。

    “问这些干什么?”严诚在问。

    “用来证明你不是一个文阵里的角色,而是一个真实的人。”金睛子说,“了焕道友,你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重要到会影响我所属情节线的人——至少目前为止不是,好吧?”她看严诚在一脸委屈,连忙补充道,“总之,对我来说,知道你的家世,你的生辰,并没有必要。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问你这些。那么,阵主在构建文阵的时候,也就不需要构思你这个角色的家世和生辰,因为横竖不会提到,是不是?但如果我们真的身处文阵,入阵者,我,偏偏就问你问题问到了阵主的盲区,你会如何反应呢?因为阵主没有给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你要不是答不上来,要不就是回避问题。但按理说你没理由不知道或者故意不告诉我你的家世和生辰,通过这种反常的情况我们就能判定自己身处文阵之中。”

    大致介绍了三种破解思路后,金睛子又具体介绍了每种思路下具体的实用诀窍,一讲竟讲了半个时辰。

    金睛子分享完关于文阵破解的经验后,他们又一起约定了具体的时间安排,商讨了届时要带上哪些东西。该谈的事情谈完后,金睛子向他们告辞。韩令主动起身说要送金睛子到山门口。

    他们并排御剑而行。其间双方都有几次试图打破尴尬沉默的发言,但也都没聊下去。等他们终于在山门口降落的时候,金睛子如释重负地再次向韩令告别。

    韩令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踌躇了一下,道:“段道友,有件事情我想跟你提一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金睛子很好奇是什么事情。

    “……关于乌河天裳成衣厂。上次出事之后,我已经整顿过那里了。以后应该不会再给你,给你们城府添麻烦。”他诚恳地说。

    不过说的不全是实话。现在的他在平渊真人眼中只配做账房,哪里有这个权利去亲自整顿一个厂家?所谓的“我已经整顿过那里了”指的只是在韩令无数次的强烈要求下平渊真人终于真的让汇泽叔去整顿了而已。不过这种细节他觉得金睛子没必要知道啦。

    金睛子随口问起具体有哪些整顿,韩令认真地一一回答。金睛子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欣慰和对韩令高度责任心的赞扬,突然又想起一茬来:“对了韩道友,除了整顿污水排放的问题之外,你有没有把天裳和城府的关系给切干净啊?”

    金睛子在成衣厂卧底期间发现他们提前都知道了城府突击检查的日期,从而推断他们在城府安插了眼线。不过韩令却似乎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蹙眉道:“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金睛子觉得很神奇,“你家成衣厂可厉害了,之前我在那里卧底的时候,发现他们都能提前得知城府突击检查的计划,这肯定是在城府里边有人啊。”

    一贯面无表情的韩令瞠目结舌起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他们会……怎么……他们究竟是怎么和城府……”

    金睛子随口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猜应该是钱权交易吧。大概是成衣厂花钱买通了城府的某个执事,让对方帮忙行方便什么的。不过这也不光是成衣厂的问题,我们城府的监察体制不力,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她信口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想起当时她和狄枕星说起这事时,她那假装没有听见,不让金睛子深究此事的态度,知道这事不好往外说,声音便慢慢低了下去。

    “钱权交易……”韩令没察觉金睛子渐轻的声音,独自沉浸在自己内心的翻腾中。之前是违反城律,现在又是钱权交易!自己家里到底干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平渊真人一直说什么“这些家产以后到底还是要你来继承的”,可问题是,等着他继承的到底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好啦好啦,韩道友,毕竟一切也只是我的推测,再说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了。”金睛子见韩令一直在张着嘴讷讷沉思,笑着打圆场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准备准备璇玑宫之行吧。”

    “……呃,段道友说的是。”韩令勉强回过神来,回应道。

    他们就此告辞。金睛子放出自己的飞舟朝乌河城的方向飞去。当飞舟稳步上升至云层之上的时候,靠坐在驾驶座上的金睛子忽然想,自己好像已经对“钱权交易”这种词感到很熟悉了呢。也难怪,这十七八年下来她到底还是遇到过一些事的,提前知道城府突击检查计划的天裳成衣厂,离奇死去的夕还主部和朝启真人在墓前告诉她的那些故事,还有怀瑜莫名其妙消失的考卷……啊,最后一件事不能算数。考试这种事本来就有运气成分,怎么能全都归咎于外因呢?再说,怀瑜现在也过得挺不错,不是吗?

    她笑了笑,从舒适的软座上直起了身子,专心驾驶起已经来到设定高度的飞舟来。

第三十五章·最后的碎片(1)

    五月初九,距离璇玑宫之行还有三天。金睛子提前请了五月十一日到五月廿一日的月假,打算十一日稍作准备,十二日一早就出发去和上隐门诸人汇合。啊,对,放月假前最好再去看看怀瑜,怀瑜昨天刚回乌河城,还问金睛子来不来看她来着。

    那就干脆今天去吧。下班后,金睛子边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边慢悠悠地想。虽然她估计怀瑜找她也没什么事,只是单纯想给她啰嗦一些门派里的生活琐事而已。几个月前见她的时候,她就为了一个很讨厌的同门向金睛子抱怨了整整两刻钟,紧接着又花了两刻钟详细汇报了自己这几个月来遇到的所有她认为有意思的事情。

    虽然怀瑜有点烦,但金睛子倒也不介意多花一点时间听她烦人。有时候,怀瑜这种对万事都充满惊奇的样子让金睛子回想起自己刚来到凌意文宗的那段时间。当她像怀瑜一样还是个炼气期小修士的时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有着鲜明的色彩,充斥着夸张的危险和夸张的美丽。而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切饱和的颜色都逐渐变得黯淡,最有趣的是,她有时甚至还将这种黯淡引以为傲,认为越来越冷漠的过程方为越来越成熟的过程。

    这么想着金睛子来到了雅泽居。飞舟落地后她心中暗暗期待怀瑜会像小时候一样跑出来喊着“金睛子姐姐”,然而期待却落空。怀瑜只是替她打开了门,然后笑着倚在门边看着她。对啊,怀瑜已经十七岁了,大喊着飞奔出来这种事,对她来说已经不合适了。金睛子莫名有些失落。

    失落在怀瑜快步走到她面前叽叽喳喳地开口的时候消失。金睛子欣慰地发现怀瑜一如既往的烦人,看来现在为她的长大而感到失落还为时过早。

    “听起来你在踏月仙观也混得风生水起啊。”听了一通唠叨后,金睛子笑着说,“去年秋天你还说什么,等到了踏月仙观碰上你那几个优先批的朋友,会很丢脸什么的,怎么样,现在发现事情根本没那么严重了吧。根本没有人因为你不是那个所谓的优先批而低看你一眼,不是?”

    怀瑜开怀笑道:“嗯!我和他们几个还是很好的朋友,还新交了几个优先批的朋友。”然后,她换上故作神秘的语气又道,“我还认识了那个土豪呢,就是当时请乌河城所有上榜的人吃饭的那个。这家伙,可财大气粗了,就是人有点呆。不过正是因为他又有钱又呆,我们才喜欢跟他一块儿玩。”

    这言论倒是有意思。“不过人家好歹也是考试考进了优先批,再呆也呆不到哪里去吧?”金睛子笑着说,“净会欺负人家老实人。”

    怀瑜想了想,说:“你别说,我还真搞不懂这家伙当时是怎么考上的。我们每次说起那次考试他都迷迷糊糊的样子,问他当时怎么答的,都说记不得了。我怀疑他当时就是瞎做一气,误打误撞考上来的。”

    金睛子蹙眉:“文修修派的考试,很难误打误撞吧。你当时不是说考试大部分都是答案唯一的填空题,涉及到的都是很明确的知识点吗?”

    “谁知道。”怀瑜哼哼两声,“我看这张试卷一定有问题,我这么优秀的人才没有中,反倒是这种人傻钱多的家伙榜上有名。”

    听到“钱多”二字,金睛子怔愣了一下,头脑中好像有什么线索被突然串联在了一起。成衣厂的事情早就说明城府对外存在钱权交易;在城府多有参与的考试中,按照估分本能上榜的怀瑜的试卷莫名丢失,一个怎么看都不像能考上的有钱人的孩子上了榜;踏月仙观除了少了怀瑜的试卷之外还少了另外一张……该不会,怀瑜的试卷丢失该不会真的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有没有可能,那个有钱人从城府那里把本该给怀瑜的那个名额给“买”走了,而那个取代怀瑜上榜的人根本就没有参与考试?

    若怀瑜的事情在十年前发生,金睛子可能还是很难怀疑到考试涉及了金钱交易这一点。但这将近十八年下来,经历了成衣厂的卧底,经历了夕还主部的死,听朝启真人说了她对夕还主部之死的调查,听狄枕星不止一次地在她发现看似重要的线索时阻止她继续深入寻找答案,金睛子终究是察觉到了乌河城明媚阳光之下那块巨大阴影的存在。那块阴影,平日静静地盘踞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极少打扰到闲人悠然自得的步伐,当它悄无声息地吞噬掉偶尔进入阴影之中的人的时候,被吞噬者连尖叫都不及发出。而阳光下的人继续着他们宁静的生活,或是无意或是有意,从不低头与那阴影对视……

    金睛子有些毛骨悚然。这阴森的念头占据了她的整个识海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办法分神再去佯装专注地听怀瑜和她聊天。心烦意乱的金睛子很快与怀瑜告别,找了个借口说忽然想起来还有什么很重要的工作没有办完。

    会是真的吗,这件事?驾驶着飞舟穿行于暮色之间,金睛子心乱如麻,极力思索着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证明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好像一旦证明了踏月仙观的考试没有涉及金钱交易,就能继续安然生活在乌河城的阳光之下似的。有什么方法可以验证这个猜测呢?

    金睛子想起踏月仙观另一张丢失的试卷。如果她的猜测正确的话,实际上并不是试卷又弄丢了一张,而是名册上多塞了一个人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剩下的试卷中必然是没有那位富家子弟的名字的。

    要不再去踏月仙观查一次卷?金睛子想着就要掉转方向去踏月仙观。但考虑到天色已晚,再一来一回的话回到家就得是半夜了,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翻涌的情绪,径直回到了家中。明天再去吧。金睛子告诉自己。

    月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金睛子魂不守舍,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在茫然中度过,另外一小部分时间则在不停地看星晷,一点一点捱着从未如此难捱的时间。酉初前半刻钟,她卷起自己的东西快步走出办公室,估摸着走到城府门口正好就是下班时间了。然而尴尬的是,她刚走出谒外堂的小楼,就在路上遇到了他们的政部主部骊渊真人。

    “骊渊主部。”金睛子硬着头皮向他问候。

    “这么着急着下班,是去哪里啊?”骊渊主部微笑着问她,“你们谒外堂每天下班第一个跑出楼的好像通常都是苏执事。”

    “啊,呃,有点事……对,回宗门回宗门。”金睛子讪笑着说,“我明天放月假,就打算今晚赶快回宗门去。”

    骊渊主部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让她走了。金睛子大松一口气,快步走出城府大门,在空地上掏出自己的飞舟朝踏月仙观的方向飞去。飞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想到,刚才她和骊渊主部说自己回宗门来着,但回凌意文宗的话应该是往东南方向飞的,她现在则是在朝西南方向去踏月仙观。骊渊主部若是注意了她飞舟的方向,肯定就发现她在说谎了。不过骊渊主部应该不会这么无聊,等在原地看她的飞舟方向符不符合她说的话吧?肯定不会的。金睛子怀着侥幸心理想。

第三十五章·最后的碎片(2)

    她直奔踏月仙观,和上回查卷时一样,说自己是城府的执事,因为有一些关于考试的历史档案需要再次核对,特来调取原始记录。值守弟子帮她找了负责档案留存的弟子过来,那位弟子却不胜遗憾地告诉她说,现在不能让执事去调取记录了,想要核对数据的话,必须有主部及主部以上职位的人签字。金睛子当然搞不到签字,和这位负责弟子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了半天想要对方网开一面,可对方却显得无奈而坚决。

    “执事前辈,真的不行。”他不知第多少次这么说,脸上一副“我也很难办”的样子,“唉,您这真是来的不巧,若是早来个一个时辰,我肯定二话不多放您进去。可您瞧,上头刚刚下令说要有签字才能进档案室,这刚下令一个时辰不到我就……执事前辈,您走就走了,我还得在这儿混下去啊。”

    “刚下令一个时辰不到?”金睛子惊了,“怎么这么突然?”

    “谁知道呢?有时候上头就是喜欢随意改规矩。”

    金睛子思量片刻,又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下的令?”

    “这,具体我也不记得啊……”

    “酉初前还是酉初后?”金睛子进一步缩小了对方的回答范围。

    那人拧着眉想了想:“大概是,是酉初后吧……对,没错,是酉初之后。”

    金睛子打了个寒战。酉初是她下班的时间。下班前她碰到骊渊主部,说谎说自己回宗门,结果开着飞舟径直来了踏月仙观,刚一到这里,他们就说刚接到命令,以后进档案室要有主部及以上职位的人签字……说这事跟骊渊主部没关系她都不信!

    骊渊主部为什么不让她查?

    她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是骊渊主部就是买名额事件中利益链的一环,但金睛子却发现她很难用这个说法说服自己。骊渊主部那么和蔼的一个人,记得住政部六十多位大小执事每个人的名字和入职年份,每年新年还会给政部的每个堂发祝福和鼓励的传讯符,怎么会参与这种事情呢?

    可如果他没有被牵涉其中,那为什么不让金睛子查下去?

    不解、愤怒、无奈、不甘……金睛子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明明是他们的政部主部,是一直站在他们这边的主部,怎么会突然之间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阻止自己弄清真相?

    但反正,无论如何,今天查卷是不太可能了。金睛子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踏月仙观,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心不在焉,恍惚之间差点撞了对面开来的另一艘飞舟。回到家后她整晚都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想入定修炼一会儿都做不到。胡思乱想间她睡了过去,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按照之前的计划,她今天应该回到凌意文宗,为明天的璇玑宫之行稍作准备了。昨晚的事,无论多么在意都必须暂时先放到脑后。

    她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然后意志坚定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和自己的东西,就驾驶飞舟朝凌意文宗而去。

    她回到秋声殿,只见到华祯和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在胖美人影壁跟前玩。见金睛子进门,华祯有些羞涩地朝她打了个招呼:“二师姐。”

    华祯今年十岁,来到秋声殿已经有四年了。如今她早已不像六岁时那样害怕金睛子异样的眼睛,但当她单独和这位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凌意文宗的二师姐相处时,华祯还是有些害羞。

    “华祯,好久不见。”金睛子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这个是你的朋友嘛?”

    华祯看看旁边那个男孩,迟疑着点了点头:“他是……他是……”却支支吾吾介绍不出来。那个男孩上前一步,大声道:“晚辈裘川,见过师姐!”

    小家伙挺有精神。不过金睛子想知道的可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是凌意文宗哪一脉哪一位真人的后辈。于是金睛子又问:“你家长辈是?”

    裘川又大声道:“我爹是衔江峰平旦真人!”

    平旦真人的名字在凌意文宗还算如雷贯耳。身为文宗正则堂堂主,这位平旦真人以正直严厉著称,文宗里有一个段子就说,野水涯下边思过的弟子十个里有七个是他给打过去的。他的个人奋斗故事也很励志,虽然在刚来到凌意文宗时只是一个没有师承的外门弟子,却凭借自己的努力在结丹后跻身上院,又在门派管理层里坐到了正则堂堂主的职位。文宗弟子写考试时的政论文时,常常拿这位平旦真人出来举例,到后来平旦真人的励志故事在习作中泛滥成灾,以至于阅卷组现在一在政论文中看到“平旦真人”四字就要给习作倒扣分。好在平旦真人的例子占领政论文是金睛子九十岁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她忙于准备结丹,已经不太有义务参加宗门的考试,从而逃过了倒扣分这一劫。

    说起来平旦真人也算对金睛子有恩。几十年前抄袭事件爆发后,就是这位担任正则堂堂主的平旦真人派人去听取了金睛子的说法,判定她没有过错,并以堂主的名义为她正名,一下子肃清了凌意文宗内部所有阴阳怪气的论调。想到这里,金睛子对这个说话特别大声的小男孩的印象就上升了些许,还笑着问他几岁。

    裘川说他也十岁,这倒有些出乎金睛子的意料。她看着华祯比裘川高了好多,还以为裘川年纪比她小呢。金睛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十岁时大致的身高,认定裘川的身高是正常的,是华祯太高了。

    她留两个孩子继续玩他们的,自己则穿过广场走回自己的小偏殿。秋声殿里除了两个孩子和她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师父师娘都出门了。她在自己屋里再次清点了一下明天要带的东西,然后,因为觉得无聊,发了张传讯符问罗素羽在不在,打算去找她聊聊——之所以不问燕除夕是因为燕除夕自从结丹后就在文宗待不住了,问她现在在哪里,大概率都是在外边游历。

    罗素羽大部分时间倒是在宗门里待着的,最近她似乎在苦心研究炼丹,常常在文宗的炼丹房里泡着。果然,这回也让金睛子去炼丹房找她。

第三十五章·最后的碎片(3)

    炼丹需要优质的丹炉、丹火等硬件支撑,并不是所有弟子都有条件自己准备,于是凌意文宗就在宗门内设立了专门的炼丹房,使用费低廉,各种品阶的丹炉丹火一应俱全,十分能满足普通收入弟子的需求。世家出身的罗素羽可不属于普通收入弟子,完全负担得起自己的炼丹设备,之所以总是跑到宗门炼丹房是另有原因的……

    当金睛子按照罗素羽告诉她的门牌号找到她所在的那间丹房并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金睛子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后退了一步:“罗素羽,你干嘛呢!”

    “啊,你吓死我了!”罗素羽一手拿着丹炉的盖子,一手连拍胸口,“你刚才,你刚才突然推门进来,我以为是我的丹炉里发出来的声音,我以为我的丹炉又爆了!”最后半句话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真是笑死我了,丹炉又爆了,罗素羽,你今天爆了几次了?”金睛子笑着关上门。

    罗素羽很得意地说:“昨天爆了两次,今天还没爆过哦。”

    一炉丹药往往要炼上数日,况且,就算有些丹药炼制的成功率很低,爆炉也还是少见的,罗素羽一天爆两炉,已经是很惊人的数据了。

    丹药爆炉不一定会把整个丹药炉炸裂,但通常也会炸得炉内一片焦黑,周边药汁四射,这些炉渣和半成品的药汁一般还不是那么好清理,打扫起来叫人糟心。罗素羽之所以不用自己的装备而要在凌意文宗的丹药房炼丹,就是因为在这里,只要你多花一点钱,就会有专门的杂役弟子来替你收拾残局。

    罗素羽夸张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丹炉盖小心翼翼地放到旁边特制的架子上,谨慎地往炉里边瞥了一眼。“还好,这一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什么岔子。”她说着把底下的丹火换了一档,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炉盖盖上。“好啦,接下来又要等一个时辰。金睛子,上个月我就想来着,这回你放月假,咱们不如出去玩吧?你以前说有机会带我去乾坤湖玩来着。”

    金睛子以前在千华门暂住的几年中,往乾坤湖跑得很勤,自诩对那里还算熟悉,故而曾经对罗素羽说过这样的话。

    “哎呀,不巧,这个月刚好有事。”金睛子说,“不如下个月再说?”

    “什么事啊?忙完再去来得及吗?”罗素羽问。

    “和人约了去探璇玑宫,若是没走到第二层的文阵的话,也要两三天的时间。若是走到了文阵那层,可能要花更多时间。出来后我总还得休息几天吧,十天的月假就这么没了。”

    “诶诶诶!你和谁一起去!”罗素羽跳起来,“怎么不叫我!”

    “我也是被邀请的。”金睛子连忙说,“况且,也不知道你和他们认不认识。如果不认识的话,恐怕去了也只是徒增尴尬。”

    “你不是和同门一起去啊。”罗素羽讪讪坐下,“我以为你跟几个同门商量好了一起去,就不带我呢。诶,不过,”她又好奇地看向金睛子,“你到底是跟谁一起去啊?”

    “和上隐门的几个朋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罗素羽让她说说看,金睛子便把韩令、邱欲迟、严诚在、阮序的名字和道号都告诉了她。“哦,韩元彻我知道。”罗素羽兴趣缺缺地说,“那个暴发户家的。你师祖朋友的徒弟,是不?”

    金睛子对于韩家在韩令的爷爷手里通过矿产业发家致富的故事也知道个大概,但听罗素羽这语气,又觉得有点好奇:“你是嫌弃人家暴发户出身?”

    “说不上嫌弃吧,毕竟虽然是暴发户,他们赚的也不是什么不义之财。”她打着哈欠说,“就是,怎么说,对于一个世家来说,底蕴、名望或许比财富更为重要。很多小世家,虽然规模不大,财富不显,但也能获得其他世家的尊重,这要不是因为他们有着悠长的家族历史,要不就是因为他们家出过名动长生的知名修士。可韩家除了钱还有什么呢?”

    除了钱还有什么?罗素羽说得好轻松。金睛子哑然失笑。不过对于品格与山川并重,梅花共姓氏俱香的温阳罗家来说,除了财富一无所有的韩家大概是真的不入流吧。

    她曾经也是理解这种视角的。当她还是凡间的千金小姐,段丞相的宝贝闺女的时候,金睛子也看不起那些富商家的小姐,仔细回忆一下,似乎当时还带着其他的官家小姐孤立她们来着。她的人生的前十一年给她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消弭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了,只有一部分还镌刻在她的性格底色里。

    “你跟那几个上隐门的很熟?”罗素羽问。

    金睛子苦笑:“我和韩道友什么关系,你也知道。他几岁筑基,几岁步入筑基中期,几岁筑基后期,几岁大圆满,几岁结丹,我都能给你一一道来。说不上私交多密切吧,至少我们知道彼此实力相似,人品也靠谱,能放心组队出行。至于他那几个朋友,我只是上届北冥坛的时候见过几次,但既然是韩道友的朋友,实力和人品也是有保证的。”

    “他们是什么修派?”

    “三剑一法。”

    “然后拉你一个文修去好让他们四个安心啊?”罗素羽撇了撇嘴,“璇玑宫本来就是主要供文修去历练的地方,五个人里只有一个文修,你会很辛苦的。”

    金睛子之前没想过这层,呆了呆:“啊,那怎么办?”

    罗素羽笑了:“你答应都答应了,明天就要动身了,能怎么办?只能辛苦一点了呗。”末了又叮嘱道,“跟这种暴发户打交道,你得多留个心眼,别在他手上吃亏了。短短时间内聚敛了那么多财富,你不觉得这种家族很可怕吗?”

    “你还叮嘱我多留个心眼?”金睛子指指她的丹炉,“自己先留个心眼吧,罗素羽,旁边摆的药材都快被你挤进丹火里了!”

    罗素羽哎呀一声,连忙把药材挪到安全的位置,自己又坐得离丹炉远了点,免得再把什么东西给挤过去。

第三十六章·慢吞吞与冷冰冰(1)

    五月十二日清晨,金睛子依约来到上隐门与几位同行者汇合。再次明确了一番行动细节后,他们登上韩令的飞舟朝璇玑宫的方向飞去。按理说韩令的飞舟总该由韩令来驾驶,可是飞舟刚刚升空,严诚在就摩拳擦掌,不停地表示自己有多想开一开韩令的飞舟。

    “不行。”还没等他正式提出请求,韩令就面无表情地说。

    “啊?为什么!”严诚在双手捂着心口,一脸不敢置信。

    “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飞舟,开我的干什么。”韩令别过脸去不看他。

    “冷冰冰!哼!没想到你一点义气都不讲,让我开一刻钟你的飞舟都不愿意。”义愤填膺的严诚在开始把问题上升到道德层面,“你说,咱俩还算不算兄弟,嗯?”

    韩令懒得跟他辩论,一句话也不回。

    “金睛子道友,你看!”严诚在将金睛子卷入了战斗,“这家伙总是这样,一点情面都不讲,所以我们都叫他冷冰冰!”

    “严诚在啊,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自己爱管韩令叫冷冰冰,怎么能说我们全都这么叫他呢?再说了,你们两个之间的争执,怎么好牵扯到金睛子道友呢?难道你想让金睛子道友以为,上隐门全都是你这种脾气吗……”邱欲迟拖长的絮叨响起。严诚在翻了翻眼睛,又指着邱欲迟对金睛子说:“金睛子道友,你看,这位是慢吞吞。他和冷冰冰真是天生一对。哦,对了,还有阮序。”他又指指缩在座位上专心研究着几张演算纸的阮序,“阮序是凶巴巴。他可凶了。”

    “什么!”闻此言,阮序立刻把演算纸一丢跳了起来,“严诚在,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给我塞这种破名字,小爷我姓阮名序道号元序……”

    “你瞧啊金睛子道友,”严诚在说,“他凶吧?”

    “段道友,”韩令终于忍无可忍地发话,“你瞧你旁边那个人,他傻吧?我们都叫他傻乎乎。”

    邱欲迟缩着身子狂笑起来,阮序还在骂严诚在,严诚在则一脸委屈地看着韩令,憋了好久,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冰冰,冷冰冰,让我开一开你的飞舟呗。”

    韩令又开始不理他了。很快金睛子从邱欲迟那里了解到,严诚在总想拿韩令的云霓最新型飞舟当竞技飞舟来开,操纵盘一到他手上,飞舟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在空中旋转、漂移、忽快忽停,颠得一船人七荤八素不说,有一次还超速冲进了城府领空,为韩令挣得了一张罚单。而在经历了罚单事件后,韩令就怎么说也不肯让严诚在碰自己的宝贝飞舟了。

    这事儿若是由其他更熟悉的朋友告诉她,金睛子或许会笑到蹲到地上。但在冷冰冰、慢吞吞、凶巴巴和傻乎乎还不是她能叫的绰号的时候,保持矜持仍然有其必要。于是她很有分寸地笑了笑,确保既让说笑话的人感到尊重又维持了自己的形象。

    像这样的吵闹,在金睛子面前的互相揭短,一路上发生了很多次。虽然金睛子并不属于这吵吵闹闹的一团,但也难免对这个临时团队产生了更多的归属感。对于邱欲迟和严诚在,金睛子甚至是挺有好感的。不过,她对谁更有好感或许并不是取决于她更欣赏谁的性格,而是谁对她的态度更加亲近。唠唠叨叨的邱欲迟像个老妈子似的,周身自带和蔼可亲气场,对金睛子说话也像他对其他人说话那样,用的是那副谆谆教诲的语气。而严诚在比较自来熟,对他来说,世界上除了还不认识的人,全都是他的朋友。

    阮序在没有被惹到的时候一直缩在角落里写写画画些金睛子看不懂的东西,韩令安安静静地开他的飞舟,偶尔才插几句嘴。严诚在一直精力旺盛地上蹿下跳,邱欲迟也耐心地跟他絮叨。金睛子观察着这一切,烦了就看看舷窗外的云或者低头在脑海里转转几个不太成熟的小说构思,思考着接下来该写哪一个。

    但是,无法控制地,她的思维总是会转向前几天在踏月仙观的经历。到底是不是骊渊主部出手阻止了她,如果是骊渊主部的话,他又是为什么阻止了她……大脑费劲地试图为之编织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无论哪一个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当两个时辰的旅途接近尾声时,金睛子头痛不已地发现,目前自己觉得最可信的解释还是骊渊主部也被搅和在那场关于入派名额的交易里。但就连这逻辑上最说得通的解释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情感上,她还是倾向于认为骊渊主部是一个正派人,不会和这种事情沾边。

    或许对他们这些下属展现出来的温厚只是表象……金睛子有了一个让她心寒的想法,或许他正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才伪装出良善的样子……

    ……也或许,原本正派的骊渊主部终于在最近背叛了他们。

    金睛子不愿再想下去,却忍不住越想越深。

    “能看到璇玑宫了。”坐在驾驶座上的韩令突然朝前探了探脑袋,说。

    “哪里哪里!”严诚在立刻跑过去。邱欲迟也起身走到韩令身边,就连阮序也从一堆令人费解的东西中抬起了头。于是金睛子便也站了起来,凑到前舷窗那里。

    视线越过前面的几个肩膀,金睛子一眼就看到了璇玑宫,那个巨大的立方体,四平八稳地悬浮于一处山坳之中,隐隐能看见匀速转动的块面上反射着太阳金光的凹镌文字。随着飞舟的降落,那立方体以奇异的速度迅速放大,当金睛子走下飞舟,真正站到了璇玑宫的脚下时,被遮挡的正午阳光让她意识到高空的目测容易让人把建筑的大小低估。

    来这里之前她早就了解过璇玑宫的各项尺寸数据,知道每一个小方格的边长是多少,但数据的表示在实地的感受面前永远都显得空虚。不知不觉间仰视姿势的维持已经让金睛子感到脖子酸痛。

    “走了。”韩令对动作同步地站在原地仰视璇玑宫的几个同伴说。

    他们沿着观景步道走到山脚的一排小屋,路过售票处和几个纪念品商店的店面,走进了那排小屋的最后一间,在那里值班的修士核对了自己那里的记录和他们几人的仙籍牌、灵场,然后操纵着阵盘替他们在保护璇玑宫的阵法上破开了一个缺口。他们掏出各自的飞剑默默飞入缺口,来到璇玑宫的近前,缺口在他们尽数进入后很快就再度合上。

    在近处看璇玑宫,金睛子能感受到令她几乎胆战心惊的敬畏。除了这巨大的不断运动的灰色石宫以其规模施加于人的渺小感,身为文修的金睛子还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清正的文气从中渗出。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从侧口进去!”尽管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策略,阮序还是不放心地朝其他人大喊。

    璇玑宫每个面的中心块都没有文字,取代而之的是圆形的通道,直通璇玑宫内部。按理说无论从哪个口进去都是一样的,但阮序在研究了一番璇玑宫的数学模型后表示,比起上口和下口来,侧口更加好进一点。

    当然,所谓的侧口和上下口也并非绝对的。由于璇玑宫一直在转动,六个中心块的位置也时有改变,不过谁也不知道璇玑宫的转动中到底有什么规律可寻,若是刚一进口相应的方块就开始转动,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个中心块通道,避开上下左右旋转着的其它方块,迅速地一个一个钻了进去。通道不小,但由于是圆形的,多个人并排走不太方便,于是他们便改换为一路纵队,由严诚在打头,韩令殿后,金睛子被邱欲迟和阮序挤在中间。算他们运气不差,在他们手忙脚乱地重新排队的时候,他们所处的格块并没有突然移动。不过为防这个格块忽然随着璇玑宫的转动上下竖立起来把他们甩出来或者落进去什么的,所有人都还警惕地握着手里的飞剑。

    重新列队后他们沉默下来向前走去,圆形的弯曲甬道中只闻脚步轻响。金睛子原以为在进入内部后会听到璇玑宫运转过程中产生的很多噪音,没想到却是一片阒寂。璇玑宫静默地转动着。

第三十六章·慢吞吞和冷冰冰(2)

    行至中途,异变陡生,甬道忽然横向转动起来,虽然速度不能算很快,但还是把金睛子吓了一跳,她连忙跟其他人一样往与转动方向相反的方向小跑,以便保持垂直于水平地面的站姿。当转动停下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秒,通道又竖直转动起来,原本朝向侧面的出入口朝上转去,金睛子又连忙跳上飞剑,免得自己直接掉落到通道尽头。

    “两连转啊。”严诚在兴奋地说。

    “严诚在啊,你还是赶紧往下走吧。”御剑悬停在金睛子下方的邱欲迟说,“看看能不能进到第四层。”

    严诚在往下挪去,邱欲迟紧跟着他,金睛子看到邱欲迟动了,自己也御使着飞剑向下,不过还没移多少距离,邱欲迟又停住了,紧接着就听到严诚在喊:“下一个格块进不去,口只开了一小半!”

    璇玑宫每个格块内部的空间都不一样,随着转动会形成千百种组合,而其中组合成死路的情况并不罕见。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待璇玑宫在后续的转动中将通往下一个格块的口子打开。

    “侧面难道没有路吗?”阮序朝严诚在喊。

    “哦!”严诚在忽然想起来甬道不仅朝第四层格块联通,也可能从侧面朝同为第五层的格块联通,当下转着脑袋看了一圈,还真发现左手侧有一个长方形的口。“这有一个!”他当即叫起来。

    邱欲迟又开始向下挪去,严诚在应该已经进了通道。金睛子跟在邱欲迟后面,看着他在某一个位置忽然停住下降的趋势,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钻进了侧面的口子。金睛子也跟着弯腰进去,不过进到里面之后便发现自己并没有弯腰的必要。通道的高度对他们几个男修来说是略低的,对金睛子来说却正好合适。

    走了没几步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更为宽敞的内部空间,空间并不像普通的房间那样呈现规整的立方形,四壁有的拱出有的凹进有的曲面,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设计。五人尽数进入此处后都上下打量了一番,皆注意到了这里的三个出口:一个开在前面,一个开在底面,还有一个开在左手侧。他们商量了一番,决定往下。

    于是纷纷踩上飞剑朝下口而去。行至一半,竖直的通道侧出现细小的接缝口。这种接缝口是两个方块之间会出现的分界,打头的严诚在看到后很是高兴:“我们进到第四层了。还挺顺利,看来这个璇玑宫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难走嘛。真是的,这种地方真的能起到锻炼能力的作用嘛?……”

    “不要吵啦,严诚在。”走在他后面的邱欲迟一边稳稳地御剑下行一边慢悠悠地说。

    就在邱欲迟移入下一个方块,金睛子正在移过方块分界线的时候,异变陡生,下方的方块忽然旋转了起来。虽然方块旋转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由于通道狭小,随着转动而封闭只需要几个喘息的时间。而此时分界线正好位于金睛子的腰际,若是金睛子不快速进入下一个方块或是回到上一个方块,过不了多久她就得被活活腰斩。金睛子吓了一跳,一边下意识使出灵气护体,一边急中生智地松开了对飞剑的控制,在重力的牵引下朝下掉去。掉落的过程中,她感觉到方块的转动因为碰到了她外放的灵气护体而滞了一下,随后便是脚上传来踹到东西的感觉,下一秒,她就重重摔到了地上。

    还好及时用了灵气护体,摔得不疼。一开始金睛子还庆幸地想。

    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完了,她用灵气了。

    几乎就在下一秒,金睛子感到一股忽隐忽现的诡谲凉意从四壁蔓延过来,一触及肌肤便让她通体生寒,几乎就在同时,识海也在这股气息的啃噬下开始隐隐作痛。

    金睛子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拔出通明剑横在面前。“新奇。”她轻声自语。

    璇玑宫吸收她刚才的灵气并化出的文气属于八文气中的新奇,与之对应的是典雅。

    典雅还不简单?随便几句大音就能应付。金睛子自得一笑,信口吟诵起诗经中的篇章《考槃》:“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金睛子的声音中正沉稳,清晰有力。她一边吟诵一边轻轻挽动着通明剑,用典雅之气中和新奇之气的攻势。此时邱欲迟和严诚在也从地上拔了起来,他们揉着自己刚才摔在地上的部位,一会儿对视一会儿看看金睛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打扰到金睛子的大音。

    《考槃》的篇幅不长,金睛子很快就念完了。然而新奇之气仍在不断渗出,她只得维持着状态吟诵起了诗经的另一篇章《载驰》。《载驰》念至一半,金睛子忽然察觉到文气正在慢慢朝着繁缛转变,势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她停下《载驰》,趁着喘气休息的当儿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文气怎么还没完?我的灵气护体持续时间又不长,哪里转换来的这么多文气?”

    “其实我也用灵气护体了。”严诚在说,“我要是不用的话,邱欲迟就要把我给砸死了!”

    “我也用了。”邱欲迟说,“金睛子道友啊,刚才你的飞剑就掉在我肩膀上,你还踹了我的头一脚……”

    这就是璇玑宫内容易被触发的连锁反应啊。金睛子没有回话,只是一边无奈地这么想一边吟诵起文气精约的《尚书》中的篇章。吟诵数段之后,他们所在的方块开始往平行于地面的方向旋转起来。突然的旋转让金睛子的声音随身形颤抖了一下,好在她及时重新保持住了平衡。

    “转动的速度果然变快了。”严诚在擦着额头说。

    好不容易应付完文气,金睛子总算是松了口气。邱欲迟很礼貌地对她表示了赞叹和感谢,严诚在则大为庆幸地说:“哎,幸好我们这边有金睛子道友。不知道冷冰冰和凶巴巴怎么样了。”

    他们之前也做好了会走散的准备,但没想到竟走散得这么快。

    “你不用担心的,严诚在。”邱欲迟慢悠悠地说,“就算真的应付不了,他们两个要想出去总还是不难的。”

    出璇玑宫的关键是找到某个面的中央块,至于如何通过璇玑宫的旋转来判断中央块在哪个方向,阮序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过方法,只要按照方法摸索,不多时就能走出璇玑宫。虽然璇玑宫内部不能发传讯符,但璇玑宫外的人可以给里面的人发讯。出发前他们有过约定,如果有人出了璇玑宫,就要发传讯符告知其他人。

    稍作休整后三人继续朝下一个通道深入。他们没有试图去找韩令和阮序,因为在不断转动变化的璇玑宫内想要和走散的队友重新汇合几乎不可能,目前看来只能分头行动。但如果走散到只剩下一个人的话,那就应该及时撤出了。

    如今他们这边还剩下三个人,显然远未到撤出的时候。严诚在依然兴致高涨,邱欲迟看样子也毫不担心没有金睛子这个文修在傍的韩令和阮序。也是,就算不会操纵文气,身为剑修的韩令也可以用剑气来保护自己和阮序,只不过这么做的效率远比金睛子使用文气要低而已。

    接下来的深入中间不乏像刚才那样手忙脚乱的时刻,但大体上还算顺利。在一个接一个的通道、空间、方块之间或是走或是跑或是飞或是钻或是挤了一个时辰,又反反复复吟诵了好几次大音后,金睛子已经有些疲惫,但同时也已经熟悉了璇玑宫的特性,从一开始的过分谨慎小心变得更加大胆起来。严诚在则开始焦躁了,时不时抱怨怎么还没到文阵层。

    金睛子觉得严诚在焦躁完全是因为他低估了璇玑宫的复杂程度。设计并建造璇玑宫的可是凌正道君。凌正道君是谁?空手托起文修这一修派的天才,是被万世敬仰的存在。他的闭关之所若是能被他们几个金丹期修士轻轻松松地进入第二层防线,那才有鬼了。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些告诉严诚在。剑修和法修一般都很难理解凌正道君在文修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这一点她已经在很多次向非文修的朋友提起凌正道君的时候注意到过了。他们只把凌正道君当作和历史上许许多多的伟人混在一起的其中一个伟人,但对文修来说,凌正道君和无载道祖一样都是近神的存在。

    踏入文阵层是在他们进入璇玑宫的将近三时辰后,当他们从新一波转动中露出的一个口子进入到下一个方块之后,金睛子忽觉自己的识海被一股力量强势裹挟,刚刚勉强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文阵,金睛子的意识就在恍惚中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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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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